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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超越欧文共产主义学说的三重逻辑

2021-01-17

怀化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欧文学说政治经济学

陈 挺

(1.常熟理工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 江苏常熟215500; 2.苏州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 江苏苏州215123)

作为19 世纪英国社会主义观念的鼻祖,罗伯特·欧文关于共产主义的学说是马克思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三大来源之一。这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然而,关于马克思超越欧文共产主义学说的理路问题,学术界尚未在经典马克思主义思想史或观念史领域给出统一的理解。基于此,我们进一步认为,在社会主义思想史上,马克思实现的对欧文学说的总体性超越,与其说是外在的意识形态结论,毋宁说是身临其境的内在解构和建构。为了更好地把握马克思与欧文的思想关系,推动马克思主义思想史研究向纵深发展,本文拟从世界观的改造逻辑、政治经济学批判原理的重塑逻辑和共产主义设计的规范逻辑等层面,探讨马克思超越欧文共产主义学说的三重逻辑。

一、世界观的改造逻辑:从“欧文的唯物主义”到新唯物主义

“关于环境和教育起改变作用的唯物主义”[1]500(简称“欧文的唯物主义”),以人的性格形成理论为主要的思想形式。所谓人的性格形成理论,即人的性格无论是从可能性还是现实性方面都不是由他自身形成的,恰恰相反,是由外力形成的,比如说前辈赋予的观念和习惯等。欧文声称,这绝不是人们苦思冥想出来的结论,而是通过观察种种事实,对它们反复进行思考并试验它们对于人生的日常事务究竟有多大用处之后而产生的[2]377。进一步说,关于人性的这种看法是以无可争辩的事实为根据的。为了使人们形成良好的性格,从而让社会成员都成为善良、聪明和有用的人,国家或者社会应该破除恶的环境,创造善的环境。“新环境不论从整体还是从每个部分来看都和已知的自然法则完全符合,连最精明的人也找不出丝毫不合之处来。”[3]347由此出发,欧文在社会观上得出了必须把滋生罪恶的资本主义“旧环境”,改造成充满正能量的共产主义 “新环境” 的革命结论。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欧文自始至终没有放弃 “把唯物主义学说当作现实的人道主义学说和共产主义的逻辑基础加以发展”[1]235。

然而,需要指出的是,人的性格形成理论存在明显的局限。比如,欧文认为,无知和谬见是恶的环境的根源,而人类的性格与无知和谬见一样,是由人的生活条件造成的。为了改变恶的环境,就要把人类的理性从谬见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不过,按照欧文 “环境形成人的性格” 的逻辑,要让理性从谬见中获得自由,就首先要改变恶的环境,即变革现行的社会制度。

透过“人的性格形成理论”,马克思发现,“欧文的唯物主义” 始终在一种旧式的直观唯物主义范围内兜圈子,即《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 指出的,“有一种唯物主义学说,……这种学说忘记了:环境正是由人来改变的,而教育者本人一定是受教育的。因此,这种学说必然会把社会分成两部分,其中一部分高出于社会之上(例如在罗伯特·欧文那里就是如此)”[4]4。进一步说,欧文 “人的性格形成理论”割裂了思维与存在的辩证统一关系,将 “理想” 当作纯粹理性的产物,高悬于社会现实之上,使之成为评价和规范社会现实的永恒尺度,并通过观念的说教和批判,乞求社会现实按照 “理想” 的目的发生变化。这本质上是一种对社会现实不发生作用的空想。马克思从人的对象性活动的实践特征出发指出:“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的一致,只能被看作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4]4也就是说,改变环境和教人从善在行动上并不矛盾,两者在付诸实践的过程中完全可以统摄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总之,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把实践观点的思维方式引入欧文“面向实际” (直观)的经验认识论,把 “理想”目的作为现实社会运动的合乎规律的结果宣示出来,在克服 “欧文的唯物主义” 在世界观上的形而上学缺陷的同时,也从根本上规避了在历史观上陷入唯心主义的风险。

