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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析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成员构成及创作特征

2021-01-15张红花

宜春学院学报 2020年11期
关键词:台阁馆阁翰林

张红花

(上饶师范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江西 上饶 334001)

明代台阁体在明代前期的文坛上风行百年,影响深远。如果从地域的角度加以考察,就会发现在明代台阁体创作队伍中,江西籍的作家人数最多。这些江西籍作家构成了明代台阁体创作的主要力量,他们出入馆阁、学禀江右,有着相同或相近的人生经历,因此在创作思想、创作倾向和创作风格上具有很大的趋同性。又因为他们在日常交往、仕途进退、诗词唱和等互动中关系密切,由此产生自觉的群体意识和公认的文坛盟主,进而形成一个作家群体。由他们创立并倡导的特定的诗文创作范式,即“台阁体”。对此,关注较早的研究成果是1994年出版的两部廖可斌的著作:《明代文学复古运动研究》与《复古派与明代文学思潮》。他认为“明代前期文坛明代前期文坛占主导地位的台阁体作家,带有明显的地域色彩,台阁体作家以江西作家为主体。”[1](P56)“在很大程度上,台阁派就是江西派,台阁体就是江西体。”[2](P97)此后魏崇新在《明代江西文人与台阁体》中指出:“如果从地域角度考察,就会发现在台阁体成员中,江西文人为数最多,为台阁体的中坚力量。”[3](P32-37)唐朝晖、欧阳光在《江西文人群与明初诗文格局》一文中,通过作家群体之间的比较,得出如下结论:“对明初及以后影响最大的既不是吴派、越派, 也非闽派、粤派, 而是以刘崧、陈谟等为代表的江西派。”“典雅淳朴的江西文风成了文坛的主导风格, 并对笼罩明代文坛近百年的台阁体文风产生了直接影响。”[4](P141)郑礼炬的《明初翰林院江西籍作家传承研究》也深刻指出:“江西籍作家成为有明一代翰林文学创作的主要力量。”[5](P88-91)与此持相似观点的研究成果还有如陈书录的《明代诗文演变》、饶龙隼的《刘松与西江派》等。从目前研究现状看,关于该群体的成员构成和群体的创作特征仍有待深入研究。以下将对此展开论述。

一、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成员构成

台阁体,即馆阁体,它是明代翰林文化和馆阁体制的产物。对此描述较为详周的是明中叶罗玘在《馆阁寿诗序》中的一段文字:“今之馆,合翰林、詹事、春坊、司经局皆馆也,非必谓史馆也。今言阁,东阁也,凡馆之官,晨必会于斯,故亦曰阁也,非必谓内阁也。然内阁之官亦由馆阁入,故人亦蒙冒概目之曰馆阁。云又大制作,曰此馆阁笔也。”[6](P672)从中可知“馆阁”主要由翰林院、詹事府、内阁三部分组成。翰林院是主干机构,詹事府总领左右春坊、司经局,以侍从、辅导及办理东宫事务为职,虽然与内阁为相对独立机构,但其官员或来自翰林院,或与翰林院之间有行政上的统属、兼职等关联。因此,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成员即由在以上机构任职的官员构成,同时还包括由翰林院出身,在六部及其它部门任职的官员。笔者依据相关文献资料及研究成果,现将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成员及其科举、仕履、诗文集等构成状况列表如下:

