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在路上的成长
——再议《红色英勇勋章》的成长主题
2021-01-28
(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天津 300000)
《红色英勇勋章》是十九世纪美国自然主义作家斯蒂芬·克莱恩在1895年创作的一部短篇小说,小说的发表使得克莱恩一举成名。《红色英勇勋章》是一篇描写美国内战的小说,但克莱恩本人并没有参过军,他的创作灵感来源于当时一本由内战老兵经历所改编的讴歌内战的著作《无数战斗及其内战的领袖们》。在小说中克莱恩发挥其天才般的想象力,以一名内战中北方军士兵亨利·威尔逊的视角去近距离、真实地描写了战争的混乱与残酷。
克莱恩在小说的创作中只是截取一两次战斗的片段,以一种极度客观的笔触去描写主人公亨利经历的战争中的一切,花费极大的篇幅去展现亨利的内心活动,对亨利的行为不作出任何评价并且对内战本身也没有任何过多的介绍和延伸,在当时普遍赞扬伟大内战的小说创作潮流中显得与众不同。“克莱恩将内战本身与历史背景相隔离,有意避开了19世纪60年代美国政治,军事和地域上的相同事物……这样,小说可以把历史和历史小说浓缩到最低限度,成为其主人公所认为的‘只不过是历史书页上的深红色的大块斑点而已。’”[1]这就使得对小说的阐释具有了一定的开放性,因此对小说不都只局限于从战争小说的角度出发进行解读,包括自然主义,现代主义等等,其中也不乏从成长的视角去探究主人公亨利的变化历程。
成长小说概念
“成长小说”这个词语起源于德语词汇Bildungsroman,意为“塑造”“成长”“发展”等含义。而“成长小说”这一概念的提出则是来源于德国的哲学家威廉·狄尔泰:“他在《体验与诗》中对成长小说进行了详细的说明,成了后来研究者们在说明成长小说时被引用频率最高的定义。不过也有评论家对此修正说,狄尔泰早在《施莱尔马赫的一生》中,就已经讨论了成长小说相关的问题。总而言之,从狄尔泰开始,‘成长小说’这个词便成了公认的学术术语。”[2]
而对于成长小说究竟该如何定义,历来学界众说纷纭。巴赫金,艾伯拉姆斯等著名学者都对成长小说下过自己的定义。本文采用的定义是美国当代学者莫迪凯·马科斯在其论文《什么是成长小说?》中所下的定义“成长小说展示的是年轻主人公经历了某种切肤之痛的事件后,或改变了原有的世界观,或改变了自己的性格,或两者兼有。这种改变使他摆脱了童年时期的天真,并最终把他引向一个真实而复杂的成人世界。”[3]
张国龙在探究成长小说的审美特质流变时提出上述定义仍然是建立在对经典成长小说的解读上的“依然没有考虑到成长中的多元性景观……不是所有的成长者都能有幸改变自己的人生观或者世界观从而长大成人……成长小说应该不仅仅只关怀如期有幸长大成人的成长者,更应该关怀那些无法按时长大的成长者。”[4]
目前在对《红色英勇勋章》成长主题的分析中普遍按照经典的成长小说模式进行的,认为男主人公亨利在最开始时厌倦了农场平淡的生活,抱着成为一名英雄的心态,不顾母亲的反对,参加了内战,成为北方军的一员。但在真正面临战斗时却开始胆怯起来,怀疑自己的勇敢,在第一次战斗中没能克服恐惧,成为一名逃兵。在之后经历了同伴的死亡以及在寻找部队途中意外受伤后逐渐成长,在第二次的战斗冲锋中不再胆怯,表现勇猛,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军人。但通过对小说的再回顾我们可以发现亨利并没有真正成长起来。
《红色英勇勋章》中的成长
根据经典成长小说的模式天真—出走—迷惘—考验—觉悟—成长,亨利的确经历了一开始对战争的美好幻想,出走参军,面临战斗的疑惑迷茫以及第一次战斗的逃跑,可以说这时的亨利是很不成熟的,主要的缺点体现在两个方面,即对战斗和死亡的恐惧,以及无法确立真正的自我,总是被“他者”的影子所影响,无法明确自己在这场战争中究竟要成为一 个怎样的人。
在小说的开始,刚刚参军的亨利就已经没有了当初入伍时成为英雄的信心,在得知即将走上战场时,“一种惊慌、恐惧感 在他心中油然而生,并且随他的想象展翅飞翔。种种骇人的可能性相继出现在他的眼前……想象自己顽强地挺立在这些威胁之中。可惜,这样的努力终究徒劳。”[5]在出现这种恐惧感之后,亨利并没有去努力克服这种恐惧,去直面战斗,而是去打探周围人的心态,以免被他们耻笑“小伙子真心希望,他能找到一个同样自我怀疑的人……他害怕把自己的所关心的问题公开出去……反而会使自己成为笑柄。”[6]在“自我”与“他者”的对立与对抗挣扎中,亨利始终未能去思考自己在战斗中的定位,被“他者”所影响。终于战斗打响,亨利还是没能克服恐惧,跟随队友一起成为逃兵。之后在寻找本部的途中亨利迎来了第一个成长的节点,同伴高个子士兵吉姆·康克林的死亡。
