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绘水浒研究地图*

程娟娟

(菏泽学院人文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菏泽 274015)

学院派批评一直是水浒研究的主流，在多元文化冲撞对话的今天，水浒研究有必要重新开拓新的研究领域，寻找新的学术生长点，以便重新绘制研究地图，推动研究的深入开展。目前，研究者的队伍在逐步扩大，知名的文化学者参与其中，草根学者异军突起，还有大量匿名的吃瓜群众在网络围观，进行创作或评论。在研究对象上，《水浒传》出现了多种媒介的传播形式，如影视、动漫、游戏、有声书等。改编作品对英雄故事的重述中可以看到完美英雄形象的颠覆，体现了后现代主义文化的兴起。网络穿越小说消解了现代人的精神焦虑，表现了大国崛起的现代民族国家想象。

一、众说纷纭话水浒

传统媒体时代，信息是自上而下单方向地进行传播的，每个受众只能被动地接受信息，人们的思想有效地得到控制。在网络时代，信息呈现出“去中心化”的新的传播模式，传播方式更加自主化、互动化、私人化，每个人都是传播者和接受者，能够自由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水浒传》作为一部脍炙人口的经典名著，对于读者来说是常读常新的。新媒体技术的迅猛发展开阔了人们的文化视野。研究者不再仅仅局限于从传统的学术视野来审视作品，而是从不同视角丰富了对水浒的研究。著名学者鲍鹏山先生从儒家文化的角度让读者认识到了传统的厚重和人性的复杂，网络作家十年砍柴在水浒的字里行间看到了古今文化的相通性，刘传录先生则在颠覆传统研究定论的同时提出了别具一格的观点，青年学者魏新在挥洒笔墨间传达了现代人的那份孤独与无奈，可以说这些研究者是借水浒之杯酒，浇心中之块垒。“当传统文化学者、网络评论家、自由文化人共同参与到当下的水浒研究中，无论是在代际的更替上，还是在研究内容的拓展上，能够更好地推动水浒研究向更为深广的方面进行开拓创新。”[1]

除了以上研究者进行较为系统的水浒批评，产生了较大影响外，众多踊跃的网友们可以在网络世界发表自己的见解，意犹未尽之余还可以驰骋想象，写同人小说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在接受美学看来，读者对本文的接受过程就是对本文的再创造过程，也是文学作品得以真正实现的过程。文学作品不是由作者独家生产出来的，而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创造的。”[2]文学文本是一个多层次、多元化、开放式的结构，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知识经验、人生阅历、爱好兴趣进行接受，创造出个性化、形态各异的水浒世界。

血雨腥风的武侠世界。《水浒猎人》(时晨)彻底颠覆了水浒传奇故事，重新设计了更为宏大开阔的历史格局。原著中下落不明的栾廷玉成为小说的主角，他发誓要向梁山好汉复仇。传说中病死的晁盖重现江湖，再次掀起了江湖风雨。江湖中门派林立，除了大名鼎鼎的梁山之外，还有方腊的光之国、田虎的万兽城、崔道成的破戒僧兵团、四川唐氏的兵诛城、李师师的仙音阁。辽、金、西夏、大理、高丽各国势力纠缠其中，呈现的是一个波谲云诡的江湖世界。

无聊虚伪的官场社会。《李逵日记》(仓土)中通过厅级干部李逵的升迁之路揭示了官场的生存秘籍。“八方异域、异姓一家”的梁山泊实际上也不过是个争权夺利的名利场。晁盖与宋江表面上兄弟情深，实际上各怀鬼胎，恨不得对方早死，动辄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吵架时还非要手下表态。晁盖被宋江算计中了毒箭，受伤后说快救我，我还有救，而宋江等人哭得过于悲惨，故意装作没有听见。神医安道全磨蹭了半天才到，晁盖死不瞑目，眼睛盯着宋江，眼里满是愤恨。宋江一面用同样的眼神看他，一面还要努力地干嚎。

