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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校注本中的一处失误

2021-01-07郭芹纳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11期
关键词:歌行平声曹雪芹

郭芹纳

《红楼梦》是我国文学艺术宝库中的一件瑰宝,被誉为“一部具有高度思想性和高度艺术性的伟大作品”[1]4,具有极高的认识价值和艺术价值,在国内外极享盛誉。据红学专家们考证,在清代乾隆时期,就有名为《石头记》的八十回手稿被诸多爱好者抄传。尔后,又有高鹗、程伟元的百二十回本《红楼梦》刊行问世,流传更广,风靡全国,受到众多读者的喜爱。1949年后,《红楼梦》的整理、注释本亦为多家出版社出版,其中以下列三种版本最为流行,即:作家出版社于1953年出版的程乙本《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多次再版的程乙本《红楼梦》(1957年第1版、1959年第2版、1964年第3版)和由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三次再版(1982年第1版、1996年第2版、2008年第3版)的《红楼梦》——该书前80回以庚辰本作底本,后40回以程甲本作底本(以下简称“红研所本”)。

笔者也是一个《红楼梦》的爱好者。二十多年前研读《红楼梦》时,虽也尽量搜寻、参考各种抄本影印件,但仍以上述三种为主要依据。出于所习专业的缘故,笔者更多地留意词语的注释与文字之正讹,曾写出《〈红楼梦〉注释商榷》一文(载《古汉语研究》1997年第4期)。近来翻检旧稿,发现了当年所写的一篇关于《红楼梦》传本中文字问题的小文。检读再三,窃以为虽一字之辨,而于曹氏《红楼梦》不无小补,于读者当亦有所助益,遂复加修改,且不揣鄙陋,公之于众,以就教于诸位专家学者及广大读者。

作家出版社1953年版和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红楼梦》第78回前半部分,为“老学士闲征姽婳词”,对贾宝玉吟《姽婳词》的过程,作了详细的描写。当贾宝玉念出“丁香结子芙蓉绦”一句之后,紧接着有这么一句:

众人都道:“转‘萧’韵,更妙,这才流利飘逸;而且这句子也绮靡秀媚的妙。”

红研所本文字稍有不同,增加了一个“绦”字,表意更为清楚:

众人都道:“转‘绦’,‘萧’韵,更妙,这才流利飘荡。而且这一句也绮靡秀媚的妙。”

今按:“绦”,应属“下平声四豪韵”,不属于“下平声二萧韵”;因此,这里的所谓“转‘萧’韵”或者“转‘绦’,‘萧’韵”的说法,显然是一个失误。

为了便于说明问题,我们不妨先看看此句之前的一段描述。

可以说,贾宝玉吟《姽婳词》的这一部分和第48回中通过黛玉教香菱学诗来表现作者的学诗主张一样,也是通过宝玉写《姽婳词》一事,从立意到选择适应题目的体裁以及破题、转折、承接等等一系列过程,来告诉读者“歌行体”诗歌的写作。所以,在贾政讲了“姽婳将军”林四娘的故事之后,宝玉并没有像贾兰和贾环那样选择属于近体诗的七绝和五律这类体裁,而是:

“笑道:‘这个题目似不称近体,须得古体,或歌或行,长篇一首,方能恳切。’众人听了,都站起身来,点头拍手道:‘我说他立意不同!每一题到手,必先度其体格宜与不宜,这便是老手妙法。这题目名曰《姽婳词》,且既有了序,此必是长篇歌行,方合体式。或拟温八叉《击瓯歌》,或拟李长吉《会稽歌》,或拟白乐天《长恨歌》,或拟咏古词,半叙半咏,流利飘逸,始能尽妙。’贾政听说,也合了主意,遂自提笔向纸上要写。又向宝玉笑道:‘如此甚好。你念,我写。若不好了,我捶你那肉。谁许你先大言不惭的!’”[2]1028

