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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官方藏书场域中的机构博弈研究*

2021-01-08郭伟玲

图书馆 2021年8期
关键词:史馆学士藏书

郭伟玲

(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 杭州 310018)

中国古代官方藏书呈现出多机构相辅相成合作竞争的建设态势,但历朝历代“皇家藏书在更替、继承中续有发展,形成各自特色”[1],西汉“外有太常、太史、博士之藏,内有延阁、广内、秘室之府”[2]614,曹魏有“秘书中外三阁”,南朝文馆与秘书监(省)、内府均有藏书,隋唐两地宫城内外多机构按照藏书职责进行分割与合作,两宋馆阁并存,“三馆秘阁一省”数足鼎立。从历史维度来看,公元7世纪到10世纪之间,古代官藏机制呈现多元并进的局面,其中又以唐朝三百年最为多变,一元制、二元制、多元制的布局变化,成为官方藏书格局的“试验田”,机构废立兴衰、权力此消彼长,机构间博弈形态暗流汹涌,却还是造就了唐代“藏书之盛”,其中缘由值得探索。

唐代统治者修文重书,积极建设官藏,将分散于各地方、各私家的图书聚集京城,建成庞大的政府辖制下的知识集合,通过复制抄写、藏书分割等资源再分配的手段,促进知识载体在不同的政治空间里流动。笔者借用“流量”这一概念,假设唐朝某一时刻,生产力一定,其所能支撑的图书流通总量一定,政府所能控制的知识流量一定,选取秘书省、内府、弘文馆、史馆、集贤院五个机构作为参数变量,以他们的建立为时间节点,采用混沌理论(一种兼具质性思考与量化分析的方法,用以探讨动态系统中无法用单一的数据关系,而必须用整体、连续的数据关系才能加以解释及预测之行为)分析方法勾勒唐政府藏书流量在各中央文化机构中的流向与分布,通过形象化的叙述建立唐代中央官方藏书建设的动态图,并以此为基础构建唐代官藏场域,并结合政治制度史展示机构间的合作与竞争。

1 唐代官方藏书资源流向与分配

唐代君臣奉行重书政策,广开献书之路,增设藏书机构,官方藏书格局几经改易,藏书事业一直处于开放与探索中,表现形式就是藏书话语权在机构间的挪腾转移,在这场博弈中,职掌图籍的秘书省无先天优势,反而成为“被剥夺者”,各文化机构对有限的藏书资源所进行的占据性竞争,成为推动唐朝图书事业发展的潜在动力。

1.1 一元制初期:秘书省单一机构时期(武德年间)

唐初,秘书省占据了所有的藏书资源,承担官方藏书建设任务,如接收并安置隋代旧藏、武德五年开始的图书购募活动,藏书机制处于绝对的“一元”状态,这一局面源自隋末秘书省地位的骤升,“大业年间,隋炀帝增加秘书省人数共有91人”[3],唐初官制“皆依隋旧”[4]1217,但“一枝独秀”的建设机制并未体现力量集中的优势,武德年间,朝政重点并非文化,唐高祖轻视秘书省职官,认为其“清而不要”[5]1053,官员任免遵从“为人择官”,秘书省前“门可张罗”,官藏建设推进迟缓。

1.2 多元制肇始:弘文馆、史馆、内府等多头分流时期(贞观年间—开元初)

武德九年九月,唐太宗李世民令于弘(宏)文殿侧置弘文馆,目标藏书二十万卷,秘书监魏征、虞世南、颜师古相继负责抄写图书,以增弘文馆藏。内府入藏热点紧随其后,太宗雅好二王法书,重赏收集,书画作品持续入内,同时还有书籍,开元三年唐玄宗言及内库所藏:“内库书,皆是太宗、高宗前代旧书。”[5]644贞观三年闰十二月,唐太宗于门下省北设置史馆,由于史职原属秘书省著作局,史馆另立时,应从秘书省中分割了部分藏书。