在对成长小说的概念中,“仪式”一词来自人类学,指的是青少年经历生命中重要的磨砺、考验之后,获得独立,进入成年,变成一名成年人,而这种磨砺与考验往往带有仪式的性质。对于亨利来说,亲眼目睹队友的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刺激。“小伙子一直失神地看着这场仪式,出现在这个见面的地方。他的面孔被扭曲成为他的朋友而痛苦的一切可以想象的表情。”[7]但在这之后,亨利性格上的缺点依旧没有改变,他依然在为可能来自他人的嘲笑而痛苦着,整个人的情绪都被他人所掌控。在之后因为一场混乱,他被一名在逃跑时情绪失控的友军用枪托击伤了头部,获得了一枚在道义上名正言顺的“红色勋章”,在找回自己所在的部队后,他谎称自己是在战斗中负伤,就这样他并没有受到任何的责难与嘲讽。相反,在这枚由谎言支撑着的“红色勋章”的作用下,他反而想去借机挖苦之前向他表露出对战争胆怯的队友。“他掌握了主动权,现在轮到他哈哈大笑和放射冷嘲热讽的弓箭了。”[8]甚至是在被普遍认为的主人公已经得到成长的第二次战斗之后,亨利依旧无法摆脱这种情绪的困扰。“可是,他在第一次战斗中逃跑的阴魂又张牙舞爪地出现在面前,因此头脑中响起了轻微的哄叫声,一时间,他的脸红了,心灵之光由于羞耻而忽明忽暗地晃动起来。”[9]由此可见,亨利自始至终都未能确立起真正的自我,甚至可以说是一个被他人所定义的存在,他思考关于这场战争的出发点并不是应有的道义,或是自己应该在这场战争中经过生死的考验从而获得某些品质,而仅仅是将他人当作一面反观自己的镜子,完全受制于他人的言语,态度和看法并且自身也完全由此定义。
在为人所称道的第二次战斗中象征着成长的勇敢冲锋,通过对文本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亨利所表现出来的勇敢,其实是一种自然主义式的无意识的生物本能的爆发。在小说中,克莱恩运用自然主义的手法,其中之一就是刻意强调出人的生物性。在亨利第一次成为逃兵之后,他遇见一只松鼠,捡起一块石头向松鼠砸去,松鼠落荒而逃,“目睹松鼠的表演,小伙子感到无比胜利的喜悦。他说,这里存在着一条定律,大自然给了他一个启示。松鼠一认识到危险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撒腿就跑。”[10]小伙子在为自己逃跑寻找理由的同时就已经将自己与动物等同起来。
在战斗中,亨利依旧被整个队伍所裹挟着,“奋不顾身地冲击产生出一种疯狂,士兵们发疯一般向前突进,爆发出一阵呼喊,好像是暴徒流氓,没有开化的野人……小伙子突然对他的上司有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恼怒,他猛烈地挣扎,脱身出来。”[11]无论是第一次战斗中的逃跑,还是第二次战斗中的冲锋,亨利始终被无意识的本能所控制,“在战斗中从未被任何高尚的动机所驱动,他遵循的只不过是刺激——反应这一动物的基本行为准则。”[12]这种不可控的本能反应也使亨利的成长落入了极大的不确定中。小说只是截取了亨利的两次战斗片段,开放式的结尾也让我们不禁发出疑问,接下来的战斗亨利究竟会如何表现,下次他的选择究竟会是怎样的。
结语
通过上述对小说的在回顾与对亨利变化的在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亨利在战斗中被自然主义式的无意识本能所控制,在脱离战斗后又始终深陷在他人可能的嘲讽、看法中无法自拔,自身的情绪看法始终都随着他人的变化而变化,无法确立起真正的自我 ,没有实现最终的成长。但在几次的战斗中亨利也会产生对他人和自己的新的认识与看法,只是都没有促成亨利最终根本性的改变,如果用经典成长小说的模式去将这些属于亨利自身的迷茫抹去,无疑是削弱了小说中成长应有的内涵与价值,亨利作为一个未能成功成长起来的人物,仍然走在成长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