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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视与消解
——《瓦解》中的他者注视研究

2021-01-15王亚娟

红河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气概氏族男子汉

王亚娟

(云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昆明 650500)

尼日利亚作家钦努阿·阿契贝(1930—2013)作为著名的小说家、评论家和诗人,被誉为非洲现代文学之父。其代表作《瓦解》(Things Fall Apart)被誉为非洲文学的经典,享有极高的文学声望。国内研究者主要从死亡叙事[1]、英雄悲剧[2]、后殖民主义[3]、精神分析[4]和女性主义[5]等视角分析《瓦解》。国外研究者着重从民族中心主义[6]、马克思主义[7]、后殖民主义[8]、人物形象[9]、主题[10]等角度分析《瓦解》。综合国内外研究,可以发现大多数研究者关注小说中人物的形象和悲剧命运。本文用萨特的注视理论分析奥贡喀沃、女性和恩沃依埃如何在他者的注视下,背离自己的真实意愿,内化凝视者的价值观念以取悦和迎合凝视者,成为迷失自我的客体以及他们如何为争取自我的自由而与他人抗争,消解注视的过程。

“凝视(Gaze)……是视觉中心主义的产物,观者被权力赋予看的特权,被观者在沦为看的对象的同时,体会到观者眼光带来的权力压力,通过内化观者的价值判断进行自我物化。”[11]法国哲学家萨特在其专著中对凝视理论作了详细解释。萨特早年丧父,从小寄人篱下。他在自传《词语》中曾写到:“我学会了用他们的眼睛来看我自己……他们却留下了注视……赋予我一个世界。”[12]寄人篱下的日子里,萨特发现在周围人目光视下,他必须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行为以迎合他人的审阅。为了取悦于人,他变成了一个骗子,背叛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萨特因此注意到并分析视觉的压制体制。

一 氏族注视下的英雄

《瓦解》的男主人公奥贡喀沃是非洲伊博族男权氏族的一员。他是乌姆奥菲亚为人敬仰的英雄,在村里村外都非常有名。伊博族是一个崇尚武力与男性气概的原始氏族社会,其氏族文化强调武力、强壮、勤劳、勇敢和名誉等一系列具有男子汉气概的品质,其中武力与名誉尤视为生命之最重。在这样一个尚武的村落里,氏族群体将武力、勇敢与荣誉等一系列男性气概居上的精神视为主流文化。他们作为凝视者维护并且传承着这一价值观念,同时奥贡喀沃作为凝视客体受到氏族大众的凝视。“他人的注视和这注视终端的我本身,使我有了生命……我是别人认识着的那个我,并且我在他人为我异化了的一个世界中是我是的这个我......相对别人而言的自我。”[12]在他人的注视下,他深感压力,唯恐他人看出他的软弱与恐惧。奥贡喀沃为了博得氏族群体的认同与肯定,只能取悦和迎合他们,扮演着勇敢无畏的英雄角色。即使他的性格中不可避免的具有女性特点的恐惧、怜悯和友爱,他也只能背叛自己的意愿,隐藏内心的真实想法,努力表现氏族群体的价值观念期待。

