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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陂水利碑刻初探

2021-01-29

关键词:碑记碑刻水利

李 松

芍陂水利碑刻初探

李 松1,2

(1.安徽师范大学,安徽 芜湖 241000;2.淮南师范学院, 安徽 淮南 232001 )

作为淮河流域最著名的水利工程,芍陂以其古老而持久的灌溉效益为世人所瞩目。而与之相关的水利碑刻作为芍陂水利历史发展的重要见证,不仅记述了芍陂水事活动的因果流变,而且涉及芍陂历史地理环境、工程沿革、治理情状、基本面貌、水利规约等诸多层面。其形制数量、图文内容已成为芍陂水利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极高的历史研究价值和文化价值。这些碑刻的内容是审视明清时期地方水利社会和民间组织运行的一扇窗户,是我们理解地方基层社会的一把钥匙,亦是传承中国水文化的重要载体。

芍陂; 碑刻 ;水利

芍陂(安丰塘)作为中国现存最古老的水利灌溉工程之一,不仅年代久远,而且规模庞大,集引、蓄、灌、排于一身,以其完整的灌溉工程体系,泽被江淮平原。其“津渠交汇,古饶农利,垂二千数百年不敝,为淮水流域水利之冠”[1]。

芍陂水利工程自创建以来,延续了2600余年。围绕芍陂遗存下来的各类文献记载,成为研究中国水利史的珍贵资料。而其中芍陂水利碑刻以其独特的价值,成为研究芍陂和中国水利史的第一手资料。这些碑刻不仅记述了芍陂相关水事活动的因果流变,也成为芍陂水利文化的重要载体。但如此重要的水利史料,学术界对其尚缺少专题研究(1)。本文拟就芍陂水利碑刻的起因、数量、形制、内容以及所勾连的社会问题等进行初步探讨,以求教于方家。

目前所知,有关芍陂的最早碑刻应是东汉建初八年(公元83年)庐江太守王景所立。当时,他亲率吏民对芍陂进行修治,推广犁耕,“由是垦辟倍多,境内丰给”。为了巩固修治成果,他“铭石刻誓,令民知常禁”[2]。这次修治是芍陂创建以来见诸文字记载的首次大修,也是第一次使用刻碑的方式来维护芍陂水利工程。虽然王景所刻碑文已不可考,然其“令民知常禁”的举动为后世所承袭。

魏晋至宋元时期,芍陂虽屡有修治,但未见有撰文立碑的记载。现存最早的碑记,是明成化十九年(1483年)金铣撰写的《明按院魏公重修芍陂塘记》。此后至清末,遗存下来的碑文日渐增多。

一、芍陂水利碑刻的数量、成因及特点

关于芍陂水利碑刻的数量,此前学者说法不一。有学者认为是17通,也有学者认为是19通(2)。《安丰塘志》记载碑刻为19通,其中18通是明清时期碑刻,1通为20世纪80年代碑刻[3]84-86。笔者经过现场实地考察,综合历代《寿州志》以及《芍陂纪事》等文献资料,统计发现明清留存的碑刻应为21通(详见表1)。在这21通碑刻中,有6通是明代碑刻(其中3通无碑有文),15通为清代碑刻(其中4通无碑有文)。

20世纪80年代,寿县人民政府再次镌碑立传。先后制作了“安丰塘记”碑和“芍陂”碑两通碑刻,均由书法大师司徒越先生撰文并书写。这两通碑刻均不在孙公祠内。“芍陂”碑立于安丰塘东北角,为单面文字碑。“安丰塘记”碑位于塘北堤“天下第一塘”碑亭中,为双面图文碑。其正面是记述芍陂历史变迁的碑文,背面为芍陂现代水源暨灌溉示意图。

综上所言,目前芍陂水利工程所存古代碑刻应为21通,现代碑刻2通,总计23通。

表1 芍陂水利碑刻情况表

表1 芍陂水利碑刻情况表(续)

从表1中不难发现,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芍陂水利不断得到人们的维护治理。尤其是明清时期,随着治理频率的提高,围绕这一工程的碑刻数量呈现日益增长的趋势。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不外有三:

