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系统整体论的内涵研究
2021-01-14何进
何 进
(贵州中医药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贵阳 550025)
一、问题的提出与研究现状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生命共同体”概念在生态文明建设中的重要性,他指出:“我们要认识到,山水林田湖是一个生命共同体,人的命脉在田,田的命脉在水,水的命脉在山,山的命脉在土,土的命脉在树”[1],要从“只要金山银山,不管绿水青山”这种蒙昧的对自然和生态的认知以及“只考虑自己的小环境、小家园,而不顾他人,以邻为壑”的功利主义的认识,过渡到“地球是我们的共同家园”的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阶段,“建设生态文明,首先要从改变自然、征服自然转向调整人的行为、纠正人的错误行为。要做到人与自然和谐,天人合一,不要试图征服老天爷”。十九大报告指出:“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要“加大生态系统保护力度。实施重要生态系统保护和修复重大工程……,提升生态系统质量和稳定性”。这充分说明了生态文明建设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性的工程,“生命共同体”体现了生态观上的整体论内涵。
那么,如何正确认识“山水林田湖”所构成的这一“生命共同体”呢?这首先是一个科学问题,因为“山水林田湖”构成了生态文明建设的物质基础和空间载体,即“生态系统”,而如何更好地研究生态系统以构建生态文明是一个重要的科学问题。同时,这也是一个哲学问题,因为“生命共同体”涉及到我们认识生态系统的方式,应当是一种综合的、系统的、全面的视角,即应在人与自然辩证统一的框架下,以“整体论”的视角来看待生态系统,这是研究“生命共同体”,认识自然与人类的复杂关系,并最终找到合适的生态文明建设路径的必然要求。
从当前全球学术动态来看,近年来,“生态系统整体论(Holism of Ecosystem)”思想成为研究人与自然关系的重要理论依据,在国际上引发了关注[2-3]。生态系统整体论认为当由彼此之间相互作用的系统组分构成了一个生态系统时,该系统会展现出全新的不同于某单个组分的属性,这是其一。其二,生态系统整体论认为,生态系统是一有机整体,由众多生物体的相互作用和交互关系所形成,可以发育、演化,具有自组织和应对干扰的能力,在方法论上,采用适应上述本体论界定的方法体系,通过整体论的方法论研究生态系统是如何以系统的方式运行和工作的。这种理论主张以“整体论”来认识自然和人类的复杂关系,可见,生态系统整体论对于研究复杂的“生命共同体”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然而,通过在中国知网等中文数据库中进行检索,发现国内关于“生态系统整体论”的研究非常缺乏,且集中于对系统生态学的奠基人Odum E.思想的研究,这些研究指出,Odum E.基于整体论,利用系统论方法对生态系统的研究使得整体论在生态学研究中的地位显著提高[4],同时,其生态学思想是一种具有还原论色彩的整体论[5],其平衡论范式试图通过对自然界简单性的认识而洞悉整个生态世界[6]。同时,国内对“生命共同体”概念的研究也较少,仅有一些学者从技术和制度上对“生命共同体”概念进行了探讨[7-8],尚未见到从生态哲学角度对“生命共同体”概念进行研究的文献,而在“生命共同体”视域下对生态系统整体论进行哲学反思的文献也未发现。
鉴此,本文从“生命共同体”概念所提供的生态哲学视角出发,梳理生态系统整体论的演进历程,剖析其理论内涵和本质,并结合“生命共同体”概念所体现的深刻的整体论意蕴对生态系统整体论的局限性进行分析,这对于坚持和发展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观具有重要意义。
二、“生命共同体”概念的整体论内涵
不同于生态系统整体论,在生态文明建设领域,“生命共同体”具有丰富而深刻的哲学内涵,是我国作为发展中大国长期以来实践的成果,并不拘泥于生态学这一门学科,是基于历史唯物主义自然观的重要论断。
