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观思想影响下的日本乡村民宿建筑与景观设计研究

（浙江工商大学,浙江杭州 310000）

随着新农村建设的大力发展和公众对旅游需求的大幅提升，我国乡村民宿建设蓬勃兴起，其中不乏一些民宿之作与村落文化景观相得益彰。但是，更为常见的是诸多乡村民宿设计风格千店一面、审美水平浅薄粗俗，不仅丢失了乡村特有的乡土人情，更破坏了原生的自然风貌与村落布局。对比而言，日本民宿体现出独特的日本美学文化和良好的审美素养，注重与自然环境相互融合，保留乡村的原生风貌，其民宿产业发展成熟且极具代表性，因而深得世界游客的喜爱。日本民宿是指分布在乡村或旅游地小型的、高品质的住宿建筑[1]。其乡村民宿建设发展的成功与日本人根深蒂固的自然观思想密不可分。探究日本自然观思想影响下的乡村民宿设计，可为我国的乡村民宿发展提供些许思路，合理地营造出融于自然、融于乡村的民宿建筑与景观。

一、关于日本的自然观

1.日本自然观的溯源

日本人的自然观与其自然环境和文化背景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日本处于环太平洋地震带，国土狭长且四面环海，受季风影响的自然环境变化莫测，自然灾害的频发让日本人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意识，同时更产生了对自然的敬畏之心。古日本人将自然界未知的现象视为神灵的力量，认为自然界的所有事物和人类一样具有灵魂，且人类不会排斥与自己同类的事物，从而形成了敬畏自然，顺应自然，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生活态度[2]。早期的日本文化曾受到中国文化的诸多影响。日本的俳句和短歌中有颇多歌颂自然的篇幅，字里行间所描绘的四季风光，体现出日本人对自然的深厚感情。芳贺矢一在《国民性十论》中总结日本人特质——“热爱草木，热爱自然”是其中重要一条。不同于西方社会“征服自然”的自然观，日本人感谢大自然的恩惠，强调人与自然的一体感与和谐感，尽可能亲近自然，接纳自然。

然而在20世纪中期伴随着战后高速工业化的进程，日本的自然环境也曾受到严重破坏，经过积极的反省，日本人觉悟到自然环境的重要性，积极恢复自然原貌，重拾自然与人类和谐发展的观念，使得日本的自然观思想得到更好地传承和发展[3]。

2.日本自然观之审美影响

日本人喜爱大自然并发自内心地认为自然是极美之物。日本民族性格及审美意识的最初形成是由他们独特的自然风土所决定的。自然美成为日本古典美学的重要表达方式，从平安时代开始的物哀，经过幽玄最后到侘寂。侘寂则是审美境界论，是日本美学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通常指“朴素”“闲寂”“淡泊”“古雅”的事物[4]。简而意之在残缺中发现美并接受自然规律。这种审美通常也体现在日本的禅宗美学方面。日本禅宗虽源自中国，但在其自然观影响之下，日本的禅宗美学以简素静寂、谦虚自然为美[5]。表现在建筑与景观上，具有代表性的是传统日式建筑、枯山水庭园和茶庭设计等。

受自然观影响的日本设计师通常并不刻意追求建筑的宏伟壮观以展现权势财富，而是注重建筑、自然和人的和谐关系，使建筑与自然环境融合统一。庭园设计上反对矫揉造作，提倡运用自然单纯的材料来营造空间，并努力打破人类与大自然的界限。在日本的设计哲学思想里，设计应当始终遵循自然的规律。

二、与自然相融的设计构建分析

1.自然和谐的建筑色彩

人类对于自然和色彩的本能感受是审美意识的源头。日本的美学如果脱离了最初的自然美和色彩美，就不存在之后的空间艺术美。可以说自然美和色彩美是日本美学的基础[6]。日本人对自然美的感受促发了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观念。在色彩审美上，主张色彩的天然化，以柔和的中性色为基调，多用素雅、自然的木色、白色、灰色系等，通过不饱和的色调给人以安静放松的心理感觉。室内没有不协调的色彩，一切都符合与自然统一的美学和精神规律，让人感到室内所有物品的色彩都是自然舒适的[7]。在日本自然观思想的影响下，乡村民宿的设计通常会选择温暖的木色为主色调，搭配暖黄色的灯光，使整个民宿的环境幽静温馨；通过将窗外植物的明艳色系引入室内空间，展现出自然界的丰富色彩，使之装点室内环境并与周围自然环境相统一。