首先,教化育人以维持地方社会稳定,是芍陂水利碑刻形成的重要原因。在传统农业时代,地方社会在治理芍陂时之所以要铭石刻誓,是为了更好地教化育人,以维持地方社会的稳定。明清两代,地方官主政寿州时,往往视修治芍陂水利工程、解决民生之需为重要任务。农民得水之利,便容易丰产丰收,自然会对地方官的恩德感念于心。地方官府借机刻碑立传,既能立德树人、传播美名,也能教化后人,以进一步维护芍陂水利,泽惠百姓。“使大政大事,皆得以行其志,其有俾于治化者岂少哉?”[3]85这对地方农业生产和社会发展也起到了积极地促进作用。

其次,将水事活动镌刻于碑是凝聚共识,形成水利共同体的需要。纵览芍陂碑刻内容,不仅记述大量治水活动,许多碑刻还详述了这一水利工程的空间地域范围,让人们无形中形成一个区域共同体的概念。在这一区域内,环塘民众因水结缘,有共同的利益需求,有共同的地域生活,有共同的文化习俗,有共同的方言系统,进而形成以芍陂为核心的水利共同体,而碑刻便成为维系这种共同体的重要载体。“陂之兴废,固由官长主之。生斯土者,亦与有责焉。……是以维系乎上下者,董事也。而董事之任劳任怨者,亦即有功于陂者也。”(4)从碑刻记载的情况来看,民众参与芍陂水事活动体现在三个层面:一是出工出力,参与芍陂修治;二是捐资出钱维修芍陂;三是与破坏芍陂水利工程的人与事作斗争。凡此种种,都展现了碑刻之于芍陂水利共同体形成的重要意义。

第三,立碑示禁是芍陂水利碑刻形成的又一重要原因。芍陂水利碑刻中常有“禁”“限”这样的字词文句出现,其意是为了警告破坏芍陂水利的行为,起到示禁规范的作用。如道光年间的《示禁开垦芍陂碑记》针对当时豪绅占垦一事,寿州知州令人“除集提江善长、许廷华等到案讯详外”,还勒石永禁:“示仰附塘绅耆、居民人等知悉……现已开种及未经开种荒地,一概不许栽插,如敢故违,不拘何项人等,许赴州禀究。保地徇隐,一并治罪,决不姑贷。”(5)在某种程度上,刻碑是为了让环塘民众在心理上产生一定的畏惧,不敢再肆无忌惮地阻源占垦、破坏芍陂水利工程,从而起到良好的警示作用。“水利碑刻不仅是封建社会水利管理的工具, 也是官方介入控制的重要手段;它是基层社会民众的共同生活准则、共同信念、共同生活理想的外化。”(4)因此,立碑示禁,形成约束性规约,是传统农业社会基层治理的一种有效手段。

作为维护芍陂水利工程的重要载体以及见证芍陂水事活动的物证,芍陂水利碑刻有其自身的特点。

首先,碑刻数量较多,形制多样。作为一个单体水利工程,芍陂水利碑刻数量众多,形制也各有不同。从时间维度来看,芍陂水利碑刻跨越600余年的历史,延续至今。从形制上看,各碑尺寸大小不一,既有单纯的文字碑,也有图文并茂的图文碑。从字体上看,既有庄重典雅的楷书碑文,也有潇洒飘逸的行书碑文。碑石材质以青石为主,碑文在形制上以方形居多,大部分为无额碑,少数有额碑,碑额为圭形或半圆形。

其次,碑刻年代以明清时期为主。就留存下来的碑刻而言,以明清两代为主,其中清代芍陂水利碑刻又占据大多数。这一方面反映了清代地方社会对芍陂水利的重视,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芍陂水利在清代维护治理的频率远超前代(3),是这一时期地方水利自治程度提高的表征。

第三,碑刻内容丰富,涉及面广。从碑刻内容上来看,芍陂水利碑刻涉及水事活动的方方面面:既有人物事迹记载,如孙叔敖像传;亦有芍陂水利地图,如道光八年的《安丰塘来源三支全图并记》;更有以“分州宗示”为代表的水利规约等内容。这些丰富的内容成为今天研究芍陂历史流变和水利社会的珍贵文献。