从小受氏族所宣扬的追求武力与名誉的文化影响,奥贡喀沃以父亲的碌碌无为和胆小懦弱为耻。他目睹了父亲乌诺卡由于懒散、贫穷、软弱而受人鄙视和讥笑的一生。父亲一生嗜酒,从未做出令人敬仰的事情,也未得到过代表荣誉的头衔,反而留给孩子们一身的债务。为了得到氏族人们的认同与赞扬,不像父亲那般受到人们的嘲讽与轻视,奥贡喀沃将氏族所推崇的男子汉气概的价值观念自觉内化,立志成为强壮彪悍、富有男子气概的人,与失败的父亲泾渭分明。他不像他的父亲,他不怕战争,不怕流血,是个勇于行动的人。他十八岁时,就已经击败了一个了不起的摔跤手阿玛林兹,为自己的村子带来了荣誉。他以个人的勇武缔造了期待已久的英雄地位。他在氏族间的战斗中凭借自己强魄的体格多次战胜他人,赢得了两个头衔,是“当代最伟大的人物之一了。”[13]他的声名为众人所知。然而,“他的整个生命为恐惧所支配,他恐惧失败,恐惧软弱……这是他对自己的恐惧,唯恐人家认为他像他的父亲。”[13]他痛恨他人眼中一事无成、像个女人似的父亲;他痛恨他父亲的失败和软弱;他痛恨他父亲所爱好的一切与男子汉截然相反的温和与懒惰。因此他以极其严厉和粗暴的方式管理着他的家属。他对他的妻子进行辱骂殴打,对他的孩子非常冷酷,所有的这一切粗暴冷酷的行为都是为了树立人们追求的男子气概。为了得到氏族大众的认同与肯定,他内化了氏族大众所追崇的一切富含男子汉气概的价值观念,痛恨并排斥一切非男性气概所称颂的品质。

即使奥贡喀沃对养子青睐有加,但他从不表现出来。因为他认为表现友爱是一种软弱的表现。当氏族人们要杀死养子时,即使他心中不舍,却没有阻拦。当弱小的伊弗美弗纳向他跑来求救时,他却“拔出砍刀来,一下把他砍倒。他怕人家说他软弱。”[13]他对埃金玛的父爱同样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当埃金玛被女祭司抱走后,虽然他看似镇定,没有表现出慌张不安,但他内心深处却是忐忑不安。他担心女儿的安危,可是为了保持男人的尊严,维护其大男子气质的形象,他只能偷偷地跟着祭司,来回去神庙了四次以确保女儿的安危。他隐藏着内心的不舍、喜爱等所有被认为是女性的品质,害怕被人们认为他软弱。在他者的凝视下,他将他者的崇尚男子汉气概的价值观念内化,排斥和隐藏一切具有女性特点的品质。生活在他者的目光下,他压抑自己的情感,他的人生是为了迎合他者。

二 男性注视下的女性

注视这个哲学概念,通常与权力相关,并且暗含一系列二元对立的不平等关系。例如在父权社会中男性注视女性这一压迫行为。伊博族是典型的非洲传统男权氏族。生活在男性居于统治地位的父权社会中,女性无时无刻不受男性的注视。为了得到占据主导地位的男性的认同,女性只能内化男性的价值观,扮演着好妻子,好女人的角色,迎合男性的价值判断。“他人的注视使我和我的世界异化了……我也不再是我自己的主人,我变成了奴隶”[14]《瓦解》中女性处于高压的男权社会中时,她们必须要展示一些卑躬屈膝的礼仪,以此来衬托男性主人般的地位,使女性在男权社会中符合一个合格女性的形象,取悦男性。

在男权社会中,女性将男性所宣扬的女性只能服从男性命令的观念内化。为了得到男性的认同,她们任劳任怨,像奴隶一样服从作为主人的男性的安排。繁重的农活使女性累得苦不堪言,奥贡喀沃的妻子们虽然艰难承担繁重的农活,却从不敢抱怨,更不敢违背丈夫的命令不去田地里耕种。“当我察觉到他人的注视时,我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我察觉出我的一切可能性……一起没于世界,而且微妙地异化了。”[12]恩瓦基比的妻子安纳西在丈夫宴请奥贡喀沃时,“只能一条腿半跪着,喝了一口酒”[13]男人们都是正襟危坐着饮酒,可是女性必须单膝跪地,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显示男性至高无上的地位。女性以毫无尊严的单膝跪地这种行为表示对男性宾客的尊重。为了迎合男性的价值判断,维护好自己完美妻子的形象,换取丈夫的认同,她们必须通过贬低自己去抬高男性的地位。小说中并没有提及她的丈夫明确要求她单膝跪地饮酒,然而她却非常自然熟练地完成了这一毫无尊严的动作。由此可见,女性已经内化了这种男性至高无上、女性卑微低贱的价值观念。对于男性的压迫,她们毫无反抗,反而认为是正常的。在男性统治者的注视下,女性完全失去了主体地位,她们变成了男性的依附品。她们内化了男性统治者的价值观念,毫无反抗地默默承受着男性的压迫与折磨,注定成为他者注视下的牺牲品。

