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时期观念形态的破与立及其当代启示
2021-03-01何文校
何文校
(安徽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观念形态是指人们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过程中形成的直观反映客观实在的各种观念的集合和价值体系,一经形成,便具有系统性、稳定性和不易改变性。传统儒学作为中华古文明从未中断并延续至今的精神载体即意识形态,是中华古典文明的核心价值体系,在五四前后却成了“中国问题”。用大历史观的视野解读五四,可以透过扑朔迷离的各种文化现象看清中西论争、新旧交锋以及观念形态的革命。科学分析五四时期观念形态的破与立,总结其规律,对于在现代化和全球化背景下的中国主流文化的构建和新时代青年价值观念的塑造有重大的启示作用。
一、批判旧传统、冲击旧文化——观念形态的“破”
马克思指出:“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1]151由此可见,观念的形成来自于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对物质世界主观和客观的认识和实践。近代以来,辛亥革命推翻帝制唤起了社会和民众的希望,又随着寄生于民国的两种复辟势力而变成了奢望,复辟失败后军阀割据随之形成,社会危机加重加深。希望和现实之间的严重落差,导致人们开始猛烈地冲击旧势力及其精神支柱儒学和人格化代表孔子。
1.观念形态革命的起点——“排孔”
中西文化的撞击和交汇引发了中国人对传统儒学的深度怀疑以及对中国思想文化走向的新思考。综观历史,“中国文化回应西方现代性的挑战,经历了一个由经济政治层面之‘适应’而文化价值层面之‘认同’的过程”[2]。如果文化心理层面不觉悟,纵一时舍旧谋新也只不过是“一时之觉悟”,而不是“彻底之觉悟”[3],终究要失败。在中西文化的持续碰撞下,孔子变成了一个“中国问题”,观念形态革命一触即发。
五四之前资产阶级改良派主要着眼于儒教中国与帝制中国的同构性批判。例如,何启和胡礼垣在1887—1889年合著的《新政真诠》中大力提倡政治改革和天赋人权思想,强调引进西方议院制和行政制度;谭嗣同则认为“中国沦于如此境地,弊在两千年秦政治”[4],批判主要集中在时政领域。五四时期,批判的重心从政治领域逐渐过渡到了更深层次的文化领域。陈独秀在1915年《答王庸工(国体)》一文中明确提出:“批评时政,非其旨也。国人思想倘未有根本之觉悟,直无非难执政之理由。”[5]有学者认为,中国“在王朝更替中,各民族文化得到整合和融合,并逐步形成以儒学为主导的一体多元的中华民族文化”[6]。儒学作为旧中国政治之根本,是“万世之至论”;孔子作为中国思想界之权威,是“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道构成了社会文化心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可是,“中国古来以皇帝和圣人的权威压抑国民思想,孔子以偶像化的圣人之权威劫持国民的思想自由,其祸甚至烈于皇帝之权威”[7]。中国人把批判的矛头直指儒学和孔子。在《新青年》的前几卷中发表了《葡国政变》《共和国家与青年之自觉》《宪法起草之停顿》《法国之新政潮》等内含政治改革思想的文章。仔细考究,会发现这时谈论的“政治问题”实际上已经远非政治本身范畴,涉及到的不是普通的政治问题、行政问题、社会管理问题,而是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根本问题。“此种根本问题,国人倘无彻底的觉悟,急谋改革,则其他政治问题,必至永远纷扰,国亡种灭而后已!国人其速醒!”[8]268因此,中国欲实现“自我之解放,乃在破孔子之束制”[9]。广大知识分子纷纷从儒学自身的内在缺陷进行了价值、伦理、道德和文化等全方位的批判,破“旧”从中国内在的传统文化而来,这体现了人们认识上的突破和现代化的启蒙心态。儒学的危机表征着观念形态的急待更替,不“排孔”,历史就无法前进。
2.观念形态革命的主将——先进知识分子
