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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环境学视角下媒介与“真实”表象的流变

2021-01-31李昌耀

视听 2021年10期
关键词:网络媒介真实表象

李昌耀

一、媒介与“真实”的追问

真实“是关系人类生存的终极问题,它也是一切认知理论、实践活动的一个本原性基点,是确立人与人、自然、社会关系定位,或者说人类构建世界图式框架的基本前提”①。但由于“真实”只可领会意指而不可表其定义,我们可以转换一下探究的视角,不再去追寻到底何为“真实”,而是去探求人对于“真实”的表象是怎样的或如何改变的。这种探究不是从纯粹的哲学思辨入手,而是试着结合媒介来探究媒介是怎样影响“真实”的表象的,当然这种思路也容易沦为反技术决定论者抨击的对象。

“传媒并不简单地传递信息,它发展了一种作用力,这种作用力决定了我们的思维、感知、经验、记忆和交往的模式。”②因此,将媒介仅看作一种传递信息的工具无疑是非常肤浅的认识。探究媒介对于“真实”表象的影响,不仅不是一种过度强调技术的论断,反而能有效地帮助我们理解何为“真实”以及“真实”表象的嬗变,是一种在以往基本被忽视的视角。

二、从内容到形式:媒介环境学的视角

“20世纪初芝加哥学派孕育了其胚胎。20世纪上半叶,一些多学科巨人成为其先驱。20世纪中叶,传播学的多伦多学派和纽约学派融合,结成一支强大的学术队伍。新千年之际,媒介环境学派跻身传播学核心,成为与经验学派和批判学派并列的三大学派之一。”③按照一般的认识,“媒介环境学派的出现和发展打破了经验主义学派的既有框架,将关注的焦点从媒介内容及其传播效果转向媒介本身”④。媒介环境学关注的是“人们感觉、感知、体会、思考、认识、理解和再现周围世界的方式,如何受传播媒介固有的符号性质和感知性质的塑造”⑤。应该说媒介环境学是一门“人”的学科,只不过在这个“人”的背后是与其一体两面的“媒介”。探求“真实”表象的流变,目的不是做心理或者语言的分析,最终关注的还是人的变化以及人对自身的理解和认知。

三、前电子媒介时代:“眼见为实”

在前电子媒介时代,对于真实性的认知依然脱离不了身体可触及之范围。“在口头文化中,传播者与其周围的世界即时地联系在一起:符号与指示物的结合非常密切。例如,北美霍皮印第安人使用语言时,讲话者必须考虑自己具体的观察。”⑥刘易斯所提及的印第安人的例子很好地说明了这种物化的“真实”,口语、物质以及“真实”表象被牢固地捆绑在一起。当印刷媒介出现并逐渐普及,“真实”又发生了一些质的改变。“虚构”概念的产生对于“真实”的表象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人第一次能够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自己所创造的“虚”。“真实”表象第一次脱离了物质的束缚,同时,“虚构”的产生也逐渐和“真实”形成了一种二元对立,从而使人对于“真实”的理解更加深入了一步。之所以不将古代神话与传说也纳入虚构是因为在上古社会中我们所谓的“虚构”对于先民来说其实是一种“真实”。印刷媒介大大延伸了人的视觉范围,对于“真实”的认知也就相对于口语时代大大拓展了。神的位置受到挑战,其根本性的“真实”地位受到质疑。最重要的是,形而上学的本体论“真实”逐渐式微,认识论的“真实”将其取而代之,人的“真实”成为这个世界的支柱。

