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群体的行业分布及特点研究——近代广西玉林籍商人群体研究之四

于少波

（玉林市博物馆，广西 玉林 537000）

近代，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等东南亚国家被称为南洋，而去往该区域的谋生活动，又被形象地称为“下南洋”。自清末容县大坡周勉率领19名太平军战士从越南经香港逃亡马来西亚开始，玉林各地特别是容县、北流、博白的民众，因家庭贫困、政局动荡、天灾人祸等原因，陆续开启了“下南洋”的谋生之路［1］。而在这批“下南洋”谋生的人群中间，有一些人后来凭借个人的努力，从猪仔、雇工一步步成长为有一定经济实力和影响力的商人，并进而在海外形成了一个颇具影响力的广西玉林籍①玉林籍是指在玉林本地出生或祖、父在玉林出生，其所属籍贯的地理范围包括今玉州区、福绵区、北流市、容县、博白县、陆川县、兴业县。华侨商人群体。

目前，学界有关于这一群体的研究成果较少②学术史内容参见本人撰写的《试论近代广西玉林籍商人群体形成的原因——近代广西玉林籍商人群体研究之一》一文。，特别是在对其规模、行业分布及特点的研究方面，因此，本文拟以此为题，通过对近代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群体有关资料的收集和整理，对这一问题进行细致的考察和研究，希望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不仅可以对广西近代玉林籍华侨商人群体形成一个较为系统的认识，同时也可以丰富和充实对近代广西玉林籍商人群体和近代广西华侨商人的相关研究。

一、近代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群体的规模

近代东南亚的广大玉林籍华侨华人，主要以雇工、苦力阶层为多，种植业和采矿业是其主要从事的行业。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回国的博白籍华侨回忆，在20世纪40年代的马来西亚，他们所从事的行业中，锡矿工和伐木工占50%，割胶工占10%，小商贩占15%，从事种养的（种菜、养猪、种田）占10%，从事服务业的（理发、洗衣、散工等）占15%。［2］以此看来，在马来西亚的华侨从事商业和实业经济的占比并不是太大。

与这些博白籍归国华侨的讲述相类似的记载还有一些，如1946年由马来西亚雪兰莪广西会馆编辑出版的《桂侨旬刊》中，就刊登了一份“桂侨登记录”，其中记录统计了在雪兰莪的231户华侨，这些华侨的籍贯多为容县，还有北流、岑溪、平南、陆川、博白、桂平、蒙山等。登记表中记载当地从事农业的华侨有109户，做工的111户，从事商业的仅有8户，做小贩的1户，理发的1户，从医的1户。［2］从中我们亦可以看出，马来西亚雪兰莪的玉林籍华侨所从事的行业中，商业和实业占比较低。以上史料说明，在20世纪40年代，马来西亚地区的玉林籍华侨商人群体整体规模并不是很大，还处于萌芽阶段。

直到20世纪60年代，由于诸多因素的推动，上述情况才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据1963年由马来西亚八桂文化出版社出版的《南洋八桂通鉴》记载，这一时期，在新加坡、马来西亚、泰国南部的广西籍华侨华人所从事的职业中，从事实业的人数约占36%，从事种植的约占18%，经商的则占14%，木材商占2%。广西籍华侨华人在实业和商业方面的占比已经超过了50%。［2］其中又以玉林籍的华侨商人为多。

从上述的历史记载来看，近代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群体已经有所发展，但是规模并不大，其大规模、高质量的发展可能要迟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