这一段话有两个问题需要说明。第一,让我们明白了贾宝玉所写的《姽婳词》属于“歌行体”;第二,歌行体的名作很多,而作者为什么借“众人”之口,点出温八叉的《击瓯歌》、李长吉的《会稽歌》和白乐天的《长恨歌》呢?我们不妨看看这几首歌行体之作。

首先,歌行体属于古体诗,可以自由换韵:有两句换韵的,有四句或者四句以上换韵的,还有一句换韵的。例如,这里所说的白乐天的《长恨歌》共120句(以单句计),换韵凡31次。其中开始4句(由“汉皇重色思倾国”至“六宫粉黛无颜色”)押入声韵,接着是两句一换韵。如第一次换韵:“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此两句换为“支韵”。第四次换韵是一句一换韵:“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此一句换为“去声祃韵”。书中所推举的温庭筠(即温八叉)的《击瓯歌》,全称为《郭处士击瓯歌》,共22句,换韵5次。

歌行体之诗,有一个基本规则,那就是凡换韵之处,其第一句必须入韵。例如,《长恨歌》第三次换用“萧韵”: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其第一句末字“摇”也属“萧韵”。又如《击瓯歌》第四次换用“麻韵”:

太平天子驻云车,龙炉勃郁双蟠拏。

宫中近臣抱扇立,侍女低鬟落翠花。

乱珠触续正跳荡,倾头不觉金乌斜。

其第一句末字“车”即属“麻韵”。但是,歌行体的用韵却比近体诗的用韵相对自由、宽泛。也就是说,可以邻韵相押。如《长恨歌》第六次换韵: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首句与第二句的入韵字“土”和“户”属于“上声七麌”,而后面一句的入韵字“女”,却属于“上声六语”——这就是“语麌”相押。又如第十三次换韵: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第一句的入韵字“青”,属于“下平声九青”,而后面的入韵字“情”和“声”,却属于“下平声八庚”。此即为“庚青”相押。复如《郭处士击瓯歌》起首四句:

佶傈金虬石潭古,勺陂潋滟幽脩语。

湘君宝马上神云,碎佩丛铃满烟雨。

入韵字“古”“雨”为“上声七麌”,而第二句的“语”,却属于“上声六语”。这又是以“语麌”相押。又如下面四句:

吾闻三十六宫花离离,软风吹春星斗稀。

玉晨冷磬破昏梦,天露未干香著衣。

换韵处第一句末字“离”,属于“上平声四支”,按说后面的入韵字也应该用“支部”的字,但是却使用了“上平声五微”部的“稀”和“衣”。这也是以“支微”相押。

这种情况,在其他歌行体诗歌中也可以见到。例如,李白《将进酒》中的几句:

岑夫子、丹丘生,

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这里是以“庚青”相押:“生”,下平声八庚韵;“停、听、醒”,下平声九青韵;“名”,下平声八庚韵。又如,高适《燕歌行》中押韵的四句:

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这里又是以“支微”相押的:“衰”,上平声四支韵;“稀、围”,上平声五微韵。

不仅如此,换韵之处还可以“异调相押”。例如,《长恨歌》中的第十六次换韵: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旧”,属于“去声二十六宥”,而“柳”却属于“上声二十五有”。这里就是以上声与去声相押。复如李长吉的《还自会稽歌》,全诗如下[3]973:

野粉椒壁黄,湿萤满梁殿。

台城应教人,秋衾梦铜辇。

吴霜点归鬓,身与塘蒲晚。

脉脉辞金鱼,羁臣守迍贱。

这首歌行体的用韵更加特殊:有点像《诗经》中的“抱韵”:第一句和第四句押韵,中间两句押韵。这里,我们还是以古体诗的押韵来分析,那就是“异调相押”了:入韵字“殿”与“贱”属于“去声十七霰”,而“辇”却属于“上声十六铣”,“晚”又属于“上声十三阮”。此当是上声与去声的“异调相押”,同时又是“邻韵相押”:“阮、铣、霰”为邻韵而相押。