自贞观年至开元初,唐朝官藏图书流向主要是:第一,图书社会征集和社会呈献、官方修书,大部分入藏秘书省,少数内府入藏,秘书省和内府成为唐代官藏的源头,以供他处;第二,贞观至显庆间四十余年,秘书省抄写之复本多充实弘文馆,造就“二十万卷”的数字神话;第三,史馆除却建馆分割秘书省部分藏书,之后藏书与历史相关或者制度入藏,可实现自给;第四,内府主要接收“特定”图书,开元十四年(726年)元行冲撰成《类礼义疏》五十卷,遭丞相张说反对,唐玄宗“留其书贮于内府,竟不得立于学官。”[4]2153

1.3 二元制:汇集一处的集贤院(唐玄宗开元天宝年间)

开元七年,唐玄宗对内府和秘书省进行的图书整理活动告一段落,负责人员在丽正殿继续进行官藏书目的编撰;十三年丽正修书院改名集贤殿御书院,简称集贤院 “其职具秘书省”[6]279,之后开元天宝年间,秘书省的图书职责被集贤院接管,《唐会要》“秘书省”条对秘书省的记载就是秘书郎减员、校书郎省员、正字减少、著作郎减少,而同书“经籍”条的主角几乎全是集贤殿。无论是基于史实还是合理推测,我们都可以认为这一时期,唐代官方藏书的流向主要是集贤殿,秘书省、弘文馆等机构的入藏可忽略不计,尤其是秘书省获得的关注度骤然下降,藏书管理松懈,“不存勾当。或诠次失序,或钩校涉疏,或擅取借人,或潜将入己,”[7]157天宝十二载十二月二十二日,玄宗“令左相兼武部尚书陈希烈充监秘书,令省图书。”[7]157

1.4 一元“主导”多元并存(中唐至晚唐)

安史之乱后,唐朝官方藏书数次归零重启,天然属性为图籍管理机构的秘书省优势明显,中央财政无力支撑数个图书中心的建设,只能专心经营秘书省,成效显著,开成元年(836年)七月“秘书省四库见在杂旧书籍,共五万六千四百七十六卷”[5]1125,唐文宗更令地方府道分担机构抄写任务,秘书省藏书从四库扩充为十二库,真正成为唐代官藏中心。于此同时集贤院、弘文馆、史馆等机构内应有藏书,但规模却比不上盛唐,唐德宗建中年间,集贤殿“于散乱中,厘集二万余卷”[8],唐宣宗大中四年二月,集贤院对上年的工作量进行统计,一年内图书抄写并填缺书籍共三百六十五卷;弘文馆穆宗长庆三年曾奏请“添修屋宇,及造书楼”[5]1116,之后弘文馆藏书的记载逐渐消失,只能通过机构内职官变动和借调来推测藏书的存在了。

“太和五年正月,集贤殿奏:‘应校勘宣素书籍等,伏请准前年三月十九日敕,权抽秘书省及春坊、宏文馆、崇文馆见任校正,作番次就院同校,其厨料请准元敕处分,事毕日停。’从之。”[5]1121

“大中四年七月,弘文馆奏:‘当馆楷书典书等,与集贤史馆楷书等,承流前例,并勒校成五考赴选。……今集贤史馆奏,劳役年深,补召不得,已蒙敕下,免三年授散讫,今当馆请准例处分。’敕旨,依奏。”[5]1116

2 唐代官方藏书机构分工与合作

唐代中央各藏书机构的职责不仅限于藏书,时人认为官方图书收藏是途径,而资治、储才等功能才是目的,这就使得秘书省、弘文馆、集贤院、史馆、内府等机构藏书各自依托于设置愿景形成了分工合作关系。

2.1 机构藏书分工

秘书省“掌邦国经籍图书之事”,领著作、太史二局,各职修撰、天文历法,但秘书省并非单纯的藏书机构,尚兼具储才职能。中唐白居易曾在策《大官乏人》中提到:“秘著之宦,不独以校勘之用取之,其所责望者,乃丞郎之椎轮,公卿之滥觞也”[7]3026,秘书省的图籍职责并不孤立职官的专业化,而是通过基础的图书缮写刊校的职责为国家储育高级行政人才,藏书工作兼顾文化与政治目的,具有职责与职官的双重性。图书管理机构与藏书建设机构的双重属性影响了秘书省在中央藏书中的分工,当政治功能突出的时候,秘书省的图书受到重视,图书趋向封闭保藏,如中唐以后;当政治性退却或者由其他机构接管时,藏书会回归本源,成为一个单纯的藏书中心,甚至可以为其他机构、职官提供藏书资源,如贞观年间、开元天宝年间。

