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魏晋十六国画像砖上所见先民社会生活研究
2021-02-15王宁远
【摘要】画像砖滥觞于战国,兴盛于两汉,延绵至宋元,传承延续了十四五个世纪。折射出古代社会物质与精神生活的各个方面,是古代先民生死观及生活观念的表达方式之一。自1944年发掘敦煌佛爷庙湾画像砖墓以来[1],在河西走廊中西部地区出土了大量形式多样、题材丰富、主题鲜明的魏晋十六国画像砖。这些画像砖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和融会共生的民族特色,真实反映了魏晋十六国时期河西地区农牧业生产、社会生活、民族融合、丝绸之路畅通的历史画卷。
【关键词】河西地区;魏晋十六国;画像砖;社会生活
【中图分类号】G62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4198(2021)22-202-03
【本文著录格式】王宁远.河西魏晋十六国画像砖上所见先民社会生活研究[J].中国民族博览,2021,11(22):202-204.
魏晋十六国时期,中原连年征战不休,两汉以降经营发展的农牧业,于兵燹中遭受了空前的破坏,尤以北方地区更甚,以至史书中记载了各种“民人相食”[2]、“人民相食”[3]、“百姓相食”[4]之惨状。虽然曹魏政权采取了诸如屯田等措施来恢复北方经济。然而在“八王之亂”爆发之后,北方地区又重新陷入了连绵的战火中。相较于中原而言,地处偏远的河西地区局势相对安定,故大批中原人士避难河西,带来了大量的人口和先进的生产技术,使得河西地区生产并没有停滞破坏,还随着大量移民的迁入后使得农牧业发展的更加迅速,经济也快速增长,呈现出一番繁荣景象。
一、画像砖上所见的社会生产
魏晋十六国时期的河西画像砖题材丰富、包罗万象,但内容主要还是反映现实社会的生产生活。有学者将河西走廊地区划入“北方长城地带”,是文化地理角度下的“农牧交错带”,即该地带农业和畜牧业交互作用并不断发展。[5]此时期出土的众多农牧业题材的画像砖正是这一区域特点的体现,生动再现了魏晋十六国时期河西地区的繁荣与各民族社会生活百态,且由于河西地处丝绸之路廊道,这些画像砖也带有各民族融合、和睦共处、商贸往来的丝路印记。[6]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史书典籍对下层民众及其生产、生活情况记载过少的缺陷,用图像的形式记录并再现了当时的场景。
(一)走廊家园——画像砖上所见农业
魏晋十六国时期的河西地区,继承和发展了汉光武帝以来的屯田政策,随着农业生产的发展,屯田面积的扩大,生产工具也得到了改进。[7]在高台、酒泉、敦煌、嘉峪关等地的墓葬中发现了大量的农业图像画像砖,相关的内容有:屯垦、耕地、耙地、耱地、碎土、播种及收获后的脱粒、打场、扬场、看粮等农业生产过程。
从此时期的农业题材画像砖看,当时的耕地形式主要有两种,即二牛挽一犁和一牛挽一犁,代表有诸如出土于高台骆驼城城南墓群的牛耕图画像砖、苦水口墓葬的二牛耕地图画像砖(图1),嘉峪关新城M5的犁地图画像砖等皆为两牛一犁一人。出土于嘉峪关新城M6、M12的数幅犁地图画像砖均为一牛一犁一人。从图像变化来看,河西由曹魏初期使用二牛一犁式,经过中后期的过渡转变,再到西晋时期变为一牛一犁的形式,说明了此时期河西的农耕作业方式是一个渐变的过程,这与历史典籍的记载如《三国志·魏书·仓慈传》注引《魏略》称皇甫隆任敦煌太守时云:“初,敦煌不甚晓田,常灌溉蓄水,使极濡洽,然后乃耕……隆到,教作耧犁,又教衍溉,岁终率计,其所省庸力过半,得谷加五”。[8] 基本相符。
(二)边塞牧歌——画像砖上所见畜牧业
《汉书·地理志》云:“自武威以西……习俗颇殊,地广民稀,草宜畜牧,故凉州之畜为天下饶。”[10]由此可推测西汉时期河西地区的畜牧业就已非常丰饶。魏晋十六国时期,民族融合使河西原有的畜牧业得以更迅速的发展。所以在此出土的画像砖中,与畜牧业相关的题材所占比例非常高。
关于畜牧业图像的画像砖主要有牧马图,例如出土于嘉峪关新城M6的数幅马群图画像砖、M12的牧马图画像砖等。牧牛、牧羊图,如出土于高台骆驼城南墓葬的牧牛图画像砖,嘉峪关新城M5的牧牛图、牧羊图画像砖等。养猪图,如出土于高台骆驼城墓葬的饲养图画像砖,嘉峪关新城M3的坞外一猪觅食图画像砖、坞及猪图画像砖等。此外,画像砖中还有骆驼、狗等人为驯养的动物,如出土于高台县骆驼城南墓群的牧马骆驼图画像砖、嘉峪关新城M5的二骆驼吃树叶图画像砖等。
概而言之,魏晋十六国时期的河西地区畜牧业十分发达,直至北魏灭北凉以后,畜牧业的地位仍然举足轻重。曹魏政权对河西羌胡众部采取怀柔政策,购买其牛羊牲畜,与其进行贸易,促进了畜牧业的发展。正如《魏书·食货志》云:“世祖之平统万,定秦陇,以河西水草丰善,乃以为牧地。畜产滋息,马至二百余万匹,橐驼将半之,牛羊则无数。”[11]可知此时河西的牲畜总量已达到数百万头之多,数量如此巨大的畜产,也从侧面反映了河西地区畜牧业的繁盛。
二、古道遗风——画像砖上所见社会生活
