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乡村振兴研究:现状、论域与展望
——基于CSSCI的文献计量分析
2021-02-02徐琴
徐 琴
(武汉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一、引言
2020年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抓好“三农”领域重点工作 确保如期实现全面小康的意见》,2020年也因此成为进入21世纪以来中央一号文件连续聚焦“三农”问题的第17个年头,由此可以看出,乡村发展已经成为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重中之重。为有效推进乡村现代化,解决我国发展不充分不平衡的问题,习近平总书记在2017年10月召开的十九大会议上正式提出乡村振兴战略,乡村发展就此上升为国家战略。2018年9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为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搭建了“四梁八柱”的顶层设计框架,进一步为乡村发展绘制了政策蓝图,提供了指导方向。为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的落地与实施,学术界也掀起了一股乡村振兴的研究热潮,试图为实现乡村振兴、促进乡村现代化贡献学术智慧和提供理论指导。
CiteSpace是陈超美博士开发的一款引文可视化分析软件,该软件可以通过可视化的手段呈现文献之间的结构、规律和分布情况,其所生成的知识图谱能够清晰地展现某一学科领域的研究现状,并为我们思考和预见该领域的未来发展方向提供可靠的技术化参照。自2005年CiteSpace知识可视化软件引入国内以来,各个学科的研究人员均用其作为探究学科领域研究热点及其趋势的主要工具,该软件也因此被广泛应用于知识图谱的研究与分析之中。鉴于此,笔者通过运行CiteSpace5.6.R1对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数据库有关乡村振兴的文献进行计量分析。文献的质量决定着计量分析结果的可靠性,而CSSCI数据库作为我国中文社会科学领域的权威性数据库,其所收录的文献具有相当程度的权威性。因此,笔者以“乡村振兴”为篇名、时间跨度为1998—2019年为检索条件进行文献检索(检索时间为2020年4月2日),共得到文献813篇,第一篇有关乡村振兴的文献发表于2017年10月,换言之,这813篇文献集中发表于2017—2019年。为保证分析结果的准确性,笔者剔除了一部分会议综述、专家笔谈、书评和政论等无关文献,共获得乡村振兴主题的论文729篇,其中,2017年11篇,2018年346篇,2019年372篇。也就是说,自2017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正式提出乡村振兴战略后,乡村振兴研究便呈现出井喷式发展态势,此后两年该研究在CSSCI上的发文量高达每天一篇之多,乡村振兴的研究热度由此可见一斑。因此,通过对近三年来社会科学领域涌现出的乡村振兴研究文献的研读与梳理,并运用文献计量分析软件对之予以可视化呈现,可以较为清晰地把握当前乡村振兴研究的基本趋势、重点领域及有待深化之处,从而为以后的乡村振兴研究提供可参照的方向。
二、我国乡村振兴研究的文献特征分析
将729篇文献导入CiteSpace5.6.R1进行特定的格式化转换以后,设定相应的参数并依次勾选作者、机构、关键词以运行软件,得到近三年来乡村振兴研究的核心作者、核心机构、高被引文献及关键词等可视化结果,清晰地反映了乡村振兴主题的研究现状与文献特点。
(一)核心作者与核心机构分析
