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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化地理学视域下的邓宏顺文学创作

2021-01-17贺玉庆

怀化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湘西

贺玉庆

(怀化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湖南怀化418008)

一般情况下,我们在考察文学创作时,习惯于深入发掘文本价值内在心灵的指向性,或多或少会忽略它与外部世界的密切关系。事实上,“好作家都有原产地的。或者说,每一个人都有故乡,都有一个精神的来源地,一个埋藏记忆的地方。”[1]作为一名湘西作家,邓宏顺的笔墨一直聚焦于湖南沅水流域中上游,呈现在文中的内容几乎都带有浓浓的湘西边地印记。从地理上看,湘西交通不便,是一个比较封闭的特殊区域,容易形成独特的文学。从历史来看,自屈原写出 “入溆浦余儃徊兮” 开始,到王昌龄的“一片冰心在玉壶”,湘西就与文学家紧紧联系在一起了。20 世纪以来,沈从文、王跃文、向本贵、彭学明、田耳等一批作家深耕故土,在创作中对湘西的真实景观以及人物的生活日常进行了生动再现。邓宏顺也和他们一样,在创作中一直保持着湘西这个 “小地方人的谨慎”[2]12——即对自己有所限制,只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扎根,所写的环境和生活都是有来源的,作品中人物说的话、吃的东西、住的房子,都与作家所生存的湘西这一特定地理空间相关。他作品中展示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都隐藏着作者个体生命经验与生活沉淀,乃至有人戏称邓宏顺是所写生活的专家,其创作的《铁血湘西》 被称为是 “‘正史’形态的文学地方志”[3]1。本文旨在以邓宏顺的文学创作为个案,借用文化地理学的理论框架,从景观建构、民俗书写、方言运用及意义生成等方面对邓宏顺的文学创作加以探讨。

一、地理景观的书写丰富了邓宏顺作品的文学性与审美性

大地是文学艺术的舞台,是作家文思的源泉,任何作家的文学创作都离不开特定的地理环境。我国地域非常辽阔,地形地貌复杂,由地域差别生成的文学千姿百态已是客观存在。湘西位于武陵山区和雪峰山区,境内沟壑纵横,森林资源丰富,溪流密布,这种比较封闭的地缘特征为邓宏顺异质化地理景观的建构输送了俯拾即是的现实材料,是构成他这棵文学之树的“根” 和“本”。作为一名生于斯长于斯的作家,邓宏顺在创作中倾注了他对湘西大地的热情,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峡谷,这里的梯田,都成了他写作的对象,极大地丰富了他作品的文学性与审美性。 《雪峰山里溆水河》 《山背梯田》 《矮寨天路》 等散文书写了湘西连绵巍峨的群山,密如蛛网的河流,美轮美奂的梯田,巧夺天工的桥梁。特别是《矮寨天路》 这篇散文真实记录了湘西山高谷深的自然地貌和变迁历史,文中这样写道:

首先开挖出26 段几乎平行的台阶,然后将台阶连通起来,形成了13 道精致的弯道;每道弯全是锐角,且路面宽处不过7 米,窄处不过4 米。如今,远远望去,矮寨公路就如压紧的一段弹簧,就如随风摆动的一段飘带,就如延至云雾的一架天梯;它仍是209 和319 国道的复合线路,故车辆来往如市,穿梭鱼贯。

“景观学强调我们的研究要从可见的东西,推进到不可见的东西,以可见景观为起点,推出其他看不见的思想、文化、背景等。”[4]200在《矮寨天路》里,“弯道”“锐角”“天梯” 等让读者看到了矮寨公路的险峻之美和抗日战争时期大后方建设者为了打通大西南交通要道所付出的艰辛。而矮寨大桥的修建,更让读者看到了时代的进步和科技的力量,曾经的天堑因此变通途。这篇散文逼真再现了湘西山高林密河宽流急的地理景观,发挥了文学创作记录社会存在的功能。

在小说创作中,邓宏顺依然钟情湘西山水风貌,将虚拟的空间和现实的空间密切结合,建构了沅水流域这一带的地理景观。平时,“沅江不知有多阔,望不到边。偶尔有大鱼跃出水面,啪啪又跌进水里,搅碎了月亮。” (《奇爱》)“流过街脚镇尾的这条沅水河,从云贵高原匆匆而来,一路凭着倔强的性格在崇山峻岭间冲撞。” 涨水时,沅水河是 “山洪如兽,呼啸而来,两岸的荆棘丛和芭茅全被吞没,悬崖上老弯树已有半截在洪水里慌慌张张地挣扎。”“溪陡水急,木牌在乱石林立的溪中碰碰撞撞地穿行,耳边风啸水吼,两边乱石悬崖如飞。” (《红魂灵》)

