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创新:关爱驱动的大众创新模式
2021-02-03魏巍陈劲
魏巍 陈劲
艾德蒙·菲尔普斯认为:“大多数创新都是由千百万普通人共同推动的,如果人类拥有如此非凡的天赋,那么整个社会只要有意愿,就可能建立起一个允许和鼓励新想法产生的经济,从而推动创新和经济增长。”随着用户创新、免费创新、朴素式创新、公共创新、公民创新、草根创新、社会创新、开辟式创新、面向低收入群体(Bottom of the Pyramid ,BOP)的创新等后熊彼特创新范式的革命性观点被相继提出,不断丰富,普通民众逐渐成为推动社会经济快速发展的创新源。最近,76岁的民间发明家辛世武靠科技宠妻,为妻子发明了电动打击乐、多功能健身床、自动洗菜机、自动搓背机、自动洗碗机等31件产品,其中5项获得了国家实用新型专利。这种在家庭情境下利用闲暇时间和免费劳动完成供自己使用的产品的创新过程可以称之为居家创新(Household sector innovation)。
居家创新理论来源于西方,是免费创新(free innovation)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免费创新由美国麻省理工的埃里克·冯·希普尔(Eric Von Hippel)教授首次提出,指“由消费者利用闲暇时间和免费劳动完成的创新过程,开发者不对其创新成果实施保护,在创新成果开发和推广过程中不涉及任何补偿性交易”。免费创新具有简单、免交易和大众参与的特征。居家创新是免费创新的一种,更强调其非生产者特征,创新主体是所有的居民家庭——单个个体或多个个体组成的家庭,更强调家庭情境下的个体创新行为。
居家创新是“家庭成员运用个人资本和无偿劳动,创造和生产自己使用的商品和服务的过程”,强调个性化需求和应用导向,是家庭生产的一种形式。因此,居家创新是一种高频的、处于价值链末端的、以应用为导向的强调个性化需求和互助的创新模式。这种创新模式具有简单、免交易过程、草根性等特点,最终会带来社会福祉的改善。
居家创新是家庭情境下的免费开发。居家创新是在家庭情境下家庭成员以消费者的身份主动投入无报酬的工作时间,自己付出成本完成的,与生产者创新是互补的。生产者创新通过引入新工艺,将新产品和服务商业化,并占用其他人采用获得的价值来创造价值,从而赚取利润。与之相比,居家创新更强调自我回报:个人或家庭成员为他们遇到的问题创新解决方案;满足个人需求,或以其他方式从创新过程中获得辅助利益。例如在育儿过程中,贫穷的越南农村母亲发现家庭公共锅底部的汤相比顶部的肉汤更富含蛋白质、其营养更加丰富,于是发明了用汤底喂养孩子的创新喂养方法。这种方法的有效传播,使得越南儿童营养不良的状况减少了80%。再例如婴儿背带的设计,发明者通过一个布料扩展板,使抱着婴儿的母亲能够在穿着婴儿背袋的同时系紧自己的冬装,帮助母亲和宝宝保持温暖。这种创新是由一个人使用自己的经验、知识和技能,来设计新颖有用的产品,进而满足发明者未满足的需求,并提高生活质量的一种创新行为,多以家庭生活为情境和背景。
居家创新是亲情联动、应用导向的自发创新。居家创新是在亲情联动、关爱驱动下的自发性创新,这种自我奖赏的本质,决定了居家创新者不需要通过补偿性交易的方式对创新开发过程中付出的时间与金钱进行补偿。不同于生产者创新关注潜在市场的范围和性质,居家创新者只关心自己的需求以及使用过程中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如创新过程所带来的乐趣和成长,分享创新的利他行为,以及应用创新产品让生活更便捷的满足感。居家创新不需要补偿性交易的特征使得创新成果更容易流动、推广和再生产。经典的案例是分子生物学家詹森·亚当斯(Jason Adams)为了监控自己8岁女儿的血糖水平,与几个“同道中人”一起发明了一种远程监控血糖的方法,他们在互联网上实时共享创新成果,系统的使用者和开发者通过脸书(facebook)群组保持联系,该群组目前已经有超过6800名成员,这些成员不断修复系统漏洞,并继续设计接入控制更新等更多新功能,全球多个家庭因此受益。因此,居家创新多是为了解决家庭成员或直系亲属在生活中的不方便、不便捷问题,具备应用导向、兴趣导向和个性化的特征,不需要任何补偿性交易。
