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灵奇旅》看皮克斯经典剧本结构特点下的主题表达
2021-01-14仲娜杭州师范大学
仲娜 杭州师范大学
一、皮克斯经典剧本结构特点解析
万变不离其宗的三幕式结构。皮克斯动画电影采用线性叙事的结构,即以时间线索上的顺序发展为主导,以事件的因果关系为叙述动力,追求情节结构上的环环相扣和完整圆满的故事结局,遵循着“开端-发展-高潮-结局”的戏剧性结构模式惯例[1]。动画编剧顾问伯比特·巴斯特延伸出一套9段的结构——“推进点、双重推进点、四分之一进程高潮、蜜月期、高潮、解决”。九段结构由“现状、转变、质变”的三幕式结构转变而来。《心灵奇旅》在此结构下进行了新的主题表达——哲学。
二、《心灵奇旅》的多层次主题表达
(一)传统“追梦人”套路的再升级
《心灵奇旅》讲述了爵士老师乔伊意外死亡后掉落进“生之来处”,为了回到地球,帮助“22号”一起努力寻找“火花”的故事。和好莱坞传统的“梦想受阻”情节一样——家人常常是青少年追梦路上的阻拦者。向母亲证明自己成了乔伊的动力之一,经典剧本结构中的“双重推进点”。传统影片中处理得惊心动魄、感人至深的“和解”段落,在《心灵奇旅》中被简化,影片对此矛盾的处理透露出出年轻一代的极度匮乏。和解情节将影片推向四分之一高潮。当乔伊实现“梦想”之后,却发现没有什么“不一样”,音乐家用“鱼在海里”的寓言进行提点。回到家中后乔伊在钢琴前看着那些微不足道的落叶、披萨,陶醉地弹奏起了乐曲,进入了“忘我之境”。这种“反梦想”颠覆了传统追梦叙事的套路,在梦想被消解之后,乔伊才真正走向了成长。
(二)沉醉与沉浸:“忘我”的创意表达
“沉浸”与“沉迷”的区别在于是否过度。“忘我之境”用具象的场景——沉醉者在天,偏执者在地,这一番景象提醒人们——不要让快乐变成执念,否则稍有不慎,你也会成为面目模糊的怪物。现代社会对人的异化让很多人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心灵奇旅》试图探讨的就是这样两个宏大的哲学命题:① 如何对抗现代社会对人的异化?② 生命的意义何在?自工业时代以来,资本主义对人的剥削就从未停止。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人是现实关系中的人,人的一切活动都要受到生活的现实世界的影响,处于一定的生产关系当中。如果这种生产关系让生产者在劳动实践中肯定自己,使劳动成为一种自愿的满足自己需求的实践,则这种劳动是符合人的本质的自由、能动的活动,劳动本身即是目的。反之,则人被异化。为了生存不得不执行的无目的劳动,使人最终活成了机器般的行尸走肉。人类生命的无意义性通过此被表达出来。借宇宙智慧的顾问“杰瑞”之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火花从来并不是什么‘目标’”,通过这句台词直接揭示了悬而未决的问题——“火花”的含义,于是答案被给出。
(三)生命来源抽象哲学命题的具象化
电影对于生死的探索延续了皮克斯一贯的温情与深刻的同时,尽管主人公乔伊的一切行动都是由“死亡”引发的,“死亡”作为这场奇幻之旅的楔子并没有花费太多的笔墨,死亡后的重生、机会的失而复得,这是一个最浅显也最容易讲述的道理。但影片无意重复这一陈词滥调,而是剑走偏锋地将影片主题中心定位在了哲学上,并在试图进行深刻的哲学探究同时,做出了种种反套路的努力,试图做出或许唯有动画电影能够做出的精妙呈现与表达。如果说迪士尼本部今年来的种种穿插着各种政治与社会意识形态的“公主”系列影片还是有着文化和思想输出的嫌疑,那么皮克斯由于保持着制作独立性,即使在被迪士尼收购之后,依旧能够缓慢而坚定地讲述着他们始终热爱探讨的那些有关爱、生命、梦的故事。他们深知,细微而真实动人的情感才能够使得跨民族文化产品得以广泛传播和交流,那些看似平凡的事物组成了生命中的各种时刻,而生命的每一刻都赋予了“活着”以意义。正如导演道格特说:“我记得有一天我骑自行车的时候,停下来摘了一个树莓,它被太阳晒暖了,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树莓。我至今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几乎毫无意义的时刻。我们生命中的任何一个超然时刻,都可能定义我们生命的意义。《心灵奇旅》就是要拓宽人们的想法,从单一关注点转为广泛思考,以及我们能为生活增益什么。”
