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易学在元代福建地区的发展
2021-02-27谢辉
谢 辉
(1.江西科技师范大学,江西南昌,330013;2.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100875)
福建地区的朱子学,在元代发展较为繁盛。高令印、陈其芳在其所著的《福建朱子学》①具体可参见高令印、陈其芳:《福建朱子学》,福建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73-211页。一书中专设一章,叙述了元代福建朱子学的发展概况,并归纳出元代福建朱子学者的四个特点:大多数坚持朱熹的民族气节论;大都务实学、重躬行;大都潜心于注释儒家经典;从不同方面阐发了朱子学。并举出十余位较为著名的元代福建朱子学者,对其中熊禾、陈普、吴海三人加以重点评述。值得注意的是,此三人中,熊禾、陈普均长于易学,可见易学在元代福建朱子学中是较为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对此,学界已有一定认识,如邱光华、仝建平、谢静芳等对熊禾进行了个案研究②参见仝建平:《熊禾生年考辨》,《宜宾学院学报》2011年第2期,第111-112页;邱光华:《元代闽学家熊禾诗学观念与诗歌批评探析》,《铜仁学院学报》2019年第2期,第52-59页;谢静芳:《熊禾〈易经训解〉易学思想评析》,福建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3年。,莫建强对张清子易学进行了专门研究③具体可参见莫建强:《〈周易本义附录集注〉文献学研究》,北京大学硕士论文,2013年。。但元代福建地区易学发展的总貌如何,与朱子易学在何种程度上相关联,有何特点,则尚未见研究成果。本文即对此问题,试作一初步探讨。
一、元代治《易》的福建籍朱子学者
据《辽夏金元著述总目》所载,元代治《易》且有著作的福建籍学者共有18人,易学著作共24部。其中,相当一部分人著作无传,如练耒《大易发微》、方公权《古易口义》、郑钺《古易观玩》、陈宏《易童子问》《易象发挥》《易孟通言》、李学逊《大易精解》、郑直卿《易通》《周易解》、方传《易程氏辨》、萧山《读易管见》、黄镇成《周易通义》《周易图说》、郭镗《易说》、雷杭《周易注解》等均是。这些学者在治《易》过程中,可能或多或少地都受到过朱子的影响,但具体情况很难考察。如黄镇成还曾撰《尚书通考》十卷,专纪《尚书》名物度数,而卷前自序谓“昔者紫阳夫子之教,必语学者以有业次”云云[1],书中也多引朱子之说。由此推测,其易学著作也应有不少与朱子相关的内容,但早已散佚,只有零星的说《易》文字留存,其与朱子易学的关系详情即不易推究。目前所知,学出朱子且有易学著作全书或佚文传世的元代福建籍学者,主要包括以下四家:
第一,丘富国,字行可,建安(今福建建瓯)人。弘治《八闽通志》有传,谓:“尝受学于朱氏之门人,淳祐中登第,为端阳僉判。宋社既屋,遂不仕。”[2]750按,所谓“朱氏之门人”据俞琰说,应为徐几。[3]470徐氏为崇安人,曾筑静可书堂于武夷山,博通经史,尤深于《易》。景定间曾受荐举,迁建宁府教授。其学“出自紫阳、西山之传”[4],丘氏从之学,也属蔡渊一派。黄震曾于咸淳八年(1272)荐举丘氏,谓“判官如瑞州丘富国之详明正直”[5],则前引《八闽通志》曰“端阳”,或为瑞州之误。所著有《周易辑解》十卷、《经世补疑》三卷、《易学说约》五篇,皆发明朱子宗旨者。《周易辑解》今亡,张清子《周易本义附录集注》引用颇多,明初修《周易传义大全》,又多从《集注》转引。其余胡一桂《易本义附录纂注》、熊良辅《周易本义集成》等,也都有引用。同郡张谅、张责兄弟及郑仪孙皆从丘氏学《易》,其中郑仪孙较有影响力,弘治《八闽通志》有传,谓:“从丘富国学《易》,咸淳癸酉应贤良举。又明年,少帝北行,仪孙退而著书。”[2]75所著有《易图说》,今亦不传。张复又从郑仪孙学《易》,得丘氏之传。可见,丘氏一派易学在宋末元初的建安地区影响力很大。
