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社会变迁
2021-01-26施国庆徐隽倬
施国庆,徐隽倬
(河海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8)
一、人口流动与社会变迁的分析框架
人口流动是社会发展过程的一部分,通过多种形式对整个社会经济系统产生影响[1]。人口流动可以为流入地带来劳动力和资本,同时带回流出地的资金是对流出地经济产生积极影响的一种有形方式[2]。社会是以一定的物质生产活动为基础而相互联系的人类生活共同体。物质资料的生产是社会存在和发展的基础。人们在物质资料生产过程中形成的与一定生产力发展程度相适应的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基础。货物是物质生产的成果,资本是物质生产、商品和服务交换的要素,人类则是物质生产的劳动者和成果的消费者,因此,社会流动主要是货物、资本以及人口的流动。人类生活在不同的自然空间和社会空间中,社会治理以国家为基础,人口、货物、资本流动受国境或者关税区边界线为依据的法定区域的限制而有所差异,因此,社会流动划分为跨境流动和境内流动两类。
现有研究中,国外学者较多讨论全球人口流动与社会转型的关系[3-6],国内学者较多讨论国内人口流动与经济社会发展的关系[7-11],对于整合境内外人口流动与社会变迁的研究较少。中国发生大规模的人口流动是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的,在之后的不同阶段呈现出不同特征。Castles指出人口流动与社会变迁的分析框架应具备全面性、整体性、历史性与动态性的特征[4],既能体现整体趋势,也能适用于特定区域;既能符合时代背景,也能反映历史演变。因此,为系统分析我国改革开放以来的人口流动与社会变迁过程,结合我国人口流动的趋势和特征及社会经济发展的历程,构建社会流动分析框架,详见图1。
图1 社会流动分析框架
可以发现,我国的人口流动伴随社会、经济与文化的发展,境内主要是通过区域间贸易与资本流动和劳动力产业间流动推动工业化、城市化进程;境外主要是通过跨境贸易、资本流动、国际教育、文化交流推动国际化进程。结合此分析框架与宏观统计数据,本文希望对改革开放以来的人口流动与社会变迁进行梳理。
二、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社会变迁
自改革开放以来,国内生产总值持续保持年均9%以上的增速,对外贸易额年均增速近15%,40年间脱贫人口超过7亿人,这些是世界发展史上从未有过的。(1)详见 http://k.sina.com.cn/article_1595061843_5f12b65302000dzsp.html1978年后,伴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我国社会由相对静态逐渐演变为物质、人力、资本、技术和信息等快速流动的动态社会,高速的社会流动促进了国家、地区之间的资源交换,使资源配置更加高效,社会经济迅速获得发展动力。因此,为更清晰地对比40年间我国的社会变迁,从物质、资本、贸易与人口流动的角度选取GDP、中央财政收入、社会消费品总额、货物和贸易进出口总额、城市化率及流动人口数作为衡量指标。
我国GDP从1978年的3645亿元增长至2015年的67万多亿元,增长了近186倍;中央财政收入保持稳定增长,从1978年的176亿元增长至2005年的16000多亿元,2015年的中央财政收入约为2005年的4倍;社会消费品总额的上升反映了人民物质文化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同时,我国进出口贸易也大幅度增加,货物进出口总额从1978年的206亿元增加到2015年的接近4万亿元,服务贸易在1985年至2015年的30年间也增长了近140倍;城市化进程稳步推进,城市化率不断提高,2015年的城市化率已超过56%;伴随社会经济发展,我国流动人口规模不断扩大,从1985年的4000万人扩大至2015年的24700万人。详见表1:
表1 改革开放40年以来我国社会变迁状况
结合人口流动与社会变迁的分析框架,本文将重点梳理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境内外(2)本文中的“境”均以关境为划分依据。社会流动的表现、原因、动力机制和各阶段特征。
