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融合时代仙侠剧的创作特征与审美转向

□姜雪

一、仙侠剧的创作源流与成因

2005年，作为新世纪最具代表性、影响力最大的仙侠剧，《仙剑奇侠传》以深厚的IP文化积累、优质的偶像演员、奇幻的情感故事迅速火遍大江南北，创造了平均收视11.3%的收视神话，为“仙侠”这一影视剧类型开疆拓土。随后，由于优秀续作的生产断档，仙侠剧的这股红火之风渐衰。直至2014年，网络IP的商业价值逐步被发现，一大批由小说、游戏改编的影视作品开始涌现，而大量仙侠玄幻的故事就寄生在以网络为载体的边缘文化中，仙侠剧乘上了时代赠予的冲锋舟，获得了再次发育的机会。全剧网播破200亿、打破了中国周播剧收视纪录的年度“剧王”《花千骨》就是在这一时期出现的。到了2017年，《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以下简称《三生三世》）横空出世，上线12小时网络播放量即高达6亿，总播放量突破了500亿次，成为国产电视剧中第一部突破500亿播放量的电视剧作品。仙侠剧一时风头无二。

仙侠兴盛之前，武侠才是我国观众所熟知的英雄故事题材，《射雕英雄传》《倚天屠龙记》等武侠小说作为故事蓝本被翻拍成了许多影视作品。英雄生于乱世，机缘巧合习得盖世神功，一生惩恶扬善，虽然也离不开侠骨柔情与缠绵悱恻，但高度道德化、成熟化，不负家国重托的大英雄永远是故事价值的核心，甚至凝聚了对生命道义的思考和对历史文化的感悟。

所谓仙侠与武侠有相近之处，但杂糅了许多中国古代经典神话传说的概念，将故事放在六界苍生的背景下，具有更强的超现实主义和神秘浪漫的色彩。在仙侠剧中，历史视角和宏大叙事被舍弃，匡扶正义、护佑苍生只是一种含糊的概念。虽然主人公们在修行途中也行侠仗义，但儿女情长、家族恩怨才是叙述的重点。比起过去义薄云天、武功盖世的英雄侠客，凄美痴情、法力无边的神仙眷侣更符合当下生活在太平盛世里的青年观众的审美需求。年轻人无法对那些过于厚重的历史背景和时代重担感同身受，靠法术便可实现心中所求所想的世界观更符合他们天马行空的青春梦想和对浪漫爱情的追求向往。

二、仙侠剧的发展现状与演变

如果说2014—2017年是仙侠剧的黄金时期，那么2018年之后的仙侠剧则进入了探索阶段。投资者发现了仙侠剧的广阔市场，于是大量IP被开发，短短几年产出了一大批仙侠作品，如《青云志》《醉玲珑》《太古神王》《蜀山战纪》等。虽然数目众多，质量却参差不齐，曾经的收视高峰再难重现。这一时期，《香蜜沉沉烬如霜》（以下简称《香蜜》）、《宸汐缘》和《琉璃》是2018—2020年代表性较强的三部作品，虽然热度与争议并存，但获得了较高的收视成绩和观众的认可是不争的事实。

抛开《花千骨》和《三生三世》中精良的叙事制作以及大IP的吸粉能力，它们的火爆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当时仙侠题材作品较少，市场内容空白，凭借新颖的形式才吸引住了大量观众的目光。此外，二者涉及的内容基本涵盖了仙侠剧所有的套路情节，如修仙、成长、虐恋、黑化等。因此，经过这两部热剧淬炼的观众对仙侠剧这一类型已经非常熟悉，一些资质平平、不够出彩的剧作已无法唤起观众太多的好奇心。《香蜜》《宸汐缘》和《琉璃》之所以能够在众多作品中脱颖而出，是因为创作团队对市场需求和观众心理的正确把握，对艺术价值和创作水准的不懈追求。与之前的热剧相比，这三部仙侠剧具有一些相同的优点，存在一些相似的问题。

（一）行之有效的积极尝试

1.真挚正向的价值塑造

过去的仙侠剧中存在过度宣扬个人主义、有悖伦理大义的问题，被观众控诉“只有仙，没有侠”。比如《花千骨》中，小骨不顾天下苍生，偷盗神器、结交魔友甚至堕入魔道，一心只为白子画的情节设置，虽然成功描绘了刻骨铭心的爱情，但这种过度的情感表达和价值传递都存在不够恰当的问题，经不起时间和历史的检验。《香蜜》《宸汐缘》和《琉璃》则弥补了过分突出情感、忽略道义伦理的缺陷，在讲故事的同时，注重传统文化的表达和正向价值观的引导。《宸汐缘》中，战神九宸为天下苍生欲斩灵汐，却因不愿错杀一条无辜性命，选择独自背负责任，最后为了挚爱舍弃自己。导演林玉芬表示这部剧没有刻意地迎合观众取向，没有过多地被商业价值影响艺术追求，抛弃了一些故意打造的情节，摒弃了那些矫力为之的情感。这样真挚的作品拥有天然的感召力，能够穿透文本内容，将关于选择、承诺、美好爱情等正能量的东西传达到观众心底。