通过我们对曹雪芹利用“众人”之口所举出的三首歌行体诗歌的用韵分析,应该说,曹雪芹是精于“歌行体”的用韵之道的。所以这首《姽婳词》的前8句,每4句换一韵:前4句用入声韵,以入声“十三职”的“色”“得”和入声“十一陌”的“射”相押,即“职陌通押”(入声可以通押)。其次4句用上声韵,以上声“四纸”的“起”“里”(“裏”的简化字)和上声“六语”的“举”相押,即“纸举相押”。到了“丁香结子芙蓉绦”一句,又转平声韵:仍然是4句为韵。此四句如下:

丁香结子芙蓉绦,不系明珠系宝刀。

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绡。

今按:“绡”,红研所本作“鮹(xiāo)”。《广韵》为“相邀切”,平声,宵韵。依“平水韵”亦为下平声二萧。与“绡”通。

韵脚字为“绦”“刀”“绡”(鮹)三字。《广韵》:“绦,土刀切”“刀,都牢切”“绡,相邀切”。按照“平水韵”的归类,只有“绡”(鮹)在“萧”韵,而“绦”和“刀”却在“豪”韵——这就是“萧豪相押”了。

但是,需要再次强调的是,歌行体要求:凡换韵之处,第一句是要入韵的。换言之,换韵处的第一个韵脚字,决定了它后面的入韵字所属的韵部。既然这里的第一个韵脚字“绦”属于“下平声四豪”韵,那么,其后的入韵字也应该是“平声豪韵”之字,果然,接下来的韵脚字即为“豪韵”的“刀”字——只是最后才用了邻韵(即“萧韵”)的“绡”(鮹)字。所以,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后面的几句诗还没有吟出,也就是说,“萧韵”的“绡”(鮹)还没有出现,“众人”怎么就能够断定是“萧韵”呢?退一步说,即使这里的四句是“萧豪相押”,也应该说是“押萧豪韵”,而不应该说是“押‘萧韵’”;所以,我们说:这应当是一个失误!

然而,遗憾的是,流传较广的上述三种校注本,都没有指出这一失误。

那么,这个失误,是否是出于曹雪芹的疏忽呢?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尽管曹雪芹让薛宝钗说过“我平生最不喜限韵的,分明有好诗,何苦为韵所缚”的话,实际上,曹氏并不反对限韵作诗——《红楼梦》中的诗,就有几首是“限韵”而成的(例见下文所述)。不仅如此,从《红楼梦》前80回的诗歌来看,也可以清楚地看出,曹氏在其诗作实践中,也是严格地按照诗律的规定来写诗的。根据我们的分析统计,全书中符合格律的诗有88首,共用到21个韵部,只是冬、江、佳、肴、豪、青、覃、盐、咸9部未见诗作,这大概是因为除“豪”部与“青”部之外,其余7部均属“窄韵”或“险韵”的缘故。此88首近体诗中,除1首情况特殊而外,另87首诗均无“出韵”的情况。另外,我们还应该看到,书中还有两处限韵联句:第一处是第76回后半部分的“凹晶馆联诗悲寂寞”,写林黛玉与史湘云中秋夜在大观园即景联句而成的三十五韵。这首“五言排律”限用“十三元”韵。以致史湘云都说:“偏又是‘十三元’了!这个韵,可用的少,作排律,只怕牵强不能压韵呢!”可见它是一个颇难掌握的韵部,所以科举时代的考生们斥之为“该死十三元”。从今音来看,元部所辖之字,包含着现代的ān、iān、uān和en、un、ün等韵母,与寒、删、先、真、文、侵等韵极易相混。清代人要掌握好它,也是很不容易的。然而,对于这样一个难度很大的韵部,曹雪芹并未采取回避的态度,却偏偏要用来入诗,而且一用便是35个!此外,第37回还有限用“元”韵的《咏白海棠限门盆魂痕昏》的七律6首。第二处是第50回的“芦雪庵争联即景诗”[1]686,其所限韵部正是“萧”韵。众人共联吟70句,也用了35个“萧”部的字来入韵——由此二例足见曹雪芹的才华,也足以说明他对“诗韵”的追求与考究。另外,书中还有2首押“萧”韵的七绝。一是第5回中对探春的判词: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另一是第64回林黛玉所作《五美吟》中的《绿珠》: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

