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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樱桃以性别》女性“寓言”叙事研究

2021-01-31孙红元

韶关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寓言小说文本

孙红元

(韶关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东 韶关 512005)

珍妮特·温特森(Jeanette Winterson)是英国当代新锐女作家之一,她著述颇丰,也备受争议。她的作品晶莹剔透、亦幻亦真,闪烁着哲学的智慧光芒。从1985年起,她开始发表“水果”系列小说并屡获嘉奖,《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获英国“惠特布雷德最佳处女作奖”;1989年,《给樱桃以性别》获“E·M·福斯特奖”;2006 年,珍妮特·温特森以其杰出的文学成就被授予英国帝国勋章[1]。作为新晋女作家,珍妮特·温特森的文学创作逐步成为国内外学术研究的热点。西方学界对她的研究主要以论文和短论的形式出现,多关注其作品的女性主义、童话元素等。在我国,201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在《探寻孤独斗室的灵魂》中系统介绍了其创作风格与题材。归纳起来,国内外学者对温特森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其一,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理论角度研究其作品主题,探讨其女性主义思想;其二,从后现代主义叙事特征角度研究其作品,分析其文本的“互文性”特征。本文试图借助寓言叙事理论来探讨作家如何运用各种叙事手段来表现复杂的意识形态。

温特森一直以创作“复杂”的作品享誉文坛,她用一双冷眼观察人生。在小说创作中,她更注重言外之意,在多部作品中运用到寓言化的叙事策略。在《给樱桃以性别》中,她强调个人化的历史再认知。小说人物形象夸张,情节跌宕起伏,结构嵌套,双声话语对话,体现出一种“寓言化”的审美意象。温特森通过乌托邦式的想象,使作品呈现出一种哲学的意蕴,使女性叙事在后现代社会的寓言化文本得以构建。温特森的这种书写方式,体现了她的文学创作智慧。所谓寓言化的小说,是作家在现实生活中无法直抒胸臆,通过寓言化的表达而传达某种生活的理想[2]。作者通过寓言的形式来表达生存的哲理和对现实世界的认识,用潜文本的表达方式、结构上的复杂多变和独特的叙事视角,呈现出一种深刻的文化内涵。《给樱桃以性别》的寓言化书写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关照女性历史,将性别观有机地融入到叙事艺术之中,以寓言的方式构建特色鲜明的女性形象,在所构建的开放空间中挥洒特立独行的女性主体意识。

《给樱桃以性别》是一部内容与结构相当奇特的文本,采用交叉叙事、多重视角、时空交错的叙事形式,达到魔幻与现实交织、写实与哲理探讨交融的效果。温特森对于《给樱桃以性别》的写作是凌乱的、碎片化的,这种写作手法促使读者将杂乱无序的事物组成自己的故事。这刚好喻示了书中人物约旦在精神上对“爱”的探索。在创作形式上,小说运用了童话叙事,通过展现多人的叙事视角,形成了不同层次的叙事声音,产生了巴赫金所说的多声部奏响的美学效果。接受者正是通过这种个性化、复调的叙事手法,看到了一个主客体交织、精彩纷呈的寓言化文本世界,并产生了多重视镜的美学效果[3]。

一、立体的叙事结构

温特森对文本形式的处理具有强烈的颠覆性,一改以情节为核心的传统叙事模式,而强调实验性、体验性。小说运用多重视角,用碎片化、多元化的结构框架替代整一的框架,内容庞杂,不分章节,没有连贯的情节。全书表面上混乱不堪,但却是作者精心制造、刻意追求的。“双声交错”叙事犹如一个麻花结,分别代表着“狗妇”和约旦。《给樱桃以性别》中的主人公“狗妇”和约旦都被打上了寓言化的烙印。“狗妇”是典型的丑女人的形象,温特森塑造的这一形象极具寓言化的特征。“鼻子扁平,眉毛浓稠。牙齿很少,仅存的几颗又黑又烂,不堪入目。生过水痘的脸,留下的坑疤深得足以让虱子安家。”[4]尽管“天性谦和”,但是丑陋的容貌使她与现实格格不入。温特森打破了把女性置于男性建构的价值本位的传统,借助“狗妇”丑陋的外形来揭示男权社会对女性形象的异化。“狗妇”虽然外形丑陋,但是她并没有向他人乞求同情与施舍。“狗妇”在男权社会中是一种否定性的文化形象,象征着不被接纳的女性——丑陋、肮脏。而温特森通过对“狗妇”这一变形形象的塑造,使文本的叙述都浸染在一种怪诞不羁之中,从而呈现出寓言的意味[5]。通过对“狗妇”养狗、训狗等琐碎卑微的描写,城市、流浪女都在生活的压挤中畸变。对“狗妇”细节化的描摹,使某种象征意义得以放大。