隐居在药师山中的民宿“无何有”（MUKAYU），由原研哉和竹山圣设计完成。竹山圣以庄子《逍遥游》中的“无何有”说法构思设计。无何有指无存在、无目的及顺应自然的一种生存思想。两位设计师将日本侘寂美学糅进民宿设计之中，完美呈现了自然原本的样子。色彩上运用自然的原木色和白色给人以宁静放松之感，木质的地板或是榻榻米都泛着一层温和而清爽的光泽。室外空间多用色彩丰富且品种多样的自然植被装点环境，赋予庭园自然的生机。原研哉希望所有住客都能感受到宽敞的房间里无处不在的自然光线，可以看到窗户和屏风外面的花草树木跟随四季变换着不同的色彩。

坐落在和歌山县一个安静小村庄里的民宿天之里山庄，周围的自然环境优美并毗邻景区。民宿的外立面使用了大量当地的木镶板，这些木镶板随着岁月的洗礼会逐渐改变颜色，建筑师希望它能与环境融为一体。室内空间打造上使用了冷杉和橡木等天然材料，充分展示材料的自然属性和原色美感。虽是全新设计和装修的民宿，但在设计上仍会带有一些怀旧的色彩与情怀，住客享受新设施带来舒适的同时，也为他们呈现了一种历史感和复古风[8]。

2.顺势而为的地形

日本复杂的地质构造使得山地约占国土面积的70%，而大面积的平原稀少。由于山地到海岸的距离太短，所以山的倾斜度通常较为陡峭。即便如此，日本的设计师也不会人为地改变地表形态、破坏自然去修建房屋，而是凭借得天独厚的地形特点顺势而为。日本的乡村民宿建筑体量大多较小、结构形式相对简单，设计时会极力发挥山地优势，从而能减少对环境的过多影响。

安藤忠雄认为：“建筑之力必须适应于自然之力，建筑的目的永远是创造一种能让建筑之力和自然之力在矛盾中共生的环境”。他设计的青凪（AONAGI）是一家只有七间套房的小型民宿，位于能够俯瞰濑户内海的山上，整个建筑以安藤忠雄一贯的混凝土风格，将得天独厚的山地优势最大化。民宿被大海、天空、河流、山林和下沉的绿地包围，将建筑放置于自然环境中浑然一体，真正实现了建筑与自然的对话，人与自然的对话。

位于山林深处的民宿“里山十帖”，被日本媒体誉为日本第一绝景温泉。由具有150年历史的木构民居改建而成，这个古建筑改建的设计竟然拯救了一个没落闭塞的乡村，不但振兴了当地的旅游经济，宣传了当地丰富的生态系统，还带动了当地的有机农业。“里山”指自然与人居之间的交界区域，也就是有人烟的山脉，里山文化是日本文化独特审美的源泉之一。“里山十帖”位处山间高地，设计师将温泉引至高地，露天风吕①遥望即是日本百岳之一的卷机山，把自然的山景纳入其建筑之中，呈现出一副宁静无染的乡村风貌。

民宿三养莊低矮层叠的建筑隐藏在伊豆的山间，由建筑师村野藤吾改建，村野藤吾充分利用起伏的自然地形，将原本高低变换的走廊打通，却保持了客房的相对独立。如此，空间上兼具连贯性和节奏感，庭园与建筑之间有相得益彰的趣味。