第二,张清子,字希献,号中溪,建安人。生平不详,仅据今武夷山张氏题诗石刻后题“至元庚辰春,武夷书院教授张清子书”[6],知其于至元十七年(1280)曾任武夷书院教授。著有《周易本义附录集注》十一卷,约大德七年(1303)成书。今存元刻本二部,一藏日本宫内厅书陵部,一藏日本御茶之水图书馆。又陆心源旧藏影元抄本一部,今藏日本静嘉堂文库。宋末元初的吴郡人俞琰曾见该书,并著录之曰:“建安张清子希献集注朱子《本义》,清子所集诸家姓氏,如杨彬夫所录外,有晁说之、李子思、李开、程逈、毛璞、项安世、冯时行、冯椅、赵汝楳、赵汝腾、黄以翼、蔡渊、吴绮十三家,每卦皆有徐进斋、丘行可之注,清子之注则附于其后。”[3]470其后熊良辅、董真卿等也都有引用,明初修《永乐大典》亦有收录,《周易传义大全》更将其作为主要的资料来源之一。从引文来看,《集注》引录最多的为丘富国之说,达三百余条,足见张氏之学与丘氏有密切关系。
第三,熊禾(1247—1312),字位莘,一字去非,号勿轩,又号退斋,建阳人。从伯父熊卿胄曾从学于蔡渊、真德秀,族叔父熊节为朱子门人,熊禾本人还曾从学于徐几,与朱子渊源甚深。[7]撰有《易学启蒙图传通义》,成书后直至熊禾逝世后四十余年的至正十三年(1353),才由其曾孙熊坃刻于熊禾曾执教的鏊峰书院。[8]较早的传本,有天津图书馆藏明刻二卷本,清代则多为七卷抄本。另有《易经训解》四卷,为《五经全文训解》之一,有明崇祯刻本传世,复旦大学图书馆、日本内阁文库等皆有收藏。其卷端题“宋先儒熊禾勿轩氏训解,明后学陈子龙卧子父订定”,版式为明末坊间刻本常见的两截式,下截为《周易》经文,带有小字旁注,上截为说解。其说解比较浅白,似是坊间托名,非真出自熊氏之手。此外,熊氏对《易》《诗》《书》等经典,均作有“集疏”,即每经取一家之说为主,而裒众说以为之疏。董真卿《周易会通》谓熊氏有“易说数段”[9]43,或许即指《易集疏》而言,其书已佚。与熊氏交好之建阳人刘应李,撰有《易经精义》,今已不传。[10]或谓其为真德秀门人,虽未必确实,但也应是对朱子学较为认同者。又同安人丘葵,字吉甫,慕朱子之学,从吕大圭得朱子之传。宋亡不仕,有《易解疑》,已佚。[11]丘氏有《同建阳熊退斋游九日山》《送熊退斋归武夷》等诗,也与熊禾有来往。熊氏、刘氏、丘氏等治《易》之福建朱子学者,在元初往来唱和,也形成了一个小的团体。
第四,陈普(1244—1315),字尚德,号惧斋,宁德人,学者称石堂先生。其学出于辅广门人韩翼甫,并与熊禾、刘泾(学出蔡沈,曾助胡一桂刻《易学启蒙通释》)有交往,著有《易解》。《文渊阁书目》著录“《易》陈普解,一部,二册”[12],可见明初尚存,今已不可见,但《永乐大典》里还保存有佚文30余条。另有《易讲义》18条,保存在《石堂先生遗集》中。其门人韩信同(1252—1332),字伯循,号古遗,亦宁德人,著有《易经旁注》[13],已佚。可见,陈氏易学也形成了一个小的流派。
二、元代福建朱子易学界与外界的交流
