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孔子——浅谈话剧《孔子》的人物创作

【摘要】在戏剧表演创作中，塑造人物形象是演员的使命，因此，在排演的过程中，演员如何接近角色，创造出有价值的人物形象，永远是演员所追求的目标。本文旨在通过《孔子》的排演实践，将创作过程中，对孔子这一主要角色的塑造与探索进行总结，着重分析这个历史人物的舞台形象创造，以及在此过程中所积累的创作体验，以期给予同行们一些表演创作、人物形象创造方面的有益启示。

【关键词】话剧；舞台剧；戏剧表演；角色塑造；孔子

【中图分类号】J8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1）22-190-03

【本文著录格式】 别样的孔子——浅谈话剧《孔子》的人物创作[J].中国民族博览，2021，11（22）：190-192.

山东省话剧院话剧《孔子》的創作和演出已经告一段落。笔者作为孔子的扮演者，在排演的过程中受益良多。因为这是一次艰辛而有意义的实践，在创作中所遇到的困难，从人物分析到舞台呈现的整个过程，包括经验上与技术上的专业问题都将成为一个从普通演员过渡到成熟演员所要迈过的方方面面的“槛”。

在表演行业中，人们常言“不疯魔不成活”，演出虽已结束，但笔者却难逃出这个早已刻于内心的角色。因为在乎，所以心甘情愿的为之付出，笔者留恋着那个和自己朝夕相处，甚至与自己融为一体的孔圣人。如何塑造春秋战国时代那个“乱世中的木铎”是笔者在此次创作中需要思考的核心，因此，本文旨在通过《孔子》的排演实践，将创作过程中，对孔子这一主要角色的塑造与探索进行总结，着重分析这个历史人物的舞台形象创造，以及在此过程中所积累的创作体验，分享真实的创作体会，以期给予同行们一些表演创作、人物形象创造方面的有益启示。

一、如何进行人物分析

如何接近角色是每个演员最初拿到剧本时的困惑，尤其是一个与自己相隔着遥远时代的历史人物，一个与自己生活经历完全不一样的角色。关于孔子的资料如此浩瀚无边，到底哪些是此次创作所需要的重点，哪些是呈现在舞台上，表现所不可忽略的。因而，笔者创作初期开始了初读剧本，从初读后的印象中一点点找寻人物形象的轮廓，这是演员的创作规律，也是将来塑造人物形象的起点与契机。而后，演员需要再读，在再读的过程中，笔者着重分析剧中的主要事件、人物的性格、人物关系、人物命运等关于人物形象系统的分析。在这一阶段，演员的任务是繁重的，由于要扮演的不是普普通通的小人物，而是一个大众所熟知的圣人，于是笔者采用最踏实的方式，阅读有关孔子的典籍，从字里行间研究他的个性、为人处事和孔子那些曲折无常的人生经历，以及那些遭遇所带来的时而波澜壮阔时而细致入微的内心、情感变化。

得益于本人参加过上海戏剧学院2017年举办的国际导演大师班，学习了一些戏剧创作方法，在对《孔子》进行细致的剧本分析后，笔者开始寻找创造人物“抓手”。人物形象创造的过程就是要一遍遍熟读剧本，再从相关的资料里寻找与舞台人物形象相关的重要部分，找到引发事件的缘由，是性格亦或是当时所处的环境，在这些事件发生的过程中，去梳理由事件所引发的人物的内心波澜。初读与熟读剧本是创造人物形象的必经之路，是一步步走向人物，保证其思想逻辑连贯性的抓手，也是在将来体现角色时明确其上场任务，以及通过行动去完成人物在整部作品中的最高任务的创作基石。

然而，这只是一个创作的步骤，还需在此基础上进行角色的体现和打磨。孔子一直是笔者梦寐以求想要塑造的角色，其排演过程压力和喜悦共存。“谁排孔子，谁就是孔子；谁演孔子，谁就是孔子！”就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没有修饰过的、朴实无华却宅心仁厚到极致的话，成为笔者在创作中期遇到瓶颈，从精神到肉体都很疲劳，甚至开始无缘无故胡思乱想，缺乏创作灵感的时候，鼓励着自己走下来的动力。