爱情至上的情义江湖。水浒传中注重的是义薄云天的兄弟情义，没有给爱情留下生存的空间。网友们在想象中弥补了原著的缺憾，文武双全的小李广花荣成为理想男神的首选。《梦里花落知多少》(云夕颜)中清风寨的少年英雄花荣与北大的天才少女崔梦沄之间产生了一场唯美纯洁的爱情，从清风到梁山，从北宋到北大，两个人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水浒同人小说也不乏耽美题材的作品，《大宋第一衙内》中改邪归正的高衙内与玉树临风的花荣惺惺相惜，满足了腐女们对爱情的想象。

二、媒介融合花样新

融媒时代，《水浒传》获得了更为广泛的传播，显示了文学名著永久的魅力。文学创作方面，人们可以在电脑或手机上阅读《水浒传》的同人小说，随时随地进行打赏或评论，与作者和其他读者进行互动交流。影视作品方面，取材于水浒的电影、电视剧不乏经典之作，最近几年的网络电影出现了一系列向水浒致敬的作品。这些作品主要是以人物系列的方式向经典英雄致敬，如鲁智深系列(《智深传》《智深传2》)、林冲系列(《豹子头林冲之白虎堂》《豹子头林冲之野猪林》《豹子头林冲之山神庙》)、武松系列(《血溅鸳鸯楼》《伏虎武松》《武松斗杀西门庆》)。尽管质量参差不齐，影视作品所具有的广阔发展前景是毋庸置疑的。

有声书方面，学者魏新在蜻蜓FM上讲解水浒，《水浒有魏道》已经获得几千万的点击率。百家讲坛的《水浒智慧》《鲍鹏山新说水浒》等节目在有声书上获得了不错的点击率。还有专门针对儿童的水浒节目《水浒传趣读》等节目。

与数量众多、知名度高的三国游戏相比，水浒游戏影响相对较小。水浒有关的游戏有《幻想水浒传》《水浒演义》《新水浒Q传》《水浒英雄传OL》(手机游戏)等。《幻想水浒传》是日本游戏软件公司科乐美在1995年发行的角色扮演游戏，玩家可以控制108名角色，其中的角色造型、人物设定与故事内容以西方奇幻故事为背景，贴合了年轻网民的娱乐需求。该游戏虽然从《水浒传》汲取了灵感，整体风格偏于西化，与水浒传原著的关联度不高。

2011年张之益、郭崴娇执导的14集动画片《水浒传》以轻松幽默的方式讲述了水浒传的重要情节，有利于名著的传播普及。动画片《水浒英雄列传》(52集)以现代人的视角解构梁山好汉，戏谑搞笑的风格深受青少年受众的欢迎。不过故事内容进行了现代化的演绎，与原著相距甚远。

网络时代《水浒传》的传播呈现出光怪陆离的繁荣景象，与水浒有关的短视频不在少数，网络小说、影视改编、实体出版、有声书、游戏、动漫等形成了文化产业的全产业链条，这就成为未来文化产业的发展方向。

借助水浒传大IP的影响力，优秀的《水浒传》同人小说开始被人们所关注，进行了多种形式的改编，实现IP价值开发的多元化和最大化。《李逵日记》(仓土)写出了梁山世界中的人性百态与勾心斗角，特别是展示了官场中权力争斗的政治智慧。2010年9月，小说先是发表在天涯论坛上，一天获得了20万点击率，两个月创造了200万的点击率，受到了网友们的热烈追捧。借助网络的热度，小说很快正式出版,封面上写着“史上最爆笑最智慧的古代官场文学”。同时，《李逵日记》作为热门IP，相关的动画、漫画、影视剧、舞台剧等改编权都已经售出。漫画家黑背根据《李逵日记》改编的搞笑漫画在2012年正式出版。尽管网文界竞争激烈，热点频现，《李逵日记》的IP热度没有持续下去，这种多元化改编的探索还是难能可贵的。