小说中母子关系作为一条主线统领着全局,整个叙事结构形散而神不散。这种对话的形式,有助于增强文本的立体感,拉开读者与文本的距离,形成独特的叙事魅力。温特森正是运用了双重叙事者的转换、片段故事叙事以及拼贴合成的叙事方式,体现其对爱情的哲理反思。

《给樱桃以性别》是一部女性主义的复调交响曲,是一部后现代女性主义的多声部的合唱。文本之中融合了不同的叙事声音,体现了多声部话语,展现出了一个多面体的世界。文本中除了“狗妇”、约旦的叙述外,十二位公主穿插发言,犹如多声部的合奏,构成了该文本叙事的“复调”特色。所谓“复调”是强调个体的独立意识,通过应答、辩论构成的对话关系[6]。十二位公主的故事汇集了多种女性的声音,她们是女性意识的多元话语,构成了一幅女性生活动态的绝妙画卷。这种叙事结构的安排体现了作者的匠心独具,原本凌乱的多声部叙事条理化、合理化,并产生了新的秩序。

十二位公主的故事是本文的高潮部分,温特森改写了部分经典童话,将内外叙事层嵌套在一起,互为补充,交错重叠,形成了“故事套故事”的叙事格局。这种内外嵌套的叙事结构极大地丰富了叙事的视点与角度,增强了文本的叙事张力。温特森运用复杂独特的结构与对话形式,极为有效地表达了作品的主题。

在后现代语境下,温特森致力于对经典童话资源进行风格迥异的再创作,运用后现代的技巧如人称与视角转换、拼接、戏仿各类经典童话资源,突破了经典童话单一的叙事模式。温特森改写的十二位公主的故事是本文的高潮部分,十二位公主的故事将男性的权力置于一种失重的状态:有的以美人鱼的大胆同性之爱挑战传统的男欢女爱;有的以弑夫来终结丈夫的限制与统治;有的以血腥的手段斩断了丈夫的背叛;有的是对男权欲望的残忍报复,使惯于玩“火”的丈夫死于贫困交加;有的借用莴苣姑娘的故事影射出男权的残忍;有的公主愤而离家出走……在十二位公主的故事中,温特森让女性的身体和情欲对话,把对女性的思考提升到存在的高度。

温特森以权力为切入点,自由地穿行于男女情爱的魔幻森林之中,让表面上的琴瑟和谐露出狰狞的面孔,使男女间生存的无聊有了某种耐人寻味的意味。从这个侧面看,《给樱桃以性别》就是关于男女间权力的寓言,昭示了女性的生存斗争无法逃避男性权力的可能性。虽然男性用权力不断地织就社会并与其相互纠缠,在多数情况下女性无法自持,权力不断滑落,处于被男性支配的境地,但终究有像“狗妇”、十二位公主一样的女性,打破男性权力的网络。

在传统的男性写作序列中,男性作者与男性主人公操控的是一套居高临下、不容质疑的男性话语,体现的是男性的“力比多”,展现的是男性的欲望。男性作家文本处处体现着性别歧视与菲勒斯中心主义。英雄主义是传统男性气质的标签,“英雄”是传统男性的生活状态。小说中,园丁特拉德斯坎正是传统英雄的代表,这是一个“高大上”的人物形象,具有崇高的道德品质、坚定的意志和勇气、超凡的能力、不懈的追求和永不言弃的执着[7]。文本中没有对园丁特拉德斯坎的正面描述,只是作为一个背景人物而出现,从“狗妇”与约旦的只言片语中透露出他的故事。

温特森的小说创作形式是对传统小说形式的叛逆,她在利用叙事成规的同时也采取从内部瓦解它的叙事策略。在传统文学中,男性操控着叙述的话语,而女性作家通过女性视角、女性体验进行的创作,其话语传达出“反控制”的意味。采用“女性”的叙述策略去颠覆由男权文化建构的、对女性形成压抑及管控的叙事成规,形成一种具有鲜明性别色彩的“反叛性”叙述方式[8]。温特森利用“反控制”叙事策略,无疑可以为女性的言说与话语赢得更多的空间与场域。

