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博物馆藏桂北地区民间契约文书简述

秦 婕

（桂林博物馆，广西 桂林 541199）

桂林博物馆作为桂林地区最大的集收藏、展示、科研为一体的综合性博物馆，是桂林历史文化的收藏者与见证者。桂林博物馆自建馆以来，始终坚持以藏品立馆，积极把握自身地位与发展方向，根据桂林的历史文化特点，加强对桂北地区民间契约文书的收藏。

目前桂林博物馆藏民间契约文书，时间跨度为清代至现代，总数约2万余套。涵盖桂林兴安、全州、灌阳、资源、永福、临桂等县，并有湖南江永、东安、祁阳、邵阳等县。既有田地、山场、房屋等买卖契约、合同、分关文书、过继文书、收据、凭证、借条、奠章、家谱、具结文书、风水帖、拜香歌、土地执照、毕业证书、获奖证书、个人信件、墓志碑文、档案、账本、物品清单等多个类别，内容丰富，是目前桂北地区收集民间契约文书类别较多的博物馆。桂林博物馆藏桂北地区民间契约文书从年代上看，年代最早的为清康熙十年（1671）林廷选卖田契约。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唐抡之立卖租禾契约为馆藏珍贵文物，该件契约印有满汉双文的永福县印，为清代桂北地区契约文书样式典范，对研究清代桂北地区契约文书格式、买卖程序、规范有较重要的意义，为与后代契约文书的比较研究，提供实物资料。从地域范围看，桂林全州、灌阳；湖南东安、邵阳等县的清代至民国的民间契约文书资料最为丰富，包括了经济、文化、社会生活、民间交往及习俗、信仰等各个方向。该区域为南岭南北陆路交通要道，这批民间契约文书资料的收集，为研究该区域历代文化交流、行政区划的变更及民间习俗、信仰的异同及融合提供丰富的材料。

桂林博物馆收集的桂北地区民间契约文书，类别多样，现选取土地买卖文书、分关文书、过继文书等几个类别进行简述。

一、土地买卖文书

土地买卖文书作为土地所有权的凭证，在民间订立的土地买卖契约具有与官方契约同等法律效力。因此民间土地买卖契约对于每个家庭具有重要作用，是每个家庭极为重视的财产。民间土地买卖契约多为民间买卖双方协商签订，一般有中人作为证明人，该类契约一旦成立，就具有法律效力。土地在中国古代对老百姓而言具有重要的意义，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老百姓不会出卖土地。下以光绪八年（1882）的一份土地买卖契约为例：

立契离耕出卖田塘园土荒山人宁席珍，今因要钱用度，情将分受祖遗地，名贺家大塘一口，泥底鱼水三分，内将一分本塘右边小田一坵，苗四丈七尺。本塘基右头下小田一坵，苗二丈七尺。本田下田一坵，苗二十一丈四尺。本塘下第八坵右边田一箱，苗一十七丈二尺。第九坵叫名三角坵田一坵，苗二十八丈八尺。第十五坵叫名它子坵田一坵，苗三十六丈一尺。本田右当田一坵，苗一十七丈二尺五寸。本田下当接连田一坵，苗一十一丈三尺。本田下田一坵，苗一十一丈一尺。又范家岭第一坵氹坵田一坵，一十陆丈二尺。本田左边田一坵，苗一十二丈二尺。氹坵下田一坵，苗一十八丈四尺。本田右当上田一坵，苗七丈四尺五寸。又过水圳坵上当小田一坵，苗二丈七尺。本田接上车水田一坵，苗五丈八尺。以上共大小田一十四坵一箱，共二百一十三丈三尺，共成丈苗三斗五升五合五勺。其田水俱系大塘水注，全粮米八升正，在仁兄十甲宁翀九户内，当纳任凭收除过割。又范家岭荒土山一块，上凭骑脊，下至田勘（坎），左凭基堑，右凭田当，止贺家大塘右边小菜园门口。下土一块，大槽园内正中土一块，左边小土一块，又菱角塘背上园一只，上凭水圳，右凭基堑，左凭骑脊，分水为界。自行请中卖于房国昌名下为业，三面言定，时值价钱一百陆十三千三百文正，就日亲手领足，不必另书领字，自卖之后，任凭买者执契管业，自耕另俵，卖者无得异言。如田不明，系得价人理落，不与买者相干。今欲有凭，立卖契一纸为据。 其契内任凭买者开挖修造。添一丈二字，锡龄批（押）