三、青梅煮酒论英雄

在娱乐至死的年代里，后现代主义文化开始盛行，人们放弃了对于理性的追求，堕入娱乐和消费的陷阱之中，成为懒于思考的“沙发土豆”。“民间诙谐历来都与物质肉体下部相联系，它构成怪诞现实主义的一切形式。诙谐就是贬低化和物质化。”[3]特别是影视作品中，出现了对于英雄人物的恶搞倾向。作者以戏仿的方式重新讲述水浒故事，原来高高在上的英雄人物被打回原形，成为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甚至因为他们的愚钝和正直成为读者取笑的对象。电影《水浒笑传》中的武松本来十分胆小，只有喝酒后才会变得神勇无比，在景阳冈上被大家误认为打死了老虎，成为名声显赫的大英雄。实际上他是一个喜欢贪小便宜的话痨，他的到来影响了武大郎的家庭生活，于是武大郎和潘金莲想尽办法要把他赶走。

2013年优酷出品的微电影《水浒英雄武松传》延续了《水浒笑传》的搞笑风格，彻底解构了英雄武松的形象。关于行者武松的经典情节都被重新演绎，在景阳冈，老虎被武松用骨头引诱，自己跳下山谷。斗杀西门庆时，西门庆自己不慎踩到香蕉皮坠下酒楼。所有的英雄壮举不过是一场嬉闹的游戏而已。武松不断重复“等来日朗晴白日，在下路遇伯乐，成就一番事业，我一定会回来报答你的”这种大义凛然的话，与影片中武松猥琐小气吃霸王餐的行为构成了有趣的反差。观众在消解英雄的崇高形象时感受到一种娱乐的快感，这种戏谑的方式暗含着对于权威的挑战和嘲讽。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在一切都被娱乐化的时代，英雄已经成为过去的美好传说，每个人在喧嚣的社会中都是孤独而无奈的个体。读者都是带着自己的知识经验和人生阅历来理解小说文本的。当岁月的风沙掩盖了英雄的足迹之后，留给后人回味的只有历史的沉重和人性的复杂。对于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人们有了更多的同情和理解。林冲在面对蛮横无理的高衙内时，伸出的拳头又慢慢地放下，人在现实中总是有许多难言的苦衷，即便是英雄在权力面前也不得不低头。

一些边缘化的人物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大型系列数字电影《水浒英雄谱》要为水浒英雄做传记，一些不太被关注的梁山英雄成为主角，电影对英雄故事进行了大胆的虚构和创新。如《丑郡马宣赞》《没羽箭张清》《青眼虎李云》《轰天雷凌振》《金毛犬段景柱》。

相比之下，小说中对边缘人物的描写更精细入微，能够引起读者的认同感。作家李黎在《水浒群星闪耀时》中进一步丰富了陶宗旺的形象。作为一个朴实的农民，他每日与铁锹为伍，只想安分守己地过日子。来到梁山之后，他将自己的东西全都仔仔细细地藏到仓库里，包括五千两银子、三百个装着蔬菜的坛子、两百袋大米、三百筐稻子、几百斤腌肉、一千盒干货糕点等。这是典型的中国农民式勤俭守家的做法，与梁山好汉杀富济贫的行径格格不入。这种可笑迂腐的行为，背后隐藏的是陶宗旺难以忘却的母子亲情和朝不保夕的不安全感。魏新的《水浒十一年》出现了两个名不见经传小喽啰，尽管他们没有姓名，也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他们平淡无奇的人生却让许多读者产生了认同感。

四、白日做梦说穿越

“作者与读者借助想象力摆脱现实的困扰，用穿越的方式建立了共同的传奇梦幻。它借助异时空的精神碰撞与交错所产生的强烈戏剧感与情节张力，转移了激烈竞争的现实环境，抚慰了现代都市人疲惫的心灵。”[4]穿越小说中寄托了网友们在人生中无法实现的人生理想，缓解了在现实压力下的焦虑。在《水浒传》的网络穿越小说中，作者能够展开自己丰富想象力，穿越到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来实现埋藏心底的英雄梦。