2.制作精良的特效呈现

特效是仙侠剧中不可缺少的一环，腾云驾雾、仙器术法都离不开特效的展现，但仙侠剧的后期制作自诞生之日起就因质量不佳而饱受非议。随着近年来技术的进步和良心剧组的投入付出，优秀的仙侠剧已经摆脱了“五毛钱特效”的称号，能够呈现出符合观众预期的精良制作了。《香蜜》的制片人刘宁出身于游戏行业，对特效成果的标准和把控非常严格，把全部资金的60%作为布景和后期成本。实景搭建与后期制作配合的方式呈现出美轮美奂的忘川河畔，让观众交口称赞，沉溺其中。质量上乘、耳目一新的制作水准，增强了对观众吸引力的同时，也强化了剧集的艺术效果。

3.真实合理的人物故事

饱满的故事、合理的情节、立体的人物虽然是影视剧的基本要求，但以往的仙侠剧往往过于注重戏剧性和视觉观感，忘记了真实性和合理性才是根本。无论《琉璃》《香蜜》还是《宸汐缘》都严格遵循故事走向和人物情感的发展脉络，无论角色大小，都有自己的逻辑和架构，人物群像丰富却不失饱满，性格多面立体，一切关于人性的挣扎扭曲都有迹可循，每个情节反转都有其因果。《琉璃》中，六识尽失的天真少女褚璇玑如何与离泽宫大弟子禹司凤相识相知，十生十世是如何找回战神本体浴火重生，所有的情节都体现出严谨的故事逻辑，同时二人的关系又在这几世的纠葛中不断晕染，成就了一段相知相守、相爱相惜的美好情感。配角的形象也一样出彩，比如玲珑和敏言这对欢喜冤家，将故事副线表现得恰到好处，既没有喧宾夺主，又丰富了剧情，通过演员的精准演绎与表达增强了观众黏性。

这些仙侠剧新作虽然无法再现曾经的收视狂欢，但在口碑评分上远高于《花千骨》和《三生三世》的6.4分。《琉璃》豆瓣评分7.6；《香蜜》7.7分，收视破115亿；《宸汐缘》从开局5.4分逆袭到8.2分，可谓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在竞争激烈的暑期档，面对《延禧攻略》《亲爱的，热爱的》《三十而已》等热门大剧的围追绞杀，这些仙侠“新兵”们依旧顽强地凭借观众的口碑“自来水”获得了不俗的成绩，从中能够看出市场对仙侠剧创作团队积极探索、不懈追求的认可。

（二）亟待解决的问题

1.世界观单一，同质化明显

同质化问题尤为明显。由于当下仙侠剧的世界观较为单一，所有的剧本都离不开主人公从籍籍无名到逐渐晋升仙阶，随后遭遇身世、际遇的坎坷，连情感走向也都是先甜后虐的设置安排。比如，《宸汐缘》的导演和主创团队与《三生三世》相同，其原创剧本没有具体的小说故事依照，在世界观上完全沿用了《三生三世》的设置，剧情走向也高度一致。女主角都出身桃林，在凡间渡劫，历经磨难，飞升上神降妖除魔，终于迎来山河静好、与有情人携手一生的圆满结局。就连服化道也被观众吐槽雷同，“好像倪妮穿上了杨幂的衣服”。

2.剧情不精练，主线不明晰

剧情注水，故事主线不明晰的问题也普遍存在。《香蜜》前期口碑一片大好，后期却由于主人公的戏份不如配角和男二戏份过多引发观众诟病。这些都体现出仙侠剧的剧本还不够成熟合理，对观众心理需求的判断不够准确。在当下复杂的观影环境中，任何含糊甚至划水的内容都会立刻收到来自市场大众的反馈和批评。由此可见，仙侠剧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三、仙侠剧的审美需求与创作转向

（一）审美需求：由概念化的猎奇想象到共鸣性的价值理念

随着新世纪的到来，我国也进入了经济迅猛发展、社会矛盾日益凸显的时期。在与日俱增的生活压力下，年轻人迫切需要精神世界的治愈和心灵的自由，网文、网游等寄生于网络平台的文化就在此时应运而生，建构起了属于新时代青年的精神世界和审美趣味。青年人求真务实、自尊自信，对宏大叙事、歌颂历史等题材的剧集普遍缺乏热情；而仙侠玄幻类影视作品的创作思路都是架空现实的，天马行空、恣肆纵横的超现实主义世界呼应了当下年轻人渴望摆脱现实桎梏、远离生活烦恼、寻求理想浪漫的诉求。