二、明清时期芍陂水利碑刻内容探析

芍陂延至明清,在持续发挥灌溉效益的同时,频繁的水事活动勾连起寿州地方社会治理的诸多问题。小到祭田购买,大到工程修筑,均在水利碑刻中有所体现。具体而言,这些碑刻主要涉及芍陂水利的五个方面。

(一)叙述芍陂工程历史之沿革

大部分芍陂水利碑刻往往开篇即叙述芍陂起源及其历史沿革。例如《明按院魏公重修芍陂塘记》碑,开篇即指出:“芍陂,春秋时楚相孙叔敖之所作也。在寿县境南,以水迳白芍亭,积而为湖,故谓之芍陂。旧属期思县,又谓之期思陂。后为安丰废县,故地志又谓之安丰塘也。”“汉王景、刘馥、邓艾,晋刘颂,齐垣崇祖,宋刘义欣,我朝邝埜,皆常修筑第。”(6)碑记叙述了芍陂的创建、名称由来以及历代维护修治芍陂情况。在《按院舒公祠记》中同样对芍陂的创建沿革、修治历史以及万历三年到四年治理过程进行了详细描述。

类此者还有《颜公伯珣自作碑记》:“孙叔敖治大小陂三,安丰为最巨。自秦汉迄今二千余年,代有废兴。至明成祖永乐间,寿民毕兴祖上书请修复,上命户部尚书邝埜驻寿春,发徒二万人治之。成化间,巡按御史魏璋大发官钱,嗣其余烈。嘉靖间,颍州兵备副使许天伦、州守栗永禄兴复之。万历间,兵备贾之凤、州守阎同宾、州丞朱东彦又复之。国朝州守李大升又继修焉。”(7)将芍陂自创建以来到顺治十二年的历代修治情况一一展现。再如《施公重修安丰塘滚坝记》则记述清代统治者修治滚水石坝的过程:“于众兴集南建滚水石坝,所以泄涌流,亦以障平水也。”“此坝议建雍正八年,因捐资不敷,延至乾隆二年,请帑助修而坝始成。”(8)

这些碑刻一方面追述前朝芍陂水利变迁过程,另一方面增入时人修治内容,迭次推进,全面反映了芍陂历史变迁的轨迹。

(二)叙述时人修治之功德

应该说,勒石刻字、立碑树传不仅在于追功述远,更在于记述当时人们修治芍陂的功德,所以在芍陂水利碑刻中,这部分内容占据了重要地位。

《明按院魏公重修芍陂塘记》中对魏璋与张鼐修复芍陂的过程有详细记载,并称赞二人复塘之功不减于孙叔敖。“非魏公不足以兴其废,非张公不足以成其美,奚可以不书?”(6)碑记极力夸赞魏璋和张鼐的功德并刻碑留念,让后人谨记他们的贡献。

《本州邑侯栗公重修芍陂记》中记载了路可由、许天伦、李愈、栗永禄修治芍陂后,当地居民对他们的感激之情。碑文记载:“戊申夏,工殚告成,泽卤之地自兹无歉岁,寿之人不有河洛之思矣乎?”[5]同样《按院舒公祠记》碑中记载了郑公与舒公二人修塘的贡献以及当地居民对他们的赞美和感激。“于是渠水复通,颂声大作,谋祠侍御公,且以州守配。”(6)碑记

当然,碑刻之中虽然大部分都是在称颂地方官的治水功德,但也有对普通胥吏乃至环塘百姓的歌颂。例如《颜公伯珣自作碑记》记载:“沈生近陂而寡产,倡义而不私其亲,真能志仲淹之志者。”(7)表彰了当地生员沈捷在修治芍陂过程中“倡义而不私其亲”的功劳。《重修安丰塘碑》中更是罗列了一份长长的治水参与者名单:“董其役者,州同知赵君隆宗、正阳司巡检江君敦伦;矜士则李绍佺、周官、沈裴似、陈宏猷、李猷、程道乾、李吉、梁颖、戴希尹、邹谦、陈倬、张锦;义民则金向、余加勉、潘林九、桑鸿渐、李贵可、余金相;塘长则刘汉衣、张谦、江厚、江天绪、江必,咸有成劳。”(9)其中有12位矜士,6位义民,5位塘长。这些普通士民是维护芍陂水利的中坚力量,不应被历史遗忘,因而记录在碑文中,以褒赞他们修治芍陂的功劳。

