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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20年来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的发展
——以手工艺类为考察对象

2021-01-31李存霞

石家庄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代表性手工艺研修

李存霞, 马 腾

(1.河北地质大学 图书馆,河北 石家庄 050031; 2.石家庄职业技术学院 管理系,河北 石家庄 050081)

2003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在国内、外形势的推动下,我国非遗的保护逐渐引起各方的广泛关注。传承人在非遗保护中的“国宝”地位,使之成为非遗研究的重要课题。当前,关于传承人的研究分为六类:一是国外学者关于传承人群指涉范围的辨析[1];二是日本以及我国代表性传承人制度研究[2];三是代表性传承人稀缺问题[3];四是传习人培养,传承方式的探索和实践[4];五是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知识产权的讨论[5];六是传承人群培训及其影响的研究[6]。

本文以央视、浙江电视台等纪录片和相关报道为资料来源,借鉴Stryker.S与Serpe R T提出的“身份显著性”概念(每个人的不同身份在特定情境中有显著性的差异)[7]和人口统计学的分析方法,初步勾勒传承人群的社会身份和传习意愿。在此基础上,尝试分析以下两个问题:非遗保护事业延续20年后,传承人群年龄老化、青黄不接的问题是否得以缓解;以政府部门组织教育培训的方式提高传承人的传习意愿和传习水平会不会对文化多样性构成威胁,并针对学术界现有的某些论述进行商榷。

一、传承人群的社会身份

非遗保护成为世界性的课题。在几千年的历史发展中,各族人民创造了绚烂多彩的世界文明。现在,它们存续的社会环境和生态环境正在恶化,亟需得到抢救和保护。经过20年的实践,中国在非遗保护工作中,建立起国家、省(自治区)、市、县四级代表性传承人名录,从政治、经济等方面为传承人收徒授艺创造条件。当然,处于传承关系中的人群远不止几万“代表”。正如《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中指出的那样,包括“各社区、群体,有时是个人”,这些人的社会身份、传习意愿不尽相同。

文献[8]提出个体依据所归属的社会群体来定义自我的社会身份,同时借助分类和社会比较的动机过程来获取并维持积极的社会身份。在传承人群中,代表性传承人的社会身份决定了他们在传习人群中的核心地位。此外,传统手工艺人、“景漂”、“宜漂”、“绣二代”、“返乡青年”等新生代艺人,民间手工艺品收藏家、玩家,构成了传承群体的外围组织。从人口统计学的角度看,传承人群的年龄构成和习艺方式在近20年里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

1.年龄构成中的新面孔——民间手工艺品专业收藏家、业余玩家,“景漂”、“宜漂”、“绣二代”、“返乡青年”之新生代艺人

非遗的活态传承意味着其必须走进现代社会,再创造出生存和发展环境。随着文化繁荣、经济增长,近年来,社会上出现了懂专业知识、有经济实力的专业收藏家群体和业余玩家群体,他们成为非遗传承链条中的一环。收藏家和玩家以强劲的购买力为非遗开辟出新市场,还捐款捐物,资助非遗事业的发展。此外,其文化影响力也不容小觑。收藏家和玩家的行为,构造出非遗微生态,延续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命脉。如沧州农民张树通竭尽半生之力收藏瓷器、玉器;保定几个年轻商人奔波于北京和保定各地,搜集智化寺京音乐资料。这些人分布于社会的不同层次,有富商巨贾,也有平民百姓,都倾全力成就一己之好,形成一股新的传承力量。

“景漂”“宜漂”“绣二代”作为制瓷、制陶、刺绣等非遗行业的新生代,他们是传承链条上的接棒人——接过老一代艺人的事业,努力发展创新,然后传给未来的一代。新生代手艺人有理想,有追求,他们对艺术的执著、对创作的精益求精不亚于传统艺人。他们生活在传统艺人无可比拟的优越环境中,全球化时代为他们提供了开阔的视野。无论是横向比较,还是纵向继承,皆可成为创新的资源。信息技术的发展使他们如虎添翼,传统手工艺在他们手里有了不一样的玩法。总之,“景漂”“宜漂”“绣二代”的加盟,为非遗保护传承事业注入了蓬勃生机。

在手工业城镇之外的广大乡村,年轻人也开始表现出对传统手工艺的浓厚兴趣。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一些外出务工的农村青年回到家乡,操持起父辈的营生。他们或者一板一眼地照老规矩行事,或者对老规矩灵活变通。作为新一代的匠人,他们已经融入非遗传承的行列。