居家创新是处于价值链末端,高频、个性化需求满足的创新行为。居家创新是以满足普通民众个性化需求为导向的创新行为,通常处于价值链末端。怕妻子冬天用凉水洗菜手冷发明了洗菜机,为了让妻子拖地更方便发明了拖地机……陕西宝鸡一名76岁的退休干部辛世武在过去20多年的时间里,发明了打击乐器、升降电梯、洗菜机、翻身机、搓澡机、捶背机等方便老年生活的产品。这些五花八门的发明創造灵感都源自其妻子,都是为了给妻子提供更便捷的家务劳动环境,营造更加舒适有趣的老年家庭生活。辛世武说:“这是一个爱好,也是一种兴趣。能解决一些老年人的问题,减轻老年人的痛苦,我觉得是有利于老年人的。” 这种处于价值链末端的、高频的、以满足个性化需求为导向的创新性行为,会随着互联网经济和企业开放式创新的跨越式发展变得更加广泛。随着创新工具的使用更为便捷,创新要素的获取更为容易,居家创新将成为一种普遍的、高频的、多样化、个性化的普遍性创新行为。
螺旋上升的自我奖赏
居家创新者为什么会在没有劳动报酬,只能对创新设计进行免费分享的前提下,依旧致力于创新的持续投入和钻研呢?希普尔教授认为,这是因为创新者可以在创新过程中得到自我奖赏(self-rewarded)。使用产品时,发明本身带来的好处会使创新者获得满足感和成就感。创新过程中的乐趣和学习新知识的成就感,与人分享创新时的利他行为,都会给创新者带来自我奖赏。
通过对全国居家创新者的调查发现,除了个人使用获得的成就感外,创新者往往还受到一系列其他因素的激励:在创新过程中体会到的乐趣和幸福感;学习和技能提升带来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帮助他人的利他行为得到正向反馈的获得感;通过创新产品市场化进而盈利赚钱的收益等。居家创新者在研发过程中的利他动机,实用、互助导向,以及潜在动机可能在开放式协作创新者中起作用,形成有效互动。这种与他人分享的快乐以及互相欣赏、互相鼓励、互相帮助会给创新者带来更高级别的自我奖赏,进而增加其优化用户社区环境、提升整个社会福利水平等方面更高层次的意义,实现居家创新者自我奖赏的螺旋式上升。
满足互助需求的免费分享
居家创新者的第二个动力在于满足互助需求的免费分享。例如患有罕见疾病的患者创新者,他们为其他患有相同疾病的人开发和分享新的解决方案。研究表明,居家创新在单一用户创新者的情况下,潜在的采用者不会立即出现。随着创新者研发成果应用导向的增加,对他人需求的关注,以及传播量的快速增长,再加上为分享速度注入新动力的用户社区、互联网社群、知识共享平台等出现,免费分享的成就感可能成为居家创新的重要动力源。例如,发明者开发了一种新的运动设备并通过网络社区或健身软件扩散给其他运动爱好者,年轻的妈妈们通过社交媒体交流婴儿辅食的食谱创新、制作过程和喂养经验等。互联网经济快速传播的属性、易于操作的设计工具以及创新要素获取的便利性,为居家创新者创造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方便、快捷的成果分享方式。因此,提升居家创新的可传播性,共享对群体内同伴的关怀,体现更多的互助导向,是居家创新产生的重要动力。
关爱驱动的意义感
家庭情境下,亲情联结和对家庭成员的关爱是居家创新的主要动力,也是创新意义感、成就感和幸福感产生的主要源泉。研究发现,许多居家创新者的创新动力都来源于对家庭成员的关爱,如为祖父母设计方便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工具;为家人的疾病提供更好的解决方案;为儿女设计安全带控制器,引导安全带从儿童的锁骨或者肩膀上下来,而不是从喉咙上下来,降低了儿童佩戴安全带的沮丧感,让他们更乐于佩戴安全带,提升了安全性。居家创新者通过自己的创新行为,解决了生活中难堪的痛点问题,提升了家庭生活质量,增加了创新的意义感和获得感。这种关爱驱动的创新动力将成为解释“创新如何自发产生”这一核心问题的重要答案之一。