二、对孔子出身的误读

《史记》记载：纥（he）与颜氏女祷于尼丘野合而生孔子。很多人包括学者都误将这句话解读为孔子是个私生子，而实际上鲁国的首都在今天山东曲阜附近，其周边有一座名为尼丘的山，据说孔子父母是于这座山里野合生了孔子，因而，孔子的名字叫丘，字仲尼，仲即老二的意思。名字里含尼丘二字，是为了纪念这座山。而对孔子出身的描述与现代人的理解常常很难划等号，用现代人的片面理解，“野合”是一种低于正当礼仪的婚配，而大多数现代人也倾向于理解为未婚男女之间，或不合法的一种苟合。而“野合”之于古代是合法性行为，而非现代人所理解的婚外非法性行为。从这个角度来说，它对此次排演塑造人物形象有着一定影响，因为它涉及到理解这个人物的完整性，也是接近这个角色时，首先要矫正的有失偏颇且固有的思维定式。

三、“帅”是他的灵魂闪光点

千秋文圣万世师表，孔子不是杜撰设计出来的人物，历史上对孔圣人有承、解、著、传的贤人雅士多如牛毛，其言说之精湛饱满，如昆仑之美玉，木中之奇楠。当代，打开电脑轻撩度娘，鼠标且点，你会发现电脑里面的孔夫子，丰富到可以随时复活。但是从古至今又有几人能把孔夫子的内心读懂呢。他是高高在上的圣人，但他也终归曾是活生生的凡人。是凡人就会有喜怒哀乐，就会有悲欢离合。在排练中，笔者没有什么耍机巧的方法，只是选择最原始的办法，让夫子活在自己身上，笔者把自己的名字给他，给夫子一个“帅”字作为他的灵魂闪光点。一位卓越非凡的思想家，一个温文尔雅的智者，这是他作为文学形象在笔者心里的印象。作为舞台形象，笔者想要诠释一个有血有肉、全新的孔圣人，而非离我们千万里之遥相框中的远古圣人。这个有血有肉首先在于他也是一个凡人，他的思想光辉让人忽略了他还是一位兼具才情的孔圣人。被称为“周礼乐之圣地”的鲁国，有这种别于其他时代的特点，琴和剑是周礼之外，智者们信手拈来的智慧体现，同样也是孔子这一舞台形象很多面光彩中的一方面。因此，为了饰演好孔子这个角色，将琴和剑视为塑造这一角色最基本的任务并加以磨练，来增添孔子这个人物人格魅力的一抹底色。他的“帅”体现在：孔子是以一种大谋大勇的毅然前行，折射出他坚定的大同和礼治信念，和他“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的真正志向。从这方面说，这个“帅”包含了孔子的智和勇。勇，是冲破难关无畏的果敢；智，则是发现心中的理念在当下不可为的时候，做出的让步和转变的大智慧。

笔者所扮演的孔子，“帅”既是他的魂也是他的外在。然而遗憾的是，今天的人们看到的大多是孔子晚年的画像，人们几乎忘了孔子也有年轻的时候。此次创作正好弥补了观众对孔子年轻时代的空白，这让笔者可以有无限发挥的可能。都知道孔子的思想，可年轻的气宇不凡对这个人物的完整性来说，同等重要。

有别于以往的几版孔子，《孔子》第一场就奠定了这个全新的人物形象，过往人们所熟悉的摆几个造型、贯用的腔调、流于表面情绪化的苍白表演是满足不了这个更为多面和立体的舞台形象。正如剧中第一场夫子与子路论剑比射那样，他生于凡人而又过于常人的“帅”，这种“帅”不是耍酷，它的张力将恰到好处地衬托他年老时，虚负凌云万丈才，一身襟袍未曾开的人生境遇。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即谁会想透过你邋遢的外表去了解你的内心。外在的帅与内在的惆怅对比，才会使多义的形象更加丰满而具有人格魅力。诚然，相较于一个站着思考，不会动的剧本朗颂者来说，唯有将智和谋统统让位于舞台上可视的“帅”，才有可能是今天的观众所期待的。这就如同我们见过了一个非凡的芭蕾舞演员，因地震失去双腿从此一辈子与舞台无缘一样，只有强烈的对照才更能激起观众的由衷地感叹。这种鲜活是笔者塑造这个舞台形象所始终追求的，也只有当他的“帅”内外一致时，舞台上呈现的孔子才最符合观众心目中那个天人合一的孔圣人。