3.建筑材料的选取

日本人喜爱并善于利用泥土、木材、竹子和纸张来建造住宅。多山地而少平原的自然条件，实际上并不缺乏天然石材，但乡村日式建筑却使用更为通透的木架构。不同于以石材为主的雄伟厚重的西方建筑，日本人更愿意使用那些可以融入自然美景的，在风化中逐渐还原本色的自然材料[9]。

“建房时最好使用取自当地的木材。据说这样无论从功能上，还是外观上，都最匹配”[10]。忠实于材料的本性，减少人工斧凿的痕迹，摒弃华而不实的材料堆砌和过度装修，日本的乡村民宿建筑无不体现其鲜明的民族审美特点，建筑亲切而富有人情味，设计细致而朴实。造园材料通常就地取材，枯山水的取材即源自日本最多产的砂石，运用写意的手法象征自然风貌。制作屏障类的建筑部件通常使用竹、木、纸等天然素材，这些材料并不能真正保护建筑和人，而是一种柔性边界，起到与自然既分隔又关联的作用，源于自然又归于自然。

隈研吾探索出作为设计师的个体与自然连接的建筑观并付诸实践。经他改建的民宿“藤屋”，将竹、木、纸等自然材质完美运用在设计之中。设计整体保留了大正时期的东瀛建筑风格，采用传统格栅簾虫籠②(すむしこ)分隔室内空间，数万余根细竹条编制的簾虫笼根根相延高低错位，犹如一幅山水画；配以历史悠久的「越前和纸」制成和式拉门，形成细竹与和纸交织的雅致空间；无边做法的榻榻米使其视觉感受更为纯净极简；悬空的木质楼梯轻盈简约，光线透过桧木格栅的过滤呈现出柔和的光影；间接照明的温柔光线营造出温馨放松的室内空间。设计上运用大量的自然素材，使得整个民宿温暖而雅致、平静而轻盈。

4.展现自然的景观营造

日本庭园景观展现的自然特性与其自然观思想相吻合，不同于西方庭园那样有征服自然的意味，日本庭园的设计体现了对自然时节的审美趣味与文化哲理。日本庭园按风格主要可分为传统的枯山水禅宗庭园、融池泉小桥和自然景观于一体的古典池泉庭院以及进入奉茶室之前的露地庭园[11]。日本乡村民宿的景观营造通常融合了这三种庭园设计风格，从自然中获得灵感，运用朴实的自然材料，洗练地营造质朴素雅的至美空间。并且充分利用乡村的资源优势，常用借山引水的设计手法，营造人与自然的和谐空间。在细节刻画上常用飞石、石灯笼、洗手钵等景观小品点睛，配合植被构建景观，营造一种侘寂静美的境界。如民宿三养莊的步行式池泉庭园景观由著名的造园师小川治兵卫打造，引入远山和渠水造景，将传统的石桥和石灯笼等结合到水景之中；充分利用起伏的地形使造景上富有层次感，并于高处设置凉亭可俯瞰全园景观；注重庭园植物配置的季节性，可随不同季节观时节景致。

日本人喜爱自然的特性不因建造面积的大小而受约束，一些面积有限的小型民宿通过“坪庭”③来营造自然景观为居者带来亲近自然、内心愉悦的感受。此外，日本因受其浓厚的宗教思想影响,造景上常用写意象征的手法表现自然景象，其中以枯山水景观尤为闻名，它以天然石块代表高山和岛屿，地面铺以白砂石耙出水波纹象征海洋河流，狭小空间中能于无形之处得山水之真趣，表达深沉的哲理[12]。造园师小野丰在民宿青凪（AONAGI）的景观设计中，延续了象征的手法，将枯山水景观的特点进行提炼创新，使之与安藤简洁的建筑线条相和谐，秉承着满怀心意地造就心中庭园的理念，设计出涵盖自然意象的景观。