全世界疫情常态化和VUCA时代推进人类社会从工业经济向知识经济转型。在这个充满复杂性、模糊性、不确定性的时代,以熊彼特为代表的过度强调企业家和科学家等精英阶层作为创新主体的创新范式受到极大挑战。这种创新模式周期长、投入高、回报不确定等弊端逐渐显露出来,单一的创新框架体系和相对封闭的传统创新体制已经很难维持国家的经济繁荣。希普尔教授慧眼独具地看到了信息通讯技术融合背景下科技创新的复杂性,前瞻性地提出了一种适应知识社会,以用户为中心,以社会实践为舞台,以大众创新、共同创新、开放创新为特点的用户参与的创新形态,气势恢宏地构建了一个知识社会中的创新平民化、大众化的新图景。居家创新就是包括用户创新、免费创新、朴素式创新、公共创新、公民创新、草根创新、社会创新、开辟式创新、面向低收入群体(BOP)的创新等后熊彼特创新范式理论的新发展。
居家创新在西方文化中的发展
居家创新与免费创新(f r e e innovation)。免费创新中创新者没有任何盈利动机,具有如下特征:第一,免费创新通常发生在市场已有产品不能满足消费者需求的前提下,创新者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第二,免费创新者自己承担创新成本,是在无报酬的自由支配时间里开发产品的创新活动;第三,由于不存在任何补偿性交易需求,创新者不会对自己的创新成果实施任何保护。居家创新是免费创新的发展,重点强调创新动力中的关爱驱动以及处于价值链末端,高频、个性化需求满足等新特点。
居家創新与朴素式创新(F r u g a l Innovation)。居家创新具有朴素式创新的部分特征。朴素式创新起源于印度。朴素即排除虚伪和造作的外在事物,务本求真,温良宽厚。朴素式创新是针对新兴市场中的BOP消费者所进行的一种资源限制型创新模式。朴素式创新的优势在于同时实现降低成本和满足客户对产品质量和设计等的期望。成功的朴素式创新产品具有耐用、轻量、灵活便捷、人性化等特征。居家创新是朴素式创新的新发展,具备朴素式创新简单化、适用性、使用本地资源、绿色等特征。
居家创新与公共创新(c o m m o n innovation)。公共创新与商业创新相对,商业创新创造的是物质财富,而公共创新的目标通常明确指向真实财富的创造。例如某个社区设计了一项环境创新项目,将废弃场地变成社区资源,其目标是为整个社区创造真实的财富收益。公共创新是广泛的、普通的、本土的,通常也是非专有的、廉价的、分散的和适度的。在公共创新中,创新者和使用者往往是同一个人,创新者和使用者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居家创新具备公共创新的财富创造指向特征:居家创新者的初衷是为了实现家庭内部福利的增加,但随着数字化知识分享平台和用户社群的出现,信息传播速度和传播便利性大大增加,居家创新呈现出更多公共性的特征,带来了庶民的繁荣兴盛——广义的美好生活和社会福祉的增加。
东方“家”文化为居家创新注入新基因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孔孟之道,强调忠、孝、仁、义,秉承家和万事兴的理念,延续着家庭生活的习惯。中国家庭代际亲属间存在着较强连接、三代人共同生活甚至四世同堂的情况极为普遍。“家”文化建设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家”文化植根于中华民族世代传承的“家”文化沃土,是一种继承了中华文明优秀成果,反映当代家庭文化建设、和谐家风等本质要求的文化。在中国的独特“家”文化的情境下,居家创新被注入了新的文化基因,如一些普遍流传的偏方的发明、疫情期间抗病毒草药配方的研发、年轻妈妈通过“辣妈微生活”等网络社区分享自创的宝宝辅食等。中国五千年的传统文化为居家创新在当代中国的发展植入了文化基因,而新型社交媒体、新型通讯平台则为居家创新的免费传播注入了新的能量,释放了更大的活力。