表1 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成员构成简表

序号作家籍贯生卒年科举主要仕履诗文集名称22陈循吉安泰和1385-1462永乐十三年状元授翰林编修,入直内阁,官至少保、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天顺初谪戍铁岭,五年放还芳洲文集十卷诗集四卷 续编六卷东行百咏集句三卷附录一卷23刘球吉安安福1392-1443永乐十九年进士官至翰林侍讲。正统中忤宦官王振,被捶死两溪文集二十四卷24周叙吉安吉水1392-1452永乐十六年进士官至翰林侍讲学士,居馆阁二十余年石溪周先生文集八卷25刘俨吉安吉水1494-1457正统七年状元授翰林编修,官至太常卿兼侍讲学士《刘文介公集》三十卷26萧鎡吉安泰和?-1464宣德二年进士入翰林,以祭酒、学士入直内阁,加太子少师、户部尚书,天顺初削为民,卒后复其官尚约文钞十二卷附录一卷27吴节吉安安福1396-1481宣德四年会试第一选庶吉士,授翰林编修,官至太常卿兼侍讲学士吴竹坡先生文集五卷附载一卷诗集二十八卷28姜洪抚州乐安?-1449宣德八年进士选庶吉士,授翰林秘书、检讨,参与修撰《宣庙实录》,进翰林修撰松冈集十一卷29李绍吉安安福1407-1471宣德八年进士选庶吉士,任通议大夫、礼部右侍郎、国史副总裁、翰林学士兼经筵侍读无诗文集传世30刘定之吉安永新1409-1469正统元年会试第一殿试第三授翰林编修,以太常少卿、侍读学士入直内阁,进侍郎,谥文安呆斋前稿十六卷 存稿十卷续稿五卷 刘文安公呆斋先生策略十卷 年谱一卷31彭时吉安安福1416-1475正统十三年状元授翰林编修,正统末入直内阁,官至少保、吏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卒赠太师彭文宪公集四卷附录一卷殿试策一卷

该简表的文献资料主要来源于《明实录》《国朝典汇》《馆阁漫录》《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以及王其矩的《明代内阁制度》、廖可斌的《明代文学复古运动研究》、魏崇新《明代江西文人与台阁文学》、李精耕的博士论文《明代江西作家研究》、包诗卿的《翰林与明代政治》等。

由表可见,明代台阁体创作队伍中江西籍的作家数量优势明显,重要作家如杨士奇、胡广、曾桨、王直、周忱、李时勉、周叙、陈循、邹缉、梁潜等皆为江西籍且都是吉安府人。杨士奇在《送徐徐崇威佥宪致仕还乡序》中曾自豪陈述:“四方出仕之众莫盛于江西;江西为县六十有九,莫盛吉水。”[7](P783)后来钱谦益也有总结:“国初馆阁,莫盛于江右。故有‘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之语。”[8](P197)从任职时间来看,杨士奇居在内阁长达42年;金幼孜29年;胡广16年;陈循14年;王直分别在翰林、礼部、吏部任职达51年之久;王英、李时勉等人也历四朝之久,他们任职的时间跨度非常长。同时,这些江西籍台阁体作家还职高位重,声名煊赫,他们或经筵进讲,或史局修书,或殿试读卷,或礼闱主试,在政治舞台上和文化领域中充当着重要角色。此外,在表1中,可以看到,除罗汝敬无诗文集传世之外,其他作家都留下了丰赡的诗文作品。对此,钱谦益列举了永乐之后有文集行世的馆阁大臣名单:“国初大臣别集行世者,不过数人。永乐以后,公卿大夫,家各有集。馆阁自三杨而外,则有胡庐陵、金新淦、黄永嘉。尚书则东王西王。祭酒则南陈北李。勋旧则东莱湘阴。词林卿贰,则有若周石溪、吴古崖、陈廷器、钱遗庵之属,未可悉数。”[8](P163)

二、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创作特征

作为一个对明代台阁体以及明代文学产生重要影响的作家群体,它具有多方面的突出特征,如人员众多且籍贯集中,任职时间长且位居要职,在群体结构上表现出较强的稳定性。又如他们仕同进退,比邻而居,私人关系密切且交往频繁,①在群体心理上具有较明显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尤其值得提及的是,他们都有诗文集传世,这为该作家群体创作特征的研究提供了重要依据,而一个作家群体的文学创作有何特征,正是应该被着重探究的问题。以下将从三个方面对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文学创作特征展开论述。