通过对乡村振兴领域发文作者的分析,得出图1。如图1所示,在乡村振兴研究领域发文最多的是中国宏观经济研究院产业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的姜长云(9篇),姜长云的文章注重对乡村振兴战略的内涵、导向及规避倾向等宏观视角的讨论,其立足于乡村振兴相关政策文本,在此基础上对之予以学理性、宏阔性的解读,为学术界理解乡村振兴战略提供了多维度的视角,也为党政机关完善顶层设计提供了可供参考的思路。厘清并科学地理解推进乡村振兴的重大战略导向是有效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基础,通过对乡村振兴相关政策文件的研读,姜长云认为,坚持高质量发展、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和城乡融合发展是实施乡村振兴的三大战略导向,并从为何坚持、如何坚持的角度对之进行了分析研究[1],为理解并推进乡村振兴战略提供了指导原则与基本方向。同时,发文量较多的学者有刘祖云(7篇)、刘彦随(6篇)、贺雪峰(5篇)等。他们的文章分别从公共管理、区域地理和社会学的角度讨论了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突破口,为乡村振兴研究提供了不同学科领域的理论贡献,拓展了乡村振兴研究的广度和深度。
图1 乡村振兴研究核心作者分布可视图
通过对发文作者的所在机构进行分析,可以清晰地展现乡村振兴研究的核心机构。对发文作者所在单位按院校一级单位进行数据整合后,得到我国乡村振兴研究发文一级机构如图2。通过对图2进行分析可以发现,在所有发文一级单位中,排名前五的为中国社会科学院(37篇)、中国人民大学(31篇)、中国农业大学(26篇)、华中师范大学(22篇)、武汉大学(20篇)。中国社会科学院成为乡村振兴研究领域的高产机构与其团队基础和机构性质有关。一方面,作为中国哲学社会科学研究的最高学术机构和综合研究中心,中国社会科学院在人文社科的众多分支领域都拥有专业的研究团队,为其展开乡村振兴研究提供了坚实的基础;另一方面,作为中共中央直接领导的国家智库,中国社会科学院也是党中央国务院重要的思想库和智囊团,特殊的机构定位是其展开乡村振兴研究进而为中央提供政策指导的重要推动力。中国农业大学作为中国一流的农业类高校,在农林经济管理研究领域有着雄厚的实力,独特的学科优势使其成为乡村振兴研究领域的重要机构之一。此外,华中地区是乡村治理研究的早期发源地之一,大量的田野研究使得“华中乡土派”对中国农村社会及其转型有着经验式的理论思考和本土理解,华中学者擅长从政治学、社会学、人类学的交叉学科视角研究“三农”问题,为理论界和务实界理解农村社会提供了一批极富价值的研究成果,以徐勇和贺雪峰为首的农村研究团队也使得华中师范大学和武汉大学在乡村振兴研究领域占据重要席位。
图2 乡村振兴研究发文一级机构排名图(15篇以上)
(二)被引文献分析
将节点类型设置为“参考文献”,重新运行软件,得到乡村振兴研究领域的文献共被引分析可视化结果,通过统计分析,进一步得出该领域的高被引标志性文献,笔者将被引频次在15次及以上的文献整理成表1。
由表1可知,乡村振兴研究领域被引频次最高的三篇文献是《新时代中国乡村振兴战略论纲》(33次)、《中国新时代城乡融合与乡村振兴》(20次)及《乡村价值定位与乡村振兴》(17次)。叶兴庆于2018年发表于《改革》期刊上的《新时代中国乡村振兴战略论纲》是较早对乡村振兴战略政策文本进行解读的文献,此篇论文对乡村振兴战略“二十字”方针的内涵进行了深刻解读,立足于城乡二元结构的明显背景,从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和公共服务提供、城乡产业优势互补的角度细化了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和城乡融合发展两大指导原则[2],为推进乡村振兴战略提供了清晰的改革思路。刘彦随的《中国新时代城乡融合与乡村振兴》则以人地关系地域系统学说为理论基础,系统梳理了当前乡村发展面临的主要问题,并从地理学的角度提出了构建可持续的城乡融合系统和城乡融合体理论框架,其认为乡村振兴的对象应当是包含城乡融合体、乡村综合体、村镇有机体和居业协同体等在内的乡村地域多体系统,创建“网—区—场—极”的多级目标体系是推进乡村振兴战略的重要措施[3]。张军在《乡村价值定位与乡村振兴》中认为新时代乡村发展的宏观与微观环境都发生了重大变化,由此带来了乡村的重要性和价值的提升,为乡村振兴创造了有利条件,因此,应当从法律制定、规划编制、体制创新等角度为乡村振兴的顺利实施提供基础[4]。通过统计分析发现,乡村振兴领域的高被引文献聚焦于乡村振兴战略的内涵、定位、导向等宏观层面,多为政策解读性文章,学科性的理论文章并不多,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当前乡村振兴研究在理论体系建构方面还有很大的推进空间。