本体论层面,“生命共同体”概念彰显了生态系统的本体开放性,“生命共同体”概念将自然界纳入一个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的巨大系统之中,这充分表明了生态系统以“生命共同体”的本体形式存在着,而其中的要素是人与自然这个对立统一的范畴,他们协同共生,相互作用,这使得生态系统本体上是具有开放性特征的。在统一的整体论框架中,“生命共同体”涵盖了生态文明的各项实体及其关系,他们之间的叠加会产生海量的要素,而这些要素本身又依附于统一的共同体,这样一来,“生命”这一属性被赋予了共同体之内的所有实体,而所有实体要素所具有的生命有机体属性自然就形成了生态系统整体的生命特征。马克思和恩格斯指出:“人创造环境,同样,环境也创造人”[9],在本体论上,“生命共同体”是作为将环境与人的关系全面整合的整体论意义上的存在,这决定了生态系统的本体开放性特征。
认识论层面,“生命共同体”概念体现了对生态系统本质的整体论认识。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把不损害生态环境作为发展的底线。”这是从人民的根本利益和民族的长远利益出发,基于生态系统所具有的本体论上的整体性所提出的认识论层面的论断,是全世界从国家治理角度首次提出的对生态环境的整体论意义上的认识,是基于我国生态环境领域和生态文明建设的长期实践所做出的对生态系统本质的认识,是站在人类文明发展的高度,由以前向自然过度索取的盲目认识过渡到以人与自然的生命有机整体属性为认识的本体论基础,实现了理性认识的飞跃。人是自然的存在物,自然界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生命共同体”概念是对马克思所界定的“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与人类的辩证统一关系的认识,从认识论层面体现了包含人类社会在内的生态系统在本体论上的完整性,与“生命共同体”概念对生态系统本体论层面的整体论界定是一致的。
方法论层面,“生命共同体”概念蕴含着以系统工程路径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方法论策略。“生命共同体”框架下的生态建设思路,是基于生态系统本体论和认识论上的整体性,对环境治理和生态安全问题提供的整体论的系统化解决路径和方法体系。在逻辑路径上,“生命共同体”概念的系统工程策略是对本体论和认识论层面的整体论立场的具体展开和实践原则。在国土空间和资源开发利用、环境保护、气候治理等方面都要遵循“生命共同体”概念的系统化路径,这种进路是全局性、全方位的方法论,充分揭示了生态系统在本体论上的完整性,体现了对生态系统本质的全面认识,使得“生命共同体”在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层面具有统一性,构成了完整的体系。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生命共同体”概念从生态哲学角度为讨论生态系统整体论提供了一个具有指导意义的逻辑框架和衡量标准,即在剖析生态系统整体论的理论实质时要明确其所界定和追求的整体论是以怎样的方式展现的,即本体论的界定是什么?相应的方法论是如何构建的?这些问题要充分厘清。在此基础上,分析其局限性时要重点考察其本体论层面的整体论诉求与方法论策略是否具有一致性和匹配性,并结合“生命共同体”概念的整体论内涵分析生态系统整体论局限性产生的根源。
三、生态系统整体论的主要流派及其理论实质
(一)生态系统整体论的演进历程及主要流派
生态系统整体论缘起于生态学中的“生态系统”概念,本体论层面,围绕“生态系统究竟是什么?”的问题,国外学者进行了一系列研究:1935年,Tansley首次提出生态系统的概念,认为生态系统是有机体和非生物环境的复合体[10]。1953年,Odum E.所著《生态学基础》(Fundamentals of ecology)的出版[11],将生态系统的概念普及并建立了系统生态学的研究范式,他们认为生态系统是现实存在的,通过确定“能量”这一抽象标准使生态系统作为具有突现性的整体,并且能够被描绘和认识,创建了“生态系统能量学说(Ecosystem Energetics)”。基于生态学大量实际研究,Golley梳理了1866-1975年生态系统概念的演化过程,认为生态系统这个概念已经走向成熟(mature)[12]。