“22”与生俱来的透彻洞察力是一把双刃剑,能够借此看清生活的真相,也因此对生活失去信心。然而,确信人类的生活不值得过的“22”,却被地球的几日折服后,能够使她产生生活欲望的恰恰是生活本身。“22”的命运照应了小说《第22条军规》中的黑色幽默,若无法来到地球,那么他永远都将缺少那一角火花。没有意外发生则永远没有出路的闭环被强加于“22”的肩上,因此,唯有同样的作为“意外”出现在异世界的乔伊,才能够成为唯一的能够带领其找到火花的“导师”,这也为故事的推进点增强了合理性。乔伊与“22”分担了动画电影中常见的主角与盟友的角色,盟友为帮主角完成任务、克服缺陷而生,偏执的乔伊帮助松散的“22”寻找“火花”是剧本结构的双重推进点之一。劝导“22”无疾而终的导师们与有着“失败人生”却打动“22”的乔伊形成了对立。乔伊屡屡遭受打击却依旧坚定的信念,是引起“22”兴趣的重要原因。“22”在乔伊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镜像面,而“22”的愤世嫉俗反映了人类自身痛苦、虚假、充满危险的一面。抗拒与逃避都是因为无法承受生活真相的恐惧。正如美杜莎隐喻中所照应的,“我们不会,也不可能看到真正的恐惧,因为我们心中无端的恐惧已经麻痹了我们。”因为害怕生活的真相而选择逃避的心态让观众看到了自己,因此,尽管“22”有着不讨喜的性格特征,观者却会因为自我的映射而无法产生彻底厌恶的情绪。
(四)敏锐的时代主题表达
皮克斯电影对时代命脉的把握总是精准狠毒的,导演道格特此前的作品《寻梦环游记》着重于对死后世界的刻画,《心灵奇旅》则探究了生前世界的构造与灵魂的由来,追问着诸如人们为什么会存在?人的个性是如何形成的?之类的生命哲学问题。“22”进入了乔伊的身体去往地球之后,无意间便拿到了“地球通行证”,向灵魂顾问“杰瑞”问了那个影片一直在试图做出回答但又不愿说教地回复的问题——“22的目标是什么”,将人生的“意义”和“目标”画上等号从一开始就犯了错误,因此做出回答的方式是通过颠覆问题本身,给出“生命不需要意义”的答案。这指出生命存在的哲学意义,是经历了《寻梦环游记》等成就、也饱尝生活之苦的作者的世界观设定。个体本就不是因为有“目标”或是所谓“使命”才存在,是否愿意体验生命,才是能否有资格活着的唯一指标。至此,剧本结构中的“终极问题”得到了解决。影片试图放出这个“低欲望”与浮躁心态交汇的时代急需的一味调和剂,当一些年轻人想要拼力冲破阶级的束缚,另一些年轻人却又在接受了社会的毒打之后不得不接受种种残酷事实,在奋力奔跑时忘记了周遭的事物,最终掉入了无尽的泥潭中。有的年轻人则终日沉迷于手机等电子产品带来的短暂的娱乐性满足,成了被社会淘汰的“下流阶层”,丧失了生活的热情。这群人在当今日本社会尤为常见,正逐步扩散至世界各地。中下阶层人发觉阶层跨越无望后,便形成了“低欲望”“佛系”的心态。经历了快速发展与经济大萧条的日本社会并不是特例,而是如今飞速发展的全球缩影。翻开历史,不只日本,包括美国、德国、英国在内的发达国家,随着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其社会发展进程中都出现过一段低欲望时期。美国称之为“千禧一代”,德国称之为“也许一代”,英国称之为“Y一代”。此类问题在哲学领域早有解答,在列维纳斯的哲学中,人的主体性首先体现为他活生生的生命经验,如享受、居住和欲爱,并且在伦理性的家庭和代际关系之中得以完成,最终表现为对于他者、外在性和超越性的开放和接受[3]。影片对于深奥哲学迷思试图做出的探讨,恰恰反映了大时代背景下普遍存在却又难以解决的问题,这是导演对于社会历史与当代面貌的敏锐观察与深刻感触,也是对时代与人最真切的关怀。但在动画领域,则是第一次探讨此类哲学命题。影片对于深奥哲学迷思试图做出的探讨,切实反映了大时代背景下棘手的社会历史病症。这是导演对于社会历史与当代面貌的敏锐观察与深刻感触,也是对时代与人类本身最真切的关怀。
三、结语
迪士尼电视节目原创高级副总裁Eric Coleman所说的:“缺的不是点子,缺的是把好点子变成好节目的人。”当心灵导师给出了悬而未决的问题——火花之意义的答案后,并未给人强烈的意外感,“生活的意义就是活好当下”这一道理不是首次在电影中被言说,但影片依旧获得了大众好评,原因就在于引人入胜的故事能够将“心灵鸡汤”“炖”得合人胃口,《心灵奇旅》利用多情节的故事传递了层次丰富的文化和内涵。有人会说,《心灵奇旅》具有一定的麻痹性,资本家用这部影片教导人们学会知足,这是资产阶级阻止阶级跨越的致幻剂。诚然,影片由于有着种种巧合与完美的结局难免俗套的嫌疑,但其主题层次的丰富性是瑕不掩瑜的,当一部影片很大程度上调和了市场与剧情需要的矛盾时,其艺术性价值便不容忽视。影片在经典皮克斯剧本结构的套路局限下,用多层次的主题表达新颖的哲学命题不失为生命哲学主题在动画领域的一次成功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