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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疯癫亚当”三部曲中的食物生态书写

2021-01-29唐建南

山东外语教学 2021年6期
关键词:托比饮食食物

唐建南

(中国石油大学 外国语学院, 北京 102200)

1.0 引言

20世纪90年代在西方的哲学、心理学、人类学、社会学等领域开始兴起食物研究,文学界的“食物批评”(gastrocriticism)受其影响,于本世纪悄然萌芽,并得以逐渐发展。该词最初于2002年由美国学者罗纳德·托宾(Ronald Tobin)所创,指代“将饮食与文学批评进行关联的多学科研究方法”,主要借用食物研究中的理论成果探讨文学中的食物书写(621)。自此,食物批评构成了从文学语篇探讨饮食习俗、身份建构、国家政治、全球化机制、伦理准则、环境演变等的复杂图谱,代表性作品主要有蒂莫西·莫顿(Timothy Morton)的《味道文化与饮食理论:论浪漫主义文学中的饮食》(CulturesofTaste/TheoriesofAppetite:EatingRomanticism,2004)、德尼斯·吉甘特(Denise Gigante)的《味道文学史》(Taste:ALiteraryHistory,2005)、青山伦子(Tomoko Aoyama)的《解读现代日本文学中的饮食书写》(ReadingFoodinModernJapaneseLiterature,2008)、艾利逊·卡鲁斯(Allison Carruth)的《全球之胃:美国权力与食物文学》(GlobalAppetites:AmericanPowerandtheLiteratureofFood,2013)等等,食物批评的相关论文在国外更是枚不胜举。可是应该看到,在国内文学批评界,食物书写研究还处于介绍性阶段(张磊,2016;周铭,2016),且更多关注食物政治,尤其是饮食与民族身份的关系,比如探讨华裔文学中的食物叙事(董美含,2014;黄新辉,2016)。鉴于国内的食物批评尚有广阔的开拓空间,且缺乏食物书写的生态研究,以下将以加拿大当代女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1939-)的“疯癫亚当”三部曲(MaddAddam trilogy)为例,聚焦其中的食物生态书写,以此丰富食物批评研究。

誉为“加拿大文学女王”、两次荣获布克奖的阿特伍德曾在主编的《加拿大文学食谱》(CanLitFoodbook,1987)中收录了众多加拿大作家的食物书写片段,并声称 “从12岁开始就将文学与饮食联系起来”(1987:1)。这种对饮食书写的兴趣也贯穿其作品,并受到了不少评论家的关注,学者们尤其关注食物在性别政治中的重要作用,多聚焦其反思女性身份的小说,如《使女的故事》(TheHandmaid’sTale,1985)、《可以吃的女人》(TheEdibleWoman,1969)、《浮现》(Surfacing,1972)等,论证饮食作为权力的隐喻如何揭示男权社会中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微妙关系(Parker,1995;王韵秋,2015;丁林棚,2016;石静,2016;Labudova,2017)。针对“疯癫亚当”三部曲,《羚羊与秧鸡》(OryxandCrake,2003)、《洪疫之年》(TheYearoftheFlood,2009)、《疯癫亚当》(MaddAddam,2013)更多研究关注其中的技术伦理、生态末日叙事、语言符号等,有关食物书写的文献屈指可数,国内尚无相关研究。西方学者则主要聚焦某一文本,更关注食物折射的伦理内涵与权力政治, 如指出《洪疫之年》中“消费者的僵尸化(zombification)”是世界毁灭的根源(Wright, 2015:508),或认为该作品中大量类食物(ersatz food)指代“人类欲望”(Zwart,2015:271)。尽管玛利亚·克里斯托(Maria Christou)以三部曲为研究文本,但她注重食物的符号化内涵,指出作品渗透着“饮食即政治之转喻”的思想(2017:120)。鉴于目前缺乏针对三部曲中食物书写的生态研究,以下将结合生态批评理论探讨小说折射的人类世食物危机和应对策略,以此反思当前人类面临的食物问题和可能出路。

2.0 人类世的食物危机

西蒙·埃斯托克(Simon Estok)曾经指出,生态批评自2011年愈加关注食物,但相关研究还“严重不足”,人们依赖的全球食物供应受到晚期资本主义体制的操纵,这种利益至上的农业经营带来的是“不可持续的饮食模式”,因此有待探讨食物的生产消费以及体现的多重内涵(2012:681)。一定意义上,阿特伍德的“疯癫亚当”三部曲就是食物生态书写的典范,作品揭露的食物危机与全球变暖、人口爆炸、物种灭绝、资源枯竭等危机交织,形成的连锁反应也是当代人类面临生态危机的真实写照。