其大塘如值国昌放塘，其养鱼水，席珍所占塘下第十六坵田一坵，苗一斗一升，与国昌买受田苗，同车同放注。全其契内涂抹五斗二字，俱係（系）锡龄批（押）

又席珍所占第七坵田一箱，又窑眼排土下所占小田一坵，凡国昌值年养鱼水，亦同车放注。救（舅）锡龄批（押）

从这份土地买卖文书来看，首先标明卖主以及卖田塘的原因，“要钱用度”，这可能是订立契约时的套语，但也应是真实情况的反映。接下来说明土地的来源，“祖遗地”，说明此田为祖上遗产，出卖人作为后辈，有权处分此田。再下来需要标明土地名称、坵数及四至情况，这也是买卖契约所必须具备的要素。特别是四至必须标明，以避免日后产生纠纷。田地的灌溉是最为重要的问题，因此该契约又特别注明“其田水俱系大塘水注”。因卖主另有田塘与所卖鱼塘紧临，因此契约中标明“亦同车放注”。

卖主出卖土地，一般要先问族内人是否愿意承买，本契约中没有提到，但并不表示卖主没有请示过族内人。土地买卖时，族内人有优先购买权，因为土地一般来源于宗族的分关析产，为保证土地只在宗族内部流转，所以规定了优先购买权，这样既能保证宗族的利益，又能维护宗族的团结。在族内人明确表示不会购买的情况下，卖主就会“自行请中”买主承买，并“三面言定”买卖价钱及如何支付等问题。在买卖活动中一般都会请中人，不请中人的情况极为少见。中人既能作为见证人，又能作为发生纠纷时的调解人，当双方发生纠纷的时候，中人有义务予以调解。最后中人和在场见证人签名画押，表明他们承认这份买卖契约的合法性。

二、分关文书

分关，即分居析产文书，这种文书多称为“分关字”或“分关合同”，实为分家合约。分关文书可在家长允许的情况下订立，由兄弟析分父母财产。分关的对象主要是田地、山林、房屋、地基等，除了不动产外，还有家具什物等动产。下以光绪十三年（1887）的一份分关文书为例：

立分关字绍安公三房后裔品上、普荣、容章兄弟商议，请动户房将田土议作天、地、人三阄均分，凭阄拈定，日后无得异论，今欲有凭，立分阄三纸一样，各执一纸存照。

一、天字阄分普荣管：屋门下首板栗田一坵，又上首大干田一坵，又三角大坵田一坵，又至上老秧田一坵，又本台大路下江边三角田一坵，又道士堰下沙湾里三角大坵田一坵，又傍江边细等□沙田一坵，共田七号；又住屋下首大园中心西头土一块，又岭上园东边夹角土一块，又低等脑上头土一截，实此阄管业。

一、地字阄分品上管：屋门首大禾茎塘田一坵，又接连方坵田一坵，又本台大路下傍江边沙田一坵，又瑶源冲口湾坵田一坵，又傍江边龙眼井田一坵，又道士堰下沙湾里小方坵田一，又等□沙田一坵，共田八号；又住屋下首大园中心东头土一块，又岭上园中大方土一块，又低等脑下大土一截，实此阄管业。

一、人字阄分容章管：屋门首小禾茎塘田一坵，又横长坵田一坵，又镜脚毫坑里田一坵，又本台大路下带子田一坵，又接下连城大坵田一坵，又道士堰下沙湾里道士田一坵，又本湾至上殴田町大方坵田一坵，共田八号；又住屋下首大园里傍碓屋滴水下土一条，又中心中土一块，又岭上园氹里右边土一块，又低等脑中间土一截，实此阄管业。

其有：母亲公存住屋下首大园里小干田一坵，又本台大路下志据田一坵，又对河至下长沙田一坵，又住屋上首小干田一坵，又池子塘田一坵，共田五号；以为膳养之资，母亲殁后以为祭费，其田三房轮流耕作。再据。

其有：公存住屋门首东头塘一口三分内占一分；又□仕廷兄弟分占本塘三分内占一分；又至上镜脚毫坑里燕塘一口五分内占一分；又本台大路下江坪一块，沙氹一只在内；又住屋后竹山一截；又遥源垇藕田□山一障内占一半，概实轮流转放，公共掌禁。再据。