然而,随着生态学的发展,这种基于“能量”的本体论认知受到了很多学者的质疑[13-14],2001年,O’Neill综合了这些质疑观点,指出Odum E.所定义的整体性的生态系统概念是一种“机械的类比”(machine analogy)[15],存在着一些逻辑和科学问题。基于对这些质疑的回应和对奥德姆兄弟理论的发展,Patten等学者创建了“生态网络理论(Ecological network theory)”,生态网络理论对“生态系统究竟是什么?”这一问题的回答不同于生态系统能量学说,生态系统不再是由能量贯穿的物理化学实体,而被视为整体性的生态网络[16],继而,这种本体论上的整体论认知也受到了一些学者的质疑[17]。
方法论层面,围绕“什么样的方法论能够适合在本体论上具有整体性的生态系统?”这一问题,国外学者也进行了相关研究:1942年,Lindeman提出 “生态学营养动力学”(Trophic dynamics of Ecology)[18],首次通过食物链(food cycle)构建了阐释生态系统能量流动的方法论,在其工作的基础上,Odum E.的弟弟,生态学家Odum H.构建了适用于“生态系统能量学说”的方法论体系——“能量系统语言(Energy Systems Language)”[19]。Lindeman-Odum体系从“能量学”角度,对Tansley的“生态系统”概念的本体论内涵给出了系统的方法论解释,他们将生态系统看作是一种“物理化学实体”,其一切特征都可以通过“能量”方法体系来获知。然而,能量方法论也产生了很多问题[20-21],为了克服这些问题,Patten等学者在生态网络理论的本体论框架下,创立了“网络环境子分析(Network environ Analysis)”方法论[22],需要说明的是,关于environ一词的翻译,国内有“环绕”[23]p72、“环境”[24]、“外围”[25]p196等,但根据其含义,为了与environment所代表的环境概念进行区别,本文将Environ译为“环境子”,当然,这种方法论也存在着局限和弊端[26]。
通过上述生态系统整体论发展历程的梳理,结合相关文本研读分析,可以发现当前生态系统整体论可以归纳出以下两个主要派别:以Lindeman-Odum体系为代表的生态系统能量学派,还有以Patten为代表的生态网络理论学派。
(二)生态系统整体论主要流派的理论实质
生态系统能量学派始于生态学家Lindeman的研究,Lindeman从食物网关系、生态系统中的有机体的分离以及对食物层级之间的能量关系的定量分析等方面,证明了生态系统作为生态学的基本单元的本体论地位,这一奠基性的工作为生态系统能量学说的提出提供了重要科学依据和方法支持。Odum兄弟在其理论基础之上,以生态能量学为基础,创建了生态系统能量学说,开创了系统生态学研究的先河,试图通过能量这一核心概念的本体论上的整体性对生态系统进行研究,生态系统在能量视角的整体论框架下,是一种由能量组织而成的、可以通过有效能计量并描述的、遵循经典热力学定律的系统。
本体论上,Odum兄弟认为生态系统作为“生态学中的基本功能单元”[27]p8,代表着某种要素必须要通过一种特定方式整合到整体中,这种方式就是该要素是这个整体每个间隔之间的能量关系的决定因素。同样的,Odum兄弟在定义种群和群落时,也采用了典型的整体论逻辑结构:种群或群落的特征和属性,甚至包括它们的统计范畴,都具有典型的整体的而非个体的特征[28]。整体性的生态系统概念强调不同时空环境下事物之间的相互作用,因而在生态学实践中具有强大的作用[29]p40。生态系统能量学说提供了一种系统途径,强调生态系统作为一个整体的一般性质,而并不试图阐明所有潜在的机制和相互作用[30]。生态系统能量学说在本体论上将生态系统作为不可分割的物理化学实体进行研究,其在结构和属性上不可还原为低层次的种群或者群落的简单组合。生态系统作为一个整体的特征不能还原为其组成成分特性的集合,即“整体大于部分的组合”。
方法论上,Odum H.通过引入物理学中的电路图分析方法,创造了以能量线路图为基础的能量系统语言,将其作为描述生态系统各种属性和功能的工具,各个尺度的生态系统中的能量流动都可以通过能量图的形式进行一般化的描述。通过这种方法体系来揭示生态系统的热力学本质,并加强其整体论立场,以处理全球生态系统及其亚系统的管理问题。