(一)服膺理学的创作心态

理学是江西文化的一大特产和重要组成部分,朱熹、程颐、程颢、陆九渊等理学大家都与江西有着不解之缘。因此,江西向来被认为是“濂、洛之渊源也”。[9](P700)如元末明初理学在江西的讲授与传承非常兴盛:“元之世,江右经师为四方所推服,五经皆有专门,精深明澈,讲授外各有著书以惠来学。当时齐鲁秦蜀之士,道川陆,奔走数千里来受业者前后相望。追国朝龙兴,江右老师宿儒往往多在,学者有所依归,如南昌包鲁伯、傅拱辰、临江梁孟敬、胡行简、庐陵陈心吾、刘云章。欧阳师尹、萧自省、刘允恭、刘伯深、陈村民、临川吴大任、何伯善、皆岿然浩博,而凡有志经学者所必之焉。”[7](P543-544)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深受乡邦学术传统的影响,服膺理学是其文学创作中最明显的特征。这一弥漫着浓厚理学气息的创作心态,首先源自于他们的家世和幼年所接受的教育。如群体中的第一代盟主解缙,他父亲解开,是理学家黄溍、揭傒斯、欧阳玄的弟子,解缙曾追忆其父亲的教诲:“余少时,先君子教以为文,辄举黄文献公、欧阳文公之说,而溯其源于曾、王、欧、苏、韩、柳、班、马、董、贾,先秦以上,极于六经之奥,未尝自为臆说也。及进而语诸道德,辄举所闻于大父竹梧公,而溯其源于刘静春、杨伯子,以达于关、闽、濂、洛,又未尝自为臆说也。是以一得之遇,闻有所见,实先君子师友之传、讲习之于之所及也。”[9](P700)从中可见,解缙接受过严格的家学教育和系统的理学教育,恣肆放逸只是解缙的一个小侧面而已。群体中的第二位盟主杨士奇的家学亦如此,其杨氏一族自宋以来即以理学传家,其曾祖杨景行与欧阳修后裔、元代文学家、《元实录》编撰欧阳玄同为元翰林待制,又与当时“儒林四杰”虞集多有往来。其祖父与危素同出理学大师吴澄之门,书牍往来频繁,过从甚密。杨士奇自称是理学家杨万里之后,“诚斋先生父子,宋明贤而余族祖也”。[7](P685)

其次,自明太祖开国以来,程朱理学就逐渐被选定为官方统治思想。君王倡导理学并躬行实践。如明太祖“览《大学衍义》而悦之,令左右大书,揭之两庑之壁,时时睇观”。[10](P427)明前期的君主把南宋理学家真德秀所著《大学衍义》奉为帝王教科学书。永乐十三年(1415年),集宋儒一百二十家的《性理大全》应运而生,这部宋代理学家言论与著作汇编的百科全书的诞生,标志着明代程朱理学在思想界统治地位的确立。此后,在科举取士、官员选拔、经筵进讲等方面无不渗透着理学的指导思想。

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在家学传承与浸润之中,他们已经熟读理学著作,精通性理之微,加之理学治国的时代召唤,因此他们大都以理学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以及伦理道德论、修养论来指导文学创作、评议文学作品,文学创作心态自觉或不自觉地与理学交接相融,服膺理学已内化为他们文学创作的必然心态,并且以理学家的道德实践相互共勉,并成为一种自觉行为。如在解缙的《廖自勤文集序》中,集中体现出这位江西籍台阁体作家服膺理学,以理学为宗的文学创作心态。“若夫学圣人之文者,沛然而莫能御,粹然而入于正,邹孟氏而已耳。”“近世为文者尤甚患此,反从事史汉战国百家方外之书,剽窃奇漏,纵横腐败,神鬼荒忽,极其镌巧形容,以为此为古文也。论及性理则以时文鄙之,援及《诗》《书》,则以经生目之,是将为天地人心世教之害,有不胜言者,此予之所甚忧也。予厥后稍喜观欧、曾之文,得其悠游峻洁,其原固出于六经,于予心溉乎其有合也。”[9](P679)如胡俨信奉“有德者必有言”、“文所以载道”,抨击战国先秦之文“支离叛道”。[11](P76)杨士奇宣称:“为学不求诸经,为教不本诸经,皆苟为焉而已。经者圣人之精也。不明诸经,则不达圣人之道。”[7](P546)并在《文章正宗三集题跋》中对真德秀大加称赞:“道学之儒,所以志识端正。”“非明理切用,源流之正者不与,盖前后集录文章,未有谨严如此者。学者用志于此,斯识趣正,而言不倍矣。”[7](P762)很显然,《文章正宗》和《大学衍义》成了他们的为人处世和文学创作的圭臬。