2.传习方式的演变——从师徒相承的传统模式到“学校+师徒”的混合模式

手工艺人的再生产是非遗在本地发展的根本保证。在传统农业社会里,手工业是农民养家糊口的一种方式。为了防止同行竞争,手工技艺的传播往往限定在由血缘纽带连接起来的族群或地域内。这种以师傅带徒弟的方式培养出来的手工艺人叫做传统式艺人,四级代表性传承人名录中的大多数人属于这个类型。传统艺人平均年龄偏高,基本没有接受过规范的学校教育,其理论素养普遍不高。但是,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手工艺人严守行规、潜心习艺,把中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完好地继承了下来。沉浸于民风民俗的手工艺人,把乡亲们的思想情感熔铸到产品中,生产出的物品既实用又美观,他们经营的手工作坊辈辈相传。

进入工艺美术厂的工人,一般受过现代学校教育,而且有些还毕业于对口的职业学校。在成为正式工之前,他们必须跟随师傅学艺,考核合格后,才能出徒。我们把这类受过现代教育,又经由师徒传承培养出来的艺人叫做混合式艺人。20世纪80年代后,一批工艺美术厂倒闭或停产,这些人开始创办企业或者设立工作室。其中有人荣膺“代表性传承人”的称号,有人在业界崭露头角,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中坚力量。比如,大名草编技艺非物质文化传承人王群英,原本在当地一家草编厂工作。1997年工厂倒闭后,她创办了群英草编工作室。她本人有不错的美术功底,又拜师学艺,在传统的草帽行业外,研发出时装、手包、京剧脸谱、成语故事、国画等十多个系列的新产品。她还奔赴加拿大、法国等地宣传推广中国的草编艺术,将中华传统文化发扬光大。混合式艺人与时俱进,让古老的技艺在现代社会中创生衍化,绽放出夺目光彩。

二、影响传承人群传习意愿的因素

《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明确规定尊重有关社区、群体和个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确保传承人群最大限度地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管理活动[9]。中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法》要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依法履行传承义务,不履行约定者将被撤销这一资格[10]。实际上,代表性传承人大多数能够不辱使命,锤炼技艺并收徒授艺。然而,因为宗教、文化和经济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代表性传承人经历社会身份竞争的过程后,其传习意愿不尽相同。当然,传习意愿的差别是微妙的,必须细心甄别。

(一)经济因素对传习意愿的影响

事业观和职业观彰显出传习意愿的差别。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为事业的传承人怀抱一份执念,收徒传艺;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为职业的传承人,认为传承就是一种机缘,全靠个人造化。他们接受非遗现状,代表性传承人的社会身份相对于其职业身份而言较弱,他们的传习意愿没有那么强烈。

以浙江省为例。纸廉传承人程宵春,跟随父亲习得打廉技艺后,夫妻二人经营着一个家庭作坊。尽管其制作的纸廉和文物修复用纸有口皆碑,程宵春并不强迫儿子将来子承父业,学习打廉和造纸技艺。他认为打廉是他人生的一个阶段,没有了打廉,他还是个巨化工人。打廉只是一份职业,没有必要绑架儿子的人生。大漆髹饰传承人钟宏云,凭借髹漆技艺养家糊口。在他“漆香草堂”的工作室里有两个学了一年的学徒——毕业于计算机专业的汪昕蕾和毕业于漆画绘画专业的唐飞。钟宏云认为少于三年根本无法出徒。现在,他是在贴钱养徒弟。挣钱的营生变成了贴钱的买卖,他的积极性自然不高。

(二)保守文化因素对传习意愿的影响

尽管“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的保守思想观念逐渐被现代社会摒弃。但是,代表性传承人思想中残存的宗教和封建保守观念,仍然成为非遗保护传承事业发展中的干扰因素。以新龙药泥藏式面具制作技艺为例,四龙降泽从叔父手中继承了祖传的药泥配方,但他之后却无人可以托付衣钵。于是,四龙降泽决定把毕生积累的经验记录下来,传于后世。遗憾的是,由于坚守秘方不外传的祖训,作品并未公开发表。虽然四龙降泽的苦衷可以理解,他的作法却有待商榷,因为当务之急是把药泥藏式面具制作技艺传承下去。

四龙降泽并非个案,铜仁龙舟制作技艺的传承人也表达了自家技术不向外传的想法。第七代传承人陈元华,在承袭祖传技术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制作的龙舟曾在当地龙舟比赛中拔得头筹。当记者问到龙舟制作的秘诀时,他直言不可对外公布。龙头制作艺人张绍棠也只想把手艺传给自己的侄子和孙子。虽然这种想法无可厚非,但是,这种“传内不传外”的思想对非遗事业的发展显然是弊大于利。

