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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与义演:1947年《假凤虚凰》慈善义演活动探析

2021-01-28韩星耀

关键词:义演公会文华

韩星耀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抗日战争结束以后,中国的电影事业开始重新恢复,从1946年到1949年的三年间涌现出了大量优秀的电影作品,其中尤以1947年文华影片公司拍摄的《假凤虚凰》一片最为令人瞩目。它不仅远销海外,还引发了一场全国性理发业工人的抗议风波,对民国后期社会的发展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对于这一社会事件,学界已有一些相关的论著进行梳理,为这一事件的深入研究奠定了基础。然而,相关论著或是探讨该影片的艺术价值,或是探讨该影片所引发的抗议风波及影响(1)相关论著有:钟瑾《民国电影检查研究》(中国电影出版社,2012年版第40-54页);周夏《海上影踪上海卷》(民族出版社,2011年版第98页);胡根喜《上海滩·江北大亨顾竹轩传》(北岳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366-374页);樊昊《“假凤虚凰”风波再梳理》(《影剧月报》2020年第1期);李亦中《〈假凤虚凰〉解读》(《当代电影》2016年第10期);彭静宜《“假凤虚凰”:喜剧光影的浮世绘》(《当代电影》2013年第9期);姚霏、苏智良、卢荣艳《大光明电影院与近代上海社会文化》(《历史研究》2013年第1期);王子藤、肖玲慧《电影视域下的民国抗议风潮(1930—1949)》(《青年记者》2018年第12期);马纶鹏《抗战后上海电影产业的跨媒体性和公共性研究》(《电影艺术》2011年第6期);金宝山《中国第一部英语片〈假凤虚凰〉》(《钟山风雨》2011年第3期);张伟《差一点成了理发师的“公敌”》(《大众电影》2016年第5期);王大炜《电影〈假凤虚凰〉在成都惹了风波》(《成都晚报》2018年11月12日);万飞《民国时期上海理发师群体研究(1911—1949)》(上海师范大学2012年学位论文);樊昊《佐临电影艺术道路研究》(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2019年学位论文);王冉《陆洁日记摘存中的陆洁及其电影活动研究(1920—1949)》(南京艺术学院2015年学位论文);刘磊《中国早期电影院空间文化研究(1896—1949)》(山东大学2018年学位论文);庄蕊蕊《影院经济与文化空间:近代上海的电影院业研究(1896—1949)》(华中师范大学2016年学位论文。,对于这次社会冲突过程中,该片的义演活动以及各种社会力量围绕义演展开的利益争夺却涉及不多。其中仅有两篇文章提到该片在各地的义演活动:其一是迪娜古丽的《战后电影抗议与影业版图构建——以〈假凤虚凰〉事件为中心》[1]。该文在论及假凤虚凰事件时,简略提到《假凤虚凰》在各地的义演情况,认为文华公司的义演行为是一种商业营销和舆论宣传的手段。然而作者并未展开论述,更缺乏对不同地区义演活动的分析。其二是杨仲达的《〈假凤虚凰〉在天津》[2]。该文提到天津市社会局曾经希望仿效上海和南京等地将《假凤虚凰》义演几场,被理发业公会拒绝,但并未对天津义演最终是否举行及理发业公会的态度如何转变展开分析,因此对于围绕该片举行的义演活动也仅是提及。所以对于《假凤虚凰》各地的义演活动情况,仍有待系统梳理与进一步研究。本文拟通过对相关档案、报刊及文史资料等材料的整理分析,试探这一事件中的各地义演情况及整体发展走向,如有不当,尚祈见教于方家。

一、《假凤虚凰》义演之缘起

《假凤虚凰》是由上海文华电影公司于1947年出品的一部喜剧影片。这部影片在当时的上海轰动一时,诸多报刊相继报道,使得这一电影成为当年上海最为火爆的一部影片。然而该片由于存在一些低俗搞笑的剧情,所以也引发了各种社会争议,尤其是此片以当时的理发业群体为视角,在银幕上塑造了一种浮夸搞笑的理发师形象,引发了理发业界的强烈不满。1947年7月11日,文华公司在上海大光明戏院对该片进行试映时,上海理发业职工会会员与同业公会会员800余人包围了大光明戏院,抗议该片上映,并在抗议过程中将一人殴伤[3]。