(二)传承江西地域文学传统的创作基调

美国著名评论家托马斯·斯特恩斯·艾略特曾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中深刻指出:“诗人,任何艺术的艺术家,谁也不能单独具有他自己完全的意义。他的重要性以及我们对他的鉴赏,就是鉴赏他和以往的诗人以及艺术家的关系。你不能把他单独评价,你得把他放在前人之间来对照,来比较。我认为这不仅是一个历史的批评原则,也是一个美学的批评原则。”[12](P130)对于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文学创作基调,我们不难发现,他们与江西这一地域传统存在着千丝万缕的传承关系。

在诗歌创作上,该作家群体崇尚平淡自然,这一文学创作基调可以远溯至江西柴桑诗人陶渊明。陶诗“文体省静,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辞兴婉惬”。[13](P23)杨士奇对陶诗就曾赞誉有加:“诗以道性情,诗之所以传也,古今以诗名者多矣,然《三百篇》后得风人之旨者,独推陶靖节。由其冲和雅澹,得性情之正。若无意于诗,而千古能诗者卒莫过焉。”[14](P712)如果把历史上江西籍作家的文学创作放在一起比较,就不难看出这一创作基调的延续性,尤其是经由该地域中创作才华卓越的作家维系和发展,这一地域性的文学基调得以持续和稳定地存在着。如宋代以黄庭坚为首的“江西诗派”,虽然重视诗歌艺术技巧,但也追求简易平淡。“元诗四大家”:虞集、杨载、揭傒斯、范淳称,除了杨载是浙江杭州人,其余三位都是江西人。影响最大的虞集,自年轻时就喜欢陶诗,把自己家的书房分成两大空间,左边藏放陶诗,题名“陶庵”,右边藏放北宋理学家邵雍诗,题名“邵庵”。近则以元末明初危素、刘崧、陈谟等人为学习对象,他们是江西诗人中最著名的,也是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的前辈。钱谦益曾指出:“国初诗派,西江则泰和(刘崧),闽中则张古田(以宁)。泰和以雅正表宗,古田则以雄丽树帜。江西之派。中降而归东里,步趋台阁。”[8](P172)又《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谓陈谟:“文体简洁,诗格舂容。东里渊源,实出于是。”[15](P4412)王学泰在《以地域分野的明初诗歌派别论》一文中曾精准概括道:“平易自然是江右诗派的共同特点”,并指出了江右诗派与后来台阁体的渊源关系 “江西诗派的直接产物就是永乐宣德之间的台阁体。”[16](P105)

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在散文创作上则崇尚乡贤欧阳修。对此,王佐的《翰林记》多有记载:“馆阁文字,自士奇以来皆宗欧阳体也。”“国初刘基、宋镰在馆阁,文字以韩柳欧苏为宗,与方希直皆称名家。永乐中,杨士奇独崇欧阳修。”[10](P236)杨士奇曾在《颐庵文选序》中道出了实情:“至诏韩退之,宋欧阳永叔、曾子固,力于文词,能反求诸经,概得圣人之旨,遂为学者所宗。”[11](P6)他又在《滁州重建醉翁亭记》中说:“我仁宗皇帝在东宫,览公奏议,受重不已,有生不同时之叹,常举公之事君者勉群臣,又曰:三代以下之文,惟欧阳文忠有雍容醇厚气象。既尽取公文集,命儒臣校定刻之。”[17](P78)欧阳修作为江西文学传统代表,其文风醇厚典雅、和畅正大,契合君主所好,符合时代所需,并逐渐成为台阁体文学创作的典范,发展成雍容典雅、平正纡徐的明代台阁体文风。明末董其昌曾评价道:“自杨文贞而下,皆以欧、曾为范,所谓治世之文,正始之音也。”[18](P26)《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对此也有提及:“杨士奇,欧之乡人,熟于欧文,帝仁宗以此深契之。”“仁宗雅好欧阳修文,士奇文亦平正纡余,得其仿佛,故郑瑗《井观琐言》称其文典则无浮泛之病,杂录、叙事,极平稳不费力,后来馆阁著作沿为流派。”[15](P4480)

