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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海上钢琴师》的悲剧意蕴

2021-01-13王聪聪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环球首映 2021年6期
关键词:麦克斯围城悲剧

王聪聪 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

亚历山德罗·巴里科被誉为文学的“埃里厄尔”,“倾力在作品中反映青年人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生活处境及生存空间,以及他们视角中的现实社会”,以独树一帜的批判视角和寓意深刻的主题内涵在意大利文坛独领风骚。《1900:独白》真正达到了“芥子纳须弥,毫端现宝刹”的至高境界,于字句的细微处渗透宏旨要义,在平实素朴的语言下隐藏着迸裂的文学张力,作品之悲剧精魂便渗透于主人公的命运变奏曲之中。事物的悲剧性存在于个人的自由追求与现实冗长的桎梏的冲突中,表现出一种与命运抗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美,或是抗争无果、凤凰涅槃、香消玉殒的悲凉美,1900与麦克斯的传奇人生便先后与之一一对应。

一、1900——“传奇与悲剧的二重奏”

1900的人生是传奇与悲剧的二重奏,从未离开过大海,踏上过陆地,几十年的人生始终在“漂浮城市”——“弗吉尼亚人号”快轮上度过,极少体验关怀与温情,钢琴成为他唯一的精神寄托,灌注他的整个生命。在1900的音乐园地中,他是一切的主,琴键随其指尖变换跳动,奏出一段段美妙旋律,那是他触碰世界,向往远方的传感器。他在船舱中聆听旅人的故事,感同身受着喜怒哀乐,在旋律流转中倾听命运变奏。他俨然成为海上传奇,悲剧之处也恰在此,大海仿佛他的“围城”,局限在单调狭隘的三层甲板之上。而在这片大海之外,一切都在以狂飙突进的速度蜕变着。1900在海上如鱼得水,定点起航、演奏、返航,但未知总有着致命的诱惑。

故事中促使1900下船的是一个农民看海的故事,和甲板上令他倾心的女孩,这从未触及的新鲜事物,首次使他单调的生活现出一抹亮色。自此他便向往着快轮外的世界,并在二十七年的向往与挣扎后,决心突破这道“围城”,登陆在另一视角一览世界。他踏上第一级台阶、第二级台阶,望见了远方陌生的城市,却在踏上第三级台阶后返回,重新走入船舱,“并不是眼前的景象让我停滞不前,而是那些无法望见的,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唯独没有尽头”。的确,对于博大的世界而言,1900从未真正地存在过,那没有尽头的陌生世界是1900永远无法真正洞悉的,它广阔美丽却令人生畏,即使身处热闹喧哗,自身仍是孤独的个体。因此,他选择了返回精神的解放,在个人的小世界中弹奏幸福。

以大海为界,作品中似乎划出外部与轮船两个相对峙的世界。前者是功利的,充满欲望与冲突;后者则是梦幻的,具浪漫主义的不真实感,饱含孤独与美的本质。1900传奇与悲剧并存的人生也是现代人生存困境的缩影,作者在极端的充溢着浪漫主义色彩的故事表述中,以反讽的手法揭示现代人的精神孤独感。1900信奉“行动的首要条件是自由”,因此挣脱社会准则的桎梏,尽心守护精神家园的安宁,甚至在面对死亡时亦选择自由,消失在炸药迸裂的光亮中;反观现代人在嘈杂的世界中疲于奔命,精神却依旧孤独的现状,两者构成令人赞绝的反讽。电影以此启发现代人建筑灵魂归属的精神家园,在自我的“弗吉尼亚人号”中探询生命的意义,在自由意志的指引下行动并承担生活的责任,使孤独由痛苦变成一种精神上的“自娱”。

二、麦克斯——“软弱的凡人”

故事中与1900形成对比的是小号手麦克斯,他是整个故事的讲述者,也是1900的好友,如果就麦克斯的人生轨迹来看,他与1900在某种意义上有着互通之处,麦克斯是下了船的1900,踽踽独行于世,被种种生存困境围困,终成“软弱的凡人”,1900则是升华了的麦克斯,以虔诚的守护姿态抵抗精神孤独感。