“排孔”主要依赖于五四时期的一批彻底的革命者和先进思想家,还依赖于有一大批的有力传播者和主要研究者。尤其是广大先进知识分子,对救亡的探索开始由表及里,从形而下转到形而上的文化心理层面,将革新从局部推向总体。因此,才有了儒教中国“苏俄化”观念的形成,对中国现代思想和历史进程影响深远。先进知识分子对传统儒学的负面评价影响了整个中国的政治观念,在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儒学”被视为贬义词。
陈独秀作为新文化运动的思想领袖,其早期启蒙思想中交织着自由民主思想和强国梦想。为了实现民族复兴,“吾宁忍过去国粹之消亡,而不忍现在及将来之民族,不适世界之生存而归削灭也”[8]75。面对西方强权与文明的双重面孔,又经历了追逐法兰西文明到拥抱苏俄社会主义的思想升华,新文化运动发生了蜕变。李大钊从反对复古尊孔入手,号召在精神层面唤醒民众,“再造中华”。他敏锐地认识到革命运动的划时代意义,思想上有了从爱国民主主义到马克思主义的飞跃,成为我国最早的马克思主义者,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吴虞则认为“孔氏主尊卑贵贱之阶级制度,由天尊地卑演而为君尊臣卑,父尊子卑,官尊民卑,尊卑既严,贵贱遂别”[10]的纲常伦理压抑人性,不适合现代生活之观念。胡适强调不能把传统儒学“看作精神的、道德的、哲学的权威的唯一源泉”[11]。蔡元培则从否定前清教育宗旨即所谓中国政教之所固的“忠君、尊孔”中抨击孔教,提倡“思想自由”原则。鲁迅、钱玄同、闻一多、傅斯年、罗家伦等都表达了同样的思想。这些思想是 “排孔”的主要原因,也是其理论依据。“激烈反传统的深层动因正是来源于传统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来自他们那种拯救危难中的中华民族的强烈忧患——他们感觉如果不彻底批判反省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国就难以摆脱落后挨打的困境,因而他们恨不得全盘拿来西方的先进文化,使中华民族很快得以振兴而立于世界民族之林。”[12]今天看来,他们的选择无疑代表着历史的正确走向。
3.观念形态革命的主要阵地—— 一个刊物一所大学
先进知识分子主要依托《新青年》和北京大学发起文化革新运动,影响了整个中华民族发展的历史进程。这在世界近现代文化史上是罕见的。
辛亥革命后,民主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反而成了“乱党”,宋教仁被暗杀。“袁世凯的行为证明:在一个没有民主的社会里,非法比合法更有力量。”[13]325“洪宪帝制”和“张勋复辟”丑剧相继上演又迅速落幕引人深思,旧的社会心态和观念并没有随着帝制的结束而改变,尊孔复古出现了历史回流。1915年,五四先贤们首先觉悟,通过《新青年》集中向作为传统观念形态的儒学发起了猛烈进攻,随后用白话文刊文发行,自此形成了新文化运动。新文化运动大力倡导民主、科学和新文学,援西入中;反对专制、愚昧和封建迷信,破旧迎新。而当时的社会环境是军阀横行,权势者唯利是图。当时的宪法一方面倡导舆论自由;一方面又念紧箍咒,给自由以所谓的法律和政令限制。《新青年》为避免直接卷入政治,转而向中国青年灌输新思想新观念。1918年后,《新青年》逐渐成为了马克思主义思想传播的阵地。新思想的广泛传播和发酵引爆了1919年的五四事件。1923年,《新青年》正式成为中共机关刊物。《新青年》的曲折刊行使其成为20世纪初最具影响力的革命性杂志,成为批判旧传统的主要阵地,透过它亦能看清五四新文化运动的轨迹。《新青年》及其作者群首先从思想、观念上唤醒了爱国青年和广大民众,才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破坏力”。
北京大学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中心和主要策源地,也是最早研究和宣传马克思主义的场所,中国共产党早期的一些主要活动也是在这里举行。北大承载的历史使命和任务是开创性的。蔡元培一开始就从“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视角革新北大,开“学术”“自由”之风,仅仅几年内就有了高产高质量的思想成果,造就了世界学术发展史上都少有的案例。这种自由政策使一批各领域的先进知识分子得以聚集北大,并形成巨大影响力。1917年,陈独秀进入北大开始广纳人才,亲身示范“直接行动”和“牺牲精神”。胡适、钱玄同、鲁迅、刘半农等思想先驱纷纷与北大联姻,北大成为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司令部”。他们充满着现代性的革新思想深深地影响了北大青年学子的观念,大部分学生后来都成为了五四事件的带头人和爱国先锋。北大对于五四新文化运动来说有着与《新青年》同等重要的意义,都是观念形态革命的主要阵地。
