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同门
2021-01-17吴刚
吴刚
与父亲是校友一直是我很得意的事,虽然相隔了二十年,但回忆起在南京审计大学培训的那些日子,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幸福。南审莫愁校区的教室中仿佛看见过父亲年逾六十还以学生的身份端坐,与老师探讨内控制度的建立和风险防控。我总是小心翼翼地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期望能与父亲的足印相叠;我总是想莫愁湖中屹立的姑娘,在那里翘首两千三百多年,是在等待为我们父子弹奏千古绝唱《阳春白雪》还有《下里巴人》吗?莫愁家在石城西,岁岁花开莺乱啼。汉水当门无限绿,送郎两桨过檀溪”,说的就是这里。
父亲离开我已七个月了,可他的音容笑貌还时常浮现脑海,他的谆谆教诲还常在我耳畔回响。身为解放前夕毕业的师范生,在共和国成立之初就担任了家乡的小学校长,亲历了新旧社会的变迁,参与了建国初期县级政府的组建,后转行长期从事商业工作。教导我们最多的就是为人要正派,做事要干净,人的一生要有所作为。记得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父亲接受了去四川凉山州采购调运甘蔗种苗的工作,当时叫开展多种经营,发展农村集体经济。他与县糖酒公司经理沈万法同志一起去四川凉山州会东县、宁南县和云南巧家县一带采购调运甘蔗种苗,当时他俩带着可以称之为巨款的三十多万现金,历时一个多月奔走于川滇两省交界的金沙江两岸,由他们现场作价,现金收购并组织运输,有人对他们都有所质疑,认为他们一定会中饱私囊,也的确有人这样做。在这次全省开展的多种经营生产活动中,有好几个县的负责人都因贪污浪费受到党纪国法的处理。他讲:当时在那里搞这项工作的还有其它市县的十几名干部,有的人去了以后用公款吃好的喝好的,衣帽都换成了新的,有的甚至买了手表,肯定要出事。结果手表变成了手铐,新衣换成了囚衣,好吃的也只能去吃牢饭了。而自己去时穿的什么,回来还是什么,从来不讲究吃喝。在财务审核中他们做到了分毫不差,父亲得到了嘉奖,把奖状带回家时他告诉我们兄弟:做人要干净。
做人立得正的父亲也有他的侠骨柔肠,他爱工作也爱我们每一个家人。大凉山山高、坡陡、弯急,他们乘坐长途汽车还遭遇车祸受伤住院,身体能动了就继续工作,当地的同志都劝他们多住些日子把伤养好再走,运输公司承担全部费用。他们只是说:“不麻烦您们了,种苗要得急,不能影响农时”,就风尘仆仆地往回赶。每次出差他都会想法设法地节约出差补助,给我们兄弟带回一些小零食:几颗水果糖、几个白糖饼……,我至今还记得父亲那次凉山出差带回的一个养麦大月饼,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吃,也是父亲受伤了也不忘为我们带回的小零食,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分而食之,全家其乐融融。
父亲总是用他的言传身教影响着我,让我在工作和生活中受益匪浅。1991年我所在的部队驻守在陕西的东大门潼关县,九月的潼关骄阳似火,比天气更火热的是我带领的备战师红军杯的团篮球队,每天在烈日下挥泪如雨拼命训练(和平时期部队的荣誉感和集体英雄主义就是在各种比赛竞赛中培养出来的)。团领导十分重视这场赛事活动,部队当时已开进到秦岭腹地进行野战训练,专门抽出十来名战士组建了团篮球队,由我任队长(就我一名干部)组织训练,还给我们选配了一位全团最好的炊事员保障伙食,平时驻扎两个营的营区就剩下我们篮球队了,我一下子在营区成了“老大”。那天正在进行个人战术配合练习,远远就看见通信员带着一人走来,近了才认出是我父亲。原来早就该退休的他因单位离不开又多干了近两年,马上就要办退休手续了。临退前领导安排他到南京审计学院学习两周,实际上就是让他出来到南京上海旅游一圈,他学完后从上海坐火车回四川,路过潼关专门下车来看我。父亲的意外到来让我惊喜,这是从军五年家人第一次来部队,也让球队的战友很是雀跃,炊事员主动加菜,大家训练热情高涨,球队过得像一家人一样。老爷子白天看我们练习,还给出了不少训练建议,业余时间陪我们聊天。一个周时间迅速的过去,就在离开前的晚上,他让我把炊事员喊了过来,问我们的伙食费多少钱一天?