作者对于湘西的高山怪树也不吝笔墨。这里“弥望的是湘西大山。木屋自然是熏黑的……烧燃的柴火照亮四壁,火塘边一圈木坨凳像一尊尊石佛,若有所思。”“河岸是陡峭的石壁,石壁上悬着龙爪般的怪松,咕咕叫着的鹧鸪瞪着眼睛蹲踞在树上。”(《奇爱》)“高大的松树长着一层厚厚的老皮,深红色的老皮千层万层的,皮子上长了很多的白苔藓,也爬了很多的藤蔓。” (《雄性》)这些视觉图像的随处点染和勾勒,得益于湘西自然地理的熏陶。邓宏顺的家乡位于溆浦县与辰溪县交界的闭塞的大山区,他曾当过农民、电影放映员、民办教师,做过多年基层干部,对家乡的山山水水耳熟能详。邓宏顺的景观地理建构印证了下面这句话:“文学的地理性是与作家的自然观察、成长阅历相伴而与生俱来的,一个作家自小开始的生活中看到了什么样的地形地相,读的是什么样的文学经典,其作品中的地理性就会呈现出什么样的形态。作家的自然视域决定了他的不见与洞见,决定了其作品具有什么样的地理性以及以何种自然山水意象与自然环境形象为主体。”[5]37当然,这些包括河流山川树木在内的所有自然地貌,在作家的眼中,不仅仅是物质和地理意义上的客观现实,它同时也是作为小说内容、人物活动背景和作家情感寄托之所在。惟其如此,风景就不再是一处自然景观,也不仅是对自然景观的再现存在,而是社会的象形文字,是它所隐匿的社会关系的象征。正如米切尔所言,这些地方景观 “是被移动、行为、叙事和符号激活的场所。那么,一处风景就将一个地点变成了一个视域,将地方和空间变成了视觉图像。”[6]289

二、民俗事象的融入增加了邓宏顺作品的情趣色彩

如果说地理景观的建构侧重的是对原生态地理系统的再现,那么民俗事象的穿插则是对一个自然区域中逐步形成的文化形态的展示。民俗是一定地理环境的产物,它集中体现了当地人民的生活状况和精神信仰。湘西的高山峡谷,像一道道天然屏障,阻碍了这一地区和外界的交流。经过长时间的历史沉淀,逐渐形成了与山地环境相适应的独特地域文化。同时,这里居住着土家族、苗族、回族、瑶族、侗族、白族等多个民族,文化多元交错,衍生出湘西特有的民俗事象。邓宏顺以一个湘西人的视角,将当地缤纷的风俗民情,巧妙地编织到文学创作中,成为湘西文学建构自身主体性的重要元素,增加了作品的情趣色彩。

在邓宏顺的湘西书写中,湘西民俗中的婚丧礼仪、节日习俗、劳动歌谣、宗教信仰随处可见。在《铁血湘西》 中,为帮助“湘西纵队” 成员米庆轩逃出张玉琳部下挨家挨户的疯狂搜捕和围剿,德友、舒昌松等人利用湘西特有的 “赶尸” 民俗以假乱真地就把米庆轩给解救了出来。相传,“赶尸” 习俗在湘西盛行久远,其形成与客死异地的游子有关,活着的老乡为了避免抬着棺材在山野间的崎岖道路颠簸行走的艰辛,便想出用法术驱赶尸体爬山越岭这一奇怪的经济办法运尸回乡,名其曰 “赶尸”。湘西另一令人听而生畏的被称为东南亚两大邪术之一的湘西习俗——放蛊也被作者穿插在书中,他设计了这样一个情节:宪兵团的李司令与曹云溪在采用了各种手段对付地下工作者涂先求没有成功后,就想到用 “放蛊” 这一邪术来置他于死地。作者以湘西少数民族特有的放蛊习俗为依托,不仅反映了战乱年代各派斗争激烈,手段残忍,也展现出湘西诡异的神巫文化和民族习惯,弥漫着湘西所特有的原始气息。从民俗学层面来看,不管是 “赶尸” 还是“整蛊” 都是一种利用夸张的表演使人与人之间建立起一定的心理暗示,它可以帮助人们摆脱困境。从本质上看,这仪式本身有没有用,人们不太关注,人们更关注的是其所具备的象征意义和社会效力。