内府的属性明确,藏书更为封闭,也因内府的“秘藏”属性,收入了部分其他机构没有的图书,在某种情况下,内府藏书可以向其他机构提供特定藏书,如开元六年,内府出张王古迹书法,交予集贤院拓印,分赐诸王;天宝十四载四月,内出御撰韵英五卷付集贤院行用。

史馆的藏书是为了修史,它在藏书体系中的分工相当于专业的历史档案资料馆,史馆所编撰的《实录》《起居注》等“既终藏之于府”[6]281,这些资料记录“只有那些被授权的人,才可以查阅这些材料”[9],如皇族、史官等。

弘文馆职责有三:图籍、教授、参议朝廷典制,其藏书建设是为了后两项职责而存在的。“开元二年正月,宏文馆学士直学士学生,情愿夜读书,……愿在内宿者,亦听之。”[5]1115弘文馆书架是开放性的,放置在文馆之内,藏书对文馆学士学生吏员开放,其藏书的利用已形成一定的体系和规模。

《唐六典》记载:“集贤院学士,掌刊缉古今之经籍,以辩明邦国之大典,而备顾问应对。凡天下图书之遗逸,贤才之隐滞,则承旨而徵求焉。”[6]279秘书省的图籍职能、弘文馆的侍从咨询职能、内府的御览职能等一并归入,集贤殿书院成为唐代诸多文馆之集大成者,虽然开元二十五年刊定的格令再次强调“秘书省以监录图书”[10],强调了秘书省的图籍职能,但集贤殿在玄宗时期仍代替了秘书省成为国家保藏中心,代替了内府成为御览之所。“秘书,御府也,天子犹以为外且远,不得朝夕视,始更聚书集贤殿。”[7]2492安史之乱之后中央文馆重新洗牌,大中六年(852年)六月“宏文馆奏:伏以三馆制置既同,事例宜等”[5]1116,一个“等”字说明了中唐以后集贤院与史馆、宏文馆地位相等,待遇同级,分工各有侧重,原来的咨询、承旨、推荐等职能被翰林学士院等新设机构接过。

秘书省、内府、史馆、弘文馆、集贤殿等五个藏书机构,因机构性质和职责交替、朝局变幻等原因,在图籍职能上各有分工,各有特色。秘书省侧重于人与书,内府则倾向于帝王私用,史馆职在修史,弘文馆意在资政,集贤院则总而有之。各个文化机构在政治的指挥棒下,命运各异,但均为唐代官府藏书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发挥了应有的历史作用。

2.2 机构藏书合作

或因资源的调配和共享,或是机构间有意识的合作建设,或因参与人员官职官位,唐代中央藏书机构在图书编撰与收藏等建设环节合作紧密,各机构之间的合作,时间集中,应时匹配,应事而生,共同推进唐代国家藏书事业的发展。

2.2.1 图书编撰

武德初修前代史,参与者以秘书省官员和其他朝官充任,数年无功;贞观初唐太宗重启修史工作,秘书省设置秘书内省,秘书省官员与弘文馆学士参与其中,贞观三年后,史馆史官亦参与其中,再加上兼职的朝官,多方人员合作编撰了唐初官修五史。这种合作模式并非个案,太宗朝《群书理要》《五经正义》《文思博要》《武德实录》《贞观实录》《氏族志》等书,高宗朝《文馆词林》、武后时期《三教珠英》等书,均产生于这种合作模式下。秘书省职掌图书校勘,弘文馆虽无常员,但职责涉及图籍勘正、授教生徒并参议典制,史馆修国史,这些职责综合在一起,很容易在图书编撰领域进行合作。武后时麟台监张昌宗领衔编撰《三教珠英》,参与者来自各部,地点却是在秘书省内,沈佺期曾写《黄口赞》序曰:“圣历中,余时任通事舍人,有敕于东观修书。”[11]玄宗朝图书修撰均以集贤院学士为主导,秘书省以及其他官员参与,开元十三年四月,“诏中书令张说、右散骑常侍徐坚、太常少卿韦、秘书少监康子元、国子博士侯行果等,与礼官于集贤书院刊撰仪注。”[4]602-603