二、近代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群体的行业分布

由于近代广西玉林籍商人群体的规模有限，因此有关于近代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的资料留存较少，目前我们仅能从不多的文献记载中寻找到一些零星的资料①这些文献主要有《广西通志·侨务志》《玉林县志》《容县志》《北流县志》《博白县志》等方志文献；赵和曼《广西籍华侨华人研究》、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玉林市委员会编纂的《玉林侨乡文化》等关于广西华侨的研究专著；唐旭亮《印度尼西亚邦加岛的广西籍华侨》、梁荫祯《广西人旅居勿洞史略》、陈昌榜《马来西亚文冬的广西籍华侨》、黄镛琨《广西籍华侨华人旅居南洋述略》、封保华《容县华侨史略》、封保华、覃肇忠《容县人异国谋生历史概况》、封祖暹《容县侨汇庄简况》、王贞武《漫话博白海外侨情》《新加坡“三和会馆”与博白乡贤》《爱国华侨李光前先生》、郑一省《“猪会（汇）”侨批网络初探——广西杨梅镇普济村为个案》《广西容县侨汇庄的经营模式及网络初探》等回忆性文章和专题性论文；以及彭会资、陈钊主编的《博白客家》、李明杰主编的《广西侨乡容县历史民俗集丛》和各县市文史资料等。。虽然这些资料并不多，但当中所记载的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中不少都曾是当时在海外各地做出较大成就或有重要影响力的人物，是玉林籍华侨商人的代表。因此，以他们作为研究样本，对其进行细致的分析和论证，将不仅有助于我们对玉林籍华侨商人群体形成整体性的认识，同时也将有助于我们廓清玉林籍华侨商人的整体样貌。

在经过认真的检索、分析之后，我们从这些文献中寻找到了30位具有代表性的玉林籍华侨商人，并对他们所从事的行业进行了详细统计。从表1中我们可以看出，近代海外的广西玉林籍华侨华人所从事的行业以种植业、矿业、百货业、侨汇业和医药业为最多，其中种植业商人有15位，矿业有6位，百货业的有7位，侨汇业4位，而医药业则有3位，其余如旅宿业、砖瓦业、茶店、报业、木材业、旅游业等仅有1位。此外，从表1中我们还可以看出近代的玉林籍华侨商人往往一人兼营多种产业，其中种植业商人与百货业、矿业交叉明显，各有5位和3位商人同时经营两种以上的不同行业。如周德馨同时经营四种行业，而李光前、李云阶、张信龙、陈生、梁明湖、陈广、彭机秋、庞敦武则涉及两个行业。

（一）种植业和矿业

近代，玉林籍华侨商人多从事种植业和矿业，特别是橡胶业和锡矿业。这是由于早期的玉林籍华侨，初到东南亚之时，绝大多数是以雇工、苦力等身份从事锡矿和农业生产，他们在这两个行业浸淫日久，对于这两个行业的生产和经营状况最为了解、熟悉，因此在稍有积蓄之后，便往往会继续选择从事这两个行业，经营种植园或者承包矿场。例如在泰国勿洞，“那时全是原始森林”［3］，广西华侨华人的到来，在当地“外侨同样享有土地权”的政策影响下，最先开垦荒山荒地，种植水稻、橡胶等农作物谋生，后来逐渐发展起来，在勿洞经营起了橡胶园、芭蕉园、胡椒园等，并成长起来了数量众多以经营种植业为主的玉林籍华侨商人。因此，可以说种植业和矿业是玉林籍华侨商人生成的基础性行业，也是分布最为集中的行业，在表1中，我们可以看到，几乎2/3的商人都从事这两个行业的经营活动。

表1 近代玉林籍华侨商人的行业分布

此外，从事种植业和矿业的玉林籍华侨商人在发展壮大后，不仅在国外继续经营这些行业，还有部分商人在民国时期响应国民政府的号召，回国进行矿业和种植业的投资生产。例如在1932年，容县籍马来西亚华侨梁明湖、陈广等人，就曾在贺州创办了“明德锡矿公司”，开采锡矿，之后，陈广还在柳州与时任广西建设厅厅长伍廷飏合资兴办农牧场。［4］而容县籍马来西亚华侨梁砺金等人则开办了“广西垦殖公司”。等等。

