《我的姐姐》:女性对于家庭符号标签的接受和反抗
2021-03-03张永第谢心雨
张永第 谢心雨
电影《我的姐姐》上映于2021年的清明档期,在这个对于中国人有特殊情感的日子上映,似乎在提前给大众传递一种较为沉重的基调。预告片释放出的内容——姐弟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以及姐姐对于亲戚们道德绑架的激烈回应,迅速在网络上引起讨论,吊足了观众的胃口。不少观众感慨,终于有一部影片开始正面关注“姐姐”这个角色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中所处的尴尬位置了。
重男轻女的思想曾经一度占据社会的主流,而随着思想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人们意识到性别并不能轻易决定一个人的价值。但是这样根深蒂固的思想在当下社会依然难以完全清除,所以很多时候“姐姐”这个角色对于女性来说,是一个让其毫无怨言地将自己奉献给原生家庭的最好理由。正是如此,以往的银幕故事通常带给观众的是歌颂姐姐对于弟弟妹妹或对于家庭的无私付出。歌颂伟大自然没有什么不妥,文艺作品的呈现始终建立在时下社会发展和主流思想之上。而当下女性独立思想逐渐崛起,影视作品中不断涌现展示独立自我的女性角色,影片《我的姐姐》也是如此。于是,当观众走进电影院时,见到的就是安然和姑妈两种截然不同的“姐姐”。
一、主要角色剧情
安然的形象干净利落:短发,纯色的衣裤,背着简单宽大的挎包,试图抛弃女性化的行为,利用中性的装扮武装自己。面对父母车祸离世后留下的年龄相差近二十岁的弟弟,她不顾亲戚们的指责和辱骂坚持要将弟弟送养,并要把父母留下的房子卖掉,供自己去北京读研、生活。绝情、冷血和铁石心肠是安然这个“新时代姐姐”被荧幕内外的看客一开始就贴上的标签。
姑妈像我们周围会存在的一个长辈:嘴硬心软,手脚麻利,也想要打扮自己随心而活,却总被家庭生活里的一地鸡毛牵绊住脚步。她不仅是一个姐姐,还是个要照顾瘫痪丈夫的妻子、两个蜗居在家的成年儿女的母亲、安然与安子恒的姑妈……在安然父母去世后,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安然应该承担起抚养弟弟的责任,因为她就是接受这样的教育长大的,同时她也是这么做的。姑妈是那个对家庭无私奉献、常常被歌颂的姐姐,她的标签就是“姐姐”。两个思想站在彼此对立面的姐姐之间的碰撞,却不是几场激烈争吵来得那么简单,而是在生活的磕磕碰碰中你来我往,最终消除隔阂,互相理解、互相释怀。
安然的反抗叛逆来自父亲陈旧的观念和残忍的行为。在计划生育政策背景下,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再生一个儿子,父母让安然假扮残疾,借此获得生育二胎的名额。而在谎言被审查人员意外戳破时,父亲对安然的毒打和咒骂,成为她童年记忆里一段难以磨灭的阴影。一颗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早已种下的怨恨种子悄悄发芽——她不是天生就这么铁石心肠的,她也与同龄的女孩一样喜欢穿上漂亮的连衣裙在盛满阳光的阳台跳上一支舞蹈,是父亲把安然的幻想打碎了,也打碎了她对家庭的信任和渴望。安然父母的车祸现场,车内后视镜上挂着一张温馨的全家福,三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与茫然站在车外的安然自然地形成一层壁垒。警察因通话记录对安然进行身份盘问时,对安然自述的女儿身份有所质疑。简简单单一张照片,便剥夺了安然对社会中家庭基础关系的认知,没有身份证和户口本,她甚至无法证明自己是父母的女儿。家庭没有一个能够牵绊住她的理由,她对于家庭的冷漠就源于家庭对她的漠视与伤害,离开家乡是她可以想象到的开启新生活的唯一方式。