二、时空交错的“混乱”叙事

“时空交错”是《给樱桃以性别》的显著特点之一。温特森以丰富的想象力和艺术表现力创造出了一个特殊的艺术空间,在这种特殊的空间形式中,温特森拆解了现实的空间,一切都打破清零,重新组合。正如黑格尔所言:“语言的体裁是用来戏谑的。”[9]空间无限变幻,沼泽、城堡、宫殿、远航令人目不暇接。它是一种时间、空间上的停顿、回溯与跳跃,叙事在过去与现在、童话与现实、写实与虚构之间不断往复[10]。这种叙事模式使文本具有了灵动的音乐感,在看似“混乱”的形式下潜藏的是清晰的叙事线条。叙事的暂时中断、闪回,让读者有一种柳暗花明、拨云见日的感觉,而留下的悬念足以吸引读者阅读的兴趣。

在《给樱桃以性别》中,温特森打破了传统的线性叙事模式,将不同的时间、空间叠加在一起。这种非线性叙事打破了空间的同步性与时间的历时性,将不同的时间、空间交错排布起来进行叙述,使文本具有形式上的不完整性与无结局的特点,留给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非线性叙事将更多时空下的人、事容纳于叙事之中,使叙事文本具有了更强的包容性和更宽广的视野,避免了线性叙事的单调。温特森同时运用倒叙、插叙、补叙等叙事手法,使看似凌乱的叙事趋于圆润、丰满。温特森运用时空交错的叙事手法突破了叙事的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拓展了叙事的时空界限。

三、个人化视角的历史再认知

叙事视角指叙述人和故事所能发生的所有关系,“独特的视角操作,可以产生哲理性的功能,可以进行比较深刻的社会人生反省。换言之,视角中也可以蕴含着人生哲学和历史哲学,可以表现独特的世界感觉”[11]。叙述视角也称叙述聚焦,是叙述语言中对故事内容进行观察和讲述的特定角度。同样的事件从不同的角度看去就可能呈现出不同的面貌,在不同的人看来也会有不同的意义[12]。“历史真实”不复存在,历史在个人化的阐释、个人化风格的融入及其对历史的定性图解中得以消融,在文本的演进中随处可见叙事者自己的声音。历史不再是永恒不变的客体,它正不断地为我们上演着新奇与惊喜。

《给樱桃以性别》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关照历史事件,它以女性的言说积极地拆解意识形态对人的思想的禁锢,以女性的视角展现对历史的认知,世界变成偶然性与主观性的再现。温特森通过想象与虚构手法在小说中重构英国内战历史,完成对历史充满奇幻色彩的再创造。“狗妇”对历史事件的叙述充盈着浓重的个人化色彩,主要表现在以个人化视角即以固定内视角完成对既定历史的全部再现。

在温特森的文本世界里,历史的变迁与更迭无非是一块激发主体想象的布景,历史与现实在表象上的区分已经没有意义。历史处于一种共通的状态,各色人物悠然超越时空,国王、园丁、公主、王子、百姓交织在一起,人物之间无区分,相互转承相依,后世对前世了如指掌。这种平面上的历史,并不是去寻求历史事件的完整性,而是在穿越中寻求历史氛围的凝重,在瑰丽幻想之中完成对历史的复活。这种隐喻是对男女间生存状态、线性历史的叩问,历史表象下涌动的正是现实的种种痕迹。正如福柯所归纳的:我们追求的不是讲述的话语,而是话语讲述的年代。

温特森的寓言化书写契合了后现代精神。后现代本身就是颠覆传统,解构现实,崇尚多元,追求对经典的消解,突出多样性与异质性。德里达认为:解构主义并非完全“摧毁”或全盘否定,同现存文化断裂,在原有的结构上将各种“零件”重新“打磨”,进行再次的排列组合。他曾经说过:解构主义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方法,而是思想讽刺性的具体化,使某种思想脱离其固定的脉络,从传统逻辑和僵化的美学理论的约束中解脱出来[13]。温特森的寓言化书写与经典作品呈现出或隐或显的关系。

在《给樱桃以性别》中,温特森没有执着于她个人经验的自我言说,而是将历史、权力等一系列元素融为一体,揭示了被庞大的历史话语遮蔽了的事实。英国内战的风云变幻被历史的叙写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但是温特森的个体叙事无疑是对历史的补充与丰富,让历史的偶然性因素大白于天下,让个体不经意地造就着历史,使宏大的历史成为滑稽的闹剧。

