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数字化治理的价值证成
——基于风险社会的分析视角
2021-01-12徐琴
徐 琴
(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430072)
在风险社会时代,风险的产生和发展与人类社会的具体活动、生存环境和技术水平紧密相关,尤其是在自然“人化”程度不断提高和全球化不断深入的时代,风险的内生性、延展性和全球性特征日益显著,风险的预防与控制也越来越困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现代社会强流动性和个体化社会结构不仅会加剧风险的积聚、传播和蔓延,还会在无形中推动风险的再生产,从而加剧风险的不确定性和复杂性。在诸多风险中,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具有传播广泛、危害复杂和成因多样等特征,如果处置不当,很容易出现“地方事件全国化,国内事件国际化”的局面,不仅严重影响人们的生命财产安全,而且危及政府公信力。全球新冠肺炎疫情正是风险社会时代典型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从我国疫情防控的实践来看,数字化是纾解因强流动、个体化社会结构和不确定性而造成的公共卫生风险的重要手段。数字化治理运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数字科技规避、预防和控制风险,以最大程度地降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危害。可以说,数字化治理具有解构突发公共卫生风险的价值,数字化应当成为提高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能力的基本方向。基于此,本文从风险社会的角度,以新冠肺炎疫情为例,首先论述数字时代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数字化治理的必要性,然后剖析突发公共卫生风险积聚的成因,最后论述数字化治理在完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机制中的价值。
一、数字时代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数字化治理的必要性
随着信息技术的不断发展,“人类正在步入一个由互联网、大数据和人工智能三重叠加的数字时代”[1],以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和区块链等为代表的数字科技不仅重塑了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而且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方面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数字化治理也因此成为学术界的热门研究议题。数字化治理是指在政府与市民社会、经济社会的互动及政府内部的运行中运用信息技术,简化公共事务处理程序以提高行政效率和民主化程度的一种治理模式[2]。从这一定义可以看出,数字化治理涵盖了数字政府、数字经济和社会治理智能化三重维度。
数字政府秉承高效智能、协同治理和人本主义的治理理念,以网络化的组织体制、高效化的程序体制和服务优先的运行体制为主要表征,其核心是重视数据在政府决策和管理中的价值与作用,倡导“用数据决策、用数据管理”[3]。简言之,数字政府是将人工智能技术嵌入政府治理过程中,对于控制政府规模、提高决策质量、优化行政流程、促进政府治理精细化具有重要意义[4]。信息技术的迭代更新促进了产业转型升级,2018年中国数字经济占GDP的比重超过30%,数字经济提供的就业岗位接近2亿个。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对政府治理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推进政府公共服务消费端和管理端数字化和平台化建设是适应新时代数字经济发展的必然要求[5]。也就是说,数字时代复杂的治理环境、多元的治理诉求和网络化的治理场景不仅要求政府治理体系的变革,也对传统的社会治理结构形成了挑战,智能化社会治理体系成为社会治理模式创新的基本方向[6]。信息化、数字化和智能化不仅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在数字时代的自我适应与改变,也是社会成员对政府服务的新要求[7]。