居家创新是社会主义人民创新的新范式
在中国,越来越多的实践证明,人民不再只是被动地接受科学知识或者提供使用数据,在科技活动中扮演边缘角色,而是更多地参与科技创新知识的生产。众多知识分享和众创平台的产生充分激发了普通人直接为一个科学问题做出决策并找到解决方案的热情和动力。
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是决定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根本力量。因此社会主义创新范式中产生价值的创新活动不仅仅来源于熊彼特提出的企业家、科学家,还包括领先用户、传统工匠和普通劳动者。全体中国人民的创新智慧是中国创新发展的源泉和不竭动力,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新型举国体制中创新主体积极性和能动性的重要体现。国家发展和社会进步需要基于每一个人独特的知识和经验,需要发挥每一个人的智慧和力量,需要激发每一个人的活力和热情。中国的机制促进了公众创造问题并解决问题的能力,让绝大多数人参与进来,促进社会的全面发展。居家创新就是由人民参与、创新成果由人民共享的新型科技创新范式,能更好增进人民福祉,焕发社会经济活力,更好发展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是符合社会主义范式的创新范式。
菲尔普斯认为发达国家万众创新的活力减少是其突破传统、乐于冒险、勇于面对不确定性的现代价值观削弱所致,而一个国家或地区经济繁荣的源泉正是其人民参与创造、探索和迎接挑战的愿望。因此,经济增长的动力不只是企业家或科学家,普通人也有产生原创新想法的能力和动力,而这些想法也可能蕴含着重要的商业价值。这种自下而上的创新范式释放了广泛自主创新所必须的草根经济活力。
居家创新是后熊彼特创新范式中的新成员,是在家庭情境下以关爱驱动、应用为导向的新的创新形式,具有简单、免交易过程、草根性等特点,并最终会带来社会福祉的改善。居家创新具备免费开发、亲情联动、应用导向的特征,是处于价值链末端,高频、个性化需求满足的创新行为。居家创新的动力不仅来源于螺旋上升的自我奖赏,还来源于满足互助需求的免费分享和家庭情境下关爱驱动的意义感。居家创新作为充分发挥和调动普通人智慧的一种后熊彼特创新范式,在中国特有的东方“家”文化中,注入了與西方文化不同的文化基因,形成更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意义感和动力源,将迎来蓬勃发展的春天。关注劳动群众的创造性、家庭经济模式的有效性,有效鼓励家庭和个人的创新创业活动,可能成为新时代中国落实新发展理念、实现充满活力的高质量发展、实现共同富裕和国家繁荣的关键钥匙,也是通过中国智慧、中国理论来更好地指导中国实践的基石。
但是目前在官方统计数据中心,居家创新是完全没有被测量的,一部分原因在于受熊彼特的以生产商为中心的传统假设影响,关于创新的官方数据主要集中在商业部门的企业数据上。另一方面是居家创新者开发的创新成果是免费推广的,这一点还不符合OECD关于创新的定义,即“创新的特征是被引用了的,一个新的或者改良的产品被引入市场后得到了应用”。这就意味着只有生产商将创新成果商业化,居家创新才会出现在官方统计数据中。在新的经济统计分析中,要重视家庭经济和个人创业的经济产出和贡献,充分发挥数字经济场景下的自我雇佣、自主创造、自主营销、自发扩散的新型就业形态的产生发展和新业态经济中创新经济范式的新发展,更好增进人民福祉,更好地发展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实现国家繁荣。
本文系北京市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北京地区平台型企业劳动关系生态治理研究”(21GLA00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