根据立普斯的“移情说”理论，观众观看的过程即是将自我情感对象化的投射过程。由于现实因素的限制，观众无法实现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逍遥梦想，但可以把自己的这份向往和追求投射到仙侠剧中的世界，以寻求短暂的宣泄和治愈。比如《三生三世》就给观众提供了许多心理满足。天族太子夜华两万岁便飞升上神，他天姿聪颖，偏偏痴情不二，与世间第一美人白浅历经三世磨难，终成眷属。这样曲折却圆满的故事给现实生活中怀才不遇、饱受折磨的痴情男女们带来了无限遐想和慰藉，满足了他们对爱情和生活的想象与憧憬，从而引发情感认同。

但近年来电视剧产业发展迅猛，内容丰富，越来越多反映现实、人物鲜明的影视剧更能引发观众的共鸣。而仙侠题材作品由于天生与历史现实脱离，在关于人物的成长转变、情节衔接等内容的刻画上，缺乏现实背景的依据和凭借，容易出现人物扁平化的问题。比如，《花千骨》和《三生三世》收视率屡破纪录，口碑却表现平平。对人情、爱情、世情的刻画和表达脱离现实、随心所欲，使剧集的底色失真，经不起推敲。

虽然许多观众并不会在观看时过多思考，但不断积累的观剧体验会在潜移默化中提高观众的审美素养。为了满足眼光越来越高的受众群体，仙侠剧也需要找到自己的落脚点，除了创作的灵感和世界观，更要对每一个细节的塑造仔细雕琢，给千丝万缕的情节安排合情合理的走向，赋予所有的取舍抉择更为深厚正向的价值理念，形成完整、真实感人的作品，凭借过硬的价值塑造和接地气的人物叙事吸引更多的观众。

（二）创作转向：从套路化的世界观到复合型的元素创新

当前仙侠剧最大的创作难点在于世界观的构建，而世界观又是仙侠剧的核心一环，决定了大环境运行的秩序和人物情节的走向。《三生三世》原著中塑造的世界较为完整清晰，后来的大量作品中都能看到它的影子。新的仙侠剧从这四海八荒、六界众生中挑出几处重点描述，再配合流量明星的加持以及市场营销的手段，就敢于走向市场，使仙侠剧被观众诟病“套路化”“玛丽苏”，逐渐失去市场认可。与此同时，其他类型的古装剧却在创制理念上实现了整体的迭代更新。近两年，以《延禧攻略》《长安十二时辰》《庆余年》等优秀作品为代表的古装剧已经走出了往日的阴霾，发现了一条行之有效的路径，能够创作出线索明晰、形态各异的优质作品了。

仙侠剧要走出当前的创作困局，可以借鉴其他古装剧是如何反套路求突破的。类型叠加是创新手段之一，即在仙侠世界的基础上讲述一个其他类型的故事。《三生三世》曾尝试加入简单的宫斗情节，未来可以叠加更多其他类型，从而形成一个完全创新的剧本。此外，元素叠加也是一种创新方式。比如《延禧攻略》最初是凭借高超的拍摄手法和艺术水准收割第一批“自来水”观众的。因此，仙侠剧在保持“爽剧”这一大众认可的剧作模式的同时，可以添加传统文化等艺术元素，更多地呈现有关奇幻、天文、地理、历史等方面的内容，通过细枝末节处的用心展现，丰富作品的文化底蕴，赢得受众的关注。

另外，日益同质化的恋爱情节冲淡了仙侠剧“侠”的核心思想。内容生产者不能为了故事性和情感冲突忽略主角的侠义之心和故事背景，任意篡改《山海经》等古代神话，这对传统文化的传播与传承都是不利的。在塑造出饱满真实的人物形象之后，也要追求故事的讲述是否能够观照现实生活。丰富多彩的人物形象，映射现实的立意表达，是决定仙侠世界能否与观众产生深层情感共鸣的关键。

四、结语

虽然仙侠剧当下还存在许多不足，但不可否认其所蕴含的民族特色和文化底蕴对国产影视剧集的意义。《人民日报》曾刊文指出，纯文学承担道德责任，通俗文学只负责娱乐大众，这个认识是错误的。作为大众通俗文化的一员，仙侠剧大都具有相似的套路，虽然面向的是受众浅层次的情感需求，但如果制作者们以收视率和高收益为出发点，试图通过电脑特技支撑起仙侠剧的文本特色，无疑大错特错，这样不仅会逐渐消弭此类题材作品的新鲜感，甚至会激发大众的厌恶心理。所以，为了探寻优秀仙侠剧的创作之路，创作者应该更多地从内容层面进行分析判断，避免仅凭幻想虚构、消解文化和历史。在剧本设置上应注重思想性和价值观，在拍摄制作上注重艺术性和观赏性，打造具有独立人物自主意识、承袭东方传统文化真善美的原创故事，实现仙侠剧的社会意义和审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