二、树立新观念,创建新文化——观念形态的“立”
如果说批判旧传统、冲击旧文化是提出“问题”的话,那么更关键的是如何解决“问题”。五四时期的新旧之争,旧的东西是保守的方面,新的东西是破坏的方面,“从前者产生了对立,从后者则产生消灭对立的行动”[14]。
1.重建观念形态的突破口——白话文运动
白话文运动有着语言革命和观念形态革命的双重意义。早在晚清时期,诗人黄遵宪就在《人境庐诗草》中对八股文的教条进行了批判,并变革性地采用了“我手写我口”的口语化写作形式。1898年,裘廷梁创办《无锡白话报》更是直抒胸臆,发表的《论白话为维新之本》中以更为夸张的笔调揭示了文言文是愚民祸国的罪魁祸首,提出“崇白话而废文言”[15],并详细地总结出白话文的“八益”功效。形式大于内容的变革主张虽未能造成很大影响,但是其倡导口语化的革新精神是值得肯定的。到了五四时期,胡适首倡白话文代替文言文并对诗文进行文学改良,他把中国几千年的文学史分为“上层的文学”和“下层的文学”,认为前者是“毫无价值的死文学,模仿的文学,古典的文学,死了的文学,没有生气的文学”[16]182,是朝廷上的文学;后者是“活的文艺,是用白话写的文艺,人人可以懂,人人可以说的文艺”[16]182,是老百姓的文学。我们要讲的是老百姓听得懂的话,要善讲“大白话”。讲“大白话”,老百姓听了会高兴,听了会有所感悟,受教育。1917年1月,《文学改良刍议》一文又明确提出了文学革命的“八事”主张,倡导用口语做诗文。1918年,《新青年》改用白话文刊行,5月份刊登鲁迅的《狂人日记》,用白话文力透纸背地揭露“吃人的礼教”本质,以改变国民的“看客”心态,唤醒中国人的现代性精神。在众多新文化人物的推波助澜下,白话文迅速而有效地普及开来,“以自主、进步、进取、世界、实利、科学替代奴隶、保守、退隐、锁国、虚文、想象,遂有人生观的革命和国民性的变革;以国民文学、写实文学、社会文学替代贵族文学、古典文学、山林文学,遂有从形式到内容的文学革命”[13]357。从清末的“八益”到新文化运动的“八事”贯穿一条“下层的文学”主线,结束了书面文字与口语分裂的局面并内在统一了文学形式和内容。到了1923年,白话文基本上就成为通行国语、文学正宗了。白话文运动抬高了“下层的文学”,更激活了“下层的百姓”。在全面革新文学形式和内容的同时,更富价值的是社会解放道路的思想启蒙和现代性的思维方式铺就在了人们的思想观念中,释放了民众的活力和思想创造力,为观念形态从破到立扫清了障碍。
2.现代价值的构建:民主与科学
民主与科学作为理解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把钥匙,有着重要的历史价值。它是五四先贤们在认清近代西强中弱的现实,继承五四以前思想先驱的成果基础上,通过自觉的思考,对社会的强烈责任感以及对现代文明的追问高举起来的两面旗帜,体现了中国人开始有了从被动接受到主动寻找的文化觉醒意识。“国人而欲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8]78人权属于民主的范畴,亦是民主实质内涵的体现。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伦理道德和传统礼教严重束缚了人的个性,僵化了人的观念,无视了人的尊严,与人权民主背道而驰。欲根治之,厥惟民主。“不塞不流,不止不行,孔子的礼教不废,人权民主自然不能不是犯上作乱的邪说;人权民主运动不高涨,束手束足意气销沉安分守己的奴才,那会有万众一心反抗强邻的朝气。”[17]508对孔子儒学的进攻并非简单拒斥,而是试图拨开笼罩在人们身上的思想迷雾,重建现代性的民主新文化。