元代福建地区的朱子易学,一方面自成体系,另一方面也与其他地区有密切交流。这主要表现在外地学者到访福建,并与福建当地的学者讨论朱子易学相关问题。此方面最具代表性者,当属新安学者胡一桂(1247—约1315)与其门人董真卿。胡一桂,字庭芳,号双湖,婺源梅田人。父胡方平,受业于朱门后学董梦程、沈贵珤。胡一桂南宋景定五年(1264)年十八,以易学领乡荐,试礼部不第,入元后退而讲学。其一生之中,至少三次前往福建。其具体行程,此前学者曾有考证,但并不十分明晰④如朱鸿林仅指出,熊禾与胡一桂曾三次会面,分别为熊氏三十九岁、四十三岁、五十五岁时,而未明言每次会面的时间。参见《中国近世儒学实质的思辨与习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6页。,今补考如下。
第一次为至元二十六年(1289)春。此时,胡一桂之易学著作《易本义附录纂注》已纂成,其父胡方平之《易学启蒙通释》亦修订完毕,胡一桂遂携二书入闽访学。其在为《易学启蒙通释》所作的跋文中记此行曰:“先君戊子冬精加修定是书,其时一桂《附录》录成。明年春正月,命一桂携书千里拜考亭夫子祠下,证文献于是邦。”[14]132胡氏此次入闽约三到四个月,并在武夷山结识了与其同年的熊禾。熊禾跋《易学启蒙通释》谓“己丑春,余读书武夷山中,有新安胡君庭芳来访,出其父书一编,曰《易学启蒙通释》”,又称“余读书武夷山中,有胡君庭芳自新安携一编书来访,究其业,盖自朱氏,而尤邃于《易》。留山中三阅月,相与考订,推象数之源,极义理之归”,都是指胡氏此行而言。二人相见甚欢,熊禾以至于感慨“余交游多矣,论经说理,鲜有如君者”[15]220,并在送别胡氏时相约明年春天,裹粮武夷山中,再相与讲论。熊禾作有《送胡双湖归新安》诗,谓“紫阳有学子,绰绰醇儒姿。手携图象编,来叩文公祠。为我再月留,着意窥精微”[15]314,玩其词意,应即是胡氏首次入闽返乡时所赋。
第二次为至元二十八年(1291)九月。胡一桂首次入闽返回新安后,其父胡方平已去世。胡一桂继承父志,拟将《易学启蒙通释》与《易本义附录纂注》设法刊刻,本次入闽即为筹划此事。此行历时十个月,在熊禾、刘泾的帮助下,终告成功。胡氏叙述这一过程说:“一桂承兹付授,不敢失坠,辛卯九月,再入闽关,历壬辰季夏,两书录梓皆成。”[14]132所谓“两书”,即指胡方平《易学启蒙通释》与胡一桂《易本文附录纂注》。熊禾谓胡氏“再来洪源,游云庄,又十月”[15]221,也是指其此行而言。
第三次为大德八年(1304)。此次胡一桂入闽,是携其门人董真卿(字季真)前来。董氏在《周易会通》卷前自序中言:“大德甲辰,先父深山府君命真卿从先师新安双湖胡先生读《易》武夷山中。”[9]2《书传辑录纂注序》亦谓:“大德甲辰,命真卿从双湖胡先生一桂、退斋熊先生禾,读《易》武夷山中。”[16]39册594董真卿之父董鼎(字季亨,号深山先生)《送胡廷芳之武彝》诗,有“痴儿撰屦戒治装”等语[17]577,也是指此行而言。胡一桂有《至日建中次季真韵》诗曰:“尽日劳劳烟雨里,此行谁识是耶非。翩然芒屩相随处,正见梅花欲放时。太极便堪窥易蕴,黄钟初可验葮飞。天心子半无移改,细玩尧夫至日诗。”[17]573即是与董真卿此次入闽时的唱和。
与前两次入闽不同的是,此次胡氏在福建滞留长达两年之久。熊禾叙其事曰:“今来长林,已办两载留,计事有不得遂所期者,岂斯文之会,天实啬我耶?”[15]221所谓“事有不得遂所期”,语焉不详,推测起来,可能是胡氏拟在闽刊刻其《诗集传附录纂疏》而未果。在此之前,胡氏大约已筹划此事甚久,元贞二年(1296)陈栎致胡一桂书信中,谈及胡氏附注《诗传》,谓“兼闻入闽之期已的,恐一刊印后,改正便难”[18]380,可见彼时胡氏即有入闽打算。最晚在大德六年(1302),胡氏的《诗集传附录纂疏》与另一历史类著作《十七史纂古今通要》已确定撰成[19],而刊刻《诗集传附录纂疏》应是胡氏第三次入闽的主要目的。故董鼎诗中有“笺诗夜半悬枕囊”句,李养吾亦谓“庭芳闽归既十有三载,袖《诗纂》重来”[17]578。本次在闽期间,熊禾为其《十七史纂古今通要》作序[15]214,但似未提及《诗集传附录纂疏》的情况。