(三)以唐诗为范本的创作旨趣

明代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出自同一地域,又归属于同一社会阶层,在诗歌创作上表现出非常一致的旨趣,即以唐诗为范本。正如《明史·列传一百七十四》所称:“其(高棅)所选《唐诗品汇》《唐诗正声》,终明之世,馆阁宗之。”高棅受严羽诗学思想的影响,对《沧浪诗话》以盛唐为法作了深入细致的阐发。在《唐诗品汇》的序言中,高棅阐明了其编选唐诗的重点和对唐诗各个阶段发展成就的基本看法,“详于盛唐,次则初唐、中唐,其晚唐则略矣”,[13](P14 )即以盛唐诗为正宗,确立了“四唐九品”的唐诗分期。②永乐元年(1403年),高棅应召入京,后在《唐诗品汇》基础上,“拔其尤者为《唐诗正声》,既无苍茫之格,亦无纤靡之调,独得和平之体。”[20](P364)相比较而言,《唐诗品汇》注重从声律、兴象、文词、理致等角度评判唐诗的优劣,虽然更符合唐诗发展演变规律,但《唐诗正声》完成于高棅入朝为翰林编修时期,偏重“性情之正”、“声律纯完”,并自序道:“唯君子养其浩然,完其真宰,平居抱道,与时飞沉,遇物悲喜,触物成真,咨嗟咏叹,一出于自然之音,可以披律吕而歌者,得诗歌之正也。其发于矜持、忿詈、谤讪、侵凌,以肆一时之欲者,则叫躁怒张,情与声皆非正也,失诗之旨,得诗之祸也。”[19](P5)这正与当时的台阁体作家的创作思想不谋而合。因此,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对《唐诗正声》的推崇大于《唐诗品汇》。另外一本奉盛唐为“正音”的唐诗选《唐音》,元末杨士弘所编,江西籍台阁体作家群体对此评价也非常高:“此编所选,可谓精矣。”[7](P616)“前此选唐音者皆不及也。”[7](P617)从中不难发现,该群体宗尚盛唐诗歌,“看重的实为唐诗中所展现的盛世气度,而非唐诗本身的格律、声调、法式、艺术技巧和审美细节,是旨在以诗歌显示国力强盛和世运升平,并不是就从诗歌内部的艺术层面而言的”。[21](P18)如杨士奇在《玉雪斋诗集序》写道:“若天下无事,生民乂安,以其和平易直之心,发而为治世之音,泽未有加于唐贞观开元之际也。杜少陵浑涵博厚,追踪风雅,卓乎不可尚矣。一时高材逸韵,如李太白之天纵,与杜齐驱。王、孟、高、岑、韦应物诸君子,清粹典则,天趣自然。读其诗者有以见唐之治盛于此。而后之言诗道者,亦莫盛于此也。”[17](P63)又如周叙,永乐十二年(1415年)殿试第一名进士,著有《唐诗类编》,在《诗学梯航》一文中有言:“唐诗之体自分而为四,唐诗之格遂离而为四。何为四?初唐(景云以前)、盛唐(景云以后,天宝之末)、中唐(大历一下,元和之末)、晚唐(元和以后至唐季年也)。初唐之诗,去六朝未久,余风旧习,犹或似之。盛唐之诗,当唐运之盛隆,气象雄浑。中唐之诗,历唐家文治日久,感习既深,发于言者,意思容缓。晚唐之诗,定唐祚衰歇之际、王风颓圮之时,诗人染其余气,沦于萎靡萧索矣。诗系国体,不虚言也。”[22](P89)从中可见他们对盛唐诗歌的推崇。