三、中国社会流动的趋势
过去40年,由于改革开放,中国与境外的货物、资本、人口伴随着投资贸易活动的快速增加而产生了大规模的流动,与此同时,以提高素质、能力为主要目的出境接受高等教育和近年来大规模境外人员来华接受高等教育也是跨境流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境内,商品和服务因为资源禀赋、生产条件与能力、物品供需的空间差异而在省际之间产生大量流动,工业化和城市化则导致大量农村劳动力及其抚养人口流向城市和工业发达地区,这些代表了主要的境内流动。
(一)跨境流动
1.货物流动
新中国成立初期至改革开放,我国处于计划经济时期,对外贸易主要作为扩大社会再生产的补充手段,因而进口货物主要是一些国内缺乏的物质设备,出口货物主要是农副产品及矿产等初级产品,1950年初级产品出口额占出口总额的九成以上。1960年代开始,进口货物中新增了粮食产品,出口货物中增加了轻纺产品,但进出口商品结构总体变化并不明显。1978年确立对外开放政策后,成套设备与技术的进口数量显著增加,工业制成品出口占比超过了45%,我国对外贸易规模开始逐渐扩大,进出口商品结构得以改善。
对外贸易改革则主要分为三个阶段[12]:第一阶段是1978年至1991年的改革初期,从计划控制向商业控制过渡。一方面扩大企业外贸经营权,另一方面出台外贸承包责任和出口退税等政策鼓励出口,经济特区、沿海开放城市、开发区对全国外贸发展具有主要推动与辐射作用。我国国内生产总值与进出口总额总体呈上升趋势,GDP从1978年的1495.41亿美元提高至1991年的3833.73亿美元,出口总额也从1978年的206.4亿美元增长至1991年的1357亿美元,超过原出口额5倍。
第二阶段是1992年至2001年由商业控制向市场化转变,在鼓励出口的同时改革进口制度,不断降低关税和非关税壁垒,外贸经营主体逐渐向多元化发展。进出口总额从1992年的1653.3亿美元增长至2001年的5096.5亿美元,年均增长量超 300亿。其中,1992年进口额为849.4亿美元,2001年进口额约为其三倍。
第三阶段是加入世贸组织后,在该阶段我国对外贸易是有管理的自由贸易体制。一方面,我国按照世贸组织的规则对贸易体制进行了整体改进,完善进出口管理办法,以融入多边贸易;另一方面,大力推动服务贸易发展,增强知识产权保护。随着我国经济的快速发展,进出口总额从2000年的4742.9亿美元增至2017年的42081.8亿美元,进出口额占GDP比重总体呈现先上升后下降趋势,进口占比在2004年首次达到29%的峰值,出口占比在2006年达到35%的峰值。详见图2。
图2 改革开放40年中国GDP和进出口额
2.跨境资本流动
外商投资是发达国家优化资源配置和发展中国家弥补资金短缺的重要方式,积极有效地利用外资是我国对外开放政策的内容之一,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累计使用外商直接投资超过2万亿美元[13]。外商直接投资在中国的发展始于1979年的《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随后四大经济特区成立、《外商独资企业法》与1986年《关于鼓励外商投资的规定》的发布为外商在中国的发展提供有力的政策条件。在1978—1991年间,外商直接投资在沿海开放城市陆续展开,由于与内地的血缘、亲缘与地缘关系等,改革初期主要是港澳地区企业[14]参照外商投资相关管理办法来内地投资,且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内地资本流入的主要来源。
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成为外商投资发展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发达国家的优秀企业纷纷来华投资,特别是美国、日本、欧盟等国家或地区,我国利用外资的区域也不断扩大,同时,越来越多的外国企业家、管理人员、技术人员等来华工作,入境人数也随之增加。从图3可以看出,外商直接投资与入境人口数均快速上升,外商直接投资从1990年的34.87亿美元突增至1992年的110亿美元,并保持飞速增长状态;1994—1999年由于东南亚金融风暴和我国对于进口设备和原材料减免税复征使得外商投资的脚步放缓,此时入境人口数也处于低速增长状态;2001年以后,由于我国“入世”后投资环境改善,外商投资开始恢复增长并与入境人口数在波动中上升,在2010年左右又一次进入平稳模式。