影片中没有利用音乐过度煽情,在压抑的氛围中,安然的眼泪掉下,观众也随之落泪。安然的泪水似乎总带着对父母的怨恨和遗憾,她渴求的仅仅是一丝丝来自父母的偏爱。她努力地学习、工作,想靠自己出人头地,希望父母看到她获得的成功后能够由衷地给予她鼓励和赞赏。但在父母的墓碑前,生死相隔让安然明白再也没有这个机会展示了,也没有机会听到了。天台上,安然顶着父亲留下的皮夹克唱着“太阳下山明天一早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这是弟弟在幼儿园汇报演出唱的歌,她也像其他家长一样打开手机记录下那一刻,可她人生的多少时刻是被家长用心记录下的呢?家庭情感的缺失剥夺了安然太多的正向表达,她借由一件残存父亲温度的皮夹克取暖,像一只生活在人类世界的刺猬,拥有最有攻击力的外壳和柔软得不堪一击的内心,这样的外壳使她在见男朋友的家长时,想要通过伪装自己得到他人的认可,也会在意识到两人思想步伐不一致时选择与交往五年的男朋友分手。
略有遗憾的是,影片结尾部分成为网络热议的话题,安然的决定让部分观众表示不能理解,这也导致这部表现可圈可点的电影在许多点评平台上评分达不到优秀。观众的失望感来自主角极力想要打破“姐姐”这个角色框架,摆脱家庭的“道德绑架”去追求自我,而在即将成功的时刻却又突然选择回到这个“牢笼”内,这不由得让人觉得主角在影片前中期的努力似乎就这么成为一出荒诞闹剧,沉浸其中的观众只能感到唏嘘和遗憾,甚至带着些许愤怒。这些情绪糅杂在一起反而使导演的表达和观众的感受出现了差异,所谓的开放性结局未能达到应有的效果。诚然,弟弟安子恒从开始任性哭闹,弄脏被子,乱碰电脑,逐渐变得乖巧懂事,会给姐姐泡一杯热水,这不仅治愈了安然,也温暖到了观者,可如果影片停留在姐姐安然将要签下永不见弟弟的承诺书的那一刻,也许观众能真正将自己带入其中,站在安然的角度思考与弟弟的将来和自己未来的人生走向。影片内核矛盾应该是在着重于讨论女性在社会家庭里对于自我命运的抗争,而不只是单纯决定弟弟的去留,结尾处的决定仿佛与安然的初衷背道而驰,难免让观众感受到有一些思想上的割裂感。
二、其他角色塑造
被落后的旧思想荼毒更深的是要求安然抚养弟弟的姑妈,原生家庭的重男轻女使她不得不放弃出国创业的机会,牺牲自己为弟弟铺陈未来的道路。已经有了两个成年儿女的她,还时常想起幼时父母偷偷给弟弟吃西瓜,害怕被她发现讨要,还嘱咐弟弟快些吃完。成家后除了自己的儿女还要帮着弟弟照顾安然,若不是丈夫生病需要长期看护,她还要将养育安子恒的任务揽到自己身上。姑妈被打压式的道德绑架教育成时下网络热议的“奉献型人格”,她的生活永远围绕着他人转,即使嘴上说着幼时不公的伤心往事,依然将西瓜里最甜的一块挖出来分给安然。她的一生完成了太多本不属于她的任务,承担了太多不该由她承担的责任,往往付出所有在最后还要受到他人的不理解,女儿的埋怨“你上辈子欠他一家的吧”,安然的拒绝“你是个好人,但好心未必就能办好事”。最终姑妈明白“套娃不一定非要装在一个套子里”,她难以改變自己已定型的人生,但期待能解开安然身上无形的枷锁,让她能在广阔天地自由翱翔。
通过安然的视角人们看到社会更多不同的女性角色。影片中两个相似的母亲——安然母亲与执意转院、即使放弃自己生命也要生育三胎的有两个女儿的孕妇。不可否认的是,她们对自己的女儿也是带着爱意的,但在男孩才能传宗接代的思想长期浸染下,她们下意识地将生育男孩作为自己人生的目标和任务。安然童年记忆中与妈妈的美好回忆是真的,有了弟弟后母亲更灿烂的笑容也是真的。安然心中成功女性的代表陈医生,拥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和家庭关系,还拥有安然向往的职业。当陈医生作为现代独立女性的代表遇到搭上性命也要三胎生子的孕妇时依然无能为力。她尽力劝阻却无功而返,同样与安然一般想要同傳统旧思想对抗。如果说安然是这场对抗里的激进派,那陈医生就像是保守派。她们守在自己的思想价值里完善自我,对于经受旧思想荼毒的妇女感到同情却无能为力,只有拥有相同经历的安然才能在情绪崩溃后喊出“你是在谋杀!”“儿子真的那么好吗?”。可惜的是,一个将生儿子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人,又怎么会理会一个陌生人的劝导呢?影片结尾并未给出孕妇的最终结局,但似乎能预见这场悲剧的最终走向。