在推崇盛唐诗歌的前提下,李白、杜甫的诗歌倍受该群体的青睐。如胡俨作诗称赞:“李杜诗篇今古豪,只缘体裁具风骚。昆仑万折归沧海,到底方知出处高。”[11](P678-679)杨士奇赞誉道:“李、杜,正宗、大家也。太白天才绝出,而少陵卓然,上继三百十一篇之后。”[7](P541)相比较而言,杜甫的诗歌则更受推崇。如梁潜对杜甫的赞誉:“昔之人以谓不读书万卷,不行地万里,不可不求之杜少陵之作。岂以其学问之富,周览涉历,穷极夫人情物理变化之由,有以奋发其志意,其言之工,自足以垂不朽。”[23](P55)杨士奇认为:“杜少陵浑涵博厚,追踪《风》《雅》,卓乎不可尚矣。”[17](P2)“律诗始盛于开元、天宝之际,当时如王孟岑韦诸作者,犹皆雍容萧散,有余味可讽咏也。若雄深浑厚,有行云流水之势,冠冕佩玉之风,流出胸次,从容自然,而皆由夫性情之正,不局于法律,亦不越乎法律之外,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为诗之圣者,其杜少陵乎!厥后作者代出,雕锼锻炼,力愈勤而格愈卑,志愈笃而气愈弱,盖局于法律之累也。不然,则叫呼叱咤以为豪,皆无复性情之正矣。夫观水者必于海,登高者必于岳,少陵其诗家之海岳欤!”[7](P541-542)王直也赞誉道:“开元、天宝以来,作者日盛,其中有奥博之学、雄杰之才、忠君爱国之诚、悯时恤物之志者,莫如杜公子美。其出处劳佚,忧悲愉乐,感愤激烈,皆于诗见之,粹然出于性情之正,而足以继风雅之什。至其触事兴怀,率然有作,亦皆兴寄深远,曲尽物情,非他之所能及。”[24](P577-578)从以上对杜甫诗歌的赞誉中,可以看到该群体推崇杜诗,着重从有裨于世道的实用功能出发,关注杜甫在诗中表现出的忠君爱国、仁民爱物之心。而不是从意象意境、音韵格律、节奏风格、结构脉络等文学层面作深层次的考察和品评。如宣德年间刊刻的《杜律虞注》,他们一致赞同编选者从忠君爱国、仁民爱物的角度阐释杜甫诗歌。如杨士奇在《杜律虞注序》中赞叹作者的角度新颖,深得杜诗精髓,“观其《题桃树》一篇,自前辈以谓不可解,而伯生(虞集字)发眀其旨,了然仁民爱物,以及夫感叹之意,非深得于杜乎?”[7](P685)

综上所述,明代江西籍作家群体由内阁大臣、翰林官员、詹事府以及翰林出身的各部门官员组成,他们是笼罩在政治势力之下的一个特殊作家群体。其文学创作是他们参与政务的一大职责和内容,文学创作空间和能力都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作为供奉式的文字,他们在文学创作题材上,大都是应制唱和、写景咏物、迎来送往等,在表现社会生活的现实性、时代性和创作主体的丰富性、复杂化等方面有不够切实、无法深入等缺陷,但在明前期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之下,他们服膺理学的创作心态,传承江西地域文学传统的创作基调,以唐诗为范本的创作旨趣,以及他们独特的江西地域气质——温良醇厚、平和忠君、恭慎简谨和出类拔萃的文史之才,顺应和满足了当时明代历史环境和统治者的需要,从而倍受君王青睐,位居高位。他们大都终享天年,而不像吴中、越中等地的文人作家多因个性张扬、恃才傲物而惨遭不测或冷遇。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该作家群体大都“文人相重”而无“文人相轻”之陋习,尊前携后,转益多师,交往密切,彼此协作,因此,在明前文坛上保持着持续性优势,并逐渐上升为主导地位。所规模的明代台阁体在明代一枝独秀,风行百年。台阁体的发展轨迹与该群体作家的兴衰际遇基本吻合,这是值得关注的。

注释:

①在这个群体成员之间,他们或姻亲,或师生,或世代交好,或有荐举之恩,他们“同乡同客兼同调,日日过从得共欢”,这种密切的人情互动网络非常有利于培养相同或相近人生信仰、政治情怀和创作观念,结成一个情趣相投的作家群体。

②“四唐”即我们现在熟知的“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下再列“九品”,即“初唐”下设“正始”;“盛唐”下设“正宗”、“大家”、“名家”;“中唐”下设“接武”;“晚唐”下设“正变”、“余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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