（二）侨汇业

侨汇业是玉林籍华侨商人所从事的一个重要行业。侨汇通俗的说指的就是海外华侨的汇款，其时被迫出走海外谋生的华侨，因家人的牵绊，多数没有在海外定居的想法，海外只是他们的暂居地，家乡才是他们永久的家。因此很多海外华侨都会将自己辛苦做工赚来的钱物寄回家乡，或买地产、或修筑房屋，以为自己未来归乡的生活打算。其时，广西玉林当地的侨汇数额特别巨大，在1940年出版的《建设研究》第三卷第四期上登载了一篇文章《吸收与利用容县一带华侨汇款草案》，文章指出“本省容县、北流各县，历年均有华侨汇款，以往年汇款数额约数为据，参酌目前外汇高涨情形，以及各汇款机关之估计，年额约在法币一千万元以上，此巨额资金系由极多小额汇款凑集而来，盖此各县居留南洋侨民，并非富商巨贾，而系小商人及苦力，以其每月薪资结余，汇寄赡养家属者，故华侨汇款均散布民间，除一部分用以维持家计外，余额颇巨，大概当在五百万元左右，照该地民间向来习惯，类皆以余资购置田地房屋。惟因该地人烟稠密，耕地无多，而争购者众，致地价暴涨，每亩有达桂币一千元以上者”。［5］从这则史料中，我们可以看到容县、北流与海外每年巨额的侨汇流动，数额可达法币一千万元以上，如此之大的资金流动不仅使得两地地价暴涨，极大地拉动了当地的地产经济，引起了广西当局的极大关注，同时海外华侨汇款需要在两个甚至多个不同的国家、地区之间传递，当时中国的海外汇兑业务开展的并不十分广泛，而这也为玉林籍海外华侨提供了巨大的商机。因此，很多的玉林籍华侨商人开始利用自己的商业网络进行华侨汇款的转递业务，开办了大量专门从事侨汇业务的公司和商铺，当中尤以容县籍华侨商人最为活跃。

（三）百货业和医药业

百货业为海外华侨华人和当地民众提供生产生活的必需品，而医药业则主要为华侨华人提供健康保障，是旅外华侨华人社区的基础性行业。近代，广西籍海外华侨华人多集中在一个区域居住和生活，因早期在语言文字、风俗习惯、文化传统等方面与海外的当地居民间存在着极大的差异，因此他们在购置生产生活必需品和选择医疗机构之时往往会选择同乡所经营的商铺或医馆，这无疑为一些聪慧的华侨华人们提供了一些商机。例如博白籍晚清秀才王炳如在印尼开设的“保和药房”是中医馆，而博白籍华侨商人蓝俊清在印尼经营的“万家春药店”，早先是卖中草药丹膏丸散，他们在印尼都生存得比较好，等等。因此，在近代玉林籍华侨商人中从事百货业和医药业的人数也有很多，在表1中，我们可以看到有7位从事百货业、3位从事医药业的玉林籍华侨商人，他们约占到被统计商人总数的1/3。

当然，除了以上一些正当行业外，近代玉林籍的一些华侨商人还从事着非法的或不正当行业。例如一些玉林籍华侨商人还从事水客生意，主要是帮助在国外的华侨华人将钱物和书信带回家乡，再把家乡的土特产和书信等带回给国外的亲友。这些从事水客生意的玉林籍华侨商人所经营的大部分业务是正当的，但也有部分是非法或不正当的，例如一些商人所从事的“卖猪仔”生意。这些商人通过向家乡民众夸大国外务工环境、待遇等情况，收取想要外出务工人员的费用，之后又将这些人转卖到南洋各地的种植园、锡矿厂，从事十分艰苦的工作，实则与拐卖人口无异，对被骗的务工人员产生了极为糟糕的影响，大量被骗外出务工的华人境况都十分凄惨。在这些无良商人中，尤以北流籍的苏文亭父子最为著名，他们曾长期往返于北流—梧州—香港一线，每次拐骗出去的劳工“少则四五人，多则可达三十多人。一条船搭几百人，关在不通风的船舱里，在海上漂流一二月才到新加坡。英荷殖民主义者的非人待遇，使船上华工饿死病死，难计其数。工人稍有非议，常被打死”。［6］

三、近代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群体的特点

（一）大多出身穷苦，知识阶层或者接受过高阶教育的人数较少

近代的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大多出生贫寒，如庞敦武、张信龙、李云阶等都未曾读过书，皆因家境贫寒，不得已以“卖猪仔”的形式来到南洋谋生。近代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中只有很少的人有读书的经历，而接受过高阶教育的人就更少了。其中，有具体文献记载的仅有陈仲谋、李光前、王从坚、王炳如等人。［7］