表1 乡村振兴研究高频次共被引文献(15次及以上)
(三)关键词分析
通过对乡村振兴研究论文的关键词共现分析,可以清晰地看出该研究主题的关键词分布情况。图3为乡村振兴领域相关文献的关键词共现网络知识图谱,根据图片可知,该主题的高频关键词为乡村振兴、乡村振兴战略、乡村治理、城乡融合、精准扶贫、农业农村现代化等。通过运行特定算法,从关键词中提取聚类命名,进一步得到乡村振兴研究的关键词聚类图谱(图4)。模块值(Q值)和平均轮廓(S值)是评判图谱绘制效果的重要依据,一般而言,Q>0.3意味着划分出来的社团结构是显著的,Q在0.5以上则代表聚类是合理的[5]。由图4可知,Q值为0.78,S值为0.68,说明图谱绘制效果较为合理,生成的聚类可信度较高。如图4所示,共生成8个聚类标签,分别为#0乡村治理(协同治理、治理有效)、#1农村发展(现代化、改革)、#2新时代(乡村振兴战略、城乡融合发展)、#3农业农村现代化(新型城乡融合、农业经营主体)、#4三农问题(新型城镇化、农村治理)、#5农民主体(乡村价值、产业兴旺)、#6精准扶贫(产业融合、乡村建设)、#7合作社(新乡贤、集体经济)。括号内为每个聚类标签所对应的高频关键节点。通过关键词可视化分析可以发现,现有乡村振兴研究集中在乡村治理、城乡关系、精准扶贫、农民主体层面,为进一步梳理和归纳近三年乡村振兴研究的内容版图提供了较为清晰的线索。
图3 乡村振兴研究关键词共现网络
图4 乡村振兴研究关键词聚类图谱
三、理念与路径:乡村振兴研究的双重论域
乡村振兴研究关键词共现网络和聚类图谱呈现了近三年来乡村振兴研究的核心学术内容,为总结乡村振兴研究的总体内容提供了很好的观察视角。基于关键词可视化结果,在对重点文献进行研读的基础上,笔者将近三年来乡村振兴研究的重点内容概括为理念与路径两个维度,也就是说,近年来的乡村振兴研究多从理念解读、路径剖析的角度展开,为我们从理论和政策实践的角度深入理解乡村振兴战略提供了窗口。鉴于此,笔者采用理念—路径分析框架,对乡村振兴研究的重点内容予以总结,试图系统梳理和呈现当前乡村振兴研究的学术版图。
(一)乡村振兴研究的理念论域
乡村振兴研究的理念论域是围绕乡村振兴战略的政策文本解读而展开的,主要包括对乡村振兴战略的意义、内涵的解读两个层面。关于乡村振兴的意义及重要性需要联系我国社会发展的实际情况予以看待。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既是基于乡村发展逻辑对当下农村社会发展滞后的回应,也是基于国家发展逻辑从而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必然要求。一方面,从乡村发展的角度来说,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发展不平衡不充分之间的矛盾,而发展最大的不平衡就是城乡发展的不平衡,发展最大的不充分就是乡村发展的不充分[6],部分农村地区面临着村庄空心、环境污染、文化空虚和治理失序等“乡村病”[7],以至于社会各界发出“乡村衰败”的喟叹。而乡村振兴战略就是以乡村本位为目标,改变城乡关系中乡村的附属地位,从而解决城乡发展不平衡问题的重要途径,也是从根本上解决“三农”问题的现实选择[8]2-16。另一方面,从国家发展的角度来说,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虽然成效显著,但城乡及工农发展平衡性不足制约着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质量,而乡村振兴战略旨在通过全方位改善与优化乡村,从而全面提升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质量与水平[9]。