图3 外商直接投资额与入境人口数
对外投资是资本流出的主要方式,也是我国融入世界经济的关键手段,图4展示了我国对外投资流量与出境人数情况。从图中可以发现,两者均是在改革初期增长比较缓慢,在2001年后进入较快增长状态并在2009年以后处于高速增长状态。这一变化的主要动力源是我国2000年正式提出“走出去”的战略,对外投资流量从2000年的10亿美元增长至2010年的近690亿美元。
图4 我国对外投资额与出境人口数
随着2013年“一带一路”的提出、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设立、2015年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成立、2016年人民币纳入货币篮子,以及2017年我国成功举办第一届“一带一路”高峰论坛等开放进程的一步步推进,我国对外投资进入飞速增长阶段。 2017年我国对外投资已超过1500亿美元,(3)2017年我国对外投资开始出现10年内首次下滑,主要原因是我国开始加强对外投资的合规性审查,以保证对外投资的长期健康平稳运行。成为世界第三大对外投资国[13]。对外投资结构也不断优化,从最初的制造业、采矿业扩展至当前全部行业,在2016年有超过70%的对外投资在金融、信息服务、交通运输等第三产业。
3.教育人口流动
人口流动也带来了教育与文化的流动[15],已有研究发现伴随收入的提高,教育的投入也随之提高,这也是人力资本得以提升的重要原因[16]。来华留学和出国留学成为我国加强与各国文化交流的纽带。吸引外国人来华留学不仅有利于我国树立大国形象、传播传统文化,同时也助力于我国教育强国的建设。从1950年开始,来华留学的人数不断增长,从最初的33名学生增长至2016年的442773名,学生的来源国也不断增加,来华留学生的受教育水平也越来越高。
改革开放后的来华留学主要分为两个阶段:首先是改革初期到1989年,该阶段是来华留学人数提升的阶段,除亚非拉国家的学生外,逐渐有发达国家学生自费来华学习。
第二阶段是1990年后,随着对外开放的深入及我国高校科研能力的不断提升,来华留学的学生规模不断扩大,质量和层次不断提升。期间,我国关于学生来华接受教育的政策不断完善,颁布了包括1992年《汉语水平考试办法》、2000年《高等学校接受外国留学生管理规定》、2010年《留学中国计划》、2016年《关于做好新时期教育对外开放工作的若干意见》一系列文件及实施来华奖学金政策等,吸引了更大规模、更高素质的外国学生来华深造。
图5主要是2003—2016年间来华留学人数和来源地区分布情况,以及与我国人均GDP的关系,可以看出:一方面来华留学人数的上升趋势与我国人均GDP的上升趋势非常吻合,这说明越来越多的学生选择来中国留学与我国改革开放后经济迅猛发展、综合国力迅速提升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另一方面,亚洲来华留学人数在总人数中占很大比重,是来华学生的主要组成部分,除大洋洲来华留学人数增加较缓慢以外,其余各洲留学人数均稳定增长。2010年后欧洲来华留学人数显著增加,超过美洲来华人数。随着2013年“一带一路”的提出,我国的非洲留学生数量增长明显,从2011年略低于美洲留学生人数到2014超过美洲留学生人数。
图5 2003—2016年来华留学人数与我国人均GDP
改革开放伊始,我国科研水平与世界上其他综合实力排名前列的国家有很大差距,成为我国进行更高质量改革的较大阻力。于是1978年6月,教育部的一次特别会议强调留学政策应该修正,应鼓励和支持高水平人才出国学习专业领域的最新技术和知识,回国为国家发展效力。1978—1980年间,出国留学的主要是国家批准的学生,因而数量增加缓慢。1980年后,教育部开放了自费留学的渠道,出国留学正式进入了快速发展期。
