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明清女性别集著录“绣馀”现象初论

2021-01-15

宜春学院学报 2020年11期
关键词:文学创作著作著录

贺 闱

(泰州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 泰州 225300)

关于明清女性别集著录中的“绣馀”(亦即“绣余”)现象,已有学者在研究视野中予以了关注。或通过作品文本整理得出“《历代妇女著作考》中以‘绣’字开头的191部书名中,以‘绣余’为首的竟多达129部,加上‘红余’‘女红余’‘纫余’‘织余’等,性质类似的书名共有近200部”[1]。或从著录的命名方式及其特点所体现女性文学创作的特点和心理特征出发,以《历代妇女著作考》所收录的女性别集为考察中心,提出:“(《历代妇女著作考》中)绣余’加上‘红余’、‘女红余’、‘纫余’、‘纺余’‘织余’、‘绩余’等性质类似的书名总共约有200个左右……‘绣余’是历史上妇女对自己写作行为的表述和著作的‘命名’,它表征了妇女个体写作行为和才能展示的一种力量和机缘,也象征了妇女群体作为一个性别、写作被认为不属于其‘正业’的心态和境遇。”[2]但就总体而言,现有相关研究对于明清女性别集著录中的“绣馀”现象未能作为独立、完整的研究范畴而得以展开,对于此种现象所可能呈现的美学特征、文化意识等层面也存在有所轻忽的情况。本文在细致梳理《历代妇女著作考》、《清代闺秀丛刊》、《江南女性别集》(1-5编)等女性著作集录的基础上,细致考察女性别集尤其是著录名中存在的“绣馀”现象,通过命名方式的个体表现和差异性分析,更为详细、系统地讨论其中所反映的女性文学创作的审美特性和情感特征,冀以明确展示性别视野下的女性文人对于自身文学创作的主体感受倾诉和身份认同期许,从而对明清时期女性文学的创作情况和发展特征进行多维度、深入化的具体研讨。

一、“绣馀”著录名的文本表现

通过对《历代妇女著作考》《江南女性别集》《清代闺秀丛刊》及其他明清时期其他相关集录的细致梳理,可以发现明清女性别集中的“绣馀”现象主要表现为著录名中直接以“绣馀”为名和以“绣馀”类(与“绣馀”具有相类或相近涵义)语词为著录名两种情况。

1.明清时期女性的别集著作中,直接以“绣馀”为其著录名的情况较为普遍,笔者历检明清时期的女性创作,发现有近150部著作皆是此种情况。具体情况如下表简示:

作家作品名称作家作品名称陈月莲《绣馀吟》赵云卿《绣馀小咏》陈海生《绣馀吟》赵德珍《绣馀吟课》陈登峰《红馀漫草》赵环《绣馀草》陈敬《绣馀杂咏》刘氏《绣馀吟》陈敬《名媛绣针》欧阳玉英《绣馀吟草》陈蓉裳《绣馀轩唱和集》潘玉珊《绣馀遗草》陈梦兰《绣馀稿四卷》潘季兰《倦绣吟遗稿》陈织仙《绣馀吟草》潘楚碧《绣馀吟》陆珍《绣馀草》戴静仪《绣吟诗稿》陆娟《绣馀吟草》蒋纫兰《绣馀诗存》汤淑英 《绣馀轩稿》蒋淑英《绣馀漫草》盛如华《绣馀集》邓秀英《绣馀草》程嘉则《绣馀随笔》郑浑冰《绣馀吟草》程瑶华《绮霞阁绣馀小草》郑瑶圃《绣馀吟草》程端颖《绣馀小草》钱念生《绣馀诗草》程氏《绣馀集》鲍存轼《绣馀稿》《绣馀小草》关月仙《绣馀小草》《绣馀续草》严珊珊《绣馀小草》《绣馀再续草》顾希韫《绣馀草》归懋仪《绣馀三续草》文篁《佩兰轩绣馀草》《绣馀四续草》纳兰氏《绣馀诗稿》《绣馀五续草》扈斯哈里氏《绣馀小草》《绣馀馀草尺牍 诗馀不分卷》陶先畹《绣馀草》