麦克斯在海上与1900共同演奏并进而成为好友,两人志趣相投,都具过人的音乐天赋,并厌倦了循规蹈矩,在这座“围城”中,潇洒快意地探讨艺术,无视无理的规则。二人的不同之处在于麦克斯最终走下了船,走出了这“围城”,进入美丽而令人恐惧的大天地之中。可还没等到他向世界展示自己的过人之处,便先后受到战争、贫穷、平庸的重重围困,在欲望横流的社会中失掉了最初的艺术坚守,与看似美好实则冷暖自知的世界融为一体,最后为了谋生不得不卖掉视为珍宝的小号。

麦克斯在下船的一瞬间,就放弃了纯粹的音乐理想,他试图突破船舱里的小“围城”,用手中的小号到辽阔天地中谋生,竞技,成名,却不料只是进入一座座新的“围城”,最终在绝望中醒悟。金钱、战争、名望,皆是桎梏人的牢笼,而铸成这铁牢的,正是人自身的欲望,一个人只要有欲望,围城就会存在,人的一生只是不断从一个围城跳入另一个围城罢了。1900正是深悟于此,表面上,他惧怕甚至逃避世界的无限种不确定性,其实他真正参透了一切,明白在无垠的世界中,每个人都是渺小的沙尘。如若为争名夺利落得头破血流,直至时光已逝,才发现一生奔波只是碌碌无为,岂不讽刺?既然如此,何不回到自己的园地中来,超越世俗羁绊,在世外桃源中垂髫自乐呢?

作品中的1900是在精神孤独感的围困中反抗绝望的传奇英雄,麦克斯则是千千万万痛苦挣扎灵魂的缩影。悲剧性往往包含在自由与现实的冲突中,人身处不自知的“被愚弄”状态。古今中外无论是格里高尔、俄狄浦斯、祥子、福贵或是方鸿渐,他们一切行动的初衷都是为了摆脱命运的悲剧,并为此不懈努力,却在不可控的力量驱使下走向既定的惨剧。麦克斯亦是如此,在无数次体验——觉醒——绝望——麻木循环的行动与心理历程中,他为摆脱悲剧命运所做的所有努力全然消失殆尽。挣扎的无意义、奋斗的荒诞本质、人生的悲剧内核,在此与存在主义哲学中普遍存在的人类生存的荒诞性处境相联系,揭示人的“围城”生存困境。人类的欲望是无穷尽的,而欲望与围城同在,人永远无法真正地冲出围城。

三、“悲剧时代的浮世绘”

影片以多处细节呈现二十世纪上半叶的美国往事,如自欧洲至美国的移民潮、美国工业的蓬勃发展、爵士乐的盛行与钢琴乐的没落、第一次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残酷、30年代经济大危机等。流露出对和谐典雅的欧洲古典文明的怀念,及对人欲横流的时代的揭露。

1900的名字象征着新世纪,贫穷而满载希望。因为贫穷,褴褛的乘客会撕扯窗帘为衣,遗弃婴孩事件频发;也因贫穷,才要追求物质、权力、名望,“弗吉尼亚人号”才有存在的价值。

首先,20世纪初美国逐渐开始取代欧洲成为世界贸易中心,经济的快步行进,使美国成为世界梦想家和投机者实现淘金梦的沃土,由此兴起欧洲至美国的移民热潮。“弗吉尼亚人号”被设定为一艘从欧洲驶往美国的轮船,船上的旅客们皆心怀希望逐梦美国,当在烟雾迷蒙中看到自由女神像后,甲板上的人们都会振臂高呼“AMERICA!”而当麦克斯与1900重逢时,“弗吉尼亚号”已经过战火的轰炸,变为无人问津的废船,这次战争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双方因科技、殖民地、市场等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开展,令这艘世外桃源成为废墟,物质欲望再一次摧毁了精神家园。之后,沉浸在一战胜利中的美国采取激进的经济政策,最终引发了1929—1933年席卷欧美的经济大危机,经济的萧条、物质的匮乏激发了人们精神上的恐慌与无奈,麦克斯也在这样的灾难中不得不卖掉心爱的小号,物质与精神的较量又一次以灵魂的“出卖”而告终。