2.2.2 藏书建设

唐代藏书机构因设立时间有先后,因此机构之间存在资源计较补遗的互惠。

秘书省与史馆:贞观三年末史馆独立,史馆分割秘书省藏书,获得起初的馆藏积累;之后,史馆所撰史书多收入秘书省书库,如“贞观十七年七月十六日,司空房元龄、给事中许敬宗、著作郎敬播等,上所撰高祖、太宗实录各二十卷,太宗……遣编之秘阁,……京官三品以上,欲写者亦听。”[5]1093《旧唐书·经籍志》根据盛唐藏书目录编撰而成,史部录唐朝实录八种,收得玄宗前所有史馆编撰的实录,由此可知,唐朝史馆所修实录并非单存于史馆书库内。

弘文馆与秘书省:武德九年,太宗即位伊始设弘文馆,史载馆内二十万卷藏书,但巨大的藏书体量无法凭空产生,是贞观年间秘书监魏征、虞世南、颜师古相继带领数百名秘书省书手抄写,抄写工作持续至高宗乾封年间,秘书省成为弘文馆馆藏的来源地和建设者。

集贤院与秘书省、史馆、弘文馆等:唐代藏书机构之间最大规模的一次合作始于开元七年,时秘书省内库图书已经整理上架完毕,唐玄宗并未止步于此,下诏秘书省、史馆、弘文馆等机构与丽正院之间异本借抄,征集抄写民间士庶异本。虽然这次活动以集贤院(丽正院)为核心,但还是极大丰富了唐代官藏。开元天宝年间,机构之间的藏书建设合作一直在持续,见于史料的有从史馆借抄至集贤史库者:“韦述知史馆,敕令述写燕公所撰《今上实录》廿卷,藏集贤史库。”[12]天宝十一载六月秘书省非比省内四库书,将结果奏上,十月,“敕秘书省检覆四库书,与集贤院计会填写”[5]1125,秘书省藏书与集贤院藏书再次进行计算对比,互相补充。

3 唐代官方藏书机构的竞争与博弈

唐代藏书机构分布在长安、洛阳两地的多个宫城内,机构之间虽有合作,但更多的是以竞争的状态存在,这种竞争不存在于文字上,而是体现在结果上。以不同机构的轮番登场作为主要表现形式,因此藏书机构之间表面竞争的是图书资源,背后博弈的则是政治权力。

3.1 机构间竞争

唐初秘书省作为藏书专职机构,在继承前朝藏书的基础上多次进行民间的图书购募,完成了初步的藏书积累,之后出现的其他机构如内府、史馆、弘文馆、集贤院,其藏书的原始积累都是来自对秘书省图书的分割与复制。如弘文馆的巨量藏书来源于秘书省内持续四十余年的抄写补充,明人胡应麟质疑:“文皇初年,亦似留意经籍。……然迄贞观中,未闻增益……何也?”[13]按《隋志》言,唐初见存图书“一万四千四百六十六部,有八万九千六百六十六卷”[2]614,《唐会要》载两京集贤殿书院于天宝十四载图书单本为71 417卷,百余年的藏书建设,在唐太宗、唐高宗、武后、唐玄宗数位君王的努力下,唐代官方藏书单本量不升反降,除了政治动荡、管理不善、建设方向等原因之外,多机构并存的藏书局面,秘书省藏书多次被“割荣”,藏书建设生产力被分流也是影响统计数字的因素。

在前印刷时代,图书生产的主要形式是人工抄写,生产能力有限,这就造成了唐代多个藏书机构交替出现,虽在制度上延续了秦汉以来多机构藏书布局,但在整个国家藏书事业的前进维度上,反而因为国家图籍职能的数次迁移造成了中唐之前藏书建设的顾此失彼,藏书单本量的增长出现停滞,藏书复制抄写的副本分布各处,增长明显,数量超越质量。中唐以后,秘书省成为官方藏书建设的核心,虽自安史之乱后从零开始,但百余年的时间内,经肃宗、德宗、宪宗、文宗锐意经营,开成元年七月“秘书省四库见在杂旧书籍,共五万六千四百七十六卷”[5]1125,分藏于十二库,更有四万余卷的抄写任务分配给地方政府,增长速度远超唐初。