在上述著作中,“绣馀”一词无论是作为作品创作的状态,还是以“阁”“馆”“书屋”等居所名的形式出现,其在著录名称中的直接出现是明清女性别集中的一个明确的特点。

2.“绣馀”类别集名。在明清女性作家的别集中,除了上述直接以“绣馀”作为著录名的作品外,也存有不少的著作采用了与之相似或者同类的命名方式,共约104部。简示如下表:

表2:明清女性别集中的“绣馀”类著录名

作家作品名称作家作品名称徐应坤《红馀集》荣玉洁《功馀草》徐兰初《红馀百咏》赵娩紃《针馀草》蒲安《停梭词》刘建《听梭楼词》祝希湛《咏絮阁红馀草》刘兰馨《黹馀偶得》马绣吟《绣阁诗草》蔡秀倩《绩馀小草》高篃《绣箧小集》蒋琬贞《希绣草》崔幼兰《针馀吟稿》郑瑾娥《女红馀志》谢香塘《红馀诗稿》缪宝娟《倦绣吟草》魏凤珍《红馀小草》卜娱《织馀璅述》孟锦春《春晖阁红馀吟草》

此类著作中,与“绣”意义相近的“针”“女红”“纫”“绩”等描述女性家庭劳作景况的词语亦为常见。明清女性别集类“绣馀”的著录名中,还出现了“停梭”“机杼”等与中国女性传统优良德性相关的语词,如蒲安《停梭词》、陈秀英《停梭吟草》和张玉娴《机畔吟》、陆氏《机杼馀音集》等等著作,在具有描述女性日常生活和劳作场景的意义之外,为她们的文学创作及其作品结集提供了更为符合传统女性德行规范的价值出口。总体而言,上述与“绣馀”类文字(或意义)相类的词语同样也是构成明清女性别集著录名的重要构成,其意涵而言与“绣馀”一词并无甚明显的区别。

二、“绣馀”现象的审美意涵

明清女性别集著录中“绣馀”的命名方式,是较为普遍的存在,这一现象反映了明清时期的女性在文学创作尤其是诗词结集的过程中,将自身的主体创作意识和性别心理溶注在字里行间,呈现了独特的文学审美特征;同时也鲜明折射出社会历史、文化思潮等时代背景对于文学女性及其创作的深入影响。

(一)女性生活空间感的集中描绘

在明清女性别集的“绣馀”及相近类著录名中,体现出文学女性的日常生活场景,这是对长久以来传统女性身份的自我表露,也是文学视角下的女性生存空间的展示和描写。明清时期女性作家以“绣馀”为名的著作,著录名体现出非常鲜明的女性生活场所和生存状态,如阁、楼、窗、轩等具有闺阁气息和标志性意味的居所在别集的名称中与“绣馀”往往并列出现。如石锦绣《绣馀阁诗草》、吴秀珠《绛珠阁绣馀遗草》、周常琇《绣馀吟馆诗草》、洪如鸾《绿窗绣馀吟稿》、徐淑贞《绣馀书屋吟稿》、张瑞清《绣馀吟馆集》、郭兰《雪窗绣馀吟》、陈蓉裳《绣馀轩唱和集》、程瑶华《绮霞阁绣馀小草》、 文篁《佩兰轩绣馀草》、顾倩肃《绣窗闲笔》、方静《友兰阁馈馀集》、吴淑仪《织馀窗稿》、徐淑秀《绣榻馀吟》、朱希湛《咏絮阁红馀草》、马绣吟《绣阁诗草》、邹锦《织吟楼诗稿》、刘建《听梭楼词》、孟锦春《春晖阁红馀吟草》等女性别集即是此种情形。

对于“绣馀”(类)著录名别集的创作主体——明清女性作家来说,文学固然是其生活与情感的重要寄托,通过文字可以宣泄情感、诉说生平经历,进而表露心志与品格,但长久以来较为固化的生存空间是她们无法脱离的生活现实,尤以闺阁之间、窗牗之下与馆轩之中为女性文学创作笔触所广泛描写。清乾嘉时期的女诗人王素襟在《云笈山房合集》的自序中陈说,“余生长清门,药栏花榭,四时芬芳不断,课馀之暇,惟日与二三女伴形诸针绣,聊寄幽情”[3](P523),充分表明了明清时期女性作家对于闺阁生活场景和日常行为的文学关注,同时亦传递出这一文学创作背景对于创作主体的影响和意义。即使是对家族中女性和女弟子的文学创作极力奖掖的清代诗文大家袁枚,如在为诸妹文稿作序时,多以“暇则咿唔声与针衽间作”[3](P177)(袁枚为袁棠诗《盈书阁遗稿》所作序)和“幼好读书,既长,益习于诵,针衽之旁,缥缃庋积”[3](P193)(《素文女子遗稿》袁枚为袁机所作传)等语词表述了当时文学女性创作所不可回避的固有生态环境。