在前电子媒介时代,有一种独特的“媒介”需要被特别提及,那就是“玻璃”。芒福德对其十分推崇。若将其纳入对于媒介与“真实”的考察,将会得到一些全新的认知。玻璃导致了望远镜和显微镜的出现,“望远镜的发明增加了人们对于宏观世界的了解,而显微镜的发明则揭示了微观世界的奥秘。介乎宏观和微观世界之间的就是普通人每天都熟知、但又非常天真肤浅的对空间的认识,而这种认识现在被新的发明颠覆了”⑦。在显微镜和望远镜发明之前,“真实”是人的空间的真实;而在其被发明之后,“真实”的范围则被极大地延伸开去。更为重要的是,“玻璃拓展的不仅仅是人们的视野,而且也拓展了他们的认知。眼见为实。在思想发展的原始时期,直觉和推论的权威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果有人坚持要为想象中的东西找到视觉上的证据的话,那么他就会被人斥责为那个著名的耶稣信徒、怀疑一切的托马斯。但是到了这个时候眼睛已经成为了最受尊重的器官”⑧。除了对外部“真实”认知的改变,人的精神世界亦受到了玻璃的影响——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人的自我认识。玻璃是镜子产生的关键,而“在和镜子的交流中,人们越来越关注自己的影像,这预示着成熟人格的到来……同时到来的还有对独立人性的感知,对自我客观属性的认识。……镜子中的自我是一种抽象的自我,只是真实自我的一部分,但它能够从自然的大背景中分离出来,也不受周围其他人的影响”⑨。远在电子媒介到来之前,玻璃及其衍生物就已实现麦克卢汉所说的“媒介是人的延伸”。

四、电子媒介:“耳听为虚”

电子媒介的时代,“真实”表象却发生了动摇。李普曼在《舆论学》一书中提出了“拟态环境”的概念。“回首往事时不难发现,我们对于自己置身其中的环境的了解远非直截了当。关于外部环境的信息来得或快或慢,但只要我么认准了自己头脑中那幅图景是真实的,就一定会将这幅图景等同于外部环境本身。”李普曼认为,“人对于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物产生感觉的唯一途径,就是借助自己头脑中为该事物勾勒的影像”。更详细一点来说,“真实的环境在总体上过于庞大复杂……但为了能够对其加以把握,就必须依照某个更加简单的模型对真实环境进行重建”⑩。

卡斯特表示:“在现实与象征再现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在所有的社会里,人类都生存在象征环境之中,并通过象征环境来行动……当电子媒介的批评者声称新的象征环境并未再现‘现实’时,他们暗中指涉了一种从来就不存在的,‘未经编码’之真实经验的荒谬原始观念。”[11]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刘海龙也批评说:“他关于外部世界和头脑中的图像理论沿袭了近代以来的身心二元论划分,忽略了社群和交往的可能,忽略了人们对共识的建构。更关键的是,李普曼运用了一个‘世界图像’的暗喻,预设了客观存在一幅关于世界的完整图像,我们只需要借助一个最佳的方式,就可以对此图像作出精确的复制。但是实际上这个图像是不存在的,客观的真实只是一个幻象而已。”[12]

不论李普曼的“拟态环境”是否经得住推敲,是否只是其在头脑中构建的“一厢情愿”式的理论,我们从其表述中都能看出一种对于“真实”的担忧。“真实”并不像是曾经我们认为的那么理所应当,我们所听所闻所观皆有可能是被有意构造而生。“真实”表象第一次因为媒介的发展而受到动摇。

五、网络媒介:“虚实相交”

在网络媒介之下,对于“真实”表象最先的影响应该是“虚拟”的产生。“虚拟”并非和上文提及的“虚构”同义,它是专门指向网络媒介中的一种存在。有意思的是计算机专业术语中的“virtual”(虚拟的),其另外一个意思竟然是“实质的”,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从语言的角度对“虚拟”跨越“虚假”和“真实”两界给出了语言学上的注解。以往的口语、图像与文字的界限俱被打破,借由电信号形成的“虚拟”形式,它们只有表现的差异却没有实质的区别。可以说“虚拟”是对于“真实”最初的实质性解构,由此开始,坚固的“真实”之冰逐渐融化而不再那般坚硬实在。

(一)后真相语境下“真实”表象的偏移

在网络时代,“后真相”这个概念常被用来“形容情感对舆论的影响力超过事实……解释民众为什么做出了‘不明智’选择的原因”[13]。“后真相”出现的原因除了技术赋权之类云云,更重要的是人对于真实性的认知已经发生偏移。在民众看来,所谓主流媒介的报道并不能代表所谓“真实”,人已将网络媒介的虚拟性烙刻进了潜意识之中,事实怎样并不重要,媒体的报道也可能是虚假的,因此与其被媒体所骗,不如遵从自己内心对“真实”的判断。网络媒介使得“真实”表象产生了一定的偏移,原先的判断标准,例如媒体的权威等已经逐渐失去作用。