直到胡氏卒后十余年的泰定四年(1327),此书方由建安刘氏翠岩精舍付刻,卷前揭祐民序言谓“大不忍以用朱子之学者堙郁不售”[20],可见此前应无刊刻,由此亦可推知,胡氏此次谋刻《诗集传附录纂疏》并不顺利。但弟子董真卿谋刻其父董鼎《孝经大义》之事,则得以成功。熊禾在大德九年(1305)为《孝经大义》作序,谓:“余友胡庭芳挈其高第董真卿访予云谷山中,手携《孝经大义》一书,取而阅之,则其家君深山先生董君季亨父所辑也……族兄明仲敬为刊之书塾。”[21]由此,董氏开始与福建学者建立了联系。
胡一桂最后一次入闽返乡时,曾与熊禾约定“来岁冬春之交再入闽”[15]221,以完成对三礼的注释,但并未能成行。约延祐二年(1315)胡一桂去世,董真卿于本年再次入闽,谋刻其父董鼎之《书传辑录纂注》,徐明善叙其事曰:“令子季真既走建阳,刊《孝经注》《小学》快睹矣,他日复欲往刊《书传通释》。”[16]17册206此文虽未题写作时间,但文中提及“后岁丁巳”,为延祐四年,可以据此推算。延祐五年(1318),《书传辑录纂注》在福建书坊刻成。天历元年(1328),董氏撰成《周易会通》,并于元统二年(1334)由其子董僎 “负笈闽关,谋绣诸梓”[9]8。此行董真卿可能也随往,是为第三次入闽,并在回程时作诗以纪行。其诗未见流传,但董寿民和诗尚存[22],可见其欣喜之情。
综上所述,胡一桂、董真卿师徒在30多年间,先后多次到访福建,与当地学者讨论易学问题,并至少刊刻了三部以羽翼、阐发朱子易学为主的著作,即《易学启蒙通释》《易本义附录纂注》《周易会通》⑤按,胡一桂的另一部著作《周易本义启蒙翼传》今存元刻本,从版刻风格来看,也似在福建刊刻者。明正德间,萧乾元翻刻此书,所用之底本即是在其为官福建时所得,可以为证。,成为元代福建朱子易学界对外交流的典范。由此反映出元代福建朱子易学界与外界交往频繁,且持续时间长,水平较高,非泛泛游观者可比。其交往的方式主要为外地学者来闽,原因大约有三:一是福建为朱子故里,外地之朱子学者多景仰之;二是福建聚集了熊禾等一批源出朱子、学识丰富的学者;三是福建刻书事业发达,便于外地学者刊刻其著作。除此之外,元代还有一批深于易学的外地学者,或隐居,或为官,或求学于福建。如宋元之际名臣谢枋得晚年即隐居在福建,传《易三图》于吴蟾[23],并与熊禾有交往。胡一桂首次入闽时,还曾托其为自己的《易本义附录纂注》作序。江西清江人张理,从杜本于武夷山,后任福州勉斋书院山长,进福建儒学副提举,著有《易象图说》。这些学者在闽治《易》期间,也应或多或少地涉及朱子之说,并对福建朱子易学的发展起到促进作用。另有部分福建以外的学者,虽然未必亲自入闽,但却通过书信往来、寄赠易学著作,与闽中保持联系。如莆田人黄渊,曾于大德十一年(1307)为黄姓某人所赠《春台易图》作叙。黄氏虽不知其名与里贯,但序文中谓“长江浩溔,欲遡从之,邈不可及”[16]8册314,不似福建本地学者,可能为江浙一带人。黄渊称《春台易图》为朱子《易学启蒙》之义疏,其讨论仍多围绕着朱子易学展开。
三、元代福建学者对待朱子易学的态度
从形式上来看,元代福建朱子学者对《周易》的注解与研究,大约可分三类:
一是以集解的方式,对朱子的易学著作进行注释。此方面最具代表性者,当属张清子《周易本义附录集注》。其书在《易本义》原文之下,先采朱子语录、文集之相关内容为“附录”,再集诸家之说为“集注”,并附以张氏自注。其形式与胡一桂《易本义附录纂注》十分类似,《易本义附录纂注》亦刻于福建,较《周易本义附录集注》仅早出约十年,《周易本义附录集注》中且引用了胡氏之说,明显是看到了《易本义附录纂注》并受其影响。从规模上来看,《周易本义附录集注》引用诸家之说多达百家,而刻于至元二十九年之《易本义附录纂注》仅集大约三十家之说,《周易本义附录集注》显然较胜。但从学术性上来看,《周易本义附录集注》不仅较为晚出,且其中所谓的张氏自注,有相当一部分是拼合改窜前人注文而来,不如《易本义附录纂注》之精。⑥有关张清子自注袭用前人之说的情况,可以参见谢辉:《元代朱子易学研究史》,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200-203页。尽管如此,作为元代仅有的几种由福建籍学者撰写的完整传世的易学著作之一,《周易本义附录集注》与朱子易学的关系最为密切,值得重视。