二、政治经济学批判原理的重塑逻辑:从交换的自然标准到生产的劳动力原理

交换的自然标准原则是欧文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核心构件。欧文认为,“劳动阶级缺乏有益的工作,以及人民大众因此而遭受困苦”[3]305,主要是因为交换领域的不平等或 “目前用来交换财富的流通手段存在缺点”[5]200。所以,改变现状的有效方法是倡导公平的交换原则,即 “在交换商品时完全按照商品的主要成本也就是根据每种商品中所包含的劳动量(这种劳动量可以公平地确定),并通过一种代表这种价值的方便的媒介进行交换”[3]324。正是在这里,欧文首次提出了一种与传统以黄金、白银和银行券、票据等 “人为的标准” 相区别的自然的标准,即按照商品中所包含的劳动量、“主要成本” 进行交换的原则。

在欧文看来,交换的自然标准原则能够成功应对“毁灭性的竞争和生产过剩所引起的普遍灾难”[5]202,因为它是 “借助劳动券交换劳动价值相等的等价物的公平的劳动原则”[5]202,即以劳动产品交换等价劳动产品的本质规定。正因如此,第一,交换的自然标准原则与新生产力的提升及商业繁荣是一致的,它能使 “劳动生产品的交换不受阻挠和限制,一直到财富生产得十分丰富,以致任何进一步的增加都被认为是没有用处的、而且也没有人想望增加为止”[3]313-314。相反,人为价值标准与科学改进后财富和增值财富的手段的增长是永远不匹配的,由此导致的劳动产品买卖市场的缺乏反过来致使商业陷于停滞。第二,交换的自然标准原则与劳动阶级的利益是一致的,劳动者既能生产出剩余产品,也能得到公平合理的报酬。相反,交换的人为价值标准,在这里即商业、竞争的原则 “不允许劳动者的劳动获得报酬”[3]312。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欧洲乌托邦研究会主席、英国知名左翼学者格里高利·克雷斯(Gregory Claeys)认为,“欧文关于资本家和劳动者之间不平等劳动交换的理论,以较为粗糙的形式完成了马克思剩余价值理论所描述的许多内容”[6]33-53。

但是,如同在世界观领域一样,欧文关于交换的自然标准原则也没有超出启蒙思想的范围,停留在简单流通关系层面。确切地说,欧文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尽管“是以李嘉图为依据的”[7]18,且发挥了有限的道德批判功能,但其用不是货币的 “劳动货币(用银行券形式表现劳动价值的纸币)” 去实现公平交易的经济方案,只是“手打麻袋意在驴子”[8]194。进一步说,欧文以交换的自然标准为原理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思路,企图通过货币形式、交换制度的改良来实现社会主义的经济方案,归根结底是一种不合时宜的“经济学上的空话”[9]480。

相反,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层面,以科学的劳动力价值原理为分析工具,不仅指出“欧文以直接社会化劳动为前提”[10]115的政治经济学“平庸”,而且还论证了以商品生产为前提的 “间接” 社会化劳动的科学政治经济学。在马克思看来,劳动者贫困和失业的根源并不在流通领域而在生产领域。“危机固然在流通信贷领域最先发生,但根源是生产过程,只有生产过程的内在矛盾才是把握危机周期、超越资产阶级社会的科学依据。”[11]264-265资本主义生产的奥秘在于:资本家购买的是雇佣工人劳动力商品的价值而不是使用价值(工人的劳动)。劳动力的使用价值和价值完全不同,在实际的生产过程中,前者能够创造出比后者更高的价值,两者之间的“余额” 就是剩余价值。于是,马克思“以劳动力这一创造价值的属性代替了劳动,因而一下子就解决了使李嘉图学派破产的一个难题,也就是解决了资本和劳动的相互交换与李嘉图的劳动决定价值这一规律无法相容这个难题”[12]22。这也从根本上克服了欧文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内在局限。