(二)网络交往塑造虚假形象

“在使用电子邮件或者聊天室互动的时候,使用者能够抛弃主流文化赋予他们身体的规范和意识形态,自由地创造自己的身体条件。性特征、性别、民族、年龄、外貌和残障的限制都与互联网的使用者不再相关。因此互联网的平等主义使身体得到解放。”[14]对于处于网络交往中的人来说,惯常的“真实”表象也被打破,往常的身体的接近与确认已经被主观构造的“真实”所取代。例如,在一些报道中一些人会被自己网络中的“恋人”所欺骗,而那些恋人实际上是与其同性别的诈骗犯。在这样的一些事例当中,被欺骗的当事人并不是通过以往肉眼可见的外貌、声音等因素来判断对方的“真实”形象,而仅仅由对方的头像、发的照片以及聊天的语气等要素在自己的脑海中综合而成的“真实”形象。

(三)建立在“P图”基础上的形象失真

对照片进行处理,特别是对于人物照片进行美化处理,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惯例甚至是仪式。学者彭兰认为,美图的出现让“普通个体也拥有了让自己的形象得到美化并以此谋求社会空间中存在感的可能”[15]。这算是一种积极的意义。但同时“美图的运用更使社交平台弥漫着真假难辨的图景,有时人们甚至会入戏太深,分不清现实与‘戏’之间的差异”[16]。应该说这种担忧并不是毫无道理的,但是换个角度来看,美图并不一定意味着就是完全的幻象和虚假。这亦是一种“真实”的认知,只是这种“真实”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所谓图像与本人的百分百符合,而是一种自我审美和追求的具象化。在美图之人看来,图中和图外皆是自身,某种程度上可以看作是自我在虚拟空间的化身,也不会引起所谓的认知错乱。而从旁观者角度来看,也未必会带来多么大的问题,任何生活在这个网络时代的互联网用户都明白网上与网外图像的差异,他们接受了这种交杂或者说双面的“真实”。

六、结语

尽管鲍德里亚的“超真实”理论并不是在网络媒介盛行的年代所创立的理论,但是却很好地预言了如今的生活。鲍德里亚关照的是符号体系对于社会的建构,而这符号体系说到底也是基于新媒介的扩张,或者可以说任何的符号总是要依存于传递的媒介载体。我们或许永远无法知晓何为“真实”的本性,又或许“真实”本就没有所谓本性,它一直居于流动变化之中,始终在不断建构和不断解构,而媒介则是其背后有力的推手。面对“真实”的不确定性,人们可能会在心头掠过一丝担忧,但是借用超现实主义开创者布勒东的话来回应:“我相信在表面上被认为是矛盾的两个状态,将来是有办法解决的,那便是梦与现实的统一。那可以说是绝对现实的一种,也可以说是超现实的一种。”[17]

注释:

①[17]马小茹.超真实:符号的狂欢——在鲍德里亚范式的转折点上[D].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2018.

②[德]西皮尔·克莱默尔.传媒、计算机、实在性——真实性表象和新传媒[M].孙和平 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5.

③⑤[美]林文刚 编.媒介环境学:思想沿革与多维视野[M].何道宽译.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9.

④徐桂权,雷丽竹.理解“泛媒介”时代:媒介环境学、媒介学与媒介化研究的三重视角[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9(04):55-60.

⑥[14][澳]杰夫·刘易斯.文化研究基础理论[M].郭镇之,任从,秦洁,郑宇虹 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278,294.

⑦⑧⑨[美]刘易斯·芒福德.技术与文明[M].陈允明,王克仁,李华山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9:115,116,118.

⑩[美]沃尔特·李普曼.舆论[M].常江,肖寒 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3-28.

[11][美]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M].夏铸九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62-463.

[12]刘海龙.大众传播理论:范式与流派[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59-60.

[13]虞鑫.语境真相与单一真相——新闻真实论的哲学基础与概念分野[J].新闻记者,2018(08):30-37.

[15][16]彭兰.美图中的幻象与自我[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8(12):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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