(三)记述芍陂之地理环境及主体面貌

芍陂千年延续,其面貌多有变化。除却历代史籍和地方志中有部分记载外,碑刻成为记述其历史地理环境及面貌变迁情况的重要载体。

明代的六通碑刻中,有五通记载了当时芍陂的地理环境与基本面貌。在《明按院魏公重修芍陂塘记》中指出芍陂:“首受淠水,西自六安驺虞石,东南自龙池山,东自豪州,其水胥注于陂。旧有五门,隋赵轨更开三十六门。今则有减水闸四座,三十六门尚存。轮广一百里,溉田四万余亩,岁以丰稔,民用富饶。”(6)碑记详细记述了芍陂水源情形、水门情况、面积大小和灌溉效益。《本州邑侯栗公重修芍陂记》碑中写道:“尝于寿州南引六安流谿、沘、淠三水,潴之以塘,环抱一百余里,可溉田万余顷,居民赖之。”介绍了芍陂的水源、周长和灌溉面积。并明确提到:“构官宇一所,杀水闸四,疏水门三十六,漒水桥一。”[10]进一步记述了芍陂周边的建筑和闸门数量等情况。《安丰塘积水界石记》:“上引六安孙家湾及朱灰革二水入塘,灌田万顷,其界起贤姑墩,西历长埂,转而北至孙公祠,又折而东至黄城寺,南合于墩,周围几三百里,为门三十有六,乃水利之最巨者。”(10)则记述芍陂上游来水经过的详细线路、面积以及闸门情况,对芍陂水源水道情况作了详细描述,是考察当时芍陂水利环境的珍贵文献。

同样,清代的十余通碑刻对芍陂基本面貌也多有描述。《国朝本州邑侯李公重修芍陂记》碑中说道:“此塘周围数百里,受淠、氵比 之、淠三水支流而下,蓄氵曳以时,灌田可至万顷。”(11)《颜公重修芍陂碑记》中写道:“本五门,后更开三十六门,后更设减水闸,以备蓄泄。轮广三百余里,支流派注,溉田五千余顷,盖寿之水利也。”[8]乾隆四十年《重修安丰塘碑》指出:“楚令尹孙叔敖,引六龙谿沘淠之水,汇于寿春之南芍陂。入汉为安丰县之地,周回一百许里,溉田万顷。有水门三十六,门各有名。有滚坝一、有石闸二、有杀水闸四、有漒水桥一,有圳、有堨、有堰、有圩,时其启闭盈缩。”(9)记述了芍陂上游水源、闸门数量、附属建筑、灌溉面积以及运行情况。

值得注意的是,清代芍陂水利碑刻出现了对孙公祠的专门记载,涉及孙公祠的位置变化、重修活动、规模大小、祭田演变等情况。乾隆十四年《安丰塘孙公祭田记》对孙公祠祭田的来历和演变过程作了细致描述,对祭田原委悉数讲明。乾隆五十九年《重修孙公祠记》碑,描述了新修孙公祠的规模:“其后之大殿,左右夹室中之戏楼,东西二厢,前之仪门、山门,并东之颜公祠,皆因旧制而撤盖更新之。其东复立角门以便出入。”(12)《孙公祠新入祀田碑记》则记述道光八年朱士达新征祀田的情形,将塘之东南的高埠几处荒地“归公,各俱佃约,交祠存执”(13)。这些关于孙公祠的相关记载,是芍陂水利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研究芍陂水利祭祀和民间信仰的珍贵资料。