但从统计数字上来说,集中所有力量建设一个藏书机构,远远比多元并存的藏书机构格局,更能促进藏书事业的发展,但一元式的藏书建设并不是历史选择,无论汉魏六朝与隋唐,还是宋明清,多个机构并存的格局是历史事实,如西方亚历山大图书馆这样的超级图书馆并未出现在中国古代,是历史元素和个人因素造就的结果。官方藏书机构的建立,有制度的因袭,如秘书省承袭自东汉末年的秘书监一职,内府作为君王的私库其历史渊源也颇为久远;也有君主的意志,如新馆建立,起初因为帝王的需求,新机构在权力倾斜下发展壮大,接替了旧机构的职能,接受或分割了原机构的资源。但文馆制度有其历史必然性,如文化整合、官制改革、权力集中等因素,值得指出的是,在权力与制度的博弈中,图籍往往最先成为突破口,从秦汉时期的御史大夫、到汉武帝时期职掌秘籍书奏的尚书,还有曹魏时期的秘书令与中书令,图书作为天子公私交融的边界点,被用作试金石,扩张君王的权力影响领域,藏书机构的政治性由此得以体现。

3.2 职官地位

中国古代官制常有新旧交替,但“新官与新机构设立之后,旧的仍然存而不废”[14]18,新旧机构之间存续着职责重叠,如唐代秘书省、弘文馆、集贤院,原来皇帝御览的图书可能出自内府或秘书省,后集贤殿成为“御书院”,原来图书编撰多在秘书省,开元天宝年间转移至人力物力更为充沛的集贤院内。在多机构并存、职掌交叉的状态下,资源与话语权出现争夺,往往会出现“旧不如新”的局面。

古代职官的地位取决于两个因素,职责与任官,在职责一定的情况下,天子私人身侧的机构更容易获得权力,如弘文馆之于唐太宗,集贤院之于唐玄宗;另外情感因素影响职责与权力的转化,如天子为了自己的统治力,往往会支持自己的近臣获取更大的权力,因此产生了“官随人转”的情况,即皇帝认可某人的时候,即使他所担任的职官没有此项职责,往往也会被赋予更多的权力,“彼居甲官则甲官之职重要,居乙官则乙官之职重要。”[14]23

唐太宗弘文馆内, “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欧阳询、蔡允恭、萧德言等,以本官兼学士,令更宿直,听朝之隙,引入内殿,讲论文义,商量政事”[5]1114,任职弘文馆学士者多来自太宗潜邸,景龙之前,弘文馆学士多出自君意,任命条件、员额、品级不定;景龙之后,学士任命要求“攻文之士以充之”[5]1114,定员额、品级,文馆学士成为官员认可标识,地位清显,重视德才。

唐玄宗时期集贤院虽源自图书,但不止于图书,学士职责不仅仅限于图籍典校,更逐渐掺杂较浓的政治色彩,“政令必俟其增损,图书又藉其刊削。”[4]2067集贤学士任职具有文化与政治的双重性,时人异常推崇。贺知章同迁礼部侍郎兼集贤学士,在回答侍郎与学士何者为美:“侍郎……终是具员之英,又非往贤所慕。学士者,怀先王之道,为缙绅轨仪,蕴扬、班之词彩,兼游、夏之文学,始可处之无愧。二美之中,此为最矣。”[15]唐一代,文馆学士的清显地位得到整个朝野的认可,大学士常由宰相兼领,中唐时期又明令禁中行走,弘文馆、集贤院、史馆“三馆学士不避行台,谓三院连镳也”[16]。