学界对于乡村振兴战略的主要含义可以从工具理念和价值理念两个角度予以总结。工具理念的解读集中于对乡村振兴战略“二十字”方针的阐释上,产业兴旺旨在繁荣农村经济,生态宜居旨在协调经济生态关系,乡风文明是乡村建设的灵魂,治理有效旨在提升战略实施效果,生活富裕则是改革开放的重要目标。换言之,乡村振兴战略是经济建设、生态建设、文明建设、社会建设、福祉建设在乡村社会的全域推进[10],也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升级版。“二十字”方针涉及农业农村现代化的各个方面,共同构成有机联系、不可分割的整体,厘清各要素之间的逻辑关系是进一步理解乡村振兴战略的前提。一般而言,高质量的现代化建设需要以发达的物质基础为基本前提、高度发展的精神文明为文化保障,由此决定了产业兴旺是乡村振兴的基础和底线,乡村文明是乡村振兴的保障,这一点在学界已基本达成共识。但在谈及生态宜居、治理有效、生活富裕与乡村振兴战略之间的具体逻辑联系时,学者们对此有着不同的理解。张海鹏等人认为,乡村振兴的根本目的是提高村民的生活水平,而生活富裕直接回答了乡村“为谁振兴”的问题,是乡村振兴战略的根本;治理有效是对乡村社会治理成效的积极回应,构成了乡村振兴的人文基础;生态宜居则是从人与自然关系的角度对农村人居环境提出的新要求,可以说是乡村振兴战略中最具创新性的内容[8]2-16。黄祖辉则认为,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要求相比,“二十字”方针在表述和内涵上带有全新的指向,其中,产业兴旺是乡村振兴的经济基础,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则分别指向环境基础、文化基础和社会基础,生活富裕则是乡村振兴所要达到的终极民生目标[11]。可见,在对“二十字”方针的解读与把握上,不同的学者从不同的视角出发,对之有着不同的理解,其间的具体逻辑关系还需进一步厘清和深化。
此外,还有部分学者侧重于从价值理念的角度解读乡村振兴战略,试图从价值维度深入剖析乡村振兴的内在理路。原超等人认为,从本质上来说,乡村振兴的理论内核就是“让乡村运转起来”,即在价值理念上“把农村带回来”、在治理主体上“把农民带回来”、在体制机制上“把现代化融进来”。具体而言,就是要将农村重新引入现代化的治理场域之中并将其置于现代化建设的中心,建立以农民为治理主体的多元共治的乡村发展格局,并通过制度创新将现代精神融入乡村治理的实践之中,从而实现以乡村为本位、以农民为主体的农业农村农民三位一体的现代化[12]。原超从乡村和农民的角度出发,对乡村振兴的理论内涵进行了详细解读,为我们从学理性角度理解乡村振兴战略提供了乡村本位的视角。而王东等则认为乡村振兴战略实际上遵循的是一种社会主义共享逻辑,其旨在构建共享发展、共享建设、共享治理的新时代战略行动,乡村振兴战略的落地生根也需要贯彻以全民共建、全域共治和全面共享为核心机制的共建共担型实施路径[13]。从现有文献来看,部分学者从不同的视角和分析框架出发,为我们深入理解乡村振兴的理论内核、发展逻辑提供了价值层面的思考,但总体而言,目前从价值性、学理性的维度深入剖析乡村振兴的文献还比较少。
(二)乡村振兴研究的路径论域
在乡村振兴研究方面,现有的大量文献聚焦于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路径,这些文献从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着力点出发,为实现乡村振兴构建了不同的实现路径。结合关键词可视化分析结果,经过归纳和总结后,笔者尝试运用主体—资源分析框架系统地梳理乡村振兴研究的路径,同时,主体和资源也是实现乡村振兴战略必不可少的依托,运用该分析框架归纳乡村振兴的实现路径既符合乡村振兴研究的学术版图纲要,也是对乡村振兴实践的有效回应。
1.乡村振兴研究的主体路径
主体路径涉及对“谁的乡村振兴,谁来振兴乡村”这一关键问题的回答,根据文献的梳理发现,当前学界对乡村振兴主体的讨论基本形成了“农民主体、政府引导、市场参与”的共识,聚焦于乡村振兴主体路径的文献也多围绕该共识展开论述。