(四)反映当地民间之水利冲突

明清两代芍陂水利碑刻对于当时的民间水利冲突亦多有记录。《明按院魏公重修芍陂塘记》中指出明代前期芍陂被“居民乘之,得以日侵月占,掩为一家之私”[7]碑记。这种不顾大家利益占塘为田的自私行为,为民间水利冲突埋下隐患。到了嘉靖年间,《本州邑侯栗公重修芍陂记》碑则进一步描述芍陂因占垦引发的冲突。“塘中淤积可田,豪家得之。一值水溢,则恶其侵厉,盗决而阴溃之矣。颓流滔陆,居其下者苦之。”[5]万历四年的《按院舒公祠记》碑中说道:“不记何年旱甚,朱灰革为上流自私者阻,大香门为塘下豪强者塞,渠日就湮,不可以灌、漕,民皆两失利。”(6)碑记指出豪绅的占垦行为使芍陂无法发挥它的水利灌溉作用,水利矛盾日益突出。到了万历十年,《安丰塘积水界石记》碑中写道:“成化间,豪民董玄等始窃据贤姑墩以北至双门铺,则塘之上界变为田矣……以古制律今塘,则种而田者十七,塘而水者十三,不数年且尽为田矣。”[10]这通碑刻较为详细地记载了芍陂从成化年间开始,豪强是如何占塘为田的。透过碑文不难看出,豪强因一己私利占塘为田的行为,致使大部分人的灌溉利益受损,民间的水利冲突愈演愈烈。

到了清代,芍陂水利碑刻对豪强占塘为田引发矛盾的情形也多有记载。《颜公重修芍陂碑记》中说道:“近塘之奸民暗穴之,防大决,波涛澎湃之声闻数十里,民田素不被水者,多波及焉。塘之顽愚复开堤放坝,竭泽而渔,道路相望,夜以继日,不一月而塘涸矣。”(8)也就是说,由于芍陂附近居民的自私行为使得周边民田暴受洪涝之苦。道光八年的《重修安丰塘碑记》中还记载了上下游之间的矛盾冲突:“其患有二:一则塘旁居民利其淤淀为田,得以专享其利,不顾塘之废也;一则上游六安之人筑坝截流,淠水不下行,其害二也。”[6]308明确指出芍陂附近居民与上游居民为了各自利益或占塘为田,或阻遏上游水源,“更有强梁拦沟筑坝,尽己车使,水不下注,弱者吞忍,强者用武,轻止受伤,重则致命,乡愚凶顽,殊堪痛恨”(6)容川赘言,是当时民间水利冲突的典型表现。

(五)规范水利行为

在区域水利社会中,解决水利矛盾冲突的有效手段是制定带有规约性质的水利示禁条款,建立水利秩序,规范用水行为。在留存的芍陂水利碑刻中,涉及水利规约性质的有四通,分别是《安丰塘积水界石记》《颜公伯珣自作碑记》《示禁开垦芍陂碑记》《分州宗示》。

明代《安丰塘积水界石记》中说道:“若曰:田止退沟,踰此而田者罪勿赦。”“若曰:田止于新沟,逾此而田者,罪无赦。”“因书此于石,树之界上。界以新沟为准,东起常子方家,后贯塘腹,西至娄仁家后云。”(10)碑文所记,是明万历年间地方官员为明确芍陂的垦田范围而划定的四至界限,是典型的规约性条款,对芍陂水利的延续起到了保护作用。

到了康熙年间,颜伯珣在其《颜公伯珣自作碑记》中规定:“堤岸门闸吐纳防卫之道,锁钥畚杵之器,树艺渔苏之约,友助报本之义,无不备悉。讲求先后,依堤植千树柳,明年将还旧林。”(7)是碑所载,明确了水事活动的秩序,并规定通过在陂塘大堤上植树来保护芍陂水利工程。为解决占塘为田问题,道光年间的《示禁开垦芍陂碑记》进一步指出:“为出示晓谕,永禁开垦,以保水利事。”“如有擅自占种者,立即牒州严拿究办。除集提江善长、许廷华等到案讯详外,合即出示,勒石永禁。”(5)展示了当时官方禁止民众占垦芍陂的决心和处理占垦的处罚方式。

在《分州宗示》中更是规定:“禁侵垦官地,禁私启斗门,禁窃伐芦柳,禁私宰耕牛,禁纵放猪羊,禁罾网捕鱼。”[7]该碑是一块典型的示禁碑。对可能危害芍陂水利的行为作出明确禁止,以“约法三章”。这些规约性碑文对当时减少芍陂水事矛盾,预防水利纠纷,规范水利秩序具有重要指导意义,对促进灌区生产发展和社会安定也起到了积极作用。

