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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诺的政治经济学批判
——以交换为核心

2021-01-07曹江川

关键词:阿多诺政治经济学客体

曹江川

(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北京 100871)

阿多诺是一位哲学家、社会学家,是法兰克福学派的代表人物。这几大标签很难和政治经济学批判联系起来。长期以来也很少有人关注到阿多诺的政治经济学思想。作为一位有广泛学识的思想家,虽然阿多诺没有一部获得普遍认可的政治经济学著作问世,但是他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认识却不容小觑。

一、政治经济学与政治经济学批判

马克思大半生都在研究政治经济学,这已经成为了一个众所周知的常识。但常识往往是不准确的。马克思在1867年出版了他划时代的著作《资本论》第一卷,值得注意的是,它的副标题是 “政治经济学批判”,而在此之前马克思已经出版了一部与此相关的著作《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他没有像当时人们通常所做的那样把自己研究经济学的著作称为《政治经济学原理》。仅仅从字面上看,原理和批判就有很大的区别,如果深究马克思著作名称背后的理论意义,那么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实则是对政治经济学的根本变革,而非对政治经济学的简单的继承和发展。在马克思之前,政治经济学家通常认为这门学问是研究物质财富及其增长规律的。例如亚当·斯密说,政治经济学的研究目标是,“第一,给人们提供充足的收入或生计,或者更确切地说,使人民能给自己提供这样的收入或生计;第二,给国家或社会提供充分的收入,使公务得以进行。总之,其目的在于富国裕民”[1]1。另一位著名政治经济学家,被马克思称为古典政治经济学完成者的李嘉图则指出:“确立支配这种分配(指财富的分配——笔者注)的法则,乃是政治经济学的主要问题”[2]3。不难看出,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把财富的生产、分配等确立为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他们是在资本主义社会这个框架内从事研究的。但马克思和他们有很大的区别。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已经指出:“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3]8这就把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从物的方面转移到了人的方面,从肯定的方面转移到了否定的方面,从而实现了政治经济学的根本性变革。严格说来,马克思已经不是在从事亚当·斯密、李嘉图等人未完成的事业,而是在从事政治经济学批判。那是个批判的时代,正如康德所言:“我们的时代是真正的批判时代,一切都必须经受批判”[4]2。作为德国古典哲学的继承者,马克思深谙此道。特别是马克思吸收了黑格尔辩证法的积极方面以后,使他对以往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更加有力。

可惜的是,很多人没有注意到政治经济学和政治经济学批判之间的重大区别,把马克思列入和亚当·斯密、李嘉图等人一脉相承的政治经济学家行列。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重大理论问题上,阿多诺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虽然阿多诺的见解长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但是随着学术界研究风向的转变以及阿多诺生前大量未刊印文献的出版,西方学者已经注意到了阿多诺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上的独特贡献,对此发表了一些研究著作和文章。

阿多诺对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散见在他的正式著作和讲演中。在1968年关于“社会学导论”的讲演中,他批评了当时存在的社会学和经济学。社会学把自己的研究领域限制在观点、偏好、机构、个人关系、统治关系等方面。虽然社会学也研究人们之间的关系,并把其作为自己研究的核心内容,但是社会学没有把人的关系放到社会再生产中来研究,没有考虑到整个社会是建立在物质生产之上的,没有考虑到为什么当前的社会是在我们现在所面对的经济范畴中运动,为什么当前的经济活动采取了如此这般的范畴形式。社会学认为生产、交换等不是自己的研究主题,它对人类在经济上的存续不感兴趣。阿多诺对此的批评是,社会学“忽视了社会生产和整个社会生活的再生产”。[5]141

与社会学类似,经济学也存在诸多问题。经济学局限在对市场经济的分析之中,它不关心那些不能计算、不能被数量化的事物,而是执着于构建数量关系模型。虽然经济学也研究人们之间的经济关系,但是它是把这种关系作为同质的数量关系来研究的,它忽视了人们之间关系的社会性、历史性、非同质性。这可以说是现代经济学的通病。自从马歇尔以来,经济学越来越数量化了,它没有能力研究潜隐在物背后的、对象化在物中的社会关系。