在三部曲中,全球地质结构和气候形势正在发生巨变,地中海南部肥沃的农田变成了沙漠,亚马逊热带雨林遭受灭顶之灾,北极冰川融化,多个城市被淹没,而众多地区却常年干旱。物理气候环境的变化导致土壤严重污染退化,农作物巨幅减产,畜牧业遭受重创,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致使传统农业生产的食物难以满足庞大人口的需求,人们只能依赖高科技生产的类食物或转基因食物生存,而这些应对策略看似缓解了食物匮乏的危机,但同时引发了更深层次的生态危机、环境伦理危机和人类生存危机。

在《羚羊与秧鸡》中,充斥人类日常生活的类食物或转基因食物实质上凸显了人类掌控自然的傲慢,人们一意孤行地认为食物危机可以通过高科技得以化解。面对食物匮乏,市场推出了各种大豆类合成产品,比如玉米、巧克力、水果、绿茶、香肠、冰淇淋、沙丁鱼等等,多个快餐品牌也将大豆嵌入其名称,如SoyOBoy,CrustaeSoy,SoYummie等。这种类食物生产依赖于单一作物耕种方式,会损害生物多样性,破坏土壤肥力,作物更易遭受病虫害的影响,导致农业生态系统变得异常脆弱。另外,阿特伍德也将自己对转基因食物的忧虑渗透于作品之中。负责高科技产品研发的大院拥有自己的有机农场,其中一个项目负责研发可生成多个器官的转基因猪,本意用于医学领域的器官移植,但是随着食物匮乏的加剧,这种医用猪也被宰杀,成为人们的盘中餐,可是以此加工出的食品却味如嚼蜡。在此之前,为人类所食用的大量牲畜被人为焚烧,究其内在原因:转基因技术导致原有的基因序列突变,加上大院秘密研制了各种病毒,导致动物更容易遭受病毒的攻击,焚烧旨在防止畜疫病毒扩散;另外,牲畜的养殖周期长、成本高,为了让人们更快地转向生产效率大大提高的类食物或转基因食品,跨国资本不惜以焚烧大量牲畜为代价,从而加快资本的积累过程。可以看出,这种资本主义食品生产经营模式严重践踏了动物的生存权,残酷的屠戮中显示了人类中心主义的傲慢。服务于这种食品经济模式的科学家们更是走在新农业的前沿,打着科技推动人类文明的幌子研发各种新型食物,表现出人类操纵自然的傲慢。新型鸡肉的制作就是典型案例,这种鸡肉“生长单位”由多个球状体组成,每个球状体通过引流管摄入营养,两周内就可以生成最受消费者青睐的鸡胸或鸡腿(Atwood,2003:202)。这种超越自然鸡的科技养殖法却更加凸显了人类支配自然的狂妄自大。在阿特伍德的笔下,鸡已经被完全剥夺了主体性,沦落为“鸡肉瘤”一样的生长单位,这种物化现象在消费资本主义体系中得到推广,工业化生产后的鸡肉迅速成为快餐文化的新宠(Atwood,2003:203)。

转基因食物的商品化促进了快餐消费文化的壮大,但是,快餐连锁机构的繁荣后面却隐藏着侵犯动物与边缘人群权利的生态非正义行径。在《洪疫之年》和《疯癫亚当》中,两位末日生存者托比与泽布曾经是秘密汉堡连锁店的底层工作人员,熟知其经营机制的血腥之处。连锁店的食材来自秘密宰杀的动物,甚至是被社会遗弃的边缘人群尸体,每月连锁店都会屠戮上百种新物种,烹制而成汉堡肉块,而无法食用的动物皮毛会成为高端订制时装的原材料。尽管秘密汉堡严重践踏了动物和边缘人群的生存权利,它却得到了代表跨国资本主义利益——公司警的庇护,利益至上的共同目标导致双方沆瀣一气,成为社会民不聊生的关键原因。秘密汉堡也是资本主义操控的饮食体系代表,这一体系加速了人类世物种的灭绝,而这也是“疯癫亚当”一词的由来:在小说描绘的网络游戏中,“疯癫亚当”代表了全球物种的屠戮者。所以,痛恨这种饮食体系的泽布认为,人们不能坐以待毙,而应奋起反抗,“今天搞定秘密汉堡,明天就可以灭掉可恶的美食餐饮链,珍馐佳肴,统统滚蛋”(Atwood,2009:252)。泽布的呼声也是众多农业工业化受害者的抗议之声,《羚羊与秧鸡》中的转基因咖啡抵制行动就是一起声势浩大的全球生态正义运动。传统的咖啡加工耗时耗力,因为每一株树的咖啡豆成熟时间不一,需要手工摘取,小批量进行加工和运输。为了加速资本积累,咖啡连锁店喜乐杯(HappiCuppa)采用大规模种植园经营,转基因咖啡豆可以同时成熟,而机器处理则大大缩短了咖啡从生产到消费的时间。在此过程中,小农经济被击垮,大量劳动力失业。面临贫困饥荒的人们只能奋起反抗,全球爆发了暴乱,人们走向街头游行示威,发起了咖啡倾倒事件。可是,这种呼吁环境正义的运动最终受到镇压,农民被军队屠戮,游行示威者被秘密处置。在资本主义权力机制经营下,自然与边缘群体的生存权受到了利益至上主义的碾压,饮食体系烙印上了生态非正义的血腥痕迹。