面对突如其来的抗议风波,文华公司的这次试映不得不草草收场。为此,文华公司发布紧要启事,以“该片系揭露现社会之虚伪风气并阐扬劳工神圣之真谛,对于任何职业及从业者绝无攻讦之意”[4]为由,希望能够得到理发业公会的理解,并表示该片已得到官方的认可:“敝公司所摄《假凤虚凰》一片已送请内政部电影检查处审查通过领有准演执照在案。”[4]文华公司想以此来迫使理发业公会能够知难而退,然而,上海市理发业公会并未理睬。

就在文华公司忙于应付理发业公会之时,《假凤虚凰》又突生事端。该片由于没有像以往上映影片一样使用国语配音,而采用了当时在上海被认为较为低俗的苏北口音配音,引发了当时在上海的苏北同乡会的不满。有人曾表示:“《假凤虚凰》无缘无故穿插一段江北话,有讽刺江北人之起码。因此扬州同乡会顾竹轩、焦鼎铠之大不窝心……现在,理发业职工会及工会与扬州同乡会,已无形中联络起来,站在一条线上,照这样看来文华公司无疑地已受到三方面的夹攻了。”[5]在这种三面围攻的不利形势下,文华公司迫于外部压力,曾一度试图通过以该片义演赈灾的方式来转移舆论焦点,变相实现影片上映。然而这一意图被理发业公会严词拒绝[6]。该公会表示:“不论是义映也好,放映也好,在未将其中九段剪去以前,而贸然放映,理发业一定反对到底。”[7]面对理发业公会的强硬态度,文华公司不得不请求主管机关上海市社会局进行调解,以保证影片能够顺利上映。

对于文华公司和理发业公会由于《假凤虚凰》所引发的社会矛盾,上海市社会局处理得十分慎重,一方面呼吁双方保持冷静:“切勿感情用事,行动越出范围,以求合理解决。”[8]另一方面社会局邀请“有关机关会同理发业择期再参观试映,以检讨其应否修改”[8]。此外,由于上海的理发师籍贯多数为扬州人士,所以,上海社会局特意让扬州同乡会会长焦鼎铠设法调解此次双方的矛盾[9]。在上海市社会局的有效调解之下,文华公司和理发业公会先后表示愿意和平解决,最终以文华公司“接收各机关意见,并尊重理发业要求,自动删改三点,并于片前添加一段字幕说明”[10]收场,围绕电影《假凤虚凰》在上海的上映风波宣告圆满解决。

然而,就在这次上映风波结束不久,文华公司却突然高调地宣布接受两广水灾筹赈会劝募委员会的要求:“将该公司出品之《假凤虚凰》影片义映一场,义映所得全部拨作捐款”[11]。由此围绕《假凤虚凰》的义演活动,也在全国范围内开始展开。

二、各地义演概况及风波

在这次以文华公司与理发业公会的冲突事件中,义演活动似乎只是整个事件的一个插曲,在该片试映冲突过程中并未引发太多的关注。如果说文华公司此前试图举行义演,尚属于一种转移社会矛盾、缓解外部压力的营销策略,那么在抗议风波过去不久,文华公司此时再一次以该片义演目的何在呢?其实,对于这一问题,从两广水灾筹赈会劝募委员会的组织人员构成上可以有所解读。《东南日报》报道:“两广水灾筹振会劝募委员会,主任委员宋子文,参与者有吴国桢、杜月笙、潘公展等廿余人。”[11]而在该组织中,宋子文、吴国桢、潘公展皆为民国当时重要的政治人物,杜月笙则是当时著名的海上闻人,此前曾当选为上海市参议会议长。可见这是一个具有浓厚政治性色彩的慈善组织。

因此,该组织对社会资源的动员能力自然也非同一般,而文华公司此前也正是依靠上海市社会局的支持和调解才度过这次上映危机,所以对于两广水灾筹赈会劝募委员会的义演请求,它自然不会拒绝。甚至在劝募委员会担心该剧经此风波,必会大获盈利,一旦义演,主办方必然有所损失时,文华公司亦表示愿意一力承担:“赈委会已向大光明当局接洽,该场营业盈利,赈委会可照满座额予以贴补,文华公司闻讯后,为救灾起见,对此笔贴补款额,亦自告奋勇,表示愿意承担。”[12]可见文华公司对该组织的示好溢于言表,以至于愿意不惜成本举行义演。