首先,乡村振兴的实现必须坚持农民主体地位,但随着市场化和城镇化的快速推进,由户籍制度划分的“农民”已经分离出不同的群体,大致呈现为传统的农业劳动者、新型农民、农民工和个体经营者四类[14],在农民角色分化的乡村社会结构之下,如何坚持农民主体地位成为学界讨论的重点。从政策制定与政策执行的角度来说,坚持农民主体地位意味着必须将农民角色分化与具体政策的制定有效结合,譬如,生活富裕的对象主要是传统农业劳动者,实现农村产业兴旺则必须依靠具有市场经济意识的新型农民,实现治理有效、乡风文明和生态宜居则必须依托长期居住在农村的农民,只有充分尊重农民意愿才能使乡村振兴战略更加切合民意[15]。从农民组织化的角度来说,农民主体分化也为小农的组织和整合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部分学者将组织农民的任务寄希望于农民群体中的精英分子。一种观点认为,农民群体中的中坚农民即主要收入和社会关系在村庄,收入水平不低于外出务工家庭的新中农群体是乡村振兴的重要联结点[16]。一般而言,中坚农民具有乡村发展的主体自觉、在经济积累和社会关系方面有一定的基础、与市场机制联系较为紧密,同时在乡村内部实现家庭代际分工和再生产,这些特点和优势为中坚农民组织和发展小农经济、有效对接国家政策性资源提供了便利,是乡村振兴的重要力量[17]。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新乡贤是组织农民的依托性主体力量,他们个人能力强、经济基础好、有公益心,在推动农村产业升级转型、促进乡风文明建设、助推治理有效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18]。概言之,坚持农民主体地位意味着在政策制定与实施时,要充分考虑不同农民群体的需求,尊重其意愿,这就意味着要发挥农民群体在乡村建设和乡村治理中的主动性与积极性,学界倾向于将首要关注点置于乡村精英,并认为其是联结农民、调动农民参与主动性的重要支撑性力量。
其次,实现乡村振兴离不开政府的正确规划和引导。乡村振兴战略的根本目的就是实现以乡村为中心的发展,但在目前城乡二元结构的发展现状之下,要推进乡村本位、实现乡村振兴必须依赖政府自上而下的政策推动。在现有的政策语境之下,乡村振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国家权力下乡、资源下乡与文化下乡的过程,乡村振兴的实现需要政府加强并完善对农村地区的公共服务与公共产品供给;消除各种制度门槛,破解城乡二元结构,实现城乡同等对待;充当价值引导者,化解农村价值危机,赋权、放权于农民,激活农民的乡村振兴主体地位[19]。同时,基层党组织作为乡村社会的领导核心,拥有优势的政治资源,为乡村社会的资源整合、利益整合和价值整合提供了有力的组织保障[20]。因此,厘清功能定位、加强制度建设、严明主体责任、增强服务功能、夯实基层基础以提高农村基层党组织的综合能力,发挥其在乡村振兴中的领导核心作用是把握政治方向、实现乡村振兴的必然选择[21]。
再次,可持续的乡村振兴发展模式需要市场的参与。城乡融合发展意味着城乡资源、要素的互流互通,这需要乡村社会有效融入现代市场体系才能够得以实现,由此决定了乡村振兴无法脱离市场机制的作用。企业等市场主体在资金、人才、经营方面有着雄厚的实力,各类市场主体的积极参与能够为农村产业发展提供充足的动力,重塑农村产业新业态,从而实现农村产业的可持续发展[22]。因此,激活市场主体参与乡村振兴关键在于建立合理的利益联结机制。涂圣伟认为,可以根据工商资本参与乡村振兴的不同领域,构建差别化的利益联结机制,根据不同的利益形式和利益主体结构,建立相应的利益分配机制、利益调解机制和利益保障机制,从而确保工商资本有利可图、农民权益不受侵害,以实现市场主体和乡村社会的双赢[23]。
2.乡村振兴研究的资源路径
乡村振兴本质上是一个资源输入与资源整合的过程,资源输入是指政府、市场和社会等外部力量为乡村社会提供政策、制度、资金等乡村发展和乡村建设所需的有形或无形的资源,资源整合则涉及对乡村社会内部自有资源的转化与再利用。笔者通过对文献的梳理发现,众多学者在构建乡村振兴实现路径时,对乡村社会内部资源的整合与重新利用给予了较多的期望,并将其视为实现乡村振兴的突破口。而文化资源和土地资源作为乡村社会最重要的两大内生性资源成为学界重点关注对象。