可以看出,反生态的食物经营机制总是与权力政治共谋,这也是当前农业 “工业化与技术化”的利益驱动和权力保障,可是,现代高效的大规模农业经济也“掩盖了技术干预农业带来的环境、身体与社会后果”(Garruth,2013:14-15)。这一食物消费体系不仅导致了物种灭绝、资源枯竭和社会瓦解,而依赖该体系的消费者已经无法生产食物,一旦末日来临,只知道食物来自商店的消费者即使躲过了瘟疫,也难在野外生存。《疯癫亚当》中的“雪人”(原名吉米)只能依靠残余的类食物或转基因食品饱腹,一旦所剩无几的食物消耗殆尽,就只能像雪人一样融化在全球变暖大环境下炙热的空气之中。

3.0 乌托邦的慢食实践

以上人类世的食物危机是环境伦理危机与人类生存危机,而如何对抗危机成为当代的重要命题,这也是温迪·贝利(Wendy Berry)、迈克尔·伯伦(Michael Pollan)、芭芭拉·金索尔弗(Barbara Kingsolver)等当代生态作家密切关注的问题。以金索尔弗为例,她与家人在弗吉尼亚乡村进行为期一年的自耕自食实验,合作出版了《种花种菜种春风》(Animal,Vegetable,Miracle:AYearofFoodLife),用亲身经历证明人们有必要摆脱受资本主义消费经济操控的食物经营模式,重新回归农业根基,构建一种植根于“地方、土壤、气候、历史、秉性、集体归属感的食物文化”(2007:17)。金索尔弗的理念也是阿特伍德在小说中传达的思想,在三部曲中作家建构了两种互相联系、互为补充的乌托邦饮食实验:慢食实践与素食行动。

历史上的慢食运动(Slow Food Movement)起源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意大利,发起人卡罗·佩特里尼(Carlo Petrini)号召人们抵制美国为主导的快餐经济,回归本土文化,重拾乡村食物传统,以慢生活节奏对抗全球工业社会的冲击。其理念迅速得到响应,人们意识到有个性、营养均衡的美食不仅促进身心健康,还能缓解环境危机,这种对乡村生活的向往就是“植根于田园理念的乌托邦思想”(Piatti,2015:90)。在《洪疫之年》中,伊甸崖无疑就是一个充满田园怀旧情怀的乌托邦,在亚当一号的带领下,人们以一种慢生活的节奏坚守慢食主义,过着自耕自食的生活。毋庸置疑,慢食运动是充满艰辛的食物生产过程,在伊甸崖生活多年的托比深知,酿制一瓶蜂蜜或种植蘑菇需要付出很多辛苦。为了提供蜜蜂所需的营养,托比在屋顶上种植如荞麦和薰衣草等作物花草,悉心呵护,耐心等待抽穗开花;采集蜂蜜时,托比需要烟熏蜂箱、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蜂巢,再一点点地剥离蜂蜡。漫长复杂的过程看似枯燥乏味,但是托比从中获取了地方归属感、感受到与自然的亲密关系、沉醉于一种“纯粹的幸福”之中(Atwood,2009:96)。也正是在这种慢生活中,托比脱胎换骨,迎接了“崭新的自我”,感受到“肌肤闻起来有种蜂蜜与盐和土地的味道”(同上:101)。蘑菇是托比学会种植加工的另一种传统食物。首先她需要学会辨别,食用蘑菇、药用蘑菇、有毒蘑菇需要一一辨识,稍有差池,就会决定生死;除了漫长的学习过程,托比也需要了解其生长环境,将其养殖于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菌床上;摘取蘑菇后,可以烹制出各种美味,也可晒制成干蘑菇存放待用,或调制成蘑菇营养剂,帮助病人加快痊愈过程。当瘟疫席卷全球,末日降临,托比正是带着两种慢食成果——蜂蜜与干蘑菇,帮助自己度过了最艰难的食物匮乏期,并帮助濒临死亡的同伴脱险,恢复健康。托比的慢食实践也是整个伊甸崖提倡的方式,人们种植庄稼蔬菜,加工调料,拒绝依赖资本主义经营的快餐文化,抵制工业化和技术化的类食物与转基因食物。