当然,文华公司的义演动机也同样存在着“精明的商业意识和舆论澄清作用”[1]。他们通过在申报上接连刊登该片的义演广告,使得《假凤虚凰》始终保持着很高的社会热度。此外,义演本身所具有的慈善公益与社会传媒性也无形之中为该片之前的不良声誉起到了洗白和舆论引导的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假凤虚凰》的义演筹款异常顺利,仅仅义演一场便筹集了19 129 600元的善款[13],可见此片的社会号召力之强。借助这次义演,《假凤虚凰》一片更为人们所熟知,该事件也成为上海当年的十大新闻之一[14]。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就在《假凤虚凰》在上海获得了空前的票房成功之时,该片在全国其他地方上映时却风波不断。根据对目前现有相关资料的整理可以发现,理发业的抗议风波几乎在国统区的各个省份都有出现,而就在各地《假凤虚凰》抗议风波发生的同时,全国先后有十个城市举行了义演活动。具体分布如表1所示。

表1 “假凤虚凰”在各地义演情况

由表1可以看出,围绕《假凤虚凰》义演所涉及的地域范围十分广阔,可见该片在全国具有了广泛的影响力。并且该片义演的时间跨度从1947年9月份一直持续到1949年2月份,历时长达一年半,其中1949年2月在西安上映的仅为该影片改编的话剧,然而仍被理发业视为对其的侮辱而引发抗议,可见该片的影响力十分深远。

此外,各地举行的义演几乎都非主动为之,相反皆是由于各地影剧业和理发业公会之间的冲突,而最终选择义演作为一种重要的化解双方矛盾的手段。因此可以看出,此时慈善义演不仅是一种重要筹款方式,还具有了调和社会矛盾、化解各方冲突的减震阀作用。在十个城市中,只有西安市义演中途夭折,西安武训教育会为筹集教育基金,单独举行义演,事先并未知会当地政府与理发业公会,因此为当地理发业公会所反对,西安市政府将该片取缔。其他九个城市中,扬州、镇江与柳州举行的义演,更多是为了当地的理发业公会谋取福利,因此义演的慈善性质并未突显。而北平、天津、汉口、南京、昆明、贵阳举行的义演,由于当地政府在义演中的主导作用,多数义演款项用于慈善救济与当地教育事业的发展,所以义演的慈善属性较为明显。其中,汉口市义演较为特殊,当地理发业公会虽然最早提出了义演请求,然而汉口市政府却置之不理,随后此片上映便引发了理发工人的暴动,导致政府不得不逮捕了一部分肇事人员,通过各方调解,政府最后才同意义演,然而将该片的义演票款全部纳入政府审核中[15]。可见政府对理发业公会的义演动机有所怀疑,此外,目前尚未有资料显示,这次义演的收支情况对外界公开,因此,此次义演是否达到了慈善目的,尚不清楚。

当然,各地理发业公会纷纷提出义演的要求,确实也夹杂着对现实利益的追求。对于这一点,当时北平的《经世日报》便曾直言不讳:“《假凤虚凰》能够在北平公映……经理发业全体提议,由文华影片公司在收入项下提出百分之五,作为冬令救济金暨商育中学基金,如此,则这所谓协助,实在是有条件啊。”[16]由此可以看出,在理发业与各地影剧业双方围绕该片上映达成的妥协中,义演本身其实仍是二者利益博弈后的产物。对于这一点下面将进行详述。

总而言之,各地《假凤虚凰》一片的上映,不仅风波不断,也使得各地举行义演不断,正是在这种抗议风波与义演相互交织的复杂情况下,《假凤虚凰》完成了它在全国各地的广泛传播。

三、义演中各方诉求及利益分配

围绕着《假凤虚凰》一片的义演,各方的利益诉求具有明显的不同,具体可以分为三方:其一是由各地理发业公会所代表的理发业群体;其二是文华公司与各地的影剧业;其三是各地主管影剧业的机关。三方之间如果利益一致,便能够实现合作,否则便会引发利益冲突。