河西魏晋十六国时期出土的画像砖,绘有大量反映社会日常生活如歌舞宴筵、庖厨切肉、酿造酒醋、车马行旅、剪布织衣、坞堡院落等典型的魏晋十六国时期现实生活场景的图像。
(一)画像砖上所见绢帛丝束
“因为在东汉末年至魏晋时期,经济衰败,币制混乱,钱币标准反不如绢帛价格稳定,绢帛逐渐有取代货币之势,曹操在建安九年(204年)明令将汉代的人口算赋,更赋为户出绢二匹、棉(丝束)二斤,确立了户调制。至魏黄初二年(221年),更明令罢五铢钱,以谷帛相交易,绢帛便兼有货币的职能。其后在魏明帝太和元年(227年),虽采用司马芝之言,复立五铢钱,至晋用之,不闻有所改创。但是绢帛兼有货币的职能并未消失,在该时期史料中涉及物价的多用匹为单位。”[12]如《魏书·胡质传附子胡威传》注引《晋阳秋》云:“临辞,质赐绢一疋,为道路粮。……质曰:‘是吾俸禄之余,故以为汝粮耳’”。[13]可看出绢可做“道路粮”和“俸禄”。当时的河西地区,几自西晋一代,一直不用钱币,仍用绢帛。[14]由此推断,画像砖上所绘的“绢帛”和“丝束”不是普通的装饰图案,而是墓主人财富的象征,故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此时期河西民众的社会生活。
前凉张轨据凉州之前,河西地区多以绢代钱,典型的画像砖有诸如出土于高台许三湾五道梁墓葬的采棉·木几图画像砖、骆驼城苦水口墓葬的剪布图画像砖(图2),画像砖中剪布或为制衣,或是以图像形式表现了《晋书·张轨传》中索辅所言“泰始中,河西荒废,遂不用钱,裂匹以为段数”[15]的场景。
(二)画像砖上所见宴饮进食
因前文所述河西地区的农牧业非常发达,为当地居民提供了充足的食材,所以饮食种类丰富多样,有诸如面食类的烤饼、肉食类的烤肉及乳制品等。烹饪方法多种多样,有蒸、煮、烤等。炊具种类也很多,有案、耳锅、盆、蒸笼、鏊等。
宴饮图是河西魏晋十六国画像砖着重表现的题材和内容,其数量最多,规模宏大,内容丰富。典型的有诸如出土于高台苦水口墓葬的数幅宴饮图画像砖(图3)、嘉峪关新城M1的数幅宴饮图画像砖及男主人宴饮图画像砖、M5的女主人宴饮图画像砖等。表现烹饪和进食的画像砖有诸如出土于嘉峪关新城M6的二女烤肉图画像砖和数幅进食图画像砖等。
以上宴饮图画像砖往往与宰杀、庖厨、进食等画面相关联,不仅是对当时世家大族宴饮生活与社交场景的真实展现,也凸显了墓主人的社会地位。且这些宴饮图中往往都会有酒出现,说明当时饮酒之风盛行和酿酒业的发达。
(三)画像砖上所见坞堡院落
魏晋十六国时期的河西,每千家为一堡,堡民边耕边守,是为坞堡。西汉末年,时局动荡,河西的官僚、豪族、地主设防自保,故坞堡作为一种自保的形式大量出现,能够有效的进行生产组织与防御入侵,其主人则是当时具有一定权力与经济实力的汉族豪强地主。[18]其代表的画像砖有诸如出土于高台许三湾墓葬的坞堡人物图画像砖(图4)、骆驼城苦水口墓葬的坞堡射鸟图画像砖、酒泉西沟村魏晋墓M7的坞舍图画像砖、嘉峪关新城M1的坞壁图画像砖等。
坞堡是魏晋十六国时期河西地区豪族共同体的建筑象征,也是当时社会基层政权组织的权力中心。坞壁内的居民实行宗族聚居的形式,也有以乡党关系聚居的,及其他流徙人员被吸纳进去的。[19]這种聚居形式“正是血缘关系和地缘关系相互间至为错综复杂的组合,构成了地域社会的实体”。[20]
(四)画像砖上所见车马出行
出行图在河西魏晋十六国画像砖中的地位不亚于宴饮图像,可以说其与宴饮图是河西画像砖中最为重要的两种图像。其代表的画像砖有例如出土于嘉峪关新城M3的出行图画像砖,不仅是河西墓葬壁画中出行规模最大的一幅,而且与兵屯图描绘在一起,显示出了墓主人身份地位,形象地描绘出河西魏晋十六国时期屯田的景象,表现了河西魏晋之际“分带甲之士,随宜开垦”[22],“戍逻减半,分以垦田”[23]的军事屯田制度和以耕养战,以战卫耕的军屯状况,显示出了当地管理屯田事务的浓厚区域特点。[24]
出行图画像砖,既表现了墓主人世俗生活的富足及物质享受,又表现了“事死如事生”的丧葬习俗。反映了当时个性张扬、精彩纷呈的社会风尚,是研究魏晋十六国时期河西地区社会文化生活的形象资料。
三、小结
魏晋十六国时期,中原战乱不休,而河西相对安定,前凉张骏主政时期,河西诸多城镇发展成为当时丝绸之路上闻名的商贸城市和军事重镇。在此出土数量众多的画像砖,不仅反映了当时的现实社会与生活,同时再现了魏晋十六国时期河西地区农牧业开发、民族融合、丝绸之路畅通的历史画卷。墓葬是安葬亡者灵魂之居所,这些画像砖也表现了魏晋十六国时期河西社会“视死如生”的生活信念,是华夏文明传承历程中优秀的文化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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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宁远(1990-),男,安徽滁州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古史、汉晋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