因为慢食实践费时费力,伊甸崖的成员也更珍惜用汗水浇灌的食物,他们节制用餐,进行废物循环利用。他们将被人扔弃的剩酒加工成醋,将多余的食物出售,将保质期长的食物加工后秘密存放,以备不时之需。瘟疫降临后,亚当一号带领的伊甸崖成员正是依靠这些存放食品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进入后人类时代,托比将伊甸崖所学付诸于实践,她就地取材,寻找蜂巢后为蜂群搭建新家,也播撒种子,种植粮食蔬菜。在伊甸崖成长的她与在大院生活的吉米形成鲜明对比,后者长期依赖消费主义社会提供的各种快餐、类食物与转基因食品,在享受这种现代食物经营体系提供的便捷时,他对食物来源、种植、烹制的无知却大大削弱其生存能力。托比所代表的慢食主义者却在辛勤付出时建构了“韧性食物体系”(resilient food system),该体系致力于维护自然的环境健康,同时也促进自我身份的重构,加强了人类抗击未来不确定灾害的生存能力(Kirschenmann,2015:xiv)。

4.0 乌托邦的素食主义

小说建构的韧性食物体系也贯彻素食主义:伊甸崖成员敬畏生命,拒绝肉食,以素食实践细心地呵护生态多元化的自然世界,这很大程度上受到亚当一号宣扬的绿色宗教影响。一定意义上,《洪疫之年》是以《圣经》为叙事原型的典范,亚当一号基于创世纪,尤其是诺亚方舟的故事,一再警告屠戮各种物种的邪恶人类将要遭受天罚的灭顶之灾。该部作品以“花园”赞美诗开篇,之后14个章节以亚当一号的教义和赞美诗开篇。在这些教义和赞美诗中,始终贯穿着人类与非人类自然乃亲眷、需敬畏自然、切勿杀生的思想理念,而这也是伊甸崖素食主义的信仰基石。亚当一号告知人们切勿食用“任何有脸之物”,因为他们是人类的“亲人”,一旦食用他们,人类就“亲手扼杀了自己的灵魂”(Atwood,2009:40)。人类与其他动物之间的亲属关系在伊甸崖的绿色宗教中一再得到强调,在科学层面上,灵长类动物进化而来的人类永远需要铭记自己的血脉根源,从宗教上,上帝创造的人类在伊甸园中最初以果实饱腹,人类与鸟兽鱼虫都有无法根断的亲缘关系。可是,傲慢的人类为了金钱利益屠戮了上帝赐予花园中的飞禽走兽。灭绝的物种很多成为人类的盘中餐,比如上文中提到的秘密汉堡就以宰杀包括珍稀物种在内的动物为原材料,而这也是“屠戮整个生态系统”的重要原因(Atwood,2009:90)。为此,伊甸崖的成员更需坚持素食主义,只有这样才能尽量弥补贪婪人类对自然界造成的伤害,延缓世界物种的灭绝过程。