在湘西,丧葬习俗被认为是 “人生终结礼”,有一套繁琐的约定俗成的行为模式,透视出 “亡者为尊” 的信息。在《铁血湘西》 中,作者是这样描述张贤乐父子的丧事。“灵堂里每日有和尚、道士来为其诵经超度亡灵,锣鼓木鱼声不绝于耳。……到了夜里,先是道人打灯绕棺,然后,唱丧歌的唱到鸡鸣天明。丧歌一夜一个内容,……” 比如:

唱亡灵来道亡灵,想起亡灵好伤心。

只想新亡百年寿,今朝又做木内人。

我今想你如松柏,何做南柯一梦人。

仙家也要脱凡体,逍遥快乐做神仙。

亡灵只有今宵晚,明日为坟在山岭。

八大金刚来抬起,开路先锋往前程。

……

白鹤仙神来看地,九天玄女下罗针。

葬得龙头出天子,葬在龙尾出状元。

亡灵葬在龙口里,子子孙孙坐朝廷。

从作者的书写中,我们可以看出,湘西的丧葬仪式中有起鼓、念经、绕棺、唱丧歌等多种形式。其用意一方面是为亡人消灾祈祷,另一方面是表达对死者的哀思,当然还有参与司仪之人的一些好语奉承。从这丧葬习俗中明显感觉到,丧葬仪式在某种意义上构成了乡村秩序和乡村伦理。当然,也明显感觉到湘西民众相信人死后是有灵魂的,亡人灵魂与生人相连相依,他们甚至可以庇佑子子孙孙“出状元”“坐朝廷”。这种看似荒诞玄虚的丧葬仪式,演绎并折射出湘西人对这个生命世界中生死轮回的理解,也饱含着民众对家境祥和、子孙兴旺的祈愿。

民间歌谣在邓宏顺的作品中也随处可见,它是湘西人在行路、砍柴、割草或民间歌会上为了自娱自乐而唱的节奏自由、旋律悠长的民歌。一般为即兴演唱,声音高亢,曲调爽朗、情感质朴。湘西土地贫瘠,百姓生活并不富裕,但他们闲暇时划龙船,打渔鼓,唱目连戏,喊辰河高腔,把不富足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

比如新房上梁,师傅们会一边上梁一边念着好听的上梁歌:

太阳出来喜洋洋,

照在我主立皇堂。

新立皇堂四四方,

银子要用仓来装。

新立皇堂四只角,

银子要用筲箕撮。

……

手攀云梯步步高,

贺喜主人摘仙桃。

仙桃摘得八百八,

家也兴来人也发…… (《奇爱》)

不同的地域延伸出不一样的民俗风情,民俗风情的迥异则又保持了各地文学的独特性。不管是赶尸、整蛊等这些具有地方特色的民俗事象,还是上梁歌、丧葬歌等具有地域特色的民间歌谣的书写,实际上是湘西人朴实思想和原始情感的文化表征,也是作家对于空间对象———湘西这一自然景观之上叠加了自己所创造的文化景观,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成为读者了解湘西地域民俗风情的窗口,也成为区别于他地文学作品、保持其作品独创性的主要标志。