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能力不仅是国家治理能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特殊时期国家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的集中体现,其现代化程度与政府公信力和社会稳定息息相关,数字化、智能化成为信息时代完善我国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机制的基本战略方向[8]。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波及全国,抗疫防疫是对我国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一次大考。数字化治理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表现突出,理论界和实务部门关注并认可数字科技对公共卫生安全的价值。部分学者从政策供给的角度提出了完善我国数字化公共卫生事件治理机制的优化路径。如张新等人认为,应该从数字化采集系统、大数据中心、疫情监测与风险研判技术研究等方面加强数字化公共卫生应急管理体系建设[9];赵发珍等人以“风险——应急”为治理框架,构建了大数据环境下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一体化治理路径,以充分发挥大数据在推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中的价值[10]。
二、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的风险积聚
贝克认为,风险社会是现代化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不可避免的产物。现代社会的风险首先是指完全逃脱人类感知能力的放射性、空气和食物中的毒素与污染物及其所产生的对植物、动物和人类的影响,它们常常引致不可逆的伤害并且具有世界性和“飞去来器效应”[11](P20-21)。现代化风险是一种人为建构的不确定性,短时间内人类社会不具备控制它的能力,从而加剧了风险的蔓延和扩散,多重风险的叠加使得现代社会进入风险积聚的时代,“高度复杂性和高度不确定性成为风险社会的重要表征”[12]。风险社会理论认为,“风险”是处于一定的社会环境之中且与行动者的活动相联系的[13],因此不能脱离特定的社会背景考察风险的产生与发展。从风险社会的角度解析新冠肺炎疫情可以发现,现代社会的强流动性、个体化社会结构和不确定性加剧了公共卫生风险的积聚,导致它从地域性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发展为全球性的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
1.强流动性加速疫情扩散
现代社会是围绕流动而建构起来的,流动不仅是社会组织的一个要素,还支配着经济、政治,象征着生活的过程[14](P383)。社会流动不仅仅是抽象的阶层流动,也是个体在空间意义上的流动,空间意义上的流动主要通过流动人口和常住人口的空间流动体现出来。2019年我国居住在户籍登记地以外六个月以上的人口数量为2.36亿,铁路载客量达到36亿,民航客运量为6.6亿人,可以说,我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超级流动社会[15]。流动人口的急剧增长与我国流动性就业的经济样态息息相关,服务业是吸纳流动人口的主要行业,而农民工和物流从业者是流动人口中数量最多的群体。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19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显示,2019年我国农民工总量达到29077万,其中外出农民工17425万人;据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统计调查测算,2016年末我国物流从业人员数量超过5000万。超大体量的流动人口不断创造着人与人之间的社会联系,而病毒便是在人与人之间的关联和聚集中传播和蔓延的。
流动并不是随机发生的,其带有明显的时空特征。从空间维度来看,我国人口流动呈现出从中西部地区流入东部沿海地区、从农村流向城市的特点。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发布的常住人口统计数据显示,2019年我国人口净流入省(自治区、直辖市)有11个,其中东部沿海省(直辖市)占6个,长三角和珠三角是人口净流入的主要地区。人口流动在某种程度上是由经济发展水平决定的,这意味着东部沿海的经济发达城市是人口主要流入地,2019年我国人口流入最多的城市为杭州、深圳和广州。持续性、具有明确方向性的流动带来了明显的聚集效应,这为病毒的快速传播提供了有利的条件。因明显的流动人口聚集特征,广东省和浙江省成为我国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数量位居前列的省份。武汉拥有1100余万常住人口,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初期的工作难度可想而知。特大城市人口的大规模、高密度和强流动特性给城市公共卫生造成巨大压力,而城市人口的聚集和流动无疑增加了新冠肺炎疫情传播和蔓延的风险[16]。从时间维度来看,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于春运期间,春运正是我国一年一度的人口“大迁移”时期。交通运输部的统计数据显示,近几年春运期间全国旅客发送量维持在30亿人次左右。仅2020年春运前十日(2020年1月10日—19日),全国铁路、道路、水路和民航累计发送旅客7.58亿人次,短时间内人员的高强度流动客观上加剧了病毒的扩散与蔓延。