其次,工业时代的钢筋水泥重塑了20世纪的美国,优雅的古典钢琴乐旧日的荣光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标榜自由与欲望的爵士音乐。它起源于新奥尔良红灯区的“飘逸在帘子里和床榻下的音乐”,契合着快节奏、高欲望的时代。正如1900斗琴时弹奏的宗教颂歌《平安夜》,寓意超越世俗的宁静祥和,与他处乱世而不惊的淡泊性格相契合,而爵士乐鼻祖莫顿暴躁无礼的态度,刻意炫技的蓝调,都是新世纪工业文明孕育的产物。在此,作家对旧日和谐文明社会风气的缅怀可见一斑,工业化时代机器工具的轰鸣声充斥着生活的每个角落,人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被利益驱使着行动,不惜以精神的贫瘠为代价换取物质的丰盈,就像下了船的麦克斯和船舱乘客,在奔波劳碌中被城市的腐朽暗淡所吞噬,自身也成为丑恶环境的一部分。

与之相反,1900似乎超越了一切,于他而言,音乐是一种无关任何功利的纯粹的天性。因此,对决斗毫无概念的1900在斗琴中一心沉醉音乐,甚至在一曲落幕后感动落泪,最终才意识到对方是在粗鲁地挑衅,才以一曲难度系数极高的狂想曲起,以超级和弦作终,成功折服众人。他生来优雅,一生只说过三句脏话,分别斥责规定、法律、爵士乐,宣泄对强权、舆论、名利的不屑。他视钢琴为生命,只愿沉浸在自己构筑的理想国中,虽身处狭小的三层船舱之中,却在精神上绝对地广博。1900并不是离不开那艘船,他离不开的,是精神家园。

在此,“弗吉尼亚人号”成为精神家园的象征。这里充溢人性美,一贫如洗的老船工收养了1900,倾尽爱与宽容抚育他长大;1900与麦克斯心照神交,一同出航、演奏、返航;麦克斯一直视1900从未登上过陆地为其缺憾,多次试图诱导他下船,不想老友才华埋没,也在聆听中尊重、理解其生存哲学,可谓莫逆之交。作品中对1900爱情的叙述着墨较少,甲板上的惊鸿一瞥令他倾心,两人约定在纽约相见,可惜1900却始终未能赴约,超越世俗却无疾而终的爱情幻化出悲剧美感。这里仿佛是柏拉图笔下的理想国,亲情、友情、爱情的美好在这座“漂浮城市”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对现实世界的虚伪道德与矫饰风气形成有力的反讽。

工业化时代,“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成为生存法则,大量务工者被设定精确的机器取代,生活穷困窘迫;而在这艘“漂浮城市”中,现实世界中的一切都经过了奇峻的变异,与现实理性法则截然相反,职员们无一完人,但世界似乎变得简单纯粹,每个人都有不可忽视的弱点,但又不可或缺。钢琴师从未踏上过陆地,工程师充满灵性却健忘,驾驶者睿智却有幽闭恐惧症,话务员是个结巴,舵手甚至是失明的,他们是现实世界中的弱势群体,却能在船舱中最不适合的职位出色表现,构成荒谬而内蕴悲剧内核的讽刺片段。这理想图景愈是荒诞绝伦,反讽就愈残酷。

《1900:独白》是与旧时代告别的挽歌,故事的最后,1900选择与其精神堡垒“弗吉尼亚号”一同被炸毁,象征着新世纪永远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新世纪——那充满钢筋混凝土的机器时代。1900的传奇人生以此作结,却又增添了他进入天堂后的幽默场景,炸药炸掉了他的左手,上帝却为他安装了一只右手,钢琴大师成了拥有两只右手的怪物,但他只要有音乐和钢琴便知足了。诙谐片段的表象下是悲剧内核,他追求精神的充实与纯净,却始终被世俗要挟着,一曲悲调令人叹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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