首先,乡村社会的传统文化是乡村振兴的重要治理资源。乡村文化源于乡村社会实践,是农民群体精神价值的生动体现,也是凝聚乡村群体的重要精神力量,其所蕴含的道德规范、风俗习惯和伦理关系是构建和维持乡村社会秩序的重要资源[24],将乡村文化以柔性的方式嵌入乡村治理之中,能够有效降低治理成本。因此,对乡村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是发挥存量资源、低成本实现乡村振兴的重要途径之一,众多学者围绕如何重塑乡村文化、构建文化自信展开了讨论。从文化整体性的角度来说,正确认知农村传统文化资源并对其整体价值进行重新评判是挖掘乡村文化资源内在价值的前提,具体来说,需要立足于城市与乡村、传统与现代、保护与发展的关系,重新审视乡村文化的主体性价值从而实现对优秀乡村传统文化的传承和保护[25]。从文化重塑的角度来说,发挥乡村文化的基础性作用既需要保持其传统特质,又必须将现代性因素融入其中,使之与新时代乡村现代化相适应。这就需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推动乡村文化价值观的重塑并以此培育和塑造农民的文化价值观念,深化其作为乡村文化建设者的主体意识进而推动乡村文化的进一步发展[26]。
其次,作为农民最基本的生产生活资料,土地不仅是经济资源,也是政治和社会治理资源,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需要充分发挥农村土地资源的价值,因此,整合土地利益、改革土地制度成为乡村振兴的重要内容[27],而宅基地因其所有权、资格权、使用权既独立又彼此关联的特殊属性,尤其受到学界的关注,宅基地制度改革也因此成为土地制度改革的关键。推进农村宅基地“三权分置”改革不仅能够释放土地作为市场要素的巨大能量,为农业适度规模发展创造条件,从而为农村产业兴旺提供落地空间,也有利于改善农村居住环境、增加农民的财产性收入,是为乡村振兴释放改革红利以充分盘活农村土地资源的重要举措[28]。具体而言,在所有权方面,明确和稳固宅基地村集体所有权的同时,赋予集体所有权完整的占有、使用、收益和处分权能;在资格权方面,健全和完善宅基地的申请审批、日常管理和资格退出机制;在使用权方面,坚持适度放活和审慎放活的原则,建立宅基地使用权流转市场,保护合法流转行为[29]。
四、理论与实践指向:乡村振兴研究的未来展望
自党的十九大提出乡村振兴战略以来,学界关于乡村振兴的研究呈现出爆发式增长态势,现有研究覆盖社会学、法学、政治学、地理学、经济学等众多学科领域,既有对政策文本的宏观解读,也有从乡村社会实际出发并试图构建乡村振兴的实现路径,为理解乡村振兴战略、推进乡村振兴的实现提供了较为丰富的理论资源,深化了对乡村振兴的认知与思考。但乡村振兴战略提出时间较短,现有研究仍处于起步阶段,大多数研究都集中于对乡村振兴战略的政策性解读,从可视化结果来看,核心作者与核心机构之间的合作圈较少,说明当前乡村振兴研究缺少跨学科、系统性、综合性的成果,在理论与实践层面仍有较大的推进空间。笔者认为,未来的乡村振兴研究可以从理论与实践指向两个层面予以深化和推进。
(一)强化乡村振兴研究的理论指向
理论是实践的先导,成熟的理论体系是在对我国以往乡村建设经验总结的基础上,立足于新时代的新特点而进行的理论深化与创新,能够为我国乡村振兴实践提供指导方向,从而推进乡村振兴有效落地。构建系统化的乡村振兴研究理论框架,可以从核心概念和关键领域两个角度寻找突破口。
首先,明确乡村振兴的核心内涵、厘清各要素之间的逻辑关系是构建乡村振兴研究理论框架的前提。通过对现有文献的研读可以发现,学界对乡村振兴的含义阐释以政策性解读为主,基本上是对政策文本的进一步概括,缺少学理层面的原创性研究。因此,从人文社会科学各分支学科及跨学科的角度解读乡村振兴的核心内涵,运用不同学科的分析框架从价值性、学理性的角度深入剖析乡村振兴内在机理显得尤为必要。此外,厘清和明确“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各要素之间的层次和逻辑关联也是深化乡村振兴概念的基础性工作[30]。目前学界对于乡村振兴“二十字”方针的解读不仅与官方政策文本存在差异,学界内部对此也并未达成共识,进一步明确其间逻辑层次从而精确界定乡村振兴的概念体系是推进乡村振兴研究的基础。