除了这些让观众印象深刻的女性角色之外,还有安然玩世不恭的舅舅和对母亲言听计从的男朋友,他们要么对于家庭的责任感有所缺失,要么过于依赖家庭的温室。男性角色的塑造并非是给安然一个可以完全依赖的选择,反而是更加凸显出女性在当代社会只依靠个人的努力奋斗就足够闯出自己的精彩人生。而安然在墓地对于舅舅的真情流露也正是说明了社会关系的真正纽带是关心和爱,即使舅舅的游手好闲已成定性,安然依然觉得他更像一个父亲,这样的关系才是难以割舍的。
三、女性角色在银幕中的变化
央视东方时空《生活空间》早期有一部纪录片《姐姐》,讲述的是一个四口之家里两个孩子是龙凤胎,父母认为姐姐可以照顾弟弟,便给同时出生的女孩定成姐姐。于是“姐姐”这个名称就变成了女孩的枷锁。因为她是姐姐所以必须要让着弟弟,她对此反抗换来的通常是父母的指责和弟弟的嘲笑。也许她只是想要获得父母最直观的爱意和关心,但很明显她不但没有争取到,还被挂上不懂事的标签。纪录片的核心为真实,往往能最直观地反映社会现状,一户中产家庭尚且如此,不难想象许多女孩也拥有比这更恶劣的原生家庭。
近年来小银幕和大荧幕上陆续出现不少拥有更加恶劣原生家庭的女性角色。同样重男轻女,女儿被当作“伏弟魔”“提款机”的背景下,从《欢乐颂》樊胜美的不断妥协到《都挺好》苏明玉、《安家》房似锦的反抗,都预示着女性独立思想的崛起和对于不公事件的反抗。观众不禁思考,如果一个女性需要彻底脱离家庭才能在社会上证明个人价值,那么群体的束缚是不是女性在实现自我前必须摒弃的呢?答案应该是否认的,这应该也是《我的姐姐》想要表达的。有趣的是,饰演主角安然的张子枫在此之前还在大银幕上饰演过姐姐和妹妹——《唐山大地震》中以为自己被母亲抛弃的姐姐方登和《快把我哥带走》里向往完美家庭的妹妹时秒。方登带着对母亲选择将生还机会给弟弟的恨意长大,直到与母亲重逢才了解到母亲的后悔和不易。可方登对母亲的恨不是这一次选择才出现的,从剩下的那颗西红柿属于弟弟那刻她就明白,自己始终不会成为母亲的首选,她反馈出的不安和不公平感早早埋下了种子。后者则是反映二胎时代,孩子与孩子之间、孩子与父母之间如何和谐共处。家庭是社会的缩影,艺术始终源于生活,血缘关系难以割舍,每一部讲述家庭关系的影片背后,观众都能多多少少从中看到你我自身家庭关系的影子,也能在某个相似的故事里看见自我。女性对于家庭标签的反抗并非要脱离家庭,平权也并非增加权力,而是使男女平等,在绝大多数的事件上享有同样的待遇和机会。
家庭故事始终是观众最爱的题材之一,从大家族的繁荣衰败到小家庭的鸡毛蒜皮,大到历史缩影小到社会现象,都可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而将角色代入人们本身,社会身份的束缚始终存在,人应当遵从于自身的想法和意愿,无论是什么性别,摆脱社会规训的方法就是自我意识的觉醒,让自己的人生路按照自我意愿走,而不是按社会告诉人们的评价体系来生活。笔者希望每个人身上担负的责任都是基于自我良好发展的,而非年龄大小、性别差异、等级阶层强行加给你我的,愿社会的快速发展加快这一日的到来。
(长春工业大学)
作者简介:张永第(1964-),男,本科,高级实验师,研究方向为影像语言、广播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