生态网络理论学派是在为Lindeman-Odum体系进行辩护和改良的过程中形成的。Odum兄弟创立的生态系统能量学说,成为20世纪50-70年代生态学的主流范式,而后70-80年代遭受质疑和批判,几乎停滞不前,但并未落幕,到80-90年代一批生态学家为生态系统能量学说进行辩护,寻求解决方案以维护其地位[31-32]。其中,最具影响力的是Patten、Jørgensen等学者,他们针对生态学作为一门不成熟的学科原创性地提出了一种“新系统生态学”[33],它是以“生态网络理论”为基础的,旨在为生态系统研究开创新的路径。
本体论上,生态网络理论的基础就是对生态系统作为网络的整体性认识,生态网络作为生态系统的表征,这样一种认识为从整体上分析生态系统提供了具有强大解释力的工具,即网络分析方法。这是继能量学说之后,生态系统整体论者在追寻解释生态系统的整体论方法的过程中的又一重要理论框架。网络所具有的特性很好地表征了“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整体论观点,表现在:网络包含了一系列带有结点的对象,这些对象通过离散的交互,联结了网络中直接的或间接的组分,这导致了网络结构的形成。进而,网络结构关系的存在又使得组成网络的个体组分的存在得以强化,并形成了个体组分所不具有的生命模式,这一模式甚至具有了属于其自身的历史背景。这样一来,如果想获得系统层面的理解,就必须关注整个网络而非某些互不关联的有机体个体。
方法论上,生态网络理论是将生态系统视为以分室(compartment)结构为基础的、具有联结性(connectivity)的网络,并在此基础上对生态网络进行定量分析以期获得系统性的认识,这种分析体系被称为“网络环境子分析”,是对生态网络联结性的深入揭示。“网络环境子分析”方法是一种对生态系统内部能量—营养流动进行详尽解释的方法论体系。不同于传统生态学对种间竞争等间接关系的还原论的研究方法,“网络环境子分析”试图构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整体论方法,来处理高度复杂的间接效应问题。例如,采用矩阵方法对网络进行分析,并通过构建生态模型来处理复杂对象及其关系,这种模型实质上是一种静态模型(static model),因其仅描述生态系统组分之间的流的现象,而不包含任何与系统变量的动态相关的参量,这种静态模型被视为一种现象学模型。
四、生态系统整体论的局限性及其根源
(一)生态系统能量学说的还原性与机械性
从“生命共同体”概念的整体论内涵出发,结合学者们指出的生态系统能量学说存在的具体问题,可以得出生态系统能量学说在哲学层面的局限性。
首先,生态系统能量学说在本体论上是一种激进的还原论。生态系统能量学说认为生态系统的本质是能量,而能量作为通货或者计量标准,只能在作为物理化学实体的生态系统内部产生作用,这种作用不能发生在单独的系统组分中,生态系统所有显著的特性都能且仅能通过能量这一概念来获知。这一主张在本体论上过强,因为生态系统能量学说是在经典热力学框架中讨论问题的,认为“能量通过热来定义和测度,这种热形成于其他形式的能量转化成热的过程中。所有类型的能量都可以转化成热。热是能量的分子运动”[34],这一立场将生态系统在本体上彻底还原为热力学系统。而经典热力学对于对象的描述是从分子动力学到热力学的过程,而这个过程本身是基于对系统微观层面的一般性假设,即系统通常是由大量粒子组成,且这些粒子具有以下特性:相互耦合,在相应时间尺度内完全不发生变化。这种假设,无疑限制了热力学系统的代表性,特别是在代表系统复杂性的时候会出现困难。而生态系统能量学说将生态系统界定为物理化学实体的同时,又利用这一本质是热力学的系统处理生态学范畴的对象,问题就出现在这里。生态学所处理的对象几乎全部是拥有高度个体化行为和物理特征的实体,仅用一个或几个热力学变量来表示生态系统的全部实体属性,是一种极端形式的激进还原论的体现。
其次,生态系统能量学说在方法论上是一种机械的整体论。生态系统能量学说虽然在本体论上强调其整体论立场,但未能发展出契合这种本体论界定的方法论体系,能量系统语言试图描述生态系统的所有过程,但既然生态系统是一个具有复杂涌现性的实体,如何把其复杂性用有限的电学符号全部进行类比?如果生态系统能够完全按照电学原理下的线路图进行描述,而它的涌现性又不能完全进行类比,那么显然能量系统语言就只能描述有限的生态系统过程,这与生态系统整体论的诉求是不一致的,在方法论上具有明显的机械性。
因此,生态系统能量学说在本体论和方法论上的局限性导致其无法形成完整的逻辑体系,试想,一种在本体论上激进还原,而在方法论上机械类比的学说,其哲学根基并不稳定,又何以揭示整体性的、高度复杂的生态系统的属性和特征呢?