近代以来,西方的“坚船利炮”以暴力的方式打开了国门,也打开了我们认识和追求科学的窗口。可是沉浸在一片小农经济汪洋大海中的多数中国人并不能在自然观念和社会观念上做出及时反应,只有少数开明人士、地主阶级和士大夫才做出调整,并希冀以科学去破除民众守旧观念以达开启民智之目的。最早的“师夷长技以制夷”从工具理性的层面开始认知科学,而支撑器物背后的科学精神、方法和世界观却鲜有提及。直到严复对科学精神和方法的倡导才表明人们对科学有了实质性的探索,工具理性逐渐上升为价值理性。辛亥革命后,归国的留学生又进一步传播科学精神。而真正把科学和民主作为现代性价值重建的无疑要归功于新文化运动。“科学与民主,是人类社会进步之两大主要动力,孔子不言神怪,是近于科学的。孔子的礼教,是反民主的,人们把不言神怪的孔子打入了冷宫,把建立礼教的孔子尊为万世师表,中国人活该倒霉!”[17]505真假孔子的区分已经无关宏旨了,关键是彰显了民主思想与科学精神。新文化运动虽然有着未能同群众运动相结合的局限性,但给社会带来的观念变化却是天翻地覆的。
3.观念形态革命的主体回归——广大民众
“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他不仅使自然物发生形式变化,同时他还在自然物中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他所知道的,是作为规律决定着他的活动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须使他的意志服从这个目的。”[18]马克思认为,劳动的结果一开始是作为一种观念形态存在于人们的头脑中,并支配着整个劳动过程,最后人们再把这个劳动结果从观念形态转化为实践形态。这也是最蹩脚的建筑师比蜜蜂高明的地方。可以看出,有目的的意识是其成功转化的前提条件。可是人的根本“‘解放’是一种历史活动,不是思想活动”[1]154。仅靠先进知识分子的思维批判和现代意识是无法获得人的真正解放,必须要找到观念、思想背后的物质载体并助其转化为革命力量,即找到现实中从事各种生产的民众。观念决定行动,把他们组织起来,和他们汇集在一起,形成合力。只有这样,才能攻破传统观念形态的最后堡垒。
“唤起民众”是民主革命能取得成功的现实性方式,也是近代历史发生转折关键之所在。孙中山曾在遗嘱中说:“余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在求中国之自由平等。积四十年之经验,深知欲达到此目的,必须唤起民众及联合世界上以平等待我之民族,共同奋斗。”[19]五四新文化运动启蒙了民众,将新知作为改造社会和人生的工具,可是“想得到民众,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第一须屈尊到民众中去;第二须与民众为伍利害与共;第三须始终一致为民众利益奋斗”[20]。五四先贤们深知这一道理,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有着深厚普通人意识的革命者,不再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传统士大夫,突破传统上下层文化之间的对立,与广大民众有了一样的价值诉求、话语表达方式和价值观。这种朴素情怀深深地影响着民众和知识分子自身。两者开始同频共振,继而爆发出以前革命从未有过的巨大革新力量。正是因为有着革新思想的年轻一族、有着国耻情绪的爱国学生、有着声援学生的重要力量城市中的工商阶层、有着千千万万“无家可归”的百姓群众的共同参与,“这样就有无数相互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由此就产生出一个合力,即历史结果”[21]。这个历史结果就是旧民主主义革命到新民主主义革命的转变,中国政治、文化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转变。近代社会迎来新陈代谢。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一场真正的群众运动。
三、观念形态破与立的同一
破除旧传统,促成观念形态转型的目的不是想摧毁这个国家,相反,是要把国家从落后、僵化的体制中,从思想上和政治上拯救出来,并推动它进一步向前发展。
1.新旧的反复与羼杂