三 瓦解注视、迎获自由

他人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一个自由人,而其也必将时时刻刻地承受着他者注视的压力。对于他人的存在,萨特给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超越他人的超越性;把这超越性吞没在我之中而没有消除它的超越的特性。”[12]对于他者的注视,萨特认为要竭尽全力去反抗、斗争与瓦解,否则将会自我迷失、自我虚无,沦为他者的客体与异化的对象。

奥贡喀沃十二岁的儿子恩沃依埃在崇尚男子汉品格的父亲的注视下长大,从小便知道迎合父亲的期许,即成为一个富裕的农民、强壮的武士、为人敬仰的人。当长辈们让他去做只有男子汉才能胜任的家务时,他非常乐意。而当弟弟妹妹们请求他时,他会假装出一副为难不耐烦的模样,“大声抱怨女人总是那么讨厌。”[13]恩沃依埃屈从于他者注视的压力,扮演着父亲期望的男子汉儿子的角色。他对母亲给他讲的童趣故事非常着迷,却不得不假装喜欢父亲讲的富有男子气概的暴力和流血的故事。当他假装不再要听女人的故事时,他感觉父亲非常欣慰,不再骂他或者打他。恩沃依埃逐渐成为满足他人期望的男子汉的同时,一步步丧失自我,找不到自我价值,变得整日满脸愁容。

当白人殖民者到乌姆奥菲亚传教时,恩沃依埃便立即被这种新宗教深深吸引,但却由于害怕破坏自己在父亲心中的男子汉形象,一直将这种着迷隐藏在内心深处。然而当父亲发现他偷偷去教堂,对他拳打脚踢时,恩沃依埃开始觉醒了。他开始聆听心底的真实意愿,遵循内心的选择,追求自由,反抗父亲的强权,消解他人注视的压力,最终摆脱父亲的注视,加入到被父亲视作一群没有本事、被人瞧不起的女人的传教士的队伍中,与父亲断绝关系。

面对他人的注视,不是超越这种压力,就是被其吞噬。“我以坚定的决心冲向死亡时……我才是我自己的事实性。”[12]萨特认为,只有死亡才能将人从他者注视的为他存在中解脱出来,只有向死而后生才能重新追求属于自我的自由。当大儿子背叛了他一直灌输的男子汉的信仰,加入到一群被人瞧不起的女人的传教士中;当乌姆奥菲亚中的大多数人服从并拥护一帮外来者的宗教与政府时;当自己一生所遵循的他人的信仰破灭时,奥贡喀沃的人生土崩瓦解了。只有死亡,才能获得解脱,奥贡喀沃一生活在他人注视的阴影下,信奉男子汉气概,追求荣誉与名声,从未获得过自由。在氏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后,他再也找不到存在的意义,走向了虚无,最终以氏族所摒弃的冒犯地母的自杀行为,结束了悲剧的人生。

四 结语

作为非洲传统男权氏族乌姆奥菲亚中的一员,奥贡喀沃、女性和恩沃依埃都是父权阴影下的游魂。他们深受注视主体所宣扬男子汉气概、男权至上等观念的影响。在他人注视的压力下,他们违背自己的真实意愿,内化其价值观念以取悦和迎合他者。作为不自由的异化客体,他们都是他者注视下迷失自我的牺牲者。只有反抗斗争,才能消解他人注视的压力,赢得追求自由的权力,成为自我的主人。从萨特的注视机制分析《瓦解》,可以发现这不仅是后殖民主义的经典之作,更是富含哲学思想,探讨人类存在本质的不朽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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