三、问题的讨论及结论

(一)非遗保护事业延续20年后,传承人年龄老化、青黄不接的问题是否可以缓解

首先,需要厘清两个概念——代表性传承人和传承人群。代表性传承人是传承人群的核心,中国的四级代表性传承人制度和手工艺人的成长规律都决定他们的数量不可能多、年龄也不会低。持代表性传承人年龄老化、青黄不接观点的学者经常引用的一组数据是:截至2016年底,中国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共12 294人,市级38 220人,县级76 842人;截至2018年底,国家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共3 068人,其中广东省、河南省和西藏自治区这一级别的代表性传承人平均年龄为79岁、65岁和63岁[11]。分析这组数据不难发现:第一,由县级到国家级,四级代表性传承人的数量依次递减,制度设计本身限制了代表性传承人的规模;第二,四级代表性传承人的级别与平均年龄之间形成一定的对应关系,级别越低,年龄越小,反映出手工艺人的成长规律。比如,广东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省级代表性传承人占其总量的27.2%[12],与国家级79岁的平均年龄差别较大。一位掌握非凡技能的手工艺人,天赋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经年累月的磨练。有鉴于此,考察传承人的现状,不应该聚焦于核心,而应该放眼于外围——传承人群。

其次,就目前的情况看,传承人群的数量明显上升,年龄结构趋于合理,传习能力不断提高,为代表性传承人的更新换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经过近20年的发展,有国家主导和全民参与,非遗走过普查抢救阶段之后,进入平稳发展时期。混合式艺人大多年富力强,事业有成,他们的成功正在产生蝴蝶效应,带动连锁反应。新面孔中,收藏家和爱好者的队伍持续壮大,高校毕业生源源不断地汇入到城镇新生代手艺人的行列,返乡回村的青年,让父辈的生意浴火重生。中坚力量逐渐增长,新生代增长的势头更加强劲,我们相信非遗传承事业在不久的将来会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局面。

(二)有无必要以政府部门组织教育培训的方式提高传承人的传习意愿和传习水平,如果有,会不会构成对文化多样性的威胁

近年来,传承人研修研习活动顺利开展。为提高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水平,增强传承活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2015年,文化部和教育部联合启动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13]。2018年,文化和旅游部、教育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联合印发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培训计划实施方案(2018-2020)》通知,把“提升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能力和水平”的工作和任务继续向纵深推进。到2019年6月,全国110余所高校组织研修、研习、培训活动670余期,培训传承人群达到2.8万人次。如果把各地的延伸培训计算在内,参加研修研习活动的人数不下9.7万人次[12]。

一些接受采访的学员认为,这个项目增强了他们的文化自信和实践能力,提升了他们的非遗保护传承水平。例如,莱州市吴三村面塑艺人盛乐文说:“之前是没有渠道,只能通过自己的摸索和一些机构组织的评比活动得到提升……有了这个机会,我哪怕一个月不赚钱,也要去提升提升自己”[6]。也有论者指出“国家出政策搞培训班、高级研讨班等,以此来达到专家眼中理想的民间艺人应有的水平,实际上这是知识分子的一厢情愿,民间艺人终究是农民,他们首先解决的是温饱问题,像他们说的‘如果有市场,不用培训,年画会做的很好,关键是没有市场’。[14]”

笔者认为,政府部门组织研修研习培训很有必要。的确有些传承人受思想认识的影响,传习意愿和传习水平跟不上非遗发展的步伐,必须采取及时有效的措施解决这一问题。2015年和2018年的两个项目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展开的,而且,从参与者的踊跃报名参加情况来看,研修研习活动深得人心,效果显著。

研修研习培训是一场及时雨。但是,防范由此带来的文化同质化倾向,如项目所要求的“尊重文化多样性,尊重地方和民族文化”[12],还需要遵循非遗传承工作的要求,做到两点:

首先,要“尊重传统文化和民族习俗,尊重非遗项目的基本文化内涵”[12]。参加研修研习活动的专家,应该潜心研究每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核心特点,以民间艺术的标准为准则,摒弃雅俗之见。因为教育本质上是一种导向行为,势必影响受教育者的艺术价值取向。

其次,“尊重传承人群的主体地位,尊重传承人群保护、传承、发展和再创造的权利”,“鼓励传承人自主探索个人风格”。[12]参加研修研习活动的专家,应该对学员讲明转益多师的目的是自成一家,激发他们的文化自觉性和艺术自信心,鼓励他们追求个人风格。我们相信,只要专家和民间艺人齐心协力,传统的民间艺术一定能够焕发出耀眼的时代色彩,在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中传承发展。

(课题组成员:李存霞、马腾、赵素忍、杜瑞平、杨景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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