炊事员如实讲我们除正常伙食标准每人每天两元五角外,团里每人每天还补助五元钱。他拿出六十元钱交给炊事员,说明天要走了,这是七天的伙食费,余下七元五角钱明天多加两个菜。炊事员说什么也不收,但老爷子坚持要交,说这是规矩,无论是出差还是下乡一辈子都是这样做的,而且还要开收据备查,我只好让炊事员收下并开了收据入帐。第二天送走他回到宿舍,发现那张收据留在我的桌斗里,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很多,老人家是在教我作为一名干部应该如何正确面对权利和利益呀!那时我的月工资一百六十七元,他的工资还没我多,但他教会了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底线从那一刻奠基。通过拼搏我们捧回了师红军杯冠军奖杯,当年荣立三等功,为后面的干部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父亲走了,91岁高龄的他走得很安祥!也很简单!走时正值新冠病毒肆虐,要求丧事从简,所以也没办任何仪式,就我和爱人送他到殡仪馆火化,三月底疫情见緩,才和母亲一起把骨灰送回老家入土为安。在老家街道的公告栏上看见了父亲所在单位发的讣告:名山区经济信息化科技局退休干部吴光明同志,因年迈器官衰竭,抢救无效,于2020年2月9日凌晨3点在西安不幸去世,享年91岁。吴光明同志1930年1月出生于雅安名山,1952年1月参加工作,1992年2月退休。先后在名山县黑竹小学、县委农工部、名山区商业局工作。参加工作41年以来,对工作认真负责、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他认真执行政策,敢于坚持原则,始终把工作放在第一位,为党和人民的事业作出了贡献,他团结同志,以身作则,深得领导认可和同志们的敬佩。这就是组织上对父亲的肯定,也是对他一生最后的褒扬!
父亲生命中最后五年主要是和我生活在一起,一是四川没有暖气,人老了受不了冬天湿冷的气候;二是身体也逐渐衰老,西安的医疗条件还是比县城强得多,加上我从军队转业后各种生活条件都有所改善,也有照顾父母晚年生活的能力了。他们就由来西安过冬到常年居住,这期间他从未因病痛而让我请假,总是在我把他安顿好以后就匆匆赶我去上班。去年十二月我接受了去中部某省,参加国家扶贫办组织的脱贫攻坚成效省际交叉考核任务,临行的清晨辞行时发现他在床上坐不起来了,扶起后头歪在一边显得无力,我当时感觉不好,他看出了我的犹豫。坚决地说:“扶贫考核是国家大事,不能因为家事而耽误,家里有你妈和小郭(我爱人)照顾就行了,一定要去把工作干好。”就这样我心怀忐忑出发了,二十天后回来时父亲的病情更重了。第二天就住院治疗一周,经全面检查后医生明确恢复的可能性没有了,只能做维持性的治疗。在病房父亲听我说起考核中我们发现并纠正了“扶贫产业资金一股了之、一分了之”,以及“扶贫小额贷款户贷企用”等问题,省扶贫办发函表扬时,他流露出满意的笑容,并竖起了大拇指,精神状态明显好转,感觉比药物还管用。
回家后在做好护理之余我尽量和他聊一些工作和学习上的事,他也愿意听这些。尤其是说起我第二次去南京审计大学培训时看到的变化还引发了感慨。崭新的南审浦口校区是著名大师何镜堂先生的得意作品,世博会中国馆是他的巅峰之作。校园山水相间,树石相融,遍植松竹梅菊。楼宇采取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行走其间,移步换景,见湖光潋滟,闻书声朗朗,整体呈天人合一之境,与莫愁校区相比简直是天上人间的差别。了解之后他淡然地谈起了一生所经历的发展变化。解放前爷爷家算富农才有能力送他读书,就是这样的家境,初中毕业后考上成都省立高中也无钱上学,转上省立师范,原因是师范没有学费食宿全免。时值战乱时期,学生生活很艰苦,长期是咸菜豆腐乳下饭,只有放假回家才能见点荤腥。解放后就当了干部,生活慢慢好了起来,工资由几十元到几百元,退休后一直涨到了四千多元;住房从一间到两间到大三居室。一辈子收入最高、住得最好、生活最幸福的时间是老了以后,越老收入越高,越老越幸福,这得益于社会的发展国家的富强,只要认真踏实做事,清清白白做人,就会有幸福美好的一生。
(作者单位:陕西省审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