此外,全球化的深入发展促使国与国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人口流动不再局限于本国范围之内,而是呈现出全球流动的特征。全球化意味着全球交往体系的形成,风险的边界也因之而消弭,全球范围内的各个群体都会受到风险的威胁[17]。新冠肺炎疫情短时间内在全球范围内蔓延,波及200多个国家和地区;虽然2020年4月份左右我国国内疫情基本得到控制,但是国外疫情不容乐观,国内不断有境外输入病例。综上所述,在现代社会流动性与全球化的双重叠加下,地区性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极易演变为全球性的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疫情的控制依靠对流动的抑制而实现,限制人员流动是传染病预防过程中控制继发病例以防止疫情进一步扩散的重要手段[18]。因此,抑制流动成为控制疫情蔓延的重要预防手段。
2.个体化社会结构降低风险应对能力
与全球化、流动性相伴而生的是个体化社会的到来,现代性不仅塑造了世界性的风险社会,也使得个体日益从家庭、组织、传统和信仰等结构性力量中挣脱出来,“高度分化的社会结构制造了制度化的个体主义,个体本身成为社会再生产的单位”[19]。抗击疫情需要动员大量的人力、物力资源,高强度社会动员离不开一个高度组织化的基层社会体系,而个体化、原子化的后果却是社会的低度组织化,组织网络的缺失进一步加剧了公共卫生风险。
低度组织化意味着个体缺乏基层组织的庇护,家庭和个人成为防疫压力的主要承担者[20]。在面对突发性灾难时,个体往往是孤独而无力的,社会网络的支持和援助有助于个体抵御风险、克服不确定性。但在个体化的社会结构下,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不断弱化,以前通过求助家庭、社区、群体得以处置的矛盾和危险,只能由个人独自应对[21](P42)。孤立独处的生活境况使得个体缺乏应对社会风险的能力,当风险侵袭时,其所遭受的损失和伤害也更加严重。换言之,个体化意味着,一方面个人从血缘、社区、单位等社会组织的庇护中抽离出来,需要独自面对各种不确定性;另一方面,失去组织网络庇护的个体又缺乏应对灾难和风险所需的足够资源和能力。因此,在某种程度上说,个体化对社会风险的演变和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社会风险的无边界特性意味着风险管理不再是地区性的,跨越边界和地区的合作式治理才能真正将社会风险的危害降至最低。个体化社会结构下,小分子单元往往倾向于从自身利益出发,个体理性与集体利益无法达成有效共识,这是推进合作式治理的主要障碍。同时,现实生活中清晰的地理界限及由此而形成的“我们”和“他们”的群体划分也阻碍着合作式治理的达成。在应对传染性疾病时,必要的空间区隔是抑制疫情扩散的重要手段,但在本位主义的驱使下,恐慌与污名化随之而来。疫区的群众被贴上与病毒相关的标签,低度组织化所造成的基层治理能力不足也导致各种“硬核”防疫举措在各地轮番上演,阻隔病毒的同时也阻断了社会温情。因此,再组织化是提高个体风险应对能力的主要方式。
3.不确定性加剧风险治理难度
不确定性是风险社会的本质特征。风险之所以称之为风险,就在于其超出了承受者的预期认知,现代社会的流动性和个体化特征无疑加剧了风险的不确定性,成因多元、性质不明、动态发展等是不确定性的具体表征。风险管理的每一个环节都充溢着未知,意外后果也潜藏在种种不确定性背后,某种不可控性有随时随地被引爆的可能。尤其在公共卫生领域,当风险降临时,需要快速地溯源、追踪,将危机的负面影响降至最低,避免因拖延而带来更多风险。可以说,不确定性贯穿于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认知、定性和处置的全过程,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实际上是一个与各种不确定性“赛跑”的过程。
新冠病毒是一种全新的病毒,新冠病毒如何形成、源头何在、中间宿主是何物、通过何种渠道传染、传染性多强、如何治疗、是否会和人类共存等问题至今未有定论。通过对我国抗疫进程的梳理发现,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是随着对不确定性的认知深化而不断调整应对措施的过程。公开信息显示,专家组对此次不明原因肺炎性质的认定经历了“未发现明显人传人”、分离出新型冠状病毒到确定存在“人传人”的定论。同一时间,国务院将新冠肺炎列为乙类传染病并采取甲类管理,各地陆续启动公共卫生应急响应机制,全国范围内的应急防控工作就此拉开序幕[22]。对风险的辨识和预判高度依赖专业知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决策必须以专家组的调查结论为依据,但是病毒在不断变异,专家对不明病毒的认识也需要一个过程。对不确定性进行定性的过程为病毒扩散提供了时间,尽快缩短病毒辨识与定性的时间是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的核心任务,也是降低风险的有效途径。