辛亥革命以暴力推倒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代之以中华民国。“敢有帝制自为者,天下共击之”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一种共识。可是,隐藏在历史深处,与旧王朝相应的旧观念和社会心态又未全然改变。“旧社会伦理道德的心理惯性依然存在,人们在思想上处于受钳制的状态。”[22]为此,李大钊写下了《隐忧篇》和《大哀篇》。1918年,陈独秀驳斥了调和中西的论调,指出无论是在政治、经济、社会伦理和道德等方面,中西的法子绝对是两样。中就是中,西就是西,两者之间不能调和牵就,不能“脚踏两只船”。要“新”就一切采用西学的法子,决计守旧就用老祖宗的法子,断不可新不新、旧不旧。这种概括算不上精当,新旧之间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但是这种概括本身所持的褒贬取舍态度却是积极的,以防止有人假托新义谋取旧利益,决计革新又不敢破旧法。这种主张包含着现代性思想取向,也反映着那个时代先进知识分子忧国忧民的崇高政治心理。
旧观念、旧道德、旧风习有相当大的稳定性和凝固性,不易改变,一度出现了“两种特别的现象,一种是新的来了好久之后而旧的又回复过来,是反复;一种是新的来了好久之后而旧的并不废去,即是羼杂”[23]。“五四运动作为一场对传统价值颠覆性的运动,有传统情结的人诅咒它;五四运动作为新文化的雏形,表现了极大的粗糙,新文化的后进自然不满足于它。”[24]胡适大力倡导“下层的文学”白话文,眷恋“上层的文学”的代表们却不会束手就擒、拱手相让所谓的上层地位和文化正统。林纾的攻击和咒骂,梅光迪、吴宓的排斥抗议,章士钊的复古读经等都是例证。中国制度的变革并没有终结新与旧之间的冲突,新旧之争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展开了新的肉博,体现了传统观念的坚韧和顽强,也决定了历史发展的复杂性和艰巨性。
2.社会思潮百舸争流
在新旧的反复与羼杂中,代表着新文化一方的“主义”和思潮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异常,其中具有重要影响的主要有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两大类。
五四前,翻译过来的大量西方著作介绍了进化论、功利主义和实验主义;梁启超对卢梭的思想备受推崇并认为其民约论思想最适合当日中国;英国经验主义、法国民主思想和德国哲学也相继被引进来,这些思想都不同程度地影响了新知识分子。陈独秀更是糅合法国民主主义、英美自由宪政思想和个人主义于一身。五四初期,自由主义影响更甚,也让五四有了更多值得咀嚼一番的内涵。1903年,严复携翻译的《论自由》一书把西方的自由观念输入中国,积极倡导“启民智、新民德”的自由思想。个人解放、主体自由、学术自由、兼容并包、民主和科学精神等思想原则纷纷落地开花,逐渐形成一股自由主义思潮。中国先进知识分子拿起这一思想武器去批判专制统治,激发了他们的图存激情和无限想象,也让中国有了更多的可能。可是,西方的自由观念在中国的语境下能走多远呢!?尼采主义、个人主义、人文主义都寻找着各自的生存空间。俄国十月革命后,社会主义思潮又席卷而来。何谓社会主义?新村主义、实验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马克思主义等表征着人们对社会主义的见仁见智。这些思潮又各有怀抱,体现了“社会主义”的丰富内涵和各自侧重。新村主义由留日学生而来,主张对社会进行缓慢改良,建立一种“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互助组织,由于空想色彩较浓未能有太大影响。1918年开始流行的基尔特社会主义源自欧洲,由于蕴含的调和之道与传统中庸思想较为契合,所以影响较大,但因其温良的改革方案不适合急迫革命的实际,最终在与马克思主义者的论战中败下阵来。1919年,以无政府主义为宗旨的刊物大量出现,由反封建军阀和封建文化逐渐转为反马克思主义。陈独秀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者以鲜明的政治立场进行了正面回击和大规模批判,最终无政府主义因其理论自身的缺陷而破产。1919年夏天的“问题与主义”之争则表征着革新从新文化内部分裂开来。双方的争论是一场自由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之争,但无疑也都是对中国现代化转向的一次深思熟虑。
只有当社会思潮与社会心理和需解决的问题相适应,并且能够解决这一问题时,它才有可能形成令人信服的革新力量的机会。在中国社会急剧转型的时代,各类思潮似乎都准备好成为这种革新力量。一时间,社会思潮才争先恐后,一涌而上,形成了百舸争流的壮丽景观。可是哪种社会思潮最终能拥抱这一机会,站上历史的制高点呢?