温特森主要采取个人化视角的叙事模式,在客观上起到了某种“元小说”的作用。诸如第一人称“我”在文本叙事中不断呈现,而其存留的空白需以全知视角来填补充实。女性视角的应用,使人们意识到历史叙事之间的界限与框架系作者人为造成的,但并非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这也直接体现和印证了小说的艺术虚构本质。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充满荒诞性的《给樱桃以性别》也就具备了“元小说”的特质。它促使读者“注意到作品的虚构本质和视角模式的局限性,并注意到视角模式的惯例性质”[14]。温特森通过女性写作的自我解救之道,无疑向读者表明了这部作品的虚构本质。如果没有作品中潜在的大量女性视角的运用,文本虚构的本质很难完美而有效地展现。

四、男性视角与女性声音

温特森作为小说创作者,对于小说的发展是全知的,但是她却有选择性地限制了自己的“内省”范围,以期达到某种叙述效果。身为一个女作家,温特森比男性作家更能够敏锐地感知和体会到女性在社会生活中的生存困境和苦难。因此,女性在暴力下的悲惨处境往往成为温特森小说热衷表现的主题之一。

在《给樱桃以性别》中,温特森采用第一人称叙述的创作手法,其最大的优势在于能够拉近叙述者与作品中所描写的人物之间的距离,从而增添虚构故事的可信性和可读性。在重述经典童话时,是通过男性角色约旦的视角进行叙述的,可是约旦的视角却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男性特征。相反,他始终处于女性立场之上,这表现在约旦对自己身世及十二位公主故事的叙述中。作为一名男性主人公,约旦似乎没有男性中心主义的坚定立场。约旦的感情倾向,事实上,一路带引读者同情十二位公主在婚姻中的不幸遭遇。《给樱桃以性别》中,约旦是温特森小说中唯一的男主人公,他从小被养母“狗妇”抚养长大,后来偶遇国王的园丁特拉德斯坎,园丁将他带离家园,从此开始了四处游历的生涯。在约旦身上,温特森给予的是虚幻与现实的交替,约旦的形象已经颠覆了传统男性英雄的形象,是对传统男性英雄气概的解构,展现出了“反英雄”的特征。他在精神、品质、能力等方面与传统的英雄标准相悖,他不再是意气风发、令人敬仰的人物,而是平淡无奇的普通人。约旦所具有的象征意义是人性中自我意识的展现,他出征远游不是为获取物质财富、征服女人。他压抑迷惘,一直在找寻自我,找寻爱人福尔图纳。爱情决不是身外之物,这正是他走遍天涯海角的意义之所在。这种“反英雄”的特征在温特森的文本中得到了广阔的发展空间,具有丰富的意义与价值。

整个故事中男性王子始终是缺席的,而且故事情节也诡秘异常。约旦作为男性主人公却有着女性的体验和立场,约旦的眼光和意识的背后正是作家温特森的叙述声音!正如华莱士·马丁所说:“在一部作品中,透过一切虚构的声音,我们可以感受到一个总的声音,一个隐含在一切声音之后的声音,它使读者想到一个作者——一个隐含作者——的存在。”[15]这也体现出温特森的女性叙事策略,她借约旦这一男性形象介绍了女性在爱情与婚姻中的不幸遭遇,她没有采取正面的叙事策略,而采取了回避的叙事策略——让读者自己去猜测和想象女性在婚姻中处于劣势的原因。在这里,作者温特森保护了小说中的女性,没有去暴露她们极端的凶残的报复行为,文中的十二公主自始至终都是柔弱、乐观、美好的形象。

五、结语

温特森的小说以其否定辩证的寓言化叙事策略,为现代的人们展示了一种全新的看待世界的视角。她的小说隐喻了当代人生活的荒诞性、爱情的虚幻性。小说看似不羁,实则提示了隐藏在世俗表面下的种种真实,是人性的浮世绘。温特森从女性的权力、历史的重新认知、人性的多重关怀等维度,向世界展示了人存在的意义。

作为后现代主义女性作家,温特森在文本中运用立体交叉叙事、多重视角、时空交错等形式,和时空穿越、元小说、互文、反写童话等后现代小说创作技巧,颠覆了线性的叙事模式。同时,温特森将性别观有机融入到叙述意识之中,在颠覆性的语言叙述中构建了开放的女性空间。她对女性生存状态进行了哲理反思,为确立女性主体地位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呐喊,为后现代语境下女性主义的重构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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