三、方言俗语的运用赋予了邓宏顺作品以更多的湖湘文化内涵

作为写作主体的邓宏顺是—位有着自觉意识的作家,他用湘西老百姓的语言思考和写作,并在此基础上加工提炼,语言鲜活,浸润着泥土芳香,为读者展现了一个真实而生机勃勃的湘西民间生活世界。正如葛红兵所言 “小说家必须意识到自己的天职,它们有义务去发现那些隐藏在民间深处,至今尚未被文人语汇污染的词语,……将它们发掘出来,让它们在原始意义上发光放彩。”[7]邓宏顺喜欢用湘西地方惯用话语和思维习惯来写作,他小说中的方言土语俯拾即是。比如 “你爸是土里的人,你是笋子才报芽”“光子岩儿也还有个翻身的日子”“就是木棍儿拗急了也还要断呢”。湘西山多,盛产各种林木,木棍儿满山遍野都是,笋子更是当地老百姓餐桌上的美味佳肴,用 “笋子报芽” 比喻人的青少年,用木棍拗急易折断来比方做事不能急躁,要讲究方式方法是再自然贴切不过。湘西小溪小河密布,“光子岩儿” 也是满河都是。当山洪暴发,这样的石头会随着湍急的水流不断滚动,当然翻了身。这样的自然现象也没有逃过湘西人的眼睛,他们总结成生活的哲学,人如石头也有翻身的时候。在湘西,受自然地理环境条件等的限制,文化程度普遍不高,他们的话语一般和湘西农村习见的事物联系在一起,很大一部分方言俗语与农事有关。比如 “冬瓜熟了都脱毛呢”“那已是陈芝麻烂谷子了”“好,跟老子比资格了?老子卵子黄豆大就打土匪了!”“我大字不识得一箩筐”“你还老牛卧栏”“我这身子叫油桶型”“人挤得像一背篓笋子,没有缝隙”“篾打豆腐两面光”。生活中常见的农作物 “冬瓜”“芝麻”“谷子”“黄豆” 都融进了湘西民间的话语里。“老牛”“箩筐”“背篓”“油桶”“篾” 这些与农事有关的寻常物品也被当地百姓融进了平时话语里,邓宏顺从民间语言的土壤里信手拈来,将它们置于小说人物自身的日常状态之中,使之幽默风趣,不再晦涩难懂。

“作为地域文化重要载体的方言,它凝聚积淀着特定地域的历史文化内涵,反映着某一地域的自然与人文特色,独特的风俗与民情。”[8]226如 “盐船”“正充山塘驿” 等方言有很强的社会意义。“盐船”(《红魂灵》)一词在湘西辰溪一带是 “麻鸭” 的代名词。这一语言的诞生据传与当地的历史人物满朝荐有关,他为官清廉,又幽默睿智。有一次,他和朝廷幕僚在一起谈论家产,他自夸说,“我家是七十人担水,八十人砍柴,千根柱头落土,三只盐船下河,一日不下河就没有盐吃。” 同僚听后一惊,皇帝派人去调查发现,原来是他的父母靠三只鸭婆下蛋换钱买盐,从此,“盐船” 就这样在当地传开了,并成了“麻鸭” 的代名词。“正充山塘驿” (《铁血湘西》)这个词组也起源于满朝荐这个历史人物。据说,明朝的满朝荐得罪了皇帝,要被贬官充军,皇帝问他想到何处去,他知道皇帝要为难他,就说别的地方都乐意去,唯独不要让他到山塘驿(山塘驿是湖南辰溪的一个地名)。皇帝问他何故,他说,那地方是交通要道,一天到晚有扫不完的马粪!果然皇帝就偏要他去山塘驿!其实满朝荐就是想到山塘驿来安度晚年,这里离他老家麻阳较近,交通又便利。如今这个词在湘西民间使用的频率很高,有“正中下怀” 之意。

至于民间俗语,也都凝结着湘西民众生活与生产的知识和经验。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是“大河好过,小河湿脚啊!公家的事好办,家里的事难断哪!”,湘西位于沅江中上游,平常过河是常有的事,过大河有桥有船,小河一般赤脚涉水而过。这样的生活经验就孕育出上面这句充满智慧的话语。“火烧泥鳅——熟一截吃一截!” 这俗语是湘西人对生活中做事迫不及待人的一种生动戏谑。像 “伸脚碍娘,缩脚碍爹啊!” 这样的俗语也真实再现了湘西百姓曾经穷困的生活现状。那时老百姓儿女多,没有更多的床被,只有几口人挤在一床,手脚自然不好动弹,生活的窘境可想而知。现在往往用这个俗语来比喻做事四处受阻,难以放开手脚干事情。歇后语作为民间俗语的一种,更是湘西劳动人民在生活实践中创造的一种特殊语言形式,它短小、风趣、形象,寓意深刻,反映了湘西百姓特有的智慧,给人以启迪。像 “叫花子背米不动——自己讨来的”“三百斤的野猪——嘴巴不饶人”“脑壳上戴绿豆壳——不知轻重…老鼠钻牛角,不会有个出头的。” 这些歇后语明显受到当地自然环境和社会历史条件的影响:山高林密,才会有野猪出没;穷山恶水,食不果腹,才会有叫花子存在。作者自然巧妙地用这些歇后语来描述心情,阐明道理,显得活泼有趣,通俗易懂。