从这份分关文书来看，首先标明分关人及所析分财产来源。分关遵循一套固定的程序，因为是析分家族财产，首先讲明众人和气商议——“兄弟商议”。请“户房”，请示家族内长辈或主事人作主，将屋“作天、地、人三阄均分”。综合评定祖遗房产的好坏，分成三等份，列明均分为三份的具体情况。然后“凭阄拈定”。拈阄是一种机会公平的原始分配方式，用几张小纸片写上字或记号并做成纸团，相关人员各取一团以决定家产的最终分配。拈阄结果列明在分关文书上，以备后查。最后在场见证人签名画押，表明他们承认这份分关文书的合法性。此为分关合同，文书中列明“分关合同”或“分关字”。

此分关合约虽为兄弟三人对祖遗土地的分配，但其母还健在，对老人的赡养和其身后事必须要进行商议并确保执行。因此合约中载明“母亲公存……以为膳养之资，母亲殁后以为祭费，其田三房轮流耕作。”保证母亲的生活及去世后的丧葬费用，此列地块，由兄弟三人轮流耕作，保证产出。又另有余地，并未分成三分管理，而是作为“公共掌禁”，三人轮流打理，此地收益应是作为家族祭祀之资。

通过分家析产，建立起了以父系族谱为主线的亲属群体，这是由家族演变为宗族的过程。同时，分关也是对家族关系包括财产关系的明晰。

三、过继文书

中国古代的宗族社会里，个体的不朽是建立在宗族的不断延续之上的，而过继承祧就是延续无嗣之人个体生命的重要方式。过继，也称为“过房”“过嗣”“承祧”等，指没有男性继承人的家庭，择立同宗支的卑亲属为嗣子，以维持祭祀香火与奉祀祖先宗庙，保证宗祀和家族的延续不绝，为中国古代宗法家族制度与继承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嗣子具有相应的法律地位，不仅能够继承所嗣者的财产，而且能继承其在家族中的身份与地位。过继承祧作为宗族的重大事件，必须遵行严格的程序。下以一份民国十九年（1930）的过继文书为例：

立遗嘱过继字人杨志傑同妻侯氏，为因堂弟志良娶妻龙氏，夫妇子息维艰。吾虽过继，念系同胞，不忍绝嗣，是以凭经族戚相商，愿将长子学富并次子学有兄弟，各抱一半与良夫妇为嗣，承接宗祧，从兹过门抚养，任凭继父母管束教训，生身父母亦不得护长理短掣回等情。继父母亦当视若亲生，不得异子看成。其有良之产业，已创后创，当付富兄管弟理，恐后良夫妇有子，照子均分，不得争长论短。预卜螽斯蛰蛰，瓜瓞绵绵，今欲有凭，立此遗嘱过继字，百子千孙继继承承。为据。

再者，恐后如良有子又生异议，将富兄弟退回，凭族言定，良愿将大坪坡黄梨塆井塘田以作赃（偿）赔富兄弟之资，不得翻议。此批。

民国十九年庚午九月二十六日公议

仁厚代笔 立

从中我们可以发现过继文书有相对固定的格式，包括立约人、过继原因、过继之人、凭中、财产分配、过继之愿景、签字画押、过继时间等内容，以体现过继承祧的严肃性。

因过继是接受继子的家庭没有男性继承人，所以过继的主要原因是“不忍绝嗣”。并希望该家庭子孙众多，人丁兴旺，世代绵长，契约中也会有“预卜螽斯蛰蛰，瓜瓞绵绵”此类套话。希望继父母把继子视如已出，也有“继父母亦当视若亲生，不得异子看成”。担心继父母对继子另眼相看，另规定继父母财产分割“已创后创，当付富兄管弟理，恐后良夫妇有子，照子均分”。担心继父母今后有自己的亲生子嗣，退回继子，约定赔偿之资“将大坪坡黄梨塆井塘田以作赃（这里的“赃”，为错别字，应为“偿”字，代笔人偶有写错的情况）赔富兄弟之资”，承祧文书也需要经过宗族同意“凭族言定”，以防双方反悔会列明“不得翻议”。

同宗过继强调昭穆相当的原则，昭穆作为我国古代的宗法制度，父辈为昭，子辈为穆，宗庙、墓地或神主的辈次排列遵循昭穆相递的原则，即昭居左，穆居右，此中伦常次序绝不能混乱，并且遵循由亲及疏的次第：“凡无子者，许令同宗昭穆相当之侄承继，先尽同父周亲，次及大功、小功、缌麻。如俱无，方许择立远房及同姓为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