对各地的理发业公会而言,尽管上海市理发业公会此前已发表声明,表示该剧的冲突已经合理解决[17],然而,该剧仅仅修改三点并不能使他们满意,毕竟原本理发业公会提出的九点修改意见中,这仅仅是其中的很小一部分。因此,该片在各地广泛传播时引发接连不断的冲突风波也就不足为怪了。例如,天津市理发业公会所提出的七点修改意见中的第二、三、六点皆是上海市理发业公会提出的九点意见中的三点,然而当时并未被上海市社会局和文华公司所接受(2)上海市理发业公会提出的九点修改为:(一)张经理说:钻戒戴在理发匠手上,即是假的,如戴在大丰经理手上,即是真的。(二)3号理发师在头上揩汗时你以江北口音说声“乖乖”。(三)3号理发师向同店店员借款时数目及借衣鞋。(四)3号理发师求婚时用剃刀自杀。(五)理发匠“匠”字应改为“师”字。(六)3号理发师双手扶在女客肩头上。(七)咖啡馆内,7号理发师当衣后。不应只穿汗衫。(八)耳朵上不应放香烟。(九)3号理发师对张经理说:“你太太说你外面有女朋友”。(《理发业提出侮辱九点应予删除》,见《青青电影》1947年第1期)天津市理发业公会提出的七点为:(一)理发师3号假充经理,对范小姐求婚时穿的靴一只新一只旧。(二)3号求婚时,双手拿领带,假装要自杀。(三)戴假戒指,烟卷夹在耳朵上,张经理刮脸。(四)请小姐吃饭时饭巾围在脖上。(五)7号向范小姐道歉。(六)为付礼堂结婚费向同人凑钱典当。(七)由范小姐进时代理发馆至张太太找3号一段一律取消。(姜辉《到处闹事 〈假凤虚凰〉在北方》,见《青青电影》1947年第1期)可以看出,两地提出的二、三、六这几点修改意见其实并无太大差别。。足见各地理发业对该片在上海的调解结果并不满意。

因此,对各地理发业来说,要求该片举行义演,能够从侧面达到对该片抵制的效果,毕竟此片早已广为人知,如果该片举行几天义演,对于各地的影剧业来说,是一笔不小的经济损失。天津市理发同业公会理事刘裕亭就曾表示:“我们不是跟电影园子作对,也不是跟电影服务处过不去,我们只是对这片子……上海只演了七场,南京三天,全是‘义演’,‘慈善’。我们明天去电报问上海公会,要是上海回电说‘营业’演了,那我们就没话说。”[18]可见在抵制该片的问题上,各地的理发业公会保持了高度的一致,因而举行义演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各地理发业公会要求举行义演,也有提高理发业群体整体社会形象、获得社会认可的隐性诉求。这一点从昆明市理发业公会的义演申请中便可略见一二,该公会要求:“(一)每日抽取百分之二十五捐献慈善机关救济赤贫,及市立小学与一二托儿所添置桌凳之用。(二)于片头加映‘劳工神圣’四大红字,并于影戏院前悬挂布标。”[19]可见,理发业群体希望能够通过这次义演,增进团体内部的凝聚力和社会影响力,树立理发业热心慈善事业的形象,进而谋求更高的社会地位。

同样的情况也在扬州上演,当地南京大戏院提出将义演所得收入作为理发业的福利基金,该地理发业公会则慷慨表示:“该业以同人福利事宜,应由同业筹集,对该款经劳资双方理监事会已决定,移助冬赈及救济之用。”[20]对于理发业如此义举,《中央日报》给予了高度的赞誉:“理发业同人之深明大义,热心教育慈善事业,完成上项捐献工作。”[21]可见理发业公会的辛苦努力取得了明显的舆论回报。

当然,在增强理发业群体内部的凝聚力时,各地采取的办法也有一些差异。一些地方的理发业公会想要借义演之机,为团体谋得实际的福利,并不在意所谓的社会虚名。镇江市理发业公会即向当地大华、北平两戏院明确要求:“须各付二千万充作该会基金始能放映。”[22]当然义演收入是否真的用于理发业同人的福利,也存在着异数,柳州市理发业公会理事长林启明将义演所得款项拿去放债,并且将所得利息据为己有[23]。可见各地理发业中也不乏趁此机会浑水摸鱼者。一些人企图借义演之机获利。

在《假凤虚凰》的发源地上海,该片的义演其实变相促进了该片的大卖,使得文华公司名利双收,大赚一笔[24]。而等到此片流传到各地以后,当地影剧业在上映初期则叫苦不迭。因为无论是举行义演还是理发业的抗议风波,都使得他们损失了很大一笔收入。

当然,借助义演这一机会,他们与各地理发业达成了上映妥协,同时也在无形中为该片上映做了一次广告。为此,当时还曾有人因为该片义演后观众表现过于热烈而抱怨:“票价涨到二万、三万。买不起票的人,就‘罢看’三天,大概不算违法吧。”[25]可见该片义演的票价不断提高令人咋舌,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此片宣传之成功。

与文华公司一样,通过义演,各地影剧业同样为自己赢得了良好的社会声誉,在一定程度上洗刷了之前由于理发业抗议所带来的不良声誉。例如在昆明市举行义演后,社会舆论曾称赞当地电影公司:“影院公司之慷慨牺牲,均为难能可贵之表现云。”[21]可见通过义演,各地的影剧业同样达到了名利双收的效果。