随着自费出国留学的开放,我国学生有了更多的出国深造机会,分析2002—2016年间数据后可以发现:首先,我国出国留学人数一直处于持续上涨状态且在2007年后上涨加快,自费留学生依然是出国留学群体主要组成部分,国家和单位公派留学人数在2011年后增加明显。此外,出国留学人数增加与我国居民生活水平提高有关(见图6),在2003—2007年间,出国留学人数增加幅度小于人均可支配收入提高速度,2007—2011年间,出国留学规模扩大速度明显加快,2011年后的出国留学人数上升趋势与我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上升趋势基本相同。
图6 2002—2016年我国出国留学人数与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
在鼓励出国留学的同时,我国在1997年开始注重吸引人才回流,不断完善海归回国优惠政策,改善国内科研环境,以鼓励完成海外学习任务的学生回国为祖国服务。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了“支持留学、鼓励回国、来去自由、发挥作用”的十六字方针,激励更多海外学子在学有所成后回来报效祖国。
(二)境内流动
1. 省际贸易与省际人口流动
改革开放后,区域之间贸易关系由先前的行政性调配转向市场化配置,各省之间生产要素和产品流动日趋频繁,省际贸易成为缓解我国各地区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的关键途径,铁路运输成为省际之间货物运输的主要方式。由于我国自然资源主要分布在西北部而工业制造业主要在东南部沿海,铁路运输主要以能源、原材料为主,运输方向主要是由西北部向东南部运输。我国铁路总长度从1978年的刚过5万公里增长至2016年的12.4万公里,极大地方便了货物贸易的发展。
1992—2008年间,除矿建材料和木材外,其他品类货物周转量均在稳步上升(见图7)。在我国经济快速发展时期,随着国家从最初的沿海地区开放到区域协调发展的转变,西部大开发、振兴东北和中部崛起等战略的相继提出,省际贸易在市场经济体系逐渐完善下规模不断扩大,成为我国扩大内需的重要渠道,货物流动种类也向多样化演变。随着改革开放不断深入,货物贸易也从最开始的资源和原材料西北向东南单向运输转变为双向货物运输。
图7 我国分品类货物周转量
省际贸易对于地方经济发展的作用逐年加大,对于内陆地区,省际调出对于经济的贡献率从1987年的20%左右上升至2007年的33.6%[17],这是因为对外开放后,沿海地区出口货物量增加,内陆地区作为原材料、半成品的主要来源地,与东南沿海地区的贸易量也随之增长。省际调出增加的同时带动了人口流出,在其后几年,中部地区人口净流入量不断减小,而东部地区人口流入量在2011—2015年间稳定增加,2016年稍有回落(见图8)。
图8 2011—2016年东中西区域人口净流入
2.工业化与产业结构升级
改革开放40年,我国成为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世界第一的制造大国,快速工业化进程在其中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目前,我国经历了工业化初期和中期,已具备新型工业化的技术水平和实力。由于发展的回顾效应、旁侧效应和前向效应,主导产业对产业链上游原材料供给、横向配套服务业发展及下游产品深加工的优化具有推动作用[18]。工业化进程的推进往往伴随着产业结构的升级与调整,在工业化的不同阶段,不同产业生产值的增长和劳动力占比也呈现不同的特征[19]。
改革开放后我国GDP长期持续上涨,第一产业占比从1978年的27.7%下降至2016年的8.6%,第二产业占比基本保持在40%~50%之间,第三产业占比总体呈上升趋势,从1978年的24.6%上升至2016年的51.6%(见图9)。
图9 1978—2016 我国国内生产总值及构成
结合三大产业占比的变化,我国工业化进程和产业结构演变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78—1984年,此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农业的各项改革措施使得第一产业占比有小幅上升,二三产业占比小规模下降,但是第三产业占比在1983年开始回升;1985—2012年是第二阶段,第一产业占比开始逐年下降,第二产业占比基本稳定。由于工业化中后期专业分工细化、服务需求增加和金融体系整顿、银行业房地产业发展,第三产业占比持续提高并在2012年首次超过第二产业;2012年以来,为满足工业化后期进程的需要,商业和服务业迅速发展,第三产业占比快速上升,一二产业占比缓慢下降。