有限的知识储备，成为近代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在商业发展上的巨大桎梏，因此在发家之后，许多华侨商人从人生经验中认识到教育的重要性，转而大力支持当地及家乡的教育事业，创办和兴建了不少的学校。

（二）注重抱团发展，许多玉林籍华侨商人曾是东南亚各地广西会馆、商会的创办者或重要的执掌人

旅居域外，广西玉林籍华侨华人彼此之间更加团结，也更加注重彼此之间的那份乡情，特别是其中的华侨商人们，由于他们拥有丰厚的物质基础和广泛的人脉关系，往往成为华侨民间社团的主要倡导者和建设者，不仅促进了当地华侨同乡间的良好交往，同时也对华侨群体在当地的发展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例如，博白籍新加坡华侨商人庞敦武早在1883年就联合广东高州、廉州等地的华侨联合建立了“五合公司”，后改为“三和公司”，1891年易名为“三和会馆”，庞敦武任“三和会馆”首届总理。其后博白籍华侨又多次担任该会馆的总理（会长）职务。三和会馆是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在域外建立的第一个华侨民间组织，其于1947年开办了三和学校，为新加坡华侨后裔的教育工作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同时，其又设立了三和互助会，极大地帮助了那些贫困、身患疾病或无力安葬的华侨，保障了博白籍华侨在新加坡的生产和生活。［7］此外，还有如容县籍马来西亚华侨商人梁励金在1927年创办了马来西亚雪兰莪广西会馆并任首任会长，博白籍印尼华侨商人李光前曾任勿里洋中华商会会长、中华会馆董事会主席，北流籍华侨商人陈生1947年任文冬广西会馆会长，等等。［8］

（三）经营规模较小，行业附加值不高，抵御风险能力较差

近代玉林籍华侨商人所经营的行业以种植业、矿业、百货业为多，附加值不高，受市场影响较大，虽然部分玉林籍华侨商人经营多种产业，但经营规模较小，抵御风险能力差，受市场冲击和影响依然十分巨大。

例如在1929—1933年爆发的全球性经济危机中，由于市场经济的萧条，在马来西亚经营橡胶、胡椒种植和百货业的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们就整体性地遇到了危机。曾经以胡椒种植发家，并先后在新加坡、香港、广州、广州湾（今湛江）等地设立协和公司分公司的博白籍大商人张信龙，就在此时因市场不振、经营不善而最终破产。［7］而同为博白籍印尼华侨李光前、刘惠甫等人合资开办的“振和昌公司”，也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中，受到市场不振、股东撤资、货物被侵占等多重因素的拖累，差一点歇业破产。［7］

（四）以亲缘关系为纽带的家族性经营模式较为多见

近代广西玉林籍华侨商人以亲缘关系为纽带的家族性经营模式较为多见，其中在侨汇业方面最为明显。以容县华侨商人封昌为例，其以亲缘关系建立起自己的经营网络（如图1）。封昌在泰国经营公信号，其子封祝怀在容县杨梅镇经营宏昌侨汇庄，他的另一个儿子则在香港经营荣昌隆，通过泰国—香港—容县三地开办的侨汇庄，侨汇从泰国经香港汇至容县杨梅，整条侨汇线路皆由封氏家族运营。

图1 容县华侨商人封氏家族的侨批网络［9］

四、结语

近代，在生存和生活压力下远走“南洋”的广西玉林籍华侨华人，早期以“猪仔”、苦力等身份在当地扎根，并逐渐依靠自己的聪明智慧、勤劳刻苦而渐次成长发展，从而诞生了一批华侨商人。这些玉林籍华侨商人在当地主要从事种植业、锡矿业、百货业、侨汇业等，与他们早期所做的工作或者当地华侨华人的生活密切相关，规模较小，但经营种类丰富多样。他们具有抱团的性格特点，在长久的发展过程中，伴随着自身实力的增长，个人号召力和影响力也渐次增强，部分人一度成为了当地广西华侨华人社会的“主心骨”、带头人，不仅带头在多地建立起了广西华侨华人组织和团体，同时还担任了主要的领导核心。他们不仅是近代广西华侨商人中的代表性群体之一，同时也是近代广西华侨群体中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在近代广西华侨史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