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教育遗产保护现状探析
2021-01-17石兰
石 兰
(江汉大学,湖北 武汉 430056)
教育是培养人的过程,是人类社会生产经验得以继承发扬的关键环节。教育遗产包含各个时代中产生一定社会影响,并在一定范围内得到认可的,与教育相关的具有突出普遍价值的文化遗存,包括孔庙、书院、近代学校遗存、图书馆旧址以及教育家故居等教育遗址。[1]它是民族文明史的承载物,凝集着一方学校教育、社会教育、环境教育和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时代印迹与智慧,与工业遗产、农业遗产和宗教遗产等一样,是文化遗产宝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国作为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教育的传统源远流长。春秋私学即兴,此后官学与私学交织发展,在历史上形成“学校如林、庠序盈门”的景象,给后世留下了极为丰富的教育遗产。荆楚大地是中华文明发祥地之一,自进入阶级社会和有文字记载后,中华民族的伟大先祖们就曾涉足于湖北这块土地,并留下了不朽的历史遗迹和美好传说。“惟楚有才”“屈原传说”“尹吉甫传说”、米公祠以及问津书院等优秀教育传统和文化传承是荆楚教育流传至今的宝贵财富。近代张之洞督鄂期间,武汉发起教育兴革,创办新式学堂,学习近代知识,成为中部地区教育文化中心。时至今日,武汉被称作大学之城,教育之城,与武汉源远流长的教育遗产,重教兴学的教育传统密不可分。
一、武汉教育遗产的概况
据武汉市文化和旅游局统计,武汉市市级及以上文物保护单位共计282处。其中与教育有关的遗产14处,包括国家级5处,省级2处,市级7处。除此之外,武汉市优秀历史建筑中,也有一批教育遗存。根据教育遗产性质与用途不同,可将武汉现存教育遗产类型大致分为文庙、官学、近代学校和近代文化教育机构类别。
(一)文庙与官学
文庙是古代学者们祭祀孔子的庙宇,又称孔庙,夫子庙等。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中,文庙在祭祀之外,还兼具文化传承和教育功能。自唐代贞观四年(630)“诏州、县学皆作孔子庙”,[2]“庙学合一”的制度由此在全国推广。到宋代孔庙与官学(亦称学宫)并建一处,一些书院、社学和私塾也设庙供奉孔子,该制度一直延续至清代。古代武汉也曾出现过凤栖山书院,武昌府文庙等远近闻名的教育场所,但保存较好的仅有问津书院和黄陂圣庙,两者均属于庙学合一类型。
问津书院又名新洲文庙,坐落于湖北武汉新洲旧街孔子河畔,始建于公元前164年至公元前122年间,由西汉淮南王刘安修建,南宋以前称为孔子庙,南宋末年龙仁夫在此首创书院,传播儒学文化,文人荟萃,硕学鸿儒登坛授业。书院在历经2000多年的沧桑历史中屡毁屡建,2002年成为湖北省文物保护单位。2015年大修,成为一座占地32000平方米三高六矮十三栋五十余间的宫殿式建筑群,还原了其明代时“后庙前院”“上庙下学”的规制。书院内历史遗迹和文物丰富,保存有“问津书院”旧时石匾,多块战火中留存下来的千余年前的石雕构件,多处台阶古迹,有孔叹桥、坐石、桀溺畈、晒书山、回车埠以及讲经台等历史遗迹,院内博物馆还藏有旧时砚台、残碗、古书等文物,是武汉市乃至湖北省保存最完好的古代书院之一。
黄陂圣庙,又叫文庙,原有圣宫之称,解放初期通称圣庙。位于武汉市黄陂区前川街前川大道216号,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圣庙原为古黄陂学宫的大成殿(亦称文庙、孔庙),是黄陂学宫的一部分。昔时的黄陂学宫,是一片规模宏大的古建筑群,桂殿兰宫、静斋雅舍、圣祠明堂是旧时黄陂生员(秀才)科举应试进修之场所。北部大成殿(亦称孔庙、圣庙)供奉着孔子灵位。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废科举,县学停办。学宫内先后开设县中心小学和木兰女子学校。1938年学宫遭日寇轰炸被毁,仅留下大成殿,即圣庙。圣庙在文革期间被破坏,1985年、2000年曾二次进行过维修,现改建为人民会场。
(二)近代学校旧址
晚清名臣张之洞督鄂期间,兴教育改革,创新学校,使武汉教育一跃而走在全国前列。近代武汉教育的崛起,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谱写了璀璨的教育篇章,留下了一批书院、中小学、教会学校以及大学等珍贵的近代教育遗产。