结合我国改革开放以来各产业的就业人员占比,可见工业化的推进带动了劳动力在不同产业间流动,第一产业的劳动力占比不断下降,向二三产业转移。第三产业的劳动力占比持续处于快速增长状态,从1978年的12.2%到1994年的23%(首次超过第二产业劳动力占比),再到2011年的35.7%(首次超过第一产业劳动力占比),2016年则达到43.5%(见图10)。
图10 1978—2016年我国分产业就业人员占比、工业化率、流动人口率(4)流动人口率和工业化率来自陈正、汤莉莉在《中国流动人口与城市化、工业化发展关系的实证分析》中的研究。
此外可以发现,1996—2008年间我国流动人口率与工业化率的变化趋势基本相同,据陈正[20]等学者检验发现,流动人口率是工业化率的格兰杰原因,即流动人口率增长推动了工业化率提高。此时,部分乡镇企业由于激烈的市场竞争而面临改制,前往经济发达地区务工比前往城镇务工更有吸引力,于是大量劳动力进行跨地区转移。劳动力队伍规模的扩大也提高了企业的产出,进一步推动了工业化进程。
由2011—2016年流动人口就业行业分布情况(见图11)可以发现,制造业依然是流动人口就业的主要行业,但是其占比开始小幅下降;占比第二位的是批发零售业,在20%左右波动;流动人口在建筑业的就业率基本稳定;住宿餐饮与社会服务业的占比总体呈上升趋势,到2016年已分别升至11%和13%(见图12)。其因在于一方面跨地区流动的人员大部分选择在流入地安家,另一方面由于工作年限较长和技术能力的提升,流动人口收入水平随之提高,对生活质量的要求逐渐提高,促进了流入地服务业的发展。
图11 2011—2016年我国流动人口就业行业分布
图12 2016年我国流动人口就业行业分布
3.城市化与乡城人口流动
我国工业化进程为城市化奠定了经济基础。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城市化率由1978年的17.82%上升至2017年的58.52%,并依然保持上升趋势。按照世界城市化发展的一般规律,我国城市化进程已成功完成了开始阶段,正在经历快速发展阶段,即将进入城市化的后期稳定阶段。快速城市化和现代化发展带动社会经济结构转型,数量巨大的农村劳动力群体填补了制造业、服务业等的人力空缺,为我国GDP的不断增长和社会事业的全面进步提供了巨大的动力。
我国城市化水平的提高与人均GDP的发展、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增长的前期趋势相同,均经历了1978—1991年的缓慢增长、1992—2001年的较快增长阶段,在2002年之后,城市化速度由于已达到较高水平而逐渐放缓,而人均GDP开始迅速增长,与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之间的差距渐渐扩大,详见图13。
图13 1978—2017年人均GDP、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及城市化率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我国城市人口数在不断增长,农村人口数不断减少(见图14)。在2011年,城镇和农村人口数分别为66978万人和65656万人,城市人口数首次超过了农村人口数,位于次坐标轴的流动人口数与城镇人口数变化趋势相同。
图14 1990—2012年我国城市和农村人口数、流动人口数
城市化发展带动的人口流动主要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改革初期,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等农村经济体制的改革解放了农村劳动力。1984年中央出台文件放宽对城乡户籍的限制,国家鼓励小部分农村人口向城市流动,但城乡二元制依然存在,由于住房问题不能解决及城市较大的生活压力,乡城人口流动呈现出季节性、反复性与就近流动的特征。