秘书省职官并不受时人青睐,“唐初,秘书省唯主写书贮掌勘校而已,自是门可张罗,迥无统摄官署,望虽清雅,而实非要剧。权贵子弟及好利夸侈者率不好此职,流俗以监为宰相病坊,少监为给事中中书舍人病坊,丞及著作郎为尚书郎病坊,秘书郎及著作佐郎为监察御史病坊,言从职不任繁剧者,当改入此省。”[17]相对于文馆学士的争相竞取,秘书省成为病退者、避世者的任官选择,颜师古两任秘书少监,因“仕益不进,罔然丧沮,乃阖门谢宾客”[18]。安史之乱后,文馆学士名存职非,原有的尊崇地位、待遇遭到削减,贞元末,秘书少监陈京降低集贤学士待遇,将其与校理官同酬,“始,御府有食本钱,月权其赢以为膳;有余,则学士与校理官颁分之。学士常受三倍,由公而杀其二。”[19]而同时秘书省内高级文官学术性质变淡,“秘书监开始与六部尚书、侍郎等政务部门的官员相互迁转”[20],成为三品官序中内外迁转的关键点;而基层官员如校正郎官,成为登第士子起家之良选,中晚唐时期诗人符载在《送袁校书归秘书省序》中写道:“国朝以进士擢第为入官者千仞之梯,以兰台校书为黄绶者九品之英。”[7]3132秘书省校正较之于弘文馆、集贤院、崇文馆、左春坊、司经局等地的校正,名望更优,任职要求更高,不仅要求进士出身,且“等第稍高,文学兼优者”[5]1397才能注拟秘书省校正。从职官地位上来说,中唐以后秘书省职官地位有所提高,但这种提升并非因为本职,相反是因为秘书省职官逐渐褪去学术性质,成为官职迁转中的一环,秘书省职官得到了政治储才功能的加持,地位才得以提升。

4 结语

从藏书体制上来说,中国在秦汉时期就已经确定了内外多机构的官方藏书布局,之后魏晋南北朝时期,因政权更替频繁,官方藏书体制日渐复杂。从魏晋时期内外台阁多元制到南朝秘书监(阁、省)一元制,以及北朝从秘书一元制到“文馆+秘书”的二元制,各类体制因政治文化等因素而短暂出现。隋统一后,也经历了从宫城内外到京城两地的内外双机构发展模式,唐代藏书制度“是混合和承袭了南北朝的制度”[21],一元制、多元制藏书机构布局均有出现,变化原因虽可归结为君主、经济等因素,但根源还是在于政治,新机构的出现代表着新的藏书空间的建立,而藏书空间跟随着政治中心的转移,从一到多,再从多汇集一处,然后回归,与唐代的政治紧密关联。藏书不仅仅是彰显“文治”的工具,更是政治局面稳定的表象,唐朝多位君王在丧乱之后,重启官方藏书建设。太宗、玄宗、德宗、文宗、僖宗、昭宗在动乱之后,明发诏书,重视藏书的管理与聚集,不只是因为藏书事业的文化意义,更多的是想通过最直接明了的方式重立政治权威,因此初唐与盛唐时期,权力的重塑通过新旧的交替,新旧藏书机构之间因权力出现竞争合作的博弈局面;而中唐以后,局势更加动荡,中央权力受限,新的空间难以拓展,恢复性建设成为官方藏书事业的首选,因此秘书省成为名副其实的官府藏书中心,也是统治秩序恢复稳定的最佳代表,藏书机构之间更多的是合作而不是竞争。

唐代多机构并存的藏书格局以安史之乱为界,之前,风起云涌,内府、弘文馆、史馆、集贤院加入秘书省所在的官藏场域中;之后,风平浪静,秘书省重新成为藏书资源汇集地,藏书建设从多元转向一元。唐代官藏格局的变化改变的只是受到政府支配的藏书资源的流向,而知识自下而上的流动过程与流通总量并未削减,唐代官方藏书场域的构建一直在持续。唐朝三百年所秉持的“经籍之道”的治国理念,图籍资治的认知深深影响了李唐王室与统治阶层,官方藏书场域是由政治场域与文化场域的分化交汇而成,其成因虽受到政治与文化因素的影响,但也有一定的自主性,在发展过程中体现出一定的特质,如建设目的围绕着统治者的需求和国家文化制度,藏书事业的建设方、图书资源的提供方、图籍文本的生产方同处于场域之中,可以说唐代官藏场域的形成是自主的,是一种治国理念的贯彻,也是一种精神文明的传承。

(来稿时间:2021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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