晚清新旧交替时期,武汉江汉书院、经心书院和两湖书院三足鼎立。江汉书院系明代提学葛寅亮主持创办,以江、汉二水为楚地之望而定名。1853年太平军占领武昌时被毁,1862年重建。经心书院是1869年张之洞任湖北学政时开办。1902年,经心书院与江汉书院合并,更名为勤成学堂。1907年,改名为存古学堂,4年后停办。现阶段,经心书院旧址仅存一栋完整的书院斋舍及其辅助建筑,已纳入武昌古城保护范围。
两湖书院于1890年由湖广总督张之洞在武昌都司湖畔创办。甲午战争后,两湖书院率先改革,名声鹊起,改为两湖大学堂。科举废止后,又改为两湖总师范学堂,一度成为湖北最高学府。辛亥革命爆发后,两湖书院校址几经改用。1927年,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在两湖书院的旧址成立。如今书院现存最完好的五栋晚清学宫式建筑在武昌实验小学校园内,已变身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历史陈列馆、图书馆和校史馆,2013年被评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其他旧址分布在武汉音乐学院和45中学等地。
武汉市级和以上文物保护单位中,中小学旧址有4处,分别是武昌高等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旧址,私立武汉中学旧址,前川中学教学楼旧址和正源中学旧址。武昌高等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旧址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创办于1918年,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陈潭秋在此以教书为掩护从事革命活动。1927年,中共五大在此举行开幕式。2007年旧址上建成中共五大会址纪念馆。纪念馆内现有7幢融合西式风格的学宫式建筑,被作为“五大会议历史陈列”和其他红色主题教育活动之用。私立武汉中学,由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董必武等人于1920年创办。1928年,桂系军阀占据武汉,学校被迫封闭。1965年原址复校,定名为武汉中学。后修建“私立武汉中学旧址纪念馆”,私立武汉中学校建校时的大门是唯一保存下来的学校历史建筑物,被列为武汉市文物保护单位。
前川中学教学楼旧址位于黄陂区前川大南街,1920年由胡康民先生主持修建,民国大总统黎元洪任学校首任董事长并捐资建校。旧址现仅存古楼1栋,2011年被公布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2016年旧址上建了黃陂区博物馆。正源中学旧址位于新洲区仓埠街,1932年由原国民党第十军军长徐源泉在家乡仓埠创办。新中国建国之初,正源中学一度是湖北军政大学校址,李先念任校长,曾为党和国家培养了一批治国人才。现位于新洲第二中学校园内,作为校史展览馆和教育基地。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随着汉口开埠,各国传教士纷至沓来,在武汉创办教会、学校和医院。西方的坚船利炮和先进科技知识,刺激了部分中国知识分子睁眼看世界。教会学校提供了向西方学习的直接场所,且受到西方的庇护,一定程度上少受战乱纷争的破坏。对饱受战争冲击的武汉教育来说,不失为一种重要的补充。据统计,1931年前后,基督教的美圣工会、英国循道会、伦敦会和瑞典行道会在武汉开设有小学23所,中等学校28所,高等教育机构5所,职业教育学校7所,神学教育机构10所。20世纪上半叶,天主教在武汉开办有小学10所,中等学校6所。[3]由此可见,教会学校对武汉教育产生了尤为深远的影响。
武汉多所学校的前身都是教会学校,校址内仍保留着许多的历史建筑。位于武汉市硚口区解放大道347号武汉四中校园内的博学中学旧址,由英国基督教伦敦会牧师杨格非创办,现仅存钟楼和礼拜堂两栋建筑。武汉市第十九中学内有一座文艺复兴式教学楼建筑,其前身系1911年意大利天主教柏博爱修女创办的圣若瑟学校,1926年迁到由著名的意大利建筑师沙西设计建造的现址,定名为圣约瑟女子中学,仍作为武汉市第十九中学的教学楼继续使用。东西湖柏泉街的柏泉天主教堂,也曾先后兴办男孤儿院、公学、备修院、初学以及小修院。建国后的几十年间曾作为柏泉中学的校址,以上三处均为武汉市文物保护单位。