第二阶段,1992年召开的党的十四大将乡城人口流动政策调整为鼓励有序的人口流动,此时东部发达地区乡企、民企及外企数量突增,为本地及中西部地区的农村劳动力提供了就业机会[21]。知名经济学家托达罗曾提出城镇就业和农村就业之间的收入差距,是农民流入城市的主要原因。同时城市发展对建筑业、服务业等劳动力的需求增加,人口开始大规模的跨省、跨地区流动,但是此时由于流入地流动人口管理制度不够完善,大部分流动人口的社会保障和公共参与得不到保障,流动群体面临融入困难的问题。
2001年后至今是城市化的第三阶段,城市化进程的明显加快和人们对于大城市更多就业机会和更高收入的向往,以及城市基础设施水平、社会保障水平及公共服务水平的提高,吸引了农村人口持续流入。以社会保障水平为例,根据学者计算,2002—2015年间我国的社会保障水平呈螺旋上升趋势,13年间社会保障水平的平均值从高到低可分为四个等级,有较明显的空间分布差异[22]。其中,处于高水平等级的城市主要是北上广、江浙等人口流入省市,青海、甘肃、宁夏与贵州等人口流出省处于低水平等级。
社会各界对于流动人口社会融入的关注大幅提高,流动人口融入城市的生活困境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中共十八大提出的新发展理念将“共享”纳入其中,提出各类社会群体应共享社会发展成果。之后,《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也明确指出要提高农民工就业质量,促进农业转移人口依法平等享有城市公共服务。随迁子女数量增加是城市化人口流动加速的主要原因之一,据教育部统计,2012至2017年间,进城务工者随迁子女增长人数超过280万人。
城市化流动不是单向的,近5年新型城市化建设的推进和乡村振兴战略的提出鼓励农业人口返乡创业,从农村流向城镇的人口数量的增长速度逐年放缓。农民工返乡创业享有优惠政策,政府支持鼓励有一技之长的农村打工者回流,为城乡协调发展助力。
城市化与乡城人口流动之间是循环促进的关系。城市化的发展创生更多就业机会,提高了城市的社会经济水平,城镇基础设施的完善度提升,公共服务覆盖范围扩大,吸引了农村人口进城务工并留下生活;大量农村劳动力的注入,提高了企业生产水平和城市服务业需求,反过来又促进城市化发展。
(三)我国社会流动的驱动力分析
我国改革开放40年的社会流动的驱动力主要有以下五个方面:第一,对外开放促进国际资本流动。沿海地区发挥区位优势,吸引了国际和港澳台地区的资金、技术、知识和市场,利用外资和先进技术改造老企业,增强了企业竞争力,出口和吸引外汇的能力大幅提升,科技水平不断提高,改善了外商投资环境。严格的人口管制政策逐渐放松,企业用工自主权不断增加,国家间商务人员流动规模日趋扩大。“入世”后中国对外贸易从之前的半开放逐步向完全开放转变,我国资本走出去的规模增加,而货物和人员的流动也随国际资本流动而大量增加。
第二,经济全球化驱动贸易和人口国际流动。中国把握住经济全球化机遇,多种优惠政策吸引了大批外商直接投资和外企来华设厂,中国逐渐成为世界工厂,形成价廉物美的中国品牌。同时,我国企业开始开拓国际市场,建设海外工业园区或经济开发区,复制中国园区建设的成功经验,逐渐在激烈的国际市场竞争中占据一席之地,出口贸易额随之大规模增长。境外投资和工程承包活动大幅度增加,部分中国企业开始在海外开设分公司,优秀人才被派往海外工作,出口产品也从以成本低为优势开始转变为如今的大部分以技术为主要优势,在同类产品市场竞争中的地位不断提高。此外,经济全球化也促进了我国服务贸易的发展,服务贸易成为中国经济新的增长来源,也带动了服务人员的出入境流动。
第三,基础设施大幅度改善为社会流动能力的提高提供条件。交通设施的改善和升级不仅提高了人员和物资流动速度,降低了我国与其他国家之间、国内各地区之间贸易的货物运输成本、人员出行成本等,同时也将贸易的范围不断扩大,跨境贸易由美日欧扩大到非洲、大洋洲等地区,境内贸易从先前主要集中在东南沿海地区,逐步扩展到中部、西部、东北地区[23]。通信设施升级,特别是互联网的接入和高速发展,为我国企业学习世界上先进技术、迅速提升实力开辟了一条快速通道,也为世界各国之间相互了解、交流提供了平台。基础设施改善在降低地区间流动的时间成本和财务成本的同时提高了人口流动的便利性,为欠发达地区人民进入经济较发达地区工作和生活创造了可能。