三、芍陂水利碑刻之价值分析

(一)是研究淮河流域水利灌溉史的珍贵资料

芍陂作为中国历史上最古老的水利灌溉工程遗产,是古人因地制宜、科学蓄水、自流灌溉的典范,堪称中国“库域型水利工程”的鼻祖。其水利碑刻记载的不仅是芍陂水利工程的历史沿革、修治经过和基本面貌,也反映了明清时期淮河流域水环境变迁的某些特征与规律,是淮河中游地区农田水利事业发展进程的历史见证。碑刻中有关水事活动的治理记载,是我们理解明清时期淮河两岸“库域型水利工程”运行机制的重要参考,具有极高的历史研究价值。透过这些碑刻,我们可以跨越千年历史,认识淮河流域的先辈们是如何兴水、用水、亲水、管水的。也可以窥见传统农业社会中,民众守土一方、兴利除弊的豪情壮志,更可以借助碑刻理解淮河两岸乡村社会政治、经济与社会运行的状况,是探究淮河流域水利社会的第一手资料。

(二)是理解地方社会历史的一把钥匙

“水利碑刻是见证地方历史的活化石,又是透视地方社会发展变迁的重要载体。”[8]因此,地方水利碑刻,记载的不仅仅是地方水事活动,其以水为中心,勾连起整个地方社会的人、水、地关系。这其中又牵涉地方基层组织的运行、民间秩序的维持、官民的群体互动以及地方民众的水利观念和社会心理,等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芍陂水利碑刻给我们展示的几乎是地方社会历史的全貌。“他们从自然地理技术事实,水利制度和民间管理组织诸多方面介绍了丰富的地方知识,让我们能够从中分析基层社会的组织形式和组织能力,基层组织与县级官方政府的关系,和由自下而上的角度所折射的当时社会和国家的形象,我们由此得到了一把分析基层社会的钥匙,这正是我们的研究目标所在。”[9]4因此,透过这些水利碑刻,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中国地方社会的种种面相,更好地理解传统农业时代,地方社会是如何围绕“水”展开基层管理、日常生活和观念信仰的。

(三)是传承中国水文化的重要载体

芍陂水利碑刻本身既是芍陂水文化的物质载体,也承继者中国水文化的重要精神。所谓“兴一利而泽被当时,法垂后世,非贤者莫之能创。因其利而制存千古,惠及万民,亦非贤者莫之能继也”[9]。其中所彰显的“治水护陂”精神丰富了中国水文化的内容。这些水利碑刻大多数“都掌握在村民手中,发挥了应有的民俗作用,它们都丰富了地方文化遗产”[9]3。历代地方官员通过立碑树传的方式,将“治水护陂”的精神传统进行强化延续,使芍陂在2600余年的发展中不至湮废为田。同时,环塘民众也在长期的亲水、用水、护水实践中形成了“钦崇祀典,以报本源”的水利信仰和维护芍陂水利资源的契约精神。《楚相孙公像传》《安丰塘积水界石记》《重修孙公祠记》《孙公祠新入祀田碑记》《分州宗示》等系列碑刻的存在便是这种信仰和精神的反映。正是在这种休戚与共的精神关怀之下,芍陂之泽方能历千年而不竭。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芍陂水利碑刻是中国人民长期水利实践的重要成果,是中国水利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碑刻通过文字、图形、图像所展现的水利环境、水事活动、水利制度、水利信仰和水利观念,早已成为中国水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伟大劳动人民创造和传承的宝贵精神财富。

结语

作为淮河流域最重要的水利工程,芍陂水利碑刻凝结的不仅是一幕幕芍陂水事活动的因果流变,更是承载了环塘民众对芍陂的拳拳爱心。这些碑铭犹如一面镜子,折射出传统农业社会中百姓亲水、用水、护水的一片深情,是展示芍陂千年历史文化的最佳物证,是人们了解中国古代农业水利文化的重要名片,也为今天更好地维护这一古老水利工程提供了精神指引的方向。

注释:

(1)目前学术界涉及芍陂水利碑刻研究的仅有关传友《皖西地区水利碑刻的初步调查》一文(《皖西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该文在芍陂水利碑刻的数量、碑刻年代以及碑刻名称上未做细致考证与统计,多有不确之处。