与基础教育相比,近代武汉地区的高等教育数量寥寥可数。晚清张之洞督鄂期间在武汉建立的高等教育有前文所述的两湖大学堂、自强学堂和湖北工艺学堂。20世纪初,西方传教士在武汉开办的文华书院、博文书院和博学书院均设有高等教育。文华书院是1871年基督教美国圣公会在武昌创办,1903年增设大学部,1909年改为文华大学,被认为是武汉乃至湖北最早的西式大学。1924年,文华大学与汉口博学书院大学部、武昌博文书院大学部合并,改称“华中大学”。后发展为华中师范大学。文华大学现存旧址翟雅各健身房、圣诞堂和文华大学文学院均位于湖北中医药大学昙华林校区。
大革命期间,武汉国民政府合并公立大学和部分私立大学,组建武昌中山大学。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又改组为国立武汉大学。虽几经波折,所幸山高水长,学脉不断。今天的武汉大学校园内,留下了樱园老斋舍、老图书馆、宋卿体育馆、半山庐和十八栋,成为雄伟壮观布局精巧,中西合璧且美不胜收的早期建筑群,堪称“近现代中国大学校园建筑的佳作与典范”,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三)近代文化教育机构
近代武汉教育历史上,也曾在不同时期创办过各类职业教育、成人教育和民众教育等文化教育机构,作为主流教育的重要补充。在现存的历史建筑中,武汉农民运动讲习所、汉口长江书店旧址和湖北省立图书馆旧址,是保存较好的代表。
武汉农民运动讲习所位于武昌区红巷13号,是1927年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毛泽东同志倡议创办并主持的一所培养全国农民运动干部的学校。由四栋砖木结构的房屋组成,是武汉市现存唯一保存完好的晚清学宫式建筑。现建为纪念馆,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汉口六渡桥北侧的长江书店旧址,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是大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在武汉公开开设的一家书店。但设立不到2年,因大革命失败而遭封闭转为地下工作。书店旧址现为初开堂中药店,外观基本保持原貌。湖北省立图书馆始建于1904年,由张之洞主持创办。1936年建成新馆迁到蛇山南麓,该建筑造型庄重考究,风格鲜明,新旧交融,中西合璧,是中国最早的图书馆专用建筑之一,堪称中国近代文化教育建筑的典范作品,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被列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二、武汉教育遗产的特点
(一)时代特征明显
从时代上看,武汉教育遗产古代遗存少,仅有问津书院和黄陂圣庙等部分历史遗址和文物。近代遗产主要集中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和20世纪20-30年代。教育遗产的时代分布与武汉历史发展的轨迹息息相关,也侧面反映了武汉教育史的发展脉络。古代武汉军事功能突出,受频繁的战乱影响,教育发展水平不高,遗迹多遭破坏,教育类古建筑寥寥无几。汉口开埠后,西方传教士来汉办学,教会学校遗存出现。张之洞督鄂期间,武汉近代教育崛起,教育遗产增多。辛亥革命和大革命,武汉深陷政治漩涡转,一部分学校教育场所服务于革命与政治,功能有了变化。不同时代特征的教育遗存,是一部展现武汉教育史的生动画卷。
(二)地域特色鲜明
从地域上看,武汉两江交汇,九省通衢,半封闭半开放的地理格局,滋养出武汉文化既有楚风汉韵的鲜明特色,又有兼容并包和博采众长的特质。武汉教育遗产的建筑设计直观地诠释了这一特征。昙华林真理中学、国立武昌高等师范学院附小、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旧址以及文华大学等教育建筑,间或采用院落式组合,内廊式布局与气屋设计,较好地契合了武汉雨量充沛、日照充足、夏季酷热以及冬季寒冷的特殊的气候环境特征,满足当地人的生活习惯及审美心理。[4]文华大学圣诞堂建筑,兼有西方圆柱廊与中式重檐形式的特征。武汉大学早期建筑群,整体外观为中式传统殿堂式风格,内部采用西式的回廊、吊脚楼、石拱门和落地玻璃,将“中西合璧”的建筑风格发挥得完美而极致。
(三)遗产保护状态参差不齐