风险社会时代牵一发而动全身,单一风险所带来的后果往往波及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等领域。因此,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不仅限于医疗卫生领域,其管理对象是一个涵盖科学技术、经济运行、社会生活、自然生态和政府与社会治理的大系统,需要面对诸多不确定性和复杂性的挑战[23]。譬如,由“弗洛依德之死”引发的美国暴乱便与新冠肺炎疫情导致的高失业率有一定的关系。美国劳工部的统计数据显示,美国2020年4月份的失业率达到14.7%,而疫情发生前美国平均失业率为4%左右。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2020年世界经济呈现深度衰退状态,具体表现为全球GDP大幅负增长、国际贸易显著萎缩、全球金融市场大起大落和失业率明显上升等。新冠肺炎疫情对经济的冲击远超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经济增长停滞带来的大规模失业威胁着社会稳定和国家政权的巩固。
概言之,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在现代社会流动性和个体化社会结构的双重叠加下生发出更多不确定性,合理控制流动、实现再组织化及最大程度地降低各种不确定性对社会的负面影响是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的重点。而数字科技的优势则在某种程度上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的关键点相契合,成为降低突发公共卫生风险和提高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能力的重要手段。
三、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数字化治理的价值呈现
传染病疫情是人类社会自古以来就需要面对的风险,不同历史时期疫情风险的表征和程度存在差异,受制于特定社会历史条件的限制,人类所采取的应对模式也不同。进入风险社会时代以后,现代社会的流动性、个体化社会结构和不确定性加剧了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风险。数字科技的发展所形塑的信息社会空间呈现出去中心化、资源整合化和智慧化等社会管理特征[24],为纾解公共卫生风险提供了技术支撑。从风险解构的角度来说,以大数据和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数字科技为流动空间再造、线上资源聚合及精准化治理提供了有效的平台和手段,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因流动性、个体化社会结构和不确定性而积聚的风险,最大程度地减少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负面影响。由此,数字科技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的内在价值契合。
1.再造流动空间降低疫情扩散风险
社会流动性是风险社会的重要特征,全球流动的增强意味着世界性风险出现的可能性也相应地增加,为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各国采取了不同程度的出行管制措施,例如,调整公共交通和国际航班发行频率以降低社会流动性。然而,社会流动是人们需求的反映,也是社会繁荣和经济发展的基础,流动性已经成为现代社会日常生活的核心,简单地限制社会流动并非是应对风险的最佳方案[25]。如何保持有效流动以满足人们的需求,同时又能够最大程度地降低流动性的负面影响是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面临的最大挑战,而数字科技的应用与普及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难题。
首先,疫情防控期间,以云计算和移动互联网等为代表的数字科技为在线沟通、在线协作和在线业务开辟了新的空间,由数字科技支撑的远程办公、在线教育和在线问诊成为普遍现象,足不出户的工作和学习有效减少了因通勤而带来的物理流动和物理聚集。在延迟复工期间,强烈需求导致线上办公流量猛增,钉钉、企业微信、腾讯会议、飞书等软件下载量大大增加,钉钉和腾讯会议不得不及时扩容服务器以解决产品掉线、卡顿等问题。疫情防控期间,全国中小学和高等院校延迟开学,线下教育停摆。为响应教育部“停课不停学”的号召,在线教育平台纷纷宣布为全国中小学生提供免费直播课和巩固预习课,以猿辅导、作业帮等为代表的在线教育应用软件的下载量和活跃人数爆发式增长,学习通、微信和QQ等软件成为教学的主要平台。阿里健康、好大夫、京东健康、丁香医生、微医等在线问诊平台,整合了全网医疗资源,联合知名专家为全国用户提供在线问诊和咨询服务,降低了因流动和聚集而引起的交叉感染风险。