这种素食主义也被高科技天才“秧鸡”采用,并在其毁灭世界、重新创世的“天溏”(Paradice)工程中得以推进。如果说伊甸崖成员拒绝工业化食物,通过“再农业化”实现自耕自食,那么,“秧鸡”所创造的“秧鸡人”根本不依赖工业化或农业化食物,而是在基因干预中被设定为草食动物。“秧鸡”创造新人类的初衷是扼杀所有邪恶的基因,因为他认为肉食模式是导致人类恃强凌弱、消灭物种的重要原因。新人类的食草习惯有利于其生存,且能大大减少对环境的冲击。即使人类毁灭,无数物种灭绝,青草依然生命力旺盛,对世界懵懂无知的新人类无需猎奇,无需竞争,不用再猎杀其他动物,也无需耕种粮食蔬菜,他们拥有强大的消化吸收功能,可以毫无困难地摄入自然界的青草、野果、树根,并以某种方式再循环自己的排泄物。另外,“秧鸡”设置新人类于三十岁去世,以此避免他们繁殖速度太快,导致青草供给不足、资源匮乏进而引发暴力冲突。可以看出,“秧鸡”设想的后人类时代饮食模式更具有乌托邦性质,这种大胆的假设通过先进的生物基因技术试图解决食物、人口、环境、人性等交织在一起的超级难题。如果说“乌托邦主义是一种希望的哲学”(Sargent,2010:8),那么这种草食是否有望解决当前的食物问题?首先,干预基因、重造人类本身严重违背了生态伦理,“秧鸡”在此过程中扮演了上帝的角色,而其实验室刚好是“paradise”与“splice”的合成词,意指“基因重组的天堂”,他无视自然规律,横行干预人类基因,所创建的乌托邦以惨绝人寰的灭绝人类为前提,他所建构的乌托邦显示了他掌控自然的傲慢,沾满了屠戮生命的血腥。其次,这种饮食结构的设定也是一种简单粗暴的做法,是一种极端的素食主义,基因设定剥夺了“秧鸡人”的食物选择自由、生命掌控自由,他们不再是自然人,而成为“秧鸡”所创造的实验机器,他们吃草仅仅为了生存,作为机器会在使用期限截止时停止摄入能量,完成为存在而存在的机器使命。

如果说小说中的草食实验是一种违背生态伦理的大胆想法,那么不可否认的是,伊甸崖成员的素食却能促进人类与非人类自然的亲密联系,在推动食物认知与坚守环境伦理的同时,也加强了人类的生存能力与地方归属感。需要指出的是,伊甸崖的素食主义在极权统治和瘟疫肆虐后也经受了巨大的考验,并演变为以克制饮食、满足基本温饱为前提的杂食方式。瘟疫前,伊甸崖受到政府和公司警的联合封杀,成员必须分散到社会各个角落,一旦在盛行肉食的社会坚持素食,很容易招致怀疑,带来杀身之祸,为了掩盖身份,人们在迫不得已时允许尝试肉食。这种变通性也让瘟疫后的伊甸崖幸存者得以调整饮食习惯,为了生存放弃完全的素食主义,他们的杂食并非出于“舌尖上的愉悦”,而是一种保障基本生存前提上的“关怀饮食伦理”(gastronomical ethics of care)(Chang,2016:527)。如果说资本主义饮食体系中的消费者为了满足味蕾暴殄天物,他们对肉食的贪婪助长了了跨国资本在全世界的物种屠戮,那么伊甸崖的成员带着深深的歉疚进行猎捕,比如托比会恳求猎杀动物的谅解,并感恩动物朋友能牺牲自己拯救他人。可以看出,这种为了果腹被迫调整的杂食方式并未让他们忘记对其他物种的伦理关怀。另外,韧性的食物体系也并非强制人类接受某一种饮食方式,而是在尽量减少对其他物种的伤害、最大程度降低对环境的冲击时保障自己的生存。

5.0 结语

综合以上,伊甸崖的慢食实践、素食主义以及后人类的草食习惯都是阿特伍德对未来饮食大胆设想的乌托邦实验,这种实验的初衷在于“改变处理应对方式,从崭新角度审视人和物”(Carolan,2013:423)。草食后面体现的技术理性与邪恶驱动违背了环境伦理,但是该实验也在拷问人类,我们如何改善食物的认知方式和生产方式,以此应对人类世的各种食物危机?在阿特伍德的作品中,幸存者们最后为了生存放弃了完全的素食主义,变成了节制饮食的杂食主义者。他们和转基因猪约定放弃食用后者的同类,但是依然可以捕猎其他动物作为营养补给来源,和瘟疫前贪得无厌的资本家截然不同的是,他们绝不对自然界大开杀戒,而是在必要的时刻才会带着对自然的敬畏与感恩进行捕猎。可以看出,伊甸崖的幸存者基于节制约束自己的饮食,他们更多时候仍然坚持慢食实践,通过自己的体力劳动享受大自然的馈赠。如今,深陷生态危机的人类同样有必要采取多种方式塑造可持续的韧性食物体系,不仅需要勇敢地实验实践,也需要通过艺术创作和批评研究探索在想象空间建构该体系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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