《水浒求生路》的作者囧僾坦言“我很喜欢《水浒》，只可惜结局不太好。我幻想如果能有个稍微好点的结局，不那么悲催。如果是自己想要的结局，那么就自己去构建。”[5]正是因为成为了全新乌托邦世界的创作者，穿越小说更多体现的是一个“爽”字。小说中，主人公在原来的世界中一般是个不得志的小人物，而在穿越后的新世界中却成为呼风唤雨的一代枭雄，极大地满足了小说创作者与读者在现实中被压抑的欲望。在穿越后，主人公因为对于水浒历史知识的熟悉和现代商业知识的运用，很快就能抓住各种机会青云直上，成就一番事业。

女性自立，建功立业。扈三娘是一位悲剧人物，她下嫁王英后的沉默不语为网友们增加了想象的空间。网络小说《扈三娘外传》(修罗)中穿越后的扈三娘摆脱了王英的纠缠，成为宋朝的女元帅，事业成功的同时也获得了自己的爱情。扈三娘开始具有了独立的个性，敢于表达自己的思想。当宋江听到朝廷招安的消息后激动万分，而扈三娘清醒地认识到，朝廷腐败透顶，不可能是真心招安。她大胆地拒绝了宋江的将令，众人都对她十分敬佩。有网友很快留言对小说表示赞同，“好，变成了扈三娘好，一丈青的命运最惨，也最可怜，一定要邦她改运。打倒伪君子宋江，让亲爱的扈三娘吐气扬眉。邦她报仇血恨，甩掉大色狼王英，找自己心仪的人。”[6]

逆天改命，积极向上。在《穿越水浒之我是高衙内》(迷途知返者)中，穿越后的高衙内面对强占贞娘、发配林冲的现实，他决定改变现在的人生轨迹，借助父亲高俅的权势，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他用真心打动了林娘子，解除了与林冲的误会，放下身段苦心练武，广交英雄豪杰，从一个作恶的纨绔子弟成长为一名冲锋沙场的大将，赢得了大家对他的尊重。

商业成功，事业发达。在水浒传的穿越小说中，坏人能够改恶从善，扭转命运，好汉们不再清高自许，抓住商业良机，赚得盆满钵溢。《水浒英豪传》(固执的胖子)中的鲁智深不仅武艺超群，还极具商业头脑，开办了连锁火锅店，香气四溢的美食立刻征服了众多好汉。他还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打造成神通广大的活佛，利用蜡烛自燃、香气四溢、活佛飞天等手段，使得众多信众深信不疑，获得了不菲的收入。

民族崛起，国家振兴。体育强国梦凝聚着家国情怀，是民族复兴、大国强大的重要标志。《水浒奥运队》(柳不惠)中，水浒好汉们穿越来到现代社会，经过一番波折后，成为国家队运动员。各位好汉都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长，过关斩将，在国际比赛上大放光芒。戴宗轻轻松松取得马拉松比赛、男子一万米和20公里竞走的冠军，李逵夺得铅球比赛的金牌，时迁打破了跳高的世界纪录，顾大嫂获得女子铅球冠军，扈三娘勇夺女子七项全能比赛的冠军……在美好的YY中，满足了大众对崛起中国的想象。

当下的水浒研究不应该囿于一隅，关于水浒传的传播出现了跨媒介的多屏互动现象，网络小说、网络电影、手机游戏、动漫等新的文艺形式丰富了传统名著的现代内涵，这些饶有意味的作品传达了当代读者被压抑的焦虑与欲望，从中可以窥见大众文化心理变迁的轨迹。这些文化现象改变了既定的水浒研究版图，应该得到研究者进一步的关注，以便更好地推动水浒文化的传播发展，促进文学名著的传承创新，彰显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