其次,以互联网平台为基础的电商经济不仅是疫情下经济发展的新增长点,也有力地保障了居民生活。电商经济在满足人们日常生活需求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降低了社会流动的频率。仅2020年2月份淘宝新增商家数量达100万,100种职业的线下工作人员在淘宝直播开启“云工作”,淘宝直播成交金额同比翻倍,盒马鲜生、饿了么等电商平台订单量大幅上升。为减少面对面接触带来的感染风险,众多电商平台还提供了“无接触配送”服务,最大限度地降低了新冠病毒人传人的概率。
概言之,疫情之下,“无接触配送”“不见面审批”和“零聚集服务”不再停留在社会治理的目标设计层面,而是成为特殊时期的标准化工作要求[26]。互联网将物理流动转化为线上的虚拟流动,流动空间由现实社会转至网络社会,既保留了社会流动的本质,有效满足了人们的需求,也最大程度地抑制了流动性对疫情防控的负面影响,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流动空间的再造,从而有效地降低了风险传播和蔓延的可能性。
2.线上资源聚合提升危机应对能力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应急处置秉承快速、高效原则。在较短时间内汇集足够的应急物资是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的重要内容,强大的组织和动员能力则是关键所在。然而,风险社会时代个体化的社会结构在一定程度上阻碍着社会再组织的实现。另外,再组织也带来了聚集的风险,增添了病毒传染的可能性。移动互联网、大数据、区块链等数字科技为推进资源再聚合提供了强有力的技术支撑,有效提高了个体化社会结构下人们的风险应对能力。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智能物资调度平台、线上公益及物资募集为抗疫防疫提供了聚合全国资源的通道,也为线上再组织化提供了有效的平台,推动了跨区域合作式治理的实现。
一方面,抗疫伊始,以人工智能、大数据、机器人和移动互联网等为技术支撑的智能物资调度平台发挥了重要作用。譬如,京东联合中国工业互联网研究院打造了“国家疫情防控物资工业大数据公共服务平台”,该平台依托工业互联网技术整合了生产要素供应链上下游及社会需求数据,汇聚了电商和物流链企业的资源,建立了覆盖防疫物资需求采集、统筹调度、供给保障、物流跟踪等模块的综合服务体系,推动了防疫物资生产、调用、仓储和供应等流程的协调联动,保障了防疫物资的快速、高效供给。蚂蚁金服推出了金融知识图谱平台,辅助政府掌握医用口罩、防护服等物资企业的企业画像,从而为精准决策提供可靠的参考依据。东软的物资管理平台借助于大数据技术对区域内现有储备物资的数量和分配等进行可视化展示,从而实现对物资的精准化跟踪监测,实现按需提供智能化物资分配,极大地提高了物资管理的效率。基于大数据、人工智能、物联网等技术打造的智能供应链实现了应急物资储备与调度的高效化、智能化,推进了资源再聚合,为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奠定了物质基础。
另一方面,数字科技推动了线上公益资源的募集和聚合,为整合社会资源提供了技术平台。社会捐赠是募集物资、保证资源供给的重要渠道,但屡次发生的善款去向不明事件削弱了网民对慈善机构的信任,保证信息公开透明成为解决公益慈善信任难题和激发社会公众捐赠意愿的关键。区块链技术的应用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问题。借助区块链技术,中国雄安集团开通了慈善捐赠管理溯源平台,每项捐赠均附有相应的区块信息、区块高度、存证唯一标识及上链时间,并对所有人提供捐赠信息查询服务。通过区块链分布式存储账本和共享功能,每一笔捐赠都公开透明。同时,将捐赠信息与政府部门、医院对接,救助过程线上化大大提升了慈善公益的管理效率,也重建了慈善机构的公信力,推动了社会资源的募集进度。此外,互联网为多样化志愿服务的开展提供了技术平台。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互联网平台聚合了课程辅导、心理咨询、防疫辟谣、科普宣传等志愿服务,满足了多元化的服务需求。例如,共青团武汉市委组织武汉大学、华中师范大学等多所高校千余名青年志愿者为一线医务人员子女提供在线学习辅导服务,全国共有126个青少年服务台开通了疫情防控心理咨询专项服务。
3.精准化治理减少危机的不确定性
从管理的过程来看,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包含风险管理和应急管理两个阶段。风险管理是对不确定性的管理,如果风险源被成功地消除或控制,则进入常态管理阶段;若风险处置失败,则立刻进入应急管理过程[27]。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实际上是对各种不确定性及可能存在的风险进行规避与管理以最大程度地降低危害的过程,治理精准化是关键所在。风险预测、疫情监测、趋势研判推动了不确定性向确定性的转化,这是精准化治理的基础,也是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的技术优势所在。