5.亲近自然的建筑空间

日本房屋和西方房屋最大的不同在于室内和户外的连接方式：日本设计师认为室内空间与室外空间要尽量融为一体。其乡村民宿的设计多通过模糊室内外空间界限达到亲近自然的目的。在传统建筑风格的乡村民宿中，檐廊是其建筑特色之一，檐廊是向外敞开的地方，也可以说是房间室内地板的延续，连接室内和庭院空间。人们可在檐廊观四季之色、闻时节花香、听鸟语莺啼、赏彩云追月……，这里是感受自然的绝佳场所。另外，不少传统风格民宿的室内空间常用纸拉门相连，一方面纸张具有透光性，可柔化、提亮室内光线，另一方面纸门可以为隔离作用，同时又与周围相关联：把纸拉门移动或拆除，室内空间即可合而为一；把所有纸拉门打开，房间就会和室外空间联合贯通，接受自然并且向自然开放。

一些新建的乡村民宿常借助玻璃材质拉近人与自然的距离，如隈研吾设计的海峯楼，利用水和玻璃两种元素创造建筑，通透的空间拉近了人与大海之间的距离，使大海这个水平面离我们的身体更近。很多民宿设计师们运用天窗、落地窗、露台等设计，将人工与自然关联起来，营造出置身于自然之中的安逸感。住客无论是身处房间抑或走廊，都能看到外面的自然景象。

常置身于自然之中而感到安逸，是自古以来日本人的心情写照。设计总是在开放的状态下接受自然，给人带来平和宁静的身心感受。建筑普遍低矮是日本乡村民宿的特点之一，民宿建筑不会为追求醒目突兀于村落的自然环境，而是追求消隐于自然之中以实现人与自然的统一。

三、结语

乡村是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其独特的村落景观见证记录了人类文明的演变史。在快速城镇化的背景下，不少乡村的原生环境不断受到冲击。日本在城市化进程中，乡村依然保持着世外桃源般的宁静致美，归其原因不难发现，日本民族有其鲜明的自然观思想。这种自然观思想在乡村民宿设计中体现显著：青睐建筑材料的天然环保性；尊崇建筑风格融于自然的隐性定律；景观营造上尽力展现自然景观等，无不透露出其审美意识是从自然中发现美的真谛。或许我们可以从日本乡村民宿的成功经验中得到启发，在乡村民宿设计中，遵循自然规律并结合自身特点，恢复乡村的朴实安宁之美，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我们在借鉴日本乡村民宿成功经验之时，无须盲目仿照日本的设计与思想，如部分民宿的枯山水景观是否盲目使用值得我们反思。但是日本乡村民宿建设中始终把握其传统自然观的精神品质却是我们真正应该学习的关键。实际上我国的自然观思想相比日本更加源远流长，其中最突出的思想是“天人合一”，即一切人事顺应自然规律，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先人的建筑营造均深受自然观的影响，例如使用自然的建筑材料，通过传统风水观选址建造房屋，因适应人的居住得以延绵。然而在社会发展中，这些传统思想被人们逐渐淡忘，自然原生的河流山川被污染破坏，历史悠久的民居祠堂被拆除损坏，或者知其思想未得其精髓而泛泛其表。我们应当结合自身文化特点，积极发挥传统自然观哲学思想的有利影响，在乡村民宿设计中，尊重乡村原生的自然景观，合理利用乡村自然条件，保护传统村落布局，发挥地域文化特色。回归思想，回归自然，让乡村民宿设计与自然相和谐、与乡村相统一。对设计常怀有敬畏之心，保留乡村本真的自然美。使乡村民宿作品具有自然之美、传统之美、人文之美。十九大报告中提出乡村振兴的战略，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是建设美丽中国的关键举措。让乡村旅游更好助力乡村振兴，让乡村民宿建设添彩美丽乡村。

注释：

①风吕（ふろ）原意是澡盆的意思。露天风吕也可叫野天风吕，一般是指在户外可观景的温泉浴池。

②簾虫籠(すむしこ)：一种日本传统格栅，意思是“像蟋蟀笼子一样的格栅”。

③坪庭（つぼにわ）：坪源于日本传统面积单位，约3.3平方米。坪庭常指被建筑物包围的小块中庭或狭小的空间里建造的小型庭园，发挥各种美感与创意，使人与大自然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