(二)传统女性品德要求的回护与重构

就其本意而言,“绣馀”及与其相类语词所组成的著录名是明清时期女性作家对于自身文学创作、文学活动的一种“掩饰”,或者可以看成是她们对于作品中所可能呈现的内容与情感的主动回护。“对大多数女性来说,她们首先必需完成必要的家务事宜,然后才能名正言顺地读书吟诗,文学在她们的日常生活中居于相对次要的地位,甚至诗歌创作被视为非女性之‘正业’,因此才有了诸多‘绣余’‘红余’等极其相似的女性诗集名称的诞生。”[4](P74-75)这一点是与文坛创作主体——男性文人及其创作是存有极其明显差异的。正如明清之际的钱塘女诗人顾若璞在其《黄夫人卧月轩稿》“自序”中所说的:“尝读诗,知妇人之职,惟酒食是议耳,其敢弄笔墨与文士争长乎?然物有不平则鸣,自古在昔,如班、左诸淑媛,颇著文章自娱,则彤管与箴管并存,或亦非分外事也。璞不才,少不若于母训,笄而执箕帚名门,所惧增羞父母,酒浆组纴,勤不告劳,盖数十年如一日矣……于是酒浆组纴之暇,陈发所藏书……而春鸟秋虫,感时流响,率尔操觚,藏诸笥箧。”[5](P74-75)纵然“尝读诗”“著文章”,但女性文人在面对自身文学创作及结集的时候仍小心谨慎表示对于“妇人之职”的不敢或忘,不单援引“班、左诸淑媛”来说明女性对于文学创作的参与并不是分外之事;更是从“数十年如一日”的谨持生活对诗词写作的合理性存在进行了论证,惟恐因此而导致对自身品德、对家族出现的不利评价与影响。上述所引文字,透露出传统女性在面对文学创作时,不仅要自认非职业性、削弱存在感,以退避的态度表示“敢弄笔墨与文士争长乎”,还要承担自辩不违“母训”、对于“彤管与箴管并存”道德规范的主动遵守与维护。这就是明清时期的文学女性在传统道德境阈下对于传统女性品德回护与重构的又一明确体现。

明清女性别集“绣馀”类著录名中,常通过“偶”“漫”“闲”“杂”等语词强调女作家对于自身文学写作的非主动性目的、非积极性态度,以期在某种程度上达到彰显自身品德、重构文学女性评价的社会性目的。如金朝麟《织馀偶笔》、陈登峰《红馀漫草》、邱杏《红馀小课》、程嘉则《辍绩闲吟》、顾倩肃《绣窗闲笔》、梁文媛《女红馀绪》、李允清《课红馀艺》、吴若云《罢绣偶吟》、吴瑛《箴功馀艺》、刘兰馨《黹馀偶得》等等,皆是此类情况。另有一些女性文人则以“残稿”“剩稿”等明确的自谦之词,来对自身文学创作的意义和目的进行弱化,王郁兰《绣馀琐録》、俞淑贞《绣馀吟剩稿》、张俪青《绣馀杂咏》、许渊《绣馀剩稿》、陈敬《绣馀杂咏》、诸静贞《绣馀剩稿》、赵云卿《绣馀小咏》、沈佩《绣闲残稿》、卜娱《织馀璅(同“琐”)述》等别集,题名即表露出著录者对于文学创作及其价值的主动弱化。她们不惜用这种自谦、甚至自贬式的主体性评价来维护女性群体文学写作的合理性,“这是她们的辩解和韬晦——写作仅为余暇之消遣,不曾影响刺绣纺织、操持中馈等‘正业’……体现了女作家在当时的历史情境下,热衷写作、自矜文才,却又不得不韬光养晦的复杂心态”[6],从而为处于传统德性要求和规范下的文学女性及其创作求得存在和发展的可能性空间。