3.历史的选择——马克思主义
历史进入近代以后,一代又一代的先进中国人苦苦地向西方寻求真理,试图从资本主义文明中打开古老中国的现代化之路。可是集强权和文明于一身的资本主义,既有自由富强的现代性,也有殖民主义的霸权性。实践证明,我们在效法西方和变革传统的过程中,资本主义道路在中国行不通,理想总是不能实现。西方“自古宗教之战,政治之战,商业之战,欧罗巴之全部文明史,无一字非鲜血所书”[8]97。“公理战胜强权”的乐观精神和美好观念还没来得及形成气候时,1919年的巴黎和会就无情地践踏“公理”“民族平等”和“民族自决”,使其变成了假面。西方不再是迷人的字眼。
五四时期,先进知识分子从揖欧追美之资本主义转移到苏俄式之社会主义。社会主义思潮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主流。关于社会主义,恩格斯曾指出:“现代社会主义……就其理论形式来说,它起初表现为18世纪法国伟大的启蒙学者们所提出的各种原则的进一步的、似乎更彻底的发展。”[25]马克思、恩格斯无疑受过自由主义的影响,在吸收空想社会主义的理论成果基础上,对自由、平等、民主、人权等价值观念进行了升级改造,使其超越了自由主义狭隘的视界转而成为科学社会主义的思想来源。社会主义在俄国的成功推动了马克思主义从逻辑理论嬗变为制度范式和政治纲领。那么,这一外来的“主义”能否解决中国的社会问题呢!在反帝的大语境中,作为西方资本主义对立面的社会主义无疑深深地吸引了先进的中国人。可是,诸多社会主义思潮中又该选择谁呢?因地制宜才能淘到真金。一大批先进知识分子和革命青年经过反复对照和选择,马克思主义脱颖而出。
历史做出了选择,把社会主义从空想带到科学的马克思主义最终契合了中国的社会现实以及追求独立、解放的民族心理。五四新文化运动完成了观念形态由传统儒学向马克思主义的现代性嬗变,中国的面貌从此焕然一新。
四、对当代青年价值观塑造的启示
当前,现代化与全球化的进程日益加快,各国文化激烈碰撞,意识形态领域斗争依然错综复杂,特别是各类错误社会思潮在我国此起彼伏,严重冲击着广大青年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那么,面对多元文化格局,我国广大青年如何构筑相适应的价值理念,如何理解传统性与现代性,民族性与全球性,有着与五四时期相似的逻辑理路和相同的基本文化话语。
1.青年价值观的塑造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
观念形态的重大变化往往伴随着社会革命的兴起,是社会革命的先导。所以说,观念形态的改变不仅仅体现为社会文化心理层面的革新,更是人们生活方式、社会生产方式和社会制度的整体性变革。五四时期,新民主主义革命正是源于观念形态由传统儒学向马克思主义的嬗变才拉开序幕的。当革命成功后,却并不意味着这种观念形态会自动成为占主导地位的意识形态,它需要进一步的巩固和维护,并要求人们的价值观念根据其价值观和方法论进行构建并为它服务。一旦人们的价值观念脱离或背离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就可能导致意识形态的解体甚至是政权的瓦解。苏联解体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苏联青年相信了西方的价值观念和价值话语才改旗易帜的。正如马克思所说,从观念上讲,意识形态的解体会导致整个时代的结束。当前,中国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时代青年的价值取向再次面临选择,只有遵从马克思主义的核心价值观念和价值标准,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不变”,才能应付变局中的万变。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关乎旗帜,关乎道路,更关乎广大青年个人的前途和命运。