第四,经济发展水平提高增强了社会流动能力。经济发展水平是社会流动的支撑要素,社会流动加速与经济发展密不可分。伴随GDP不断增长,我国与世界的经济交流持续加强。不断提高的创新创业水平和可观的利润空间吸引外资企业来华投资、已经在华企业扩大对华投资。随着人民收入水平持续提高,消费需求提档升级,国际和国内文化、教育、旅游消费规模持续扩大,国内外人口、资本和物资流动持续增加。国内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高于中西部地区,在吸引跨地区投资和贸易的同时也吸引了劳动力及其抚养人口的跨区域流动。流动人口规模的扩大又为地方经济发展提供了人力资源,经济与社会流动形成相互促进的良性循环。
第五,地区资源禀赋驱动国内流动。改革开放初期,政策资源向区位条件好的区域倾斜,早期工业发展主要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对劳动力需求较大,吸引了其他地区劳动力大规模流向产业集聚地区。东南沿海宜居的生活条件、包容的社会文化环境和优良的就业发展机会,吸引其他地区人口前来生活定居,成为经济发展中心和人口流入主要目的地。
第六,人民社会文化价值观念变化支持社会流动。伴随经济社会发展,中国民众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价值观念也逐渐发生变化,对外来文化越来越包容,也越来越接受通过流动迁移改变命运和实现人生价值的新观念。人民社会文化价值观念的改变为农村剩余劳动力流动、乡城迁移、跨地区人口流动、打破劳动力就业的企事业单位终身雇佣制等创造了良好的社会文化基础。
四、结语
改革开放以来,社会在跨境和境内的货物、资本、人口的流动中不断变迁。总的来看,这一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1978年至1990年。此阶段,我国刚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型,在跨境流动方面,货物贸易开始迅猛发展,进出口商品结构逐渐丰富。外商直接投资使得广州等东南沿海地区经济焕发生机。教育方面,开始有发达国家的学生来华留学,教育部批准的出国留学人数有所上升。境内流动主要是伴随工业化和城市化初期进程的人口、资本和贸易流动,大批农业劳动力从务农中解放出来,前往大城市特别是珠三角、长三角及京津冀等城市圈的第二产业就业。
1991年至2000年是40年社会变迁的第二阶段。此时期,跨境贸易从商业控制转向市场竞争,进出口关税壁垒降低,进出口贸易保持稳定上升趋势。更多发达国家企业加入对华直接投资的行列,同时一大批外国技术人才随企业来华工作。随着我国对来华留学管理制度的进一步完善,来华留学人员的素质显著提高,同时我国自费留学的渠道开启,出国留学人数开始迅速增加。城市化和工业化进入快速发展期,服务业对劳动力的需求开始增加,越来越多的人从经济不发达地区流向经济发达地区寻求更多、更好的就业机会。
第三阶段是2001年至2019年。随着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我国进出口总额占GDP的比重在2006年达到峰值。在外商直接投资稳定增加的同时,我国对外投资进入快速增长时期,到2017年已成为全球第三大对外投资国。十几年间对外投资的结构也不断完善,从最初的以投资制造业为主转向对金融业、信息业等的投资。随着我国教育事业的蓬勃发展和科研水平的不断提高,来华留学人数在2016年已突破46万人,其中自费留学生占九成左右;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也促进了出国留学规模的扩大,据教育部统计2019年出国留学人数近71万人。国内社会经济快速发展,第三产业生产总值占GDP比重不断上升,超过第二产业。伴随新型城市化建设和户籍制度的改革,流动人口规模稳定在2.5亿人左右。人口流入推动城市的基础设施完善和公共服务水平提高,旅游、文化、养老、培训等产业兴起,人民生活质量不断提高。
尽管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但“一带一路”的实施大幅度推动了中国的海外投资活动,《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的达成进一步促进我国与境外地区的贸易,对外开放将继续发展,中国将从世界大国向世界强国转型,新一阶段的改革将更加主动、更加深入,跨境流动和境内流动的速度将更快、流动范围也将不断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