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大数据、云计算和人工智能在疫情追踪方面发挥重要作用,为政府部门作出防疫决策、制定防疫措施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依据。人员流动是疫情扩散的主要原因,掌握人员流向,进而追踪传播路径是疫情防控精准化治理的基础。基于铁路部门和民航实名制购票的基础数据,百度、腾讯等科技公司借助大数据技术制作了人口迁徙地图,可据此掌握各城市人口流入、流出情况及重点疫区人口流出方向,这些数据为确定疫情输出的主要区域、预测地区疫情发展态势、确定潜在染病人群提供了信息来源,也为政府部门制定防疫措施、出台交通管制方案提供了决策依据。在用户授权的情况下,以三大运营商提供的手机定位数据和各类应用软件后台所调取的手机位置数据为基础,梳理出感染者的移动轨迹,以追踪疾病传播路径、定位感染源和密切接触者,从而为疫情防控提供宝贵信息,避免疫情进一步扩散。此外,确诊患者交通工具同乘查询系统、疫情数据实时更新系统、小区疫情查询系统等小程序为人员追踪、精准定位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有效缓解了公众的恐慌。
基于数字科技的分级分类管理是疫情防控常态化阶段的基本工作方向,也是推动精准化治理的必要之举。2020年3月23日中央召开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工作领导小组会议,会议指出持续低风险的全国绝大多数省份,要以省域为单元推动社会经济秩序复苏,及时调整和取消与正常生产生活秩序不相适应的防控措施,取消外地人员返岗不合理限制,分级分类管理成为常态化疫情防控工作的中心任务。为此,国家卫健委推出了疫情风险等级查询小程序和疫情防控行程卡,可查询全国近3000个县(市、区、旗)的疫情风险等级,为公众判断出行地区疫情风险、合理制定出行计划提供了参考,也为防疫人员精准防控提供了依据。支付宝推出了健康码作为疫情防控期间人员流动的通行凭证,并依托全国一体化政务服务平台实现了跨省数据共享和互通互认,健康码作为“一人一码”的数字化健康评估证明和个人疫情风险等级的评判证明,有效实现了对流动人员的健康管理及数字化追溯,有利于政府采取精准的分类监管措施,最大程度地降低了复工复产期间人员流动可能造成的疫情扩散风险。
四、结语
如前文所述,在此次新冠肺炎疫情中,跨区域、跨国界的高频人口流动加速了疫情扩散,个体化社会结构下的本位主义价值观以及公共卫生风险的不确定性引发了诸多次生风险并降低了个体和政府的风险应对能力。纾解风险社会时代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中的风险积聚是完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机制的核心内容,而数字科技恰好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的内在价值相契合。具体而言,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等数字科技的应用与普及为推动流动空间再造、线上资源聚合和精准化治理提供了技术支撑,在一定程度上纾解了由大流动、个体化社会结构和不确定性带来的风险积聚现象,为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创造了有利的条件。因此,数字化治理是完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机制的基本方向。
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数字化治理体系的建立和健全需要从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共同推进。本文结合案例,从理论层面为其提供了价值依据,但对其在实践中的实施方案和优化路径较少论及。与非典时期相比,数字科技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大大提升了我国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能力,但从防控实践来看,我国数字化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治理机制建设仍然存在数据获取质量较低、数据流转存在泄露风险、数据共享程度不高、数据治理能力不足等问题[28]。如何从理论和实践层面完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数字化治理机制是下一步研究的重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