2.构筑起与现代的政治经济生活相适应的价值观
五四时期的一个焦点问题是如何处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关系,这个问题持续至今。有人主张文化现代化,有人倡导文化本土化。“观点是批判性思维的核心要素”[26],前者着重批判中国传统文化,把西方等同于现代化;后者坚持中国本位文化,强调中国民族特色。实际上,文化是一个民族的精神支柱,价值观又是文化的核心,有什么样的价值观就有什么样的主流文化和民族精神,不同的价值观也决定了不同的民族走向。在近代中国特定的语境中,传统就是落后,大规模的“排孔”成为那个时代人们共有的价值观念,这种批判的价值观念实际上比“排孔”本身的意义更为巨大。更为关键的是广大知识分子和爱国青年同时树立了“爱国、进步、民主、科学”的现代价值观和基本话语,这才为观念形态的更替准备好了思想基础和价值前提。当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主流文化正在形成之中,我们不能简单地把它认为是传统文化的复兴或是西方文化的移植,而是在充分吸收传统文化基础上,同时吸收世界各国现代文明的成果,实现传统性与现代性的包容共生;在发展现代政治经济的基础上,独立自主地走自己的文化转型之路。这就要求,广大青年必须构筑起与现代的政治经济生活相适应的价值观,既要体现爱国主义的民族情怀又要有改革创新的时代精神,既有中国特色又有现代价值。只有这样,才能保持高度的文化自觉。
3.构筑起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相适应的价值观
随着经济全球化向纵深发展,各国文化碰撞更为激烈,价值冲突不断凸显。五四时期民族文化与西方文化的撞击已经演变成为民族文化与全球文化的问题。从全球化的视角看,中国的文化转型必须面向人类共同价值。在此背景下,习近平总书记大力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并得到了世界各国的广泛认可,一种新型的全球秩序和人类价值正在形成。它有着民族性的特点,又有着世界性的主张。它涉及自然领域,在社会领域影响更为深刻。这不仅为中国新型主流文化的构建提供了指导方向,也为新时代中国青年价值观念的塑造提供了根本遵循,同时为世界其他各国提供了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人类命运共同体赋有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关怀,为思考人类未来提供了全新的视角。”[27]当前,西方价值观念不断渗透到世界各国,西方霸权话语大肆横行,人们思想活动的差异性日益增强。特别是我国有相当一部分青年思想呈现不健康状态,政治信仰淡薄、理想信念模糊、道德伦理滑坡、价值观念异化,意识形态领域的纷争和较量日益严峻。广大青年要正确对待全球化下的各种思潮,做出正确价值判断。这就需要新时代青年构筑起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相适应的价值观,秉持人类的共同价值观念,正确认识全球化与全球主义。
回望五四,从观念形态的嬗变中体悟历史变迁,寻找文化转型成功的逻辑,凝聚再出发的磅礴力量;远眺未来,我们不敢有一丝自满和懈怠,但怀有无比的自信和民族复兴的决心,在实践中不断探索中国道路,创造出更多的中国奇迹。在现代化与全球化的双重变奏中,中国将走一条集传统文化、马克思主义和世界现代文明于一身的文化融合之路,谱写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