二是以己意为主,对《周易》经传进行解说。丘富国《周易辑解》与陈普《易解》大致应属于此类。俞琰记丘氏之书的体例曰:“其《易说》每卦彖下爻下各有说,又有总论六爻说。”[3]470今观其佚文,多是丘氏自出胸臆的注释,虽偶尔引用蔡渊等人之说,但总体而言,并非以引录诸家为主而附见己说的集解体。陈普之书从佚文来看,较为简洁,部分注解仅寥寥数语。如注《系辞下》“子曰德薄而位尊”止“言不胜其任也”,仅云“论鼎九四之义”[24]596。其书仅二册,篇幅不长,正与其简明的注释风格相符,也显然不能容纳繁复的诸家之说。此类著作虽然并不直接针对朱子易学典籍作注,但仍与之有密切关系。以陈普《易解》为例,现存的佚文中,不乏有引录朱子之说者。如其注贲卦六五爻,即引《易本义》云:“《本义》六五柔中,敦本⑦按,“敦本”原误作“势不”,据《易本义》改。尚实,故有丘园之象。阴性吝啬,故有束帛戋戋之象。束帛,薄物。戋戋,浅小之意。”[24]5971可见其受朱子影响颇深。
三是以图解《易》。熊禾《易学启蒙图传通义》与寓居福建的张理所著《易象图说》属于这一类型。熊氏之书从书名上来看,即是以图式的形式,通朱子《易学启蒙》之义,其分篇也略依《启蒙》,分为“本图书”“原易卦”“明蓍策”“考变占”四部分,与朱子易学的关系自不待言。张理《易象图说》内篇,同样比附《启蒙》分为四部分。黄镇成且谓张氏之说是“续邵子、朱子之图而自为一家”[25],贡师泰亦称其“于朱子《本义》所列九图之外,复推演为图一十有二”[26]。尽管其具体图式远较《本义》《启蒙》繁复,但仍可看出其受朱子启发之处。
以上三类著作,虽然形式不同,但都无一例外地与朱子易学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关系。从这些著作中,可以窥得元代福建学者对待朱子易学的态度是:不拘泥朱子之说,而以己意对朱子进行丰富发展,或提出不同看法。丰富发展朱子者,如陈普解说姤卦卦义云:
姤,遇也。以一阴而遇五阳,以五阳而遇一阴。一阴辄来遇五阳,可以见其悍鸷果敢,有不可禁制之意,故曰“女壮,勿用取女”。以五阳而遇一阴,则是君子方盛之时,卒然逢一小人来入于内,众皆以为忧。故晦翁详其义曰:“以其本非所望,而卒然值之,如不期而遇者,故为遇。”盖忧之之辞。圣人崇阳抑阴,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于此可见。[27]
此处陈普认同朱子以姤为遇之说,并引用《易本义》之语。但在此基础上,其进一步提出,姤之义不仅包括朱子所说的“一阴遇五阳”,还应包括“五阳遇一阴”。以下又连类而及复、讼、师、比、小畜等卦,谓“夫子《大象》是就卦中别取出,又为君子行事”,不能以之解说成卦立名之本,也是从朱子“分别四圣之《易》”的观点推广而来。总的来看,都是本之于朱子之说而有所发展。
与发展朱子者相比,提出与朱子不同看法的情况更值得加以重视,其具体形式又有两种:一是虽不显斥朱子之非,而不用其说。如丘富国注归妹六五“帝乙归妹”曰:“五虽阴柔,而为震体,居得尊位,下应九二,故曰帝乙归妹。妹指二也。帝乙归之以为后也。”[28]402此说“归妹”之“妹”为九二,而朱子谓“六五柔中居尊,下应九二,尚德而不贵饰,故为帝女下嫁,而服不盛之象”[29],以“妹”为六五,与程子说同。丘氏作为朱门后学,此处并没有遵循朱子之说,故旨在羽翼程朱的《周易传义大全》未引此条。