应该说,阿多诺对社会学和经济学二者弊病的分析是很准确的。两者各自沿着自己的轨道片面发展,这就使它们不能回应社会的真正关切,无法把握社会过程的本质,仅仅停留在支离破碎的现象领域。如果社会学和经济学想要取得进步,就必须联合起来,克服各自的片面性。这就要求,经济学在研究经济关系时,应当注意到对象化在物中的、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社会学在研究人们之间的关系时,也要关注客观的经济形式。

以上构成了阿多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第一个层面。在这个层面上,阿多诺批评了社会学和经济学之间的严格区分。按照阿多诺的观点,两者遗失掉的东西正是之前古典政治经济学所研究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这种批判是向政治经济学的回归。古典政治经济学虽然主要研究的是财富问题,但它也分析了阶级关系、价值关系等在现代经济学中逐渐被边缘化的问题。

阿多诺注意到了当时社会学和经济学之间的严格区分所带来的缺陷,这当然是一个优点。更为重要的是,他注意到了古典政治经济学和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之间的根本区别。后者是一个十分重要但常常被忽视的区别。阿多诺在讲演中零星地表达了自己在这方面的见解。特别是巴克豪斯在《价值形式辩证法》(DialektikderWertform)中所附的一个笔记,记录了阿多诺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上的重要观点。

阿多诺认为,对马克思来说,政治经济学批判意味着:“1.对古典自由理论的批判;2.对经济学本身的批判。这就是对自由主义自我理解的批判(特别是在《剩余价值理论》中)以及对自由主义本身的批判。马克思关心的是对自由主义的内在批判”。[6]显然,阿多诺在这里所说的自由主义理论主要指古典政治经济学。现代经济学也把以亚当·斯密为代表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家视为自由主义经济学的鼻祖。虽然阿多诺的用词比较特别,但他的意思是明确的。这就是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不同于古典政治经济学,它不是沿着古典政治经济学的道路继续前进,而是对其展开了内在批判。这种批判意在揭示社会组织结构以及社会的自发机制,揭示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缺陷。

进而按照阿多诺的观点,“对资产阶级社会的分析和对交换关系的分析是马克思理论体系的真正对象”。[7]630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体系研究的不是物,而是社会关系,并且是处于特定社会形态条件下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总的来说,阿多诺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认识,基本符合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表达的观点。这得益于阿多诺对马克思的唯物主义的理解。在阿多诺看来,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不是一种总的世界观,而是始终限于阐释人类共同生活的形式,在本质上限于解释所谓的上层建筑,具体而言,马克思在这里想到的是国民经济学理论,它的目的在于为既存社会进行辩护……”[7]610。在另外一个地方,阿多诺也说道:“分析商品形式,分析交换对象的形式,是真正的核心,马克思对现代社会的整个分析就是从中引出的。”[7]630可见,阿多诺在理解马克思的理论体系特别是其经济学体系时,总是基于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基于马克思的社会理论,把研究重点放在形式分析上,确切地说是资本主义条件下的社会形式。在这里,社会形式和社会关系大致上是可以通用的。与此同时,我们也应注意到阿多诺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上的独特之处。毕竟阿多诺不同于马克思,他按照自己的理解解读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其解读过程又必然受到他自己的哲学思想的深刻浸染。

二、交换原则的核心地位

阿多诺注意到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和古典政治经济学之间的根本区别,这只是他的政治经济学思想的一个方面。他的观点虽然正确,但很大程度上毕竟只是重申了马克思在其著作中已经表达过的内容。在解读阿多诺的政治经济学思想时,重要的是发现他在这一领域的独特贡献,对核心概念的重大突破。首先需要注意的是,阿多诺从未以专一作品的形式研究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他的政治经济学见解和他的哲学、社会学思想交织在一起。在阿多诺那里,政治经济学批判是其否定辩证法思想的延伸,更确切地说是其中的一部分。他对政治经济学的批判贯彻了其辩证法思想。特别是他对同一性的批判、对客体优先性的强调,都凸显在他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之中。在阿多诺的笔下,这些范畴不仅构成了他哲学批判的关键,也成为他政治经济学批判的重要环节。