(二)生态网络理论的片面性与非整体性
生态网络理论旨在为生态系统能量学说进行辩护的同时,通过赋予其所界定的“生态网络”这一实体以“生命”属性,用网络实体的“关系”属性取代了饱受诟病的“能量”属性,并采用静态模型方法来实现其整体论诉求,然而,这种方式也遭到了许多学者的质疑。对这些观点进行剖析,并结合“生命共同体”概念的内涵,可以发现生态网络理论的局限性体现在以下方面:
首先,生态网络理论在本体论层面对生态系统的界定是片面的。生态网络理论认为,生态系统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某种抽象物,因此生态系统必然存在边界,那么边界如何识别出来呢?生态网络理论创造了“环境子”的概念,通过生态网络之间的联结关系,把生态系统边界以一种联想主义的方式进行划定,即“环境子”既不是有机体,也非通常意义上的生态系统,而是介于二者之间的环境复合体,其边界既包含传统生态学所规定的地理边界,也包含环境复合体中的所有关系指涉到的全部范畴。这种处理方式看似解决了不同学科对生态系统这一实体不可通约的问题,但实际上是以一个创新实体引入旧的理论框架中以帮助解决生态系统边界模糊问题,并未完全脱离生态系统能量学说的理论模型,而是对旧的生态系统理论模块所进行的语境重构。这种对生态系统的界定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生态系统整体论,而是对生态系统概念的片面解读,使得生态学家在进行具体的科学实践时无法准确判断生态系统概念的归属,究竟是基于实在论的真实实体,还是基于工具主义的模型建构。
其次,生态网络理论所采用的方法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整体论。“网络环境子分析”方法论体系针对的是生态系统中的海量间接效应,而其所依托的静态模型方法,是以生态系统因果关系为对象进行建模的,也就是说其方法论是将间接效应作为因果关系来处理的。然而,生态系统中的因果关系既存在于正向过程也存在于逆向过程中,同时,因果关系不仅仅受到质量转换的影响,还与其他因子有关,那么,一个静态的平衡的模型就不能评价A→B这样的因果关系涉及到的过程中所产生的全部效应。此外,系统中所有质量转换路径都是可以被其他机制所改变的,并且这种改变是以间接效应的方式进行的,那么对于一个整体系统而言,间接效应的加和以及系统中的直接与间接组分的比例核算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意味着,“网络环境子分析”方法论试图通过代理者的方式进行建模使其具有整体论方法特性,但实际上是将复杂的生态系统涌现性简化为相对具体的因果关系进行测度,这无疑使其方法论在预测性和动态性上陷入还原论困境之中。
综上所述,生态网络理论虽然极力避免落入生态系统能量学说的还原论陷阱,试图通过变革能量学说的理论核心来实现本体论和方法论层面的彻底的整体论,但却在生态系统的实在性方面投下了阴影,因此也没有实现彻底的整体论追求。
(三)生态系统整体论不彻底性的根源
通过以上论述可以看出,生态系统整体论无论如何发展和演进,在哲学层面都无法完全实现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三者的统一。在“生命共同体”视阈下,可以对这一问题产生的根源进行分析。
生态系统能量学派把复杂的生态系统简化为单一的能量指标,这本身存在着极端还原论的倾向,因此,生态系统能量学派在本体论上强调的所谓整体论特征,因其过度的追寻统一的能量语言和简化的框架体系,在认识论和方法论上难以避免地陷入强还原论的困境。试想,一种贯穿始终的强还原论的方法论,何以认识在本体论上具有强整体论属性的生态系统呢?生态系统能量学派追寻完全的生态系统整体论的尝试并没有成功,究其根源,首先,这一由生态学者提出的理论缺乏和忽视了生态系统的生命属性,即其所秉持的哲学理念并未遵循人与自然辩证统一的历史唯物主义自然观,这种片面化的认识和实践,使得生态系统能量学说无法获得牢固的哲学根基。