都缘顽福前生造,更有同归慰寂寥。

这两首七绝,都是首句用邻韵:“高”,“豪韵”;“抛”,“肴韵”。其余的“消”“遥”与“娆”“廖”都是“萧韵”。

由这些材料可以看出,曹雪芹对“萧”部之字应该是相当熟悉的。上述情况还充分说明,曹雪芹不但讲究诗韵,而且也精于诗韵。无怪乎他的朋友张宜泉反复称道他“工诗善画”“善诗画”了。若据此推测,那么,对于曹雪芹来说,知道“绦”“刀”二字在“豪韵”是并不困难的。脍炙人口的贺知章《咏柳》绝句即云:“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就是以“绦”“刀”押“豪韵”的。

如此说来,虽然“萧”“豪”二韵容易相混,但是,如果说是曹雪芹写出“绦”是“萧韵”之语,自然就难以令人置信了。

那么,是否是抄写时的失误呢?为此,我们考察了其他抄本。考查的结果,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与上述三个版本的词句基本相同,含有“转‘萧韵’”之字;另一种情况是抄本中无“萧韵”二字。如戚序本即作:

众人都道:“转绦,潇洒更流丽,而且这一句也绮靡秀媚的妙。”

戚宁本、蒙古王府本也基本相同。根据这种情况分析,“萧韵”之说,很可能是他人加上的——大约因为仅仅说“转绦”,人们还觉得不足以说明“潇洒更流丽”这一特点,于是便从韵部上予以补充。“萧韵”具有“潇洒”的声韵特点,晚于曹雪芹的民国时代的王易在其《中国诗词史》一书中,也有说明。他在说出“韵与文情关系至切”的论说之后,条列各韵的声音特色,其中就有“萧篠飘洒”之句[4]185。由于“萧”“豪”二韵对于清人来说已经不易分辨,所以反倒搞错了。《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的情况值得我们注意。其原文作:

众人都道:“转(绦)萧韵,这才流利飘逸,而且这一句也绮靡秀媚的妙。”

括号中的“绦”字,是写上之后又圈去的,可能这个“绦”是某一传本所有的,而后才被人删去了,所以程伟元本便成为“转萧韵更妙”。当然,这种说法仅仅是一种推测,至于曹雪芹的原作是否只写了“转‘绦’”而并未指出其韵部?为什么不指出韵部?这些问题还有待进一步考求。笔者很赞同胡文斌先生的话:“由于抄本是在流动中、互通中产生的,所以出现‘脂评’的‘合并’‘脱漏’‘移位’、错白字等等现象,就需要研究者细心、认真地分析。”[5]116

将“绦”字说成在“萧”韵,显然是一个失误,但长期以来,一直无人予以纠正。按说,《红楼梦》的点评家们对书中的一字一语、一诗一联都是颇为重视的,不应当有此疏忽。

为了更充分地说明问题,我们又将《红楼梦》前80回中的回目与书中的对联进行了比较。

章回小说中的回目,都是用对偶句的形式写的,但是,它们又与对联不尽相同。每一章的回目,是对本章内容的高度概括和提炼。由于内容的制约,往往无法严格地遵循对联的要求,特别是在平仄的对仗方面,处理更为宽泛,并没有严格遵守上句末字用仄声,下句末字用平声(以下简称为“上仄下平”)的规定,既可以“上仄下平”,也可以“上平下仄”,还可以上下两句的末字皆为仄声或者皆用平声。为此,我们特地考察了《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及《红楼梦》这四大名著中的回目。考察结果如下:

《三国演义》120回,上仄下平者,50条;上平下仄者,69条;上下皆仄者,2条;上下皆平者,5条。

《水浒传》120回,上仄下平者,55条;上平下仄者,54条;上下皆仄者,9条;上下皆平者,2条。

《西游记》100回,上仄下平者,77条;上平下仄者,23条。

由上列统计数字可见,回目中与对联规则要求不同的“上平下仄”者,在《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中所占比例都超过或者达到半数,只有《西游记》比例较少。足见章回小说中回目的对偶,并不像对联那样严格。究其原因,当是因为它是由对本章内容的概括而定的,故而不能过于拘泥。对此,曹雪芹应当是很清楚的,所以,《红楼梦》回目的拟定,也是如此。其前80回的回目中,“上平下仄”者也几乎达到半数,如果加上“上下皆仄”和“上下皆平”者,则超过了“上仄下平”的数量。具体情况如下:

上仄下平者,35条;上平下仄者,31条;上下皆仄者,8条;上下皆平者,7条。

但是,对联则与此不同,有着严格的规定。据我们统计,前80回中共有对联21副。如果加上书中的对句(如第5回的“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和庚辰本所载回末的对句(如第5回回末的“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那就共有30副了。

此30副中,有29副均符合对联末一字上仄下平的要求,唯独第53回的一联,作上平下仄: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如果说此联是个例外,也不为不可,因为类似的对联亦不乏其例;可是,此联是“特晋爵太傅前翰林掌院事王希献”所书,如此高水平之人,应当不宜有误。那么,追求“诸体皆备”且精于对联之道的曹雪芹何以会有此疏漏呢?为什么诸多点评家都不曾留意呢?终于,我们在庚辰本的影印件中发现了一则批语:“此联宜掉转”。对联不合规定,则有人指出;说错了韵部,却无人正误——如果不是疏于诗韵,便当是失于疏忽了。

就程乙本而论,其于诗韵是颇为重视的。例如第49回香菱学诗而受黛玉之命作“吟月诗”;其第三次所作,红研所本的文字如下: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娥应借问,何缘不使永团圆。[1]671

今按:香菱之诗,是按照黛玉的要求,限用“十四寒”韵的,入韵字“难”“寒”“残”“栏”都是“寒部”之字,可是,尾联对句的末一字“圆”字,却属于“下平声一先”韵,这就犯了诗家“出韵”的大忌。脂评本亦皆作“何缘不使永团圆”。程乙本却将“圆”字改作“圞”字——“圞”正属“寒”韵,这就克服了“出韵”之弊。不仅如此,连第1回中贾雨村所吟绝句中的“圆”字,程乙本也改为“圞”字。

第1回中,贾雨村所吟一绝,红研所本文字如下:

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其他抄本也都作“时逢三五便团圆”。今按:“栏”“看”在上平声“十四寒”韵。而“圆”字在下平声“一先”韵。当然,这可以看作是首句用邻韵。但是,程乙本却将“圆”字改作“圞”字,从而使之成为首句入韵的绝句。这两处“异文”正可见程氏对诗韵的重视。像程伟元这样一位工于诗画的才子,又自谓对《红楼梦》前80回“广集核勘,准情酌理,补遗订讹”“聚集各原本详加校阅,改订无讹”。然而,他对抄本中的“转绦,萧韵”却也失于校正。

俞平伯校订、王惜时参校的《红楼梦八十回校本》、文津出版社出版的“老葵汇校、缜订、意说并精缮”的《脂砚斋传本曹雪芹石头记》以及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两种《红楼梦》校注本,也都未留意于这一失误。有鉴于此,故今特予以申说,希望在今后的校注本中为之出注,予以是正,避免以讹传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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