四、如何理解孔圣人的“情”

人物的情感是笔者接近这个角色的切入点，孔子的情分两种，一是情操，一是情感。情操表现在他对君子的执着。在《论语》中，处处都可以看到他对君子这一概念的定义。另一方面是他对鲁国的执着，这种情感可以看作是乡土情结，即是他对故土的一种特殊情感。情感方面，首先，他对其弟子。孔子一生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孔子对待自己的弟子，可以用一个诚字来表达，弟子们面前的他没有掩饰，就算是缺点和瑕疵也都一样没有遮遮掩掩。夫子最得意的门生应算是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回不改其乐，在夫子眼中，颜回是一个能传承他的思想和主张的人。他对颜回是认可的。甚至，对颜回这个弟子，夫子自己对他都会有欣赏之心。对其他的弟子，夫子也都把他们当作是另一种意义的家人，比如子路、子贡等。

五、孔子的舞台形象设想

同为圣人，在笔者主演的《兵道》中孙武是兵圣，相较于《兵道》里千军万马鏖战的激昂，《孔子》更需要沉稳，从一个凡人的角度去诠释孔圣人的“神”，才可能拉近与当代观众的距离。由此，如何从一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形象里，体现如海涛般汹涌澎湃的千军万马，统领着一个时代的人物，也是笔者贯穿此次排练创作中的重点。

剧中大自然的变化亦是孔子内心的幻化，从第一场《君子》到《为政》杀少正卯，再到《去国》的“细雨蒙蒙”，以至《困境》一场的“大雪茫茫”，无不揭示着孔子内心的雨雪风暴。在为政杀少正卯一场戏中，笔者借助戏曲中表现人物在情绪激荡时所用的圆场、投袖、拖腔、撩袍等技巧，化用在此时释放夫子内心压抑、积郁已久的表现上。台词也由慢至快，再由快到慢，以尽可能最为生动的手段，将人物最隐蔽的内心世界和最复杂的心理变化视觉形象化，将人物的内心风暴推向顶点，展现一位有血有肉，更重要的是有温度的孔子。

六、创造人物独有的诗意

人物的魅力有时候来自于他的人格魅力，有时候在于他的一个小动作、一个小表情，甚至是一句有韵味的台词表达。有观众反馈说台上的演员都在喊，这无疑是片面的。从整体呈现而言，这部戏需要安排200人的交响乐团现场演奏，以凸显整部作品的宏大叙述，因而演员势必需要更强烈的激情、更高分贝的音量去支撑人物的慷慨激昂、抒发复杂的内心情感，甚至，有时候演员要用自己的半寸声带和台词专业技能，于任何辅助手段面前都要始终让观众听清角色的台词，保证台词的清晰表达而不被舞台上的其他因素所干扰。此时的基本功尤为重要，喊是一种技术，也是塑造人物形象所需的基本功。但是毫无情感的喊，就会使表演变得空洞，破了人物独有的诗意。孔子这个角色的戏核，恰恰就藏在“韵”中，藏在“味”中，张飞、李逵般的大嗓门只会毁了孔子人物形象独有的特殊气质，也完全背离了他郁郁不得志的忧愁；因为孔子的一生像一首诗，诗中有酒的浓烈也有水的甘甜，既有心怀天下的情操，也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正如宋国开国宰相赵普曾说过一句话：半部《论语》治天下，孔子的思想学说，是奠定中华文化的核心，是使后人受益匪浅精神之髓，故而，笔者将他于耄耋之年的那段独白视为其受尽颠沛之苦后，一种既有不甘与无奈，也有顺应自然知天命的泰然，来抒发孔子这个人物应有的情怀，凸显其伟大的生命个体的不同反响之处。