在明清女性并非以“绣馀”(或“绣馀”类)为著录名的一些别集作品中,也存在与上述相类的现象。如在《碧云阁诗钞》中,作者吴荃佩自序言“予生长闺门,秉承母训,针黹之外,课以词章。奈学步邯郸,终鲜佳构。既无咏絮之才,又乏生花之笔,窃恐遗讥于题凤,不免报惭于涂鸦矣”[3](P1326),亦是通过对诗歌写作的“贬低”和“否定”来突出“闺门”、“母训”的并未缺席,从而为自身文学创作寻求合乎礼法要求、道德仪轨的存在合理性证明。以《绿云山房诗草》、《淡菊轩初稿》《琴韵楼诗钞》《晚晴楼诗稿》为代表的诸多非“绣馀”(类)著录名的别集作品,或在作者自序中,或在师友题跋里,抑或作品文本的字里行间,都存有此种情形。

(三)女性文学认同的需求与期待

对于明清女性作家而言, “名父之女”“才士之妻”“令子之母”[7](P951-952)的天然身份和家族出身,除了是固有家世背景和生存环境的集中表述之外,也是她们得以从事文学创作和作品流播的必要条件。从这一角度来说,正是在或亲朋姻戚、或师友生故等具有密切关系男性文人的推动之下,明清时期的女性作家的文学写作和作品结集才能取得如此繁硕的成果。而不可避免地,她们的文学创作也带有了某些男性文人笔触所具备的特质。女作家们不仅开展了结社、师友唱和等多种形式的文学活动,也在文学写作的实践过程中呈现出分韵(限韵)、联吟等多种不同的形式,更是出现了为同为女性的文学结集作序、著跋等理论性表达的发声。女性的这种对于自身才学化①的主体性关注和集中外化传达,在其别集著作的命名中同样有着明确的体现,或如曹鑑冰《绣馀试砚稿》、杨谦珍《绣馀学语》、赵德珍《绣馀吟课》、许德蕴《绣馀自好吟》、陈蓉裳《绣馀轩唱和集》等著录名,从具有文人雅化韵致的“砚”“学语”“唱和”等语词来进行表露;或如蒲安《停梭词》、陈秀英《停梭吟草》和张玉娴《机畔吟》、陆氏《机杼馀音集》等,以带有传统女性德性规范和具体行为表征的语词(如“停梭”“机杼”等)来声明自身文学创作与之并不冲突,以彰显出诗词写作合乎道德要求的存在合理性;也存在着像祝希湛《咏絮阁红馀草》一类的作品,除用前代典故标明文学创作的处所之外,也通过“咏絮”之语表达出了对自身文学写作的期许。

值得注意的是,在明清女性文学创作及其作品所结之别集,存在着以“焚馀”及相近语词(如“爨馀”“烬馀”“拾烬”等)为名的情况,共约46部,如下表所简示:

表3:明清女性别集中的“焚馀”类著录名

这既是与本文所讨论明清女性别集中的“绣馀”(类)著录名现象有着相类之处,也表现出当时女性作品集尚雅化之语为名(笔者据《历代妇女著作考》考证,雅化类语词作为著录名的明清时期女性别集,如杜若《牛衣唱和集》、黄修娟《效颦集》、刘韵芬《噫馀室诗钞》、宗秀松《彤管遗芬錄》、谢锦蕴《林下吟》、陆瑛《蠹馀稿》等,近120部)的一致趋向,从内质而言是名异而实同的。

注释:

①对于明清文学女性在创作中所变现出的”才学化”现象及其特点,亦有研究者将之称为“去女性化”,如杨霖在其《明清女诗人“去女性化”现象论析》一文中就认为:“明清女性诗人借助于形象与行为的 “去女性化”在社会生活中突破传统道德的束缚,展示出向男性世界靠拢的姿态,更进一步,在诗歌创作的过程中,又通过诗歌题材内容、诗歌风格及诗学思想方面 “去女性化”的策略试图在文学创作领域占有一席之地”,见华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6期,第121页.

猜你喜欢

文学创作著作著录
柴文华著作系列
常用参考文献著录要求
赵轶峰著作系列
杨大春著作系列
常用参考文献著录要求
常用参考文献著录要求
李帆著作系列
梅卓文学创作论
读友“读友杯”全国少年儿童文学创作大赛之短篇文学创作比赛征文启事
读友“读友杯”全国少年儿童文学创作大赛之短篇文学创作比赛征文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