可以这样说,是湘西的日常生活决定了邓宏顺作品的语言面貌,正如维根斯坦所说 “想象一种语言就叫做想象一种生活形式”[9]13,因为“每一个语言本身都是一种集体的表达艺术”[10]201。邓宏顺挖掘地方民间语言资源使文学语言更富张力与弹性,也赋予了作品以更多的湖湘文化内涵。

四、地域特征的凸显生成了邓宏顺作品特殊的人文价值

“美不美,故乡水” 这句话很好地揭示了故乡对于很多人的分量和意义,作家也不例外。故乡是最易被认同的地域,常常成为创作者写作内容和叙事空间的选择。邓宏顺把湘西作为自己精神的求索地,他秉承 “多积累些湘西的创作资料,多写点有关湘西的作品。”[11]61的宗旨努力在文学创作中践行。不管是纪实散文,还是虚构小说,其内容既包含直呈本土自然风貌的特质,突出湘西山高谷深水资源丰富的原貌,也表现出湘西文化的原始神秘以及人性的淳朴美好,呈现了湘西独特的日常烟火与湘西地理文化系统的水乳交融,映照出湘西边地人文地理空间的丰富性与神秘性,织就了将乡土与历史、乡土与时代的意义生产之网。

于作者而言,邓宏顺的作品对湘西自然山水、民俗风情和方言俗语的如实摹写,不能简单地视为是湘西人文地理的客观存在,也不仅仅作为文本中人物活动的背景而存在。从本质上说,任何作家的创作都“根于性灵”,他们在从现实地理向文本地理的转化中,必然融入了 “我” 的主观情思和价值判断,所构建的地理空间,无疑都打上了作家心灵观照的印痕。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把地理景观仅仅看作一般的物质地貌,而应把它当作可解读的 “文本”。确实,邓宏顺作品中的景观书写肯定不是现实湘西地理的机械复刻,而是他 “以我观物,万物我皆著我之色彩” 的结果。阅读他的作品,读者往往能从中体味到作者对于湘西这片出生与成长之地的特殊情感、地缘认同与价值取向。他所聚焦的芷江受降、国共交战、湘西剿匪、矮寨大桥修建等特殊历史时期各色人员交织的社会景观,与自然地理、人文景观杂揉,在人的生命过程和生存环境的展示过程中,其社会批判性和思想倾向性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于作品而言,邓宏顺巧妙利用湘西独特的地域特征,在故事情节推演、人物性格塑造乃至整体创作风格的形塑中,湘西地理文化成为他表意空间深度开凿的沃土。在《铁血湘西》 中,作者在抒写湘西纵队和各土匪之间的大争小斗中见缝插针地穿插了赶尸、整蛊等湘西特有的神巫文化,这些文化景观的渗透很好地反映了湘西人的生活美学和朴素信仰,化解了作品中人物的危机和困境,营造出神秘莫测的氛围,构成了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装置”。于语言发展而言,乡土语言是最具有诗性的,因为 “乡土语言是原型的,乡土事物是生命的栖居地,生命的栖居就构成了诗意的本质。”[12]6地方性又决定了乡土语言的独特性,邓宏顺在创作中,充分发掘湘西地域语言的独特性,对其原生态方言俗语进行了整合与提升,弥补了汉语规范语言某些表达上的“陈词滥调”,使文学语言更加丰富,更有张力。此外,“语言因其在社会结构中的功能而成为它所是的东西,行为意义的组织应该多少有点洞悉它的社会功能。”[13]26由此,我们可以透过邓宏顺文学作品中的方言俗语,去发现湘西社会的各种集合元素,去探寻湘西人的精神面貌和湖湘文化的个性。

作为一名湘西土生土长的作家,邓宏顺与本区域地理环境有着天然的依存关系。因为地理要素对于文学很重要,“它可能是文学想象力的源泉,或者是文学风俗画的远景,或者是价值世界的地理象征和认同的隐喻,具有精神地理的意义;它也可能是真正塑造文学地域风格的无形之手,赋予文学以独特的地方色彩,使之成为某种文学风格的‘注册商标’。”[14]176从某种意义上说,湘西人文地理是邓宏顺文学创作的土壤,他将个体生命经验与生活沉淀转化为文学表达,催生了独特湘西文学图景。这不仅为中国文学的版图增添了饶有趣味的湘西景观图谱,也形塑了透视湘西历史与现实、城镇与乡村、客体与主体的鲜活地理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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