七、将戏曲功底熔铸于角色塑造中

笔者从小学习京剧，对话剧演员来说，戏曲基本功使笔者有别于其他同台话剧演员，也是笔者优于其他话剧演员的一项存在于自己身上的技能，更是本人塑造孔子这个角色形象所使用的主要手段。古代人的穿衣方式、生活方式和现代人完全不同，所以在舞台上的宽袍大袖对别人来说可能是一种障碍，而对于、本人，一个习惯了身韵台步，习惯了汉服长袍的演员来说，这恰恰成为表现这个人物内心活动的一种手段。然而，许多演员甚至是专业话剧演员都不明白压腿的意义，比如在排练进行中，本人下意识把腿放于高处压腿的时候，就有一个比我年纪大一点的话剧演员忽然来问我，一个话剧演员你为什么要压腿呢？ 从他不屑的表情中可想而知，这并非只是一个个别现象，尤其是在当下，强调话剧向传统戏曲学习是一个不可逆的趋势，也是专业院校在探索戏剧教育以及创建“中国演剧学派”的前进方向。试想，一个扮演古圣先贤的演员，没有行走坐卧的形体姿态意识，不从自身的肢体上去锻炼出与人物相符的气质，又如何能在厚重的古代服装下，展现出人物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如何在人物的神情意韵中体现它独有的风范？ 就如同剧中的孔夫子，需要坐在硬板轮车上。坐在硬板轮车上的那一刻，演员不仅要保持古人的气质，同时还要有足够的基本功在车上保持着完美的平衡，那种控制力甚至要达到在人物情绪状态不变，并且保持人物造型平稳的情况下随着车轮驶向未知的地方。只有在熟练的身体技能和强大的基本功的加持下，用人物的語言、情感、肢体去诠释：“看雪地里那条车辙，歪歪扭扭伸向何方，这人间正道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回家。”

于此期间，本人还学着去演奏孔夫子当年所演奏的古琴曲。在反复演奏的过程中，将自己置身于剧中的意境，去感受《文王操》里的庄严和肃穆，甚至在脑海中想象出周文王的人物形象，高高的个子，斯文而庄重。顺着想象中的情景孕育出的意识，去体验周文王，去体验孔夫子所描绘的周文王，此时，笔者仿佛也感受到了孔夫子在演奏此曲时的内心波澜，笔者认为自己已经进入这个角色了。

塑造人物是一个将自己身体与灵魂注入角色，使其活在舞台上的过程。笔者为了让自己更加像一个古代人，甚至开始学习导引术，开始学习中国的道家文化。开始站桩冥想，让自己进入那种虚静无为的状态，试着去理解道的含义，尽管短时间内无法参悟通透，但是偶然自觉，当一个人真正让自己放空的时候，他的身体是会有所改变，内心的变化就会带来外在的变化，只有当放空之后才能让自己自然而然的与角色产生链接。

孔夫子是古人，笔者是现代人，但是从某种角度来讲，无论生活在哪个时代，当心向往之的时候，是可以同频共振的。虽然这样说没有任何的依据，尽管笔者也不是搞什么量子力学的，角色的诞生谁说不是从分析和探索与人物的同频共振而产生的呢。

八、结语

孔子是一只木铎，是一只一直在警示人要良善的木铎，笔者就是那只“木铎”，在整个排演过程中，如何赋予其灵魂是笔者着重思考的，这一思考，贯穿着整个人物形象创造的实践。同时，作为演员，也同样注重如何将其丰富且复杂的内心展现在舞台上，使其成为一个鲜活的人物形象活在观众的心中。

这是一次美妙的创作之旅，只有在准备充分的情况下，才能在更高层次上去接近他，复活他。他高尚的品格和伟岸的人格力量此时已无需过多的表演技巧，应该说，在体验他的过程中，他早已活在笔者身上，正如观众对笔者所扮演的孔子这个形象回馈的那样，这个角色是如此不同，演员对情感的细腻把控和通过考究的肢体语汇，赋予其灵魂丰满、充盈，已然使孔子这个人物形象从文字中跃于舞台上，就像出场时，他缓缓转身，然后开始娓娓道来……真切、自然、像一位令人敬仰的智者，又似邻家和蔼可亲的常人。

简言之，在塑造这个有血有肉的“木铎”的过程中，笔者将自己最大的收获是像孔圣人一样的做人做事、像他一样对生活充满信心。正如戏剧导演雷国华所说：“戏剧之所以有力量成为世界永恒的舞台艺术，正是因为剧作者们描述的社会及人生经历无论是残酷还是美好都深藏着写作者对人类社会所经历的种种灾难和不幸遭遇中发现人性本善和那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的悲喜交织的情感故事。”

注释：

①《孔子》山东省话剧院排演，导演：张继刚。

作者简介：李帅（1975-），男，山东濟南，创作中心主任，话剧演员，研究方向为戏剧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