(2)据关传友《皖西地区水利碑刻的初步调查》(《皖西学院学报》2010年第4期)一文统计,芍陂古代水利碑刻为17通;而据孙叔敖纪念馆统计该馆藏碑刻19通。

(3)清代芍陂治理的次数达到22次。参见李松《从<芍陂纪事>看明清时期芍陂管理的得失》,载《历史教学问题》,2010年第2期。

(4)夏尚忠《芍陂纪事卷上·兴治塘工乡先辈姓氏纪》,上海图书馆藏,光绪三年刊印。

(5)续瑞等监立,《示禁开垦芍陂碑记》,寿县:此碑现藏于寿县孙公祠碑廊中,道光十八年。

(6)夏尚忠《芍陂纪事》卷下,上海图书馆藏,光绪三年刊印。

(7)席芑《乾隆寿州志·卷四·水利》,国家图书馆藏,乾隆三十二年刻本。

(8)环塘士民立《施公重修安丰塘滚坝记》,寿县:寿县孙公祠碑廊中,同治五年。

(9)郑基《重修安丰塘碑》,寿县:寿县孙公祠碑廊中,乾隆四十年。

(10)黄克缵立《安丰塘积水界石记》,寿县:寿县孙公祠碑廊中,万历十一年。

(11)李大升《顺治寿州志·水利》卷三,安徽省图书馆藏缩微胶卷,顺治十三年刻本。

(12)吴希才《重修孙公祠记》,寿县:寿县孙公祠碑廊中,乾隆五十九年。

(13)朱士达《孙公祠新入祀田碑记》,寿县:寿县孙公祠碑廊中.道光八年。

[1]武同举.淮系年表全编:第四册[M]//中国水利史典·淮河卷一.北京:中国水利水电出版社,2015:829.

[2]范晔.后汉书∶卷七十六·王景传[M].北京:中华书局,1965:2466.

[3]安徽省水利志编纂委员会.安丰塘志[M]. 合肥:黄山书社,1995.

[4]余丽萍,赵志宏.大理古代水利碑刻研究[J].黑龙江史志,2017(9).

[5]栗永禄.嘉靖寿州志:卷二·山川纪[M]//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上海:上海古籍书店影印,1963.

[6]朱士达.重修安丰塘碑记[M]//道光.寿州志:卷七·水利志.复旦大学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第25册.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0.

[7]李松,陶立明.《芍陂纪事》校注暨芍陂史料汇编[M].合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2016:572.

[8]杨天虎.清代曲靖地区的社会变迁:以水利碑刻为中心的考察[J].曲靖师范学院学报,2017(2).

[9]黄竹三,冯俊杰,等.洪洞介休水利碑刻辑录·总序[M].北京:中华书局,2003.

On the Stone Inscriptions of Water Conservancy in Quebei

LI So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Sociology,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0, Anhui;Huainan Normal University, Huainan 232001, Anhui)

As the most famous water conservancy project in Huaihe River Basin, Quebei has attracted worldwide attention for its ancient and lasting irrigation benefits. The water conservancy inscriptions, which witnessed the historical development of Quebei water projects, not only record the changing causes and effects of water affairs in Quebei, but also involve many other aspects such as local historical and geographical environment, engineering evolution, governance situation, basic features, and water conservancy regulations. The shape, quantity and graphic content of the inscriptions, which have become an important part of Huaihe River water conservancy culture, are of high value in historical research and culture. These inscriptions are a window to examine the operation of local water conservancy society and non-governmental organizations in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a key to understandinging local grass-roots society, and an important carrier for inheriting Chinese water culture.

Quebei; tablet inscription; water conservancy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0.06.03

K87

A

1004-4310(2020)06-0014-08

2020-11-02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历史地理视野下的芍陂水资源环境变迁与区域社会研究”(18BZS164);安徽省社科规划项目“从芍陂到淠史杭:晚清以来江淮地区的水利兴废与社会变迁”(AHSKY2017D94)。

李松(1977-),男,安徽淮南人。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博士研究生,淮南师范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区域历史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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