在《假凤虚凰》的义演过程中,政府的作用不可忽视。在理发业与影剧业双方的对抗之中,政府由于本身所具有的政治超然地位,所以在二者的冲突中,它实际上起到了仲裁者的作用。对于各地的主管机关而言,处理《假凤虚凰》所引发的社会风波,无疑是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因而这一时期关于政府进行多次调解的报道十分集中。

然而,从另一方面讲,正是借助这一事件所引发的风波,政府才得以将以往保持着相对独立性的民间社团,纳入到自己的管理范围之内。在某些时候,政府不仅是双方的仲裁者,还是义演活动的倡议者。在天津发生上映风波后,时任中电服务处驻津代表的杨子祥便向天津市政府倡议:“拟仿照南京、上海义演办法,将该片在本市先行义演,票价略微提高。”[26]对于此建议,天津市政府迅速接受,并以此向冲突双方进行调解倡议。可以看出,政府也希望通过义演来增强自己在社会事务处理中的作用,这种倾向也体现了萧知纬所说的“民间社会组织和公共空间获得扩展的同时,国家权力也在扩大”[27]。

从义演的整体利益分配来看,通过主持义演,政府不仅在民间社团中扩展了自身的政治影响力,并且在义演收入如何分配的问题上也发挥了它的仲裁作用。这里以《假凤虚凰》在南京市新都戏院举行的义演为例,在该片义演结束后,围绕这笔收入的使用问题,南京市社会局明确表示:“义演《假凤虚凰》一片售票所得经参议会等有关机关决议充作市立救济院建筑经费之用(纪录在案业已照办)。”[28]可见政府对义演收入如何分配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对于此次义演收入的征税问题,南京市社会局也主动替当地剧院出面协调:“关于附加部分之印花税及娱乐税……予以豁免。”[28]由此可见,政府实际将义演的收入分配纳入到自身的利益考量之中。对此,南京市影剧公司自然也心知肚明,为了报销义演时所垫付的广告费,不得不多次与社会局交涉,请求将“垫付之广告费拨还俾资了结”[29]。可见影剧业对于义演收入的分配完全丧失了主动权,最终拿到这笔广告费用,也正是依靠了社会局向存储银行所作出的批示:“此项广告费准予扣除,如有剩余仍应续交救济院仰照为要。”[29]当地影剧业才得以报销这笔开销,足见南京市社会局在此次义演收入分配中的主导地位。

当然,在义演的收入分配中,由于利益的分配不均,也同样发生过几方冲突。例如,天津市在该片义演之后,各方对于义演的收入分配有着很大的争议。由于当地影戏业公会事先未经理发业公会允许,便擅自将义演款项分赠给其他几个机构,理发业公会表示强烈不满:“呈请社会局清查该款数目并另行处置,用来赈济难民。”[30]面对双方即将再次激化的矛盾,天津社会局不得不再次介入调停,经过三方协调才最终达成和解,以“六家影院再出款一千四百万,专用作赈济之用”[30]而告终。可见,政府在化解各方矛盾与利益的分配中,确实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在义演中,三方的利益诉求不同,义演的利益分配亦不同,然而正是由于各方能够理性对话,平等地进行协调磨合,最终得以实现共赢,否则就像西安市举行的义演一样,各方由于没有达成合理的利益分配,最终只能两败俱伤。

从整体上看,《假凤虚凰》风波是一次由于偶然因素而引发的社会“公共性危机”(3)公共性危机是指在社会运行过程中,由于自然灾害、社会运行机制失灵而引发的可能危及公共安全和正常秩序的突发事件(参见何修猛《现代公共关系学》,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237页)。。无论是政府、理发业公会、文华公司及各地影剧业事先都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然而,通过《假凤虚凰》的义演活动,各方基本满足了自身诉求和利益分配,实现了彼此之间的共赢。由此可以看出,义演不仅是一种慈善筹款方式,同样也是一种社会资源整合平台。对理发业公会与文华公司来说,通过义演使得他们提高了自身的声誉,客观上也获得了一定的经济收益,因而彼此都实现了共赢,可见义演本身也是调解社会矛盾的润滑剂。

对各地政府来说,通过举行义演与引导其发展走向,政府得以将各地一触即发的社会矛盾化解,在客观上也加强了政府对于民间团体的管理与控制。这一变化趋势表明,在民国社会后期,随着政治力量对社会公共空间的强势介入,义演活动中的政治性因素越发突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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