其次,廓清乡村振兴战略中的几个关键问题是构建乡村振兴研究理论框架的核心。乡村振兴战略在一定程度上转换了城市和乡村的传统关系,将乡村置于现代化发展的中心位置,体现了国家乡村本位的发展理念,但由于城市优先发展这一路径依赖的存在,要想在短期内实现乡村本位的发展观是乡村振兴战略实施过程中的一大挑战。因此,如何理解乡村振兴与城镇化的关系、如何实现城乡发展的平衡,从而避免乡村在新一轮发展中被城市所裹挟是深化乡村振兴研究必须予以重视的关键问题。此外,乡村振兴本质上是一个在乡村社会注入现代性因素的过程,如何处理传统与现代的关系成为构建乡村振兴研究理论框架无法避开的问题。乡村文化是我国农耕文明的缩影,也是民间智慧的凝练,在新一轮乡村建设中如何有选择地保留乡村社会的优秀传统文化,如何使其与现代社会相融合从而发挥其内在价值是乡村振兴研究可以深入的方向之一。
最后,厘清“农民主体性”的概念及其所指也是深化乡村振兴研究、构建理论体系的关键所在。社会各界在谈及乡村振兴的主体时,都强调要发挥农民主体作用,但在乡村社会分化及农民角色分化的情况之下,究竟谁能够代表农民,“农民主体”是指哪一类农民抑或是所有农民,学界对此问题尚缺乏深入的讨论。换言之,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必须首先明确谁的乡村振兴和谁的乡村建设这一问题。贺雪峰认为,在现阶段只有为占农村绝大多数人口的普通农民进行的乡村建设才是正义的,因此,为大多数农民进行保底式的乡村建设才是当前乡村振兴的重点[31]。贺雪峰为我们深入理解和思考“农民主体性”概念提供了较好的切入点,或可以此为基础,继续深化该领域的研究。
(二)深化乡村振兴研究的实践指向
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与推进,可以预见近几年内我国各地的乡村振兴实践将会蓬勃发展,构建恰当的、科学的乡村振兴评价指标体系、适时地总结各地乡村振兴的实践经验并将其上升为理论,是推进乡村振兴研究的另一个维度。笔者认为,深化乡村振兴研究的实践维度,可以从以下方面展开。
首先,明确乡村振兴实践的差异化、阶段化特征,从类型学视角出发推动乡村振兴研究,探索多元化的乡村振兴路径可能。我国地域辽阔,区域发展不平衡造成各个乡村之间的发展状况千差万别,由此决定了乡村振兴的路径选择是多样化的。目前,有学者已经考虑到了乡村的类型化特点,提出根据乡村城镇化发展趋势采取不同的乡村振兴策略的主张[32],论证了乡村振兴实践中存在多元化路径的可能性。换言之,村庄作为一种历史连续统,在自然、生态、文化、经济和风土人情诸方面有着独特的性质和品格,村庄特质既是每个乡村的名片和标签,也是其独有的资源,只有契合村庄特质的路径才能为乡村振兴提供更加坚实的落地基础[33]。2018年中央一号文件确定,2020年,乡村振兴取得重要进展;2035年,乡村振兴取得决定性进展;2050年,乡村全面振兴。由此表明,乡村振兴是一个分阶段实施的长时段战略,确定和细化乡村振兴在每个阶段的实施重点和推进方向,为乡村振兴提供具体的实践方向,避免大跃进,这是深化乡村振兴研究实践指向的重要内容。同时,深化短板效应的防范研究。我国乡村振兴的总体效果,不取决于区位条件优越等发达村庄的发展水平,而取决于中西部欠发达农村地区的综合发展水平。因此,一方面,避免优势资源过度集中于区位优势良好的农村地区从而加剧乡村间发展的不平衡[34];另一方面,重点探索欠发达农村地区的乡村振兴路径,实现乡村间协调发展是推进乡村振兴实践研究的关键进路。
其次,分层分类制定乡村振兴综合指标体系,并根据各地乡村振兴实践对评价指标进行调整优化,为乡村振兴实践提供可供量化的评价依据。现有研究成果,在研究方法的使用上较为单一,多使用质性研究,以案例分析法和历史分析法为主,定量研究方法应用较少[35]。因此,随着各地乡村振兴实践的展开,未来的乡村振兴研究应重点关注各地实践探索并对典型经验进行理论概括,在此基础上构建乡村振兴的综合指标系统,拓宽乡村振兴的研究方法,推进理论与实践的有机结合。
概言之,未来的乡村振兴研究既要从理论维度强化研究深度,又要从实践维度拓宽研究广度,注重理论的前瞻性研究和实践的实证性研究,在此基础上构建中国本土化的乡村振兴研究理论体系,推动中国乡村振兴实践的有序推进与深入开展,丰富乡村建设的理论与实践经验,为全球乡村建设贡献中国的学术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