三、共产主义设计的规范逻辑:从 “理性的社会制度” 到共产主义的制度安排

理性社会制度的构想是欧文共产主义学说的落脚点,集中体现了欧文的思想成就。“理性的社会制度”,用欧文的话来说,即在原理和实践的方法上是一个统一的有机整体或制度,它以培养一切人的性格以及对他们进行管理为宗旨[5]16。进一步说,理性的社会制度具有以下特征和目标:第一,理性社会制度的建立遵循两个基本原理:一是以联合生产、生产资料公有制和按需分配作为社会改造原则;二是以 “完全排除赏罚与竞争的观念” 作为教育基本原则。第二,理性社会制度的运行遵循平等和正义原则。所谓“平等”,即整个社会有平等的劳动义务和平等的取得产品的权利;所谓“正义”,即整个社会通过以不变的自然法为基础的普遍适用的理性宪法进行治理。第三,理性社会制度旨在消灭谬见和无知,它的最终目标是为了 “使各民族都能得到和平与幸福,并保证后代的幸福不断增进”[5]80。

但是,如同在世界观和政治经济学领域一样,欧文的理性社会制度构想依旧无法超出启蒙思想的范围。具体来说,尽管欧文预言共产主义将会以“新纪元” 的形式很快到来,但由于它建立在不成熟的资本主义生产状况和不成熟的阶级状况的基础之上,因此,“就其内容来说必然是反动的”[13]431。比如,在大工业刚刚兴起的英国,欧文不合时宜地提出用锹耕作法消除生产方式的资本主义性质;在无产阶级刚 “作为新阶级的胚胎” 形成的时候,欧文又不合时宜地提出建立无产阶级广泛联合的 “和谐公社” 的想法等。进一步说,欧文的 “共产主义设计” 由于 “总是不加区别地向整个社会呼吁,而且主要是向统治阶级呼吁”[13]432,看不到彻底改变工人阶级生产生活状况的现实力量和正确道路。相反,马克思的共产主义制度安排,以对共产主义理论建构的人道主义逻辑、唯物史观逻辑和实践逻辑的理论阐释为基础,超越了欧文“带有纯粹空想的性质”的未来社会构想。

首先,通过阐释私有财产和共产主义矛盾的发展性消除,确立共产主义的人道主义逻辑。在马克思看来,圣西门、傅立叶对私有财产的理解还处于人的自我异化的阶段,他们的学说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共产主义。共产主义是从人的自我异化即私有财产的积极扬弃开始的,最初的共产主义只是私有财产的初步扬弃,“开始时它作为普遍的私有财产出现”。欧文的观点体系直接从反对私有财产开始,也就是说,欧文对私有财产的理解已经从人的自我异化过渡到积极的扬弃阶段,属于 “最初的共产主义”。但是,“它还没有弄清楚私有财产的积极的本质,也还不理解需要的人的本性,所以它还受私有财产的束缚和感染”[14]120。只有当 “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 的时候,才是完成了的共产主义。进一步说,只有在私有财产和共产主义的矛盾在历史过程中实现真正的和解的时候,共产主义才是可能的。接着,马克思继续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中说道:“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人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而且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这种共产主义,……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14]120

其次,通过说明扬弃 “现实的历史的人” 的异化的必然性,阐释共产主义的唯物史观逻辑。人的异化问题是马克思探索人的解放或进行共产主义设计的一个带有本体论性质的命题,其中确证消除人的异化的条件是理解马克思共产主义唯物史观逻辑的核心和关键。第一,在与恩格斯合写的《神圣家族》 中,马克思通过批判鲍威尔兄弟对 “群众” 的思辨想象及其主张的“批判的社会主义”,提出了基于现实工人运动和工业运动的 “群众的社会主义”观点,为在历史中消除人的异化初步探明了道路。第二,在《德意志意识形态》 中,马克思通过对一般意识形态,特别是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批判,从“表现为对工业生产力与无产阶级行动的哲学凝炼即‘实践’”[11]206的观点出发,论证了共产主义者“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1]527的必然性,进而提出了基于物质生产实践和共产主义实践的 “实践的唯物主义即共产主义” 的思想。但是,只有当 “地域性的个人为世界历史性的、经验上普遍的个人所代替” 之后,共产主义 “在经验上才是可能的”[1]538-539。进一步说,从前提上看,人的异化的消灭,除了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与此相联系的交往的普遍性之外,还有赖于培养和形成一种主体性的世界历史意识,即只有从无产阶级那里才能产生的必须进行不断革命的阶级斗争意识。而这在欧文的共产主义学说那里是找不到的。正如列宁所言,这主要是因为欧文 “没有估计到阶级斗争、工人阶级夺取政权、推翻剥削者的阶级统治这样的根本问题”[15]686。