第二,对于自然对象本身的认识存在偏差,使其脱离了生态系统存在的历史背景和实在性,更无法超越人类中心主义带来的偏见,在研究过程中始终无法给予生态文明这一包含了所有生命共同体命运的概念以合理的解释和定位,这是其整体论追求难以实现的哲学层面的原因。第三,深究生态系统能量学说的提出背景,可以看出,生态系统能量学绝大部分方法论都是在70年代资本主义世界第一次石油危机爆发的情况下发展起来的,是为解决由此产生的经济危机而诞生的基于系统论的开源节流的分析方法[35]。这意味着其方法论本质上是非自然的,其所适用的对象是生态系统能量与资本主义经济的关系,而非真正的自然生态系统,这是资本主义制度制约下,生态系统能量学说无法真正揭示本体论上具有整体性的生态系统本质的根本原因。
生态网络理论看似解决了生态系统能量学说的弊端,比如生态网络理论避开了被诟病最多的能量问题,将生态系统视为有机的生态网络的联结,在本体论方面,Patten等通过把生物学实体作为自由的并具有类认知(cognitive-like)能力的代理者[36],试图从物理层面思考关于生物层面涌现性的问题,并以奥德姆兄弟工作中所缺少的生态实在论来弥补生态系统研究中的缺陷。然而,这种本体论上的界定,看起来似乎是一种完全的整体论,事实上,是将生态系统以一种抽象的微粒——“环境子”进行定义,这种本体论上的抽象虽然方便了搭配网络分析的方法论,使得生态分析的尺度和范畴大大增强,然而,“网络环境子分析”以抽象的生态系统为模型基础,分析抽象的间接效应,一定程度上混淆了自然界中的生态系统所具有的因果关系。更重要的是,这种本体论的界定和方法论的抽象,已经使系统生态学滑向了一个严重问题,就是“生态系统是否存在?”这一实在论的问题,这个问题无法清晰的回答,很可能危害到整个生态学事业,对于生态文明而言,这种研究倾向可能使研究者忽略整个地球生态系统的有机属性,从而无法对生态安全问题做出切实的判断。
事实上,从“生命共同体”概念提供的视角来看,这种生态系统整体论仍然是建立在生态中心论基础之上的,其所坚持的生态自然观,由于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的局限始终无法真正摆脱对“自然”的滥用。马克思主义秉承的历史唯物主义自然观认为“无论是在人那里还是在动物那里,类生活从肉体方面来说就在于人(和动物一样)靠无机界生活”[37]p272,同时,“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和受限制的存在物”[37]p324,这说明历史唯物主义所坚持的是一种人与自然辩证统一的生态自然观。“生命共同体”概念正是在历史唯物主义自然观框架下,对生态系统与人类关系的准确判断,“生命”属性不是通过类似“能量”或“网络”这样的代理者来实现的,而是原本就承认要素和整体的生命属性,这使得“生命共同体”概念真正摆脱了生态中心论的束缚,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高度来回答人与自然关系的问题。而生态系统整体论由于缺失了对人与自然辩证统一关系的认识,必然陷入自然主义的片面性之中,这是其不彻底性产生的根源。
结语
“生命共同体”概念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提供了高屋建瓴的生态哲学纲领,具有重大的指导意义和价值,是生态文明建设的哲学基础。深入理解“生命共同体”概念,充分认识其深刻的整体论内涵,对于全面深化生态文明体制改革,建设美丽中国具有重要意义。在生态系统整体论面临难以摆脱的思维和理论困境时,“生命共同体”概念为世界生态文明贡献了卓越的中国智慧。本文总结了生态系统整体论的流变,在“生命共同体”视阈下,对其理论内涵和外延、缺陷及弊端进行了分析,后续研究可围绕“生命共同体”概念的生态哲学基础以及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的整体论路径构建继续深入,亦可结合我国生态文明建设的实际,研究如何增强对生态系统的整体性认识,从哲学层面提出可供参考的描述生态系统的整体性指标,构建全新的生态系统整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