从保护现状来看,武汉教育遗产保护利用的水平参差不齐。一方面,有享誉中外的著名建筑群武汉大学早期建筑,有保护完整遗存丰富的武昌高等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旧址,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湖北省立图书馆,有功能延续较好的圣约瑟女子中学旧址等。另一方面,有如经心书院、博文书院教学楼、德华学堂以及长江书店旧址等教育遗产,或早已损毁,或受战火和自然侵蚀破坏严重,抑或失去教育的功能改做它用。长期以来,教育遗产保护未能受到足够的重视,活化利用形式和途径较为单一。更多的教育遗产,被圈护起来,封闭式保护,长期闲置,低效率利用,甚至无人问津,无法发挥其宝贵价值,展现其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
三、武汉教育遗产的保护路径
(一)认识武汉教育遗产保护意义
武汉教育文化遗产,不仅建筑文物具有较高的历史、文化、艺术价值和较强的时代特征与地域特色,且饱含生动的教育故事和鲜明的教育理念,传颂经典的教育人物,保存了特色的教育文物,承载与见证了优秀的教育文化传统,促进教育的发展。武汉教育的蓬勃,离不开教育遗产和教育传统的丰富滋养。然而,与北京、天津、上海、杭州、南京以及成都等城市相比,武汉教育遗产的数量和质量稍显逊色,这与武汉深厚的教育文化历史积淀,重教兴文的文化氛围极不相符。提高教育遗产保护意识,盘清家底,提炼总结所体现出来的优秀教育经验和教育思想,提升公众对教育遗产价值的理解与文化的认同,美学的欣赏及情感的共鸣,以增强遗产保护与传承的自觉性和参与度,对古为今用、传承优良教育传统、郁文风教风以及建设教育强省,有着极好地促进作用。
(二)教育遗产成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部分
教育遗产具有教育场所和文化遗产的双重属性和功能,教育遗产参与公共文化服务,能提升教育遗产的社会价值和社会形象,扩大知名度和影响力,拓展新的保护与发展空间,带来蓬勃生机。同时,教育遗产通过开展生动形象的普惠性宣传教育和文化活动,能丰富群众精神生活,提升公民文化素养。
武汉教育遗产以其得天独厚的教育资源、文化底蕴和地域特色,在知识传播与文化服务中,有着其他文化机构无可替代的作用。由于受管理体制与机制、保护观念与手段以及服务意识与能力等多种主客观因素影响,教育遗产在参与公共文化服务的道路中踌躇不前,进展缓慢。武汉教育遗产参与到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仅有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旧址等红色革命相关遗址,还有部分大学旧址。教育遗产应树立开放共享的管理与服务理念,在管理体制、运行机制和服务内容方面进行深入系统的探索,发挥自身资源优势,开展广泛的社会合作,为广大民众提供越来越多的优质服务,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构建做出更大的贡献。
(三)实现由静态保护到动态参与的管理升级
习总书记指出“让深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教育遗产从产生之日起就是一个互动的空间,教育功能是教育遗产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典型特性和内在驱动。对教育遗产的保护管理绝不是束之高阁,供人瞻仰,而是发挥教育功能,在做好保护、修缮与修复的基础上,从管理、运行和各方面真正“活起来”“动起来”。
武汉教育遗产的管理,存在产权复杂、责任不明和多头管理的状况,亟待提升管理水平,明确责任,统筹规划。应有专门的管理机构和专业化队伍,做好教育遗产普查、研究、保护、维护以及宣传工作;设立教育遗产保护专项资金,拓宽资金筹措渠道,吸引社会资金参与遗产保护。建立完整的遗产数据库,开发教育遗产的数字化展览馆、博物馆和体验馆等展示平台。通过举办联合陈列展览、学校交流项目和社会教育项目等活动,形成遗产与遗产之间,遗产与公众之间的长效交流互动。应从历史、文化与艺术多方面挖掘遗产价值和内涵,充分利用现代技术和媒介,创新性展示遗产价值,让每一处教育遗产成为一部鲜活的教育史样本,成为破解“千校一面”“千街一面”乃至“千城一面”的关键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