二是明确指出朱子之说存在不足,而不予采用。最具代表性者,当属张清子对朱子“经传分离”观点的背离。在《周易本义附录集注》卷前的序言中,张氏一面称赞《易本义》将经传分编,为“拯救汉儒变乱古《易》之失,于后学不为小补”,另一方面却提出:
学者见卦爻而未见乎《彖》,见《彖》而未见乎《象》,或以是书犹未便于观览焉。予晚年颇知喜《易》,而未造其阃奥。近尝思之,僭以朱子《本义》所传卦、爻、《彖》、《象》、《文言》之说,师友问答讲明之旨,合而鋟之于梓。且参考古今诸儒议论,而以己说附其后,庶学者易于观览。此则未尝悖朱子之意,适所以广朱子之说。[28]1-2
张氏认为,《易本义》的经传分编方式,虽然合于古《易》,但不便学者观览。故其书虽注《本义》,却转用经传合一之本。这在历代的《本义》注本中,是一个比较罕见的现象,因恢复古《易》的经传分离面貌,是朱子的基本易学观点之一,也是胡一桂等正统朱子学者认为必须坚守的原则。对于以“便于观览”为理由而合会经传者,其多斥之为“欲速好径”之“世儒”。[30]但元代福建学者对此却似不以为然,从现存佚文来看,丘富国、陈普应都没有采用经传分离之本,尤其是《永乐大典》完整引录了陈普对兑卦全卦的注解[24]6862,明显是经传合一。而张清子更是明确提出《本义》编排不便,成为不拘泥朱子之说的代表。
四、结语
作为朱子故里,福建是元代除江西以外朱子易学传播发展的另一个主要地区。然而,尽管朱子在福建出生及长期生活,但号称“领袖朱门”的西山蔡氏一派,却被后人评为“其律吕象数之学盖得之其家庭之传”[31],实际上是保有相当程度的学术独立性。而元代福建学者,特别是初期的丘富国、张清子、熊禾等人,又多为此派后学,故其独立性表现得更加明显。现存元代福建学者的易学著作,没有一部是谨守朱子藩篱者,而是或如张清子《周易本义附录集注》之注释《本义》而多与其不同,或如熊禾《易学启蒙图传通义》之发明朱说。此外,西山蔡氏一派重视图书象数的传统,也被元代福建学者继承下来。熊禾、张理、郑仪孙等,都有易图学方面的专著。丘富国、张清子等解说《周易》卦爻辞时,也采用了不少象数学方法。如丘富国解小畜卦辞“密云不雨,自我西郊”,谓“自二至四互兑,属西方,故曰西郊”[28]90。张清子解谦卦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谓“互体之坎在前,故曰涉大川”[28]137,都采用了互体法。这些图书象数之说,同样较朱子之说有很多不同与发展。总的来看,尊朱子而不泥于朱子,可谓是元代福建朱子易学的整体特征。
元代福建地区的朱子易学,对其他地区的易学发展也产生了影响。吴郡俞琰、江西熊良辅、董真卿等,分别看到了丘富国、张清子、熊禾等福建学者的著作,并加以引用。而闽中不拘泥于朱子的风气,可能也在一定程度上感染了胡一桂、董真卿等多次来闽的外地学者。以胡一桂为例,其入闽之前的思想以独尊朱子为主,此时期撰写的《易本义附录纂注》,被《四库全书总目》称之为“其去取别裁惟以朱子为断”[32]。但在其二度来闽之后,其思想产生了很大的转变,在撰写《诗集传附录纂疏》与增订《易本义附录纂注》时,开始提出为数不少的异于朱子甚至批驳朱子之说,并由此引起了立场较为保守的新安学者陈栎的忧虑,称:“左右释《诗》,多有可疑,读《诗》之功,不逮《周易》。”[18]379此种转变与胡氏同福建学界的交往应有一定关系。由此可见,福建朱子易学在元代易学与朱子学发展中,发挥了不容忽视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