最后,通过界定未来社会的性质、特征及发展阶段,明确共产主义的实践逻辑。共产主义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在无产阶级的革命实践中得来的。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无产者和资产者之间的斗争形势相比欧文的时代有了较大发展的历史阶段更是如此。马克思对此也有清醒的认识。当然,这种认识存在一个不断深化的过程。比如,在《哲学的贫困》 中,马克思从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视野出发,从方法论和历史观层面批判了法国小资产阶级社会主义者普鲁东的 “政治经济学的形而上学”,第一次将共产主义界定为立足于自为的无产阶级运动及其物质条件的“革命的科学”。在和恩格斯共同完成的《共产党宣言》 中,马克思通过对包括欧文的共产主义学说在内的一切非科学的 “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文献” 的批判性考察,明确指出,无产阶级取得政权后,将通过 “不断革命” 逐渐消除剥削、消灭私有制,消灭阶级和阶级对立,以至实现 “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3]422的联合体。很显然,这个联合体与共产主义社会是同质的,它的特征是大写的人的自由。在《政治经济学批判(1857—1858年手稿)》 中,马克思对共产主义到来的生产关系前提做了进一步规定,即 “社会形式” 经过人的依赖关系到物的依赖关系的演变,最终进入到 “建立在个人全面发展和他们共同的、社会的生产能力成为从属于他们的社会财富这一基础上的自由个性”[16]52的社会。在写于1875年的《哥达纲领批判》 中,马克思对共产主义的最终实现问题进一步做了顶层设计。在他看来,共产主义的实现至少需要经过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即“共产主义社会第一阶段”,这个阶段的共产主义是“经过长久阵痛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产生出来的……权利决不能超出社会的经济结构以及由经济结构制约的社会的文化发展”[17]435;第二阶段即共产主义社会的高级阶段,这个阶段的显著特征是权利平等和分配公平,因此它将作为一个普遍共同体而存在[18]。总的来看,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理论建构的实践逻辑的阐释是在对资本主义危机及其发展趋势的深刻把握、与革命阵营内部的各种宗派分子如巴枯宁、拉萨尔及其流派的思想斗争以及对国际工人运动和世界共产主义运动的展望中不断加深的。这也构成了马克思超越欧文共产主义学说的鲜明特征。

马克思超越欧文的共产主义学说,是历史上工业无产者与资产者之间的矛盾发展到不可调和阶段的必然结果。也就是说,在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斗争还不是十分尖锐的最初时期出现的欧文体系,随着阶级对立和工业的发展,逐渐被体现先进生产力发展要求和广大人民群众利益的马克思主义所取代,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趋势。进一步说,为了使社会主义从空想变为科学,马克思必须要扬弃欧文“比较温和的批判性言论、经济学原理和关于未来社会的观念组成的色调极为复杂的”[17]537空想共产主义学说,并首先将其置于现实的基础之上。对欧文的 “旧唯物主义” 和 “空想主义” 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性解读,是马克思总体上超越欧文共产主义学说的哲学和政治经济学前提,为马克思实现对资本主义的科学社会主义认知创造了条件。马克思超越欧文共产主义学说的三重逻辑,比较全面地展示了马克思与科学社会主义 “直接来源” 之一的关系发生机制,为我们准确把握马克思思想与欧文共产主义学说在思想史上的关系提供了根本遵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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