具体而言,同一性范畴在政治经济学中表现为交换原则。按照阿多诺的观点,“交换原则,将人的劳动还原为(社会)平均劳动时间这个抽象的一般概念,与同一化原则是同源的”[8]167。这就意味着同一性的起因也就是交换原则的起因,同一性对世界的扭曲也就是交换原则对世界的扭曲。但是交换所导致的等同性毕竟只是同一性原则的一个方面,是政治经济学领域的同一性。这种同一性是通过交换完成的。在这个过程中,“非同一性的单个人的存在和绩效变成可通约的,即同一的”[8]167。同一不仅仅是观念的产物,它更有着坚实的现实基础。两个方面的共同作用构成了真实的同一性。没有抽象过程,交换的同一性是不可能的,而抽象过程在形式上又是思维的结果。与此同时,“不管人们知道还是不知道,由于进入交换关系并把不同的使用价值还原为劳动价值,他们就在社会意义上实现了一个真实的观念操作”[6]。这就说明,抽象过程作为一种观念操作在外部的客体中有其根源。这不同于实证主义对抽象过程的理解。后者否定主体本身中概念的客观性,否定抽象过程有赖于这种客观性。而这构成了阿多诺辩证的社会理论和实证主义的关键区别。需要注意,阿多诺在上述引文中有不清楚的地方,确切地说,“抽象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使商品可以交换”[6],他在很多地方都强调了这一点。而这种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本身反过来又是交换过程的结果。在发达的资本主义商品社会,交换的普遍性导致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成为衡量一切的尺度,商品的价值大小是用生产它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计算的。这样一来,商品客体的多样性消失了,在同一的抽象劳动时间中,我们看不到商品生产者的个性差异,看不到商品各具特色的有用性,看不到需要的满足在质上是不同的,简言之,“在交换中就平均社会劳动时间来说,用来交换的客体的特殊形式必然被忽略了,它们被还原为普遍的单位”[5]32。在发达的商品经济中,作为这种单位具体表现形式的货币成为了社会的统治力量,进而对货币的无止境追求成为了目的。形式取代了内容,同一取代了非同一。

但是,“辩证法意味着,通过在同一性强制中储存着的、在其对象化中凝结起来的冲动打碎这种同一性强制”[8]178。这种冲动来自客体,来自具有自己个性的劳动产品和生产劳动产品的劳动者。在资本主义再生产中,交换把商品质上的区别还原为量上的等同,交换实现了商品的同一性。在这个过程中,商品的使用价值被抽象掉了,它不再是任何一种有用物,生产商品的劳动也都化为抽象的人类劳动。虽然劳动在资本主义这种独特的生产方式中采取了抽象劳动这种同一形式,但它也是打破这种同一性的力量。这既和劳动本身有关,也和劳动的客体有关。在一定意义上,两者是统一的,因为在社会之中劳动总是对客体的操作,客体也是通过劳动创造出来的。客体以其自身的特性呈现出来,按其本质,它们是不能被完全同一化的。强调客体,或者说客体的优先性、异质性,是批判同一性的必要前提。但这绝非忽视主体。按照阿多诺的观点,主体和客体是互为中介的,既不能像德国唯心主义那样把客体归于主体,也不能走上相反的道路。“客体只有通过主体才能被思考,但总是作为不同于主体的东西与主体对立;而主体根据自身特征一开始也是客体”[8]208。在主体和客体之间不可能存在绝对的界限。不过相对于主体,阿多诺还是突出了客体的地位,而且这种客体是被中介的客体,并非某种直接的东西,这就与朴素的实在论划清了界限。客体优先性的思想是阿多诺的独特贡献,但这也不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它是对马克思主客关系理论的继承性的发展。

按照阿多诺的观点,马克思“已经表达了作为批判产物的客体优先性与通过商品特征而歪曲的现存事物的假面具之间的差异。交换作为现实的客观过程同时客观上又是不真实的,这就违反了它自身的原则,即平等原则”[8]215。显然,阿多诺在这里展现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矛盾性,并且还把自己客体优先性的思想追溯到马克思。这也不是阿多诺的一厢情愿,而是有充分根据的。马克思在早期批评资本主义抹杀了人的个性,把人的个性及其需要的多样性简化为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在后期他认为按劳分配所体现的权利依然是资本主义权利,它没有考虑到劳动者在智力和体力等方面是不同的。在一定程度上,这些观点和阿多诺所强调的客体优先是一致的,劳动的个性、需要的多样性都是不能抹杀的客体,即便是在社会中处于支配地位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也不能完全抹平客体,并且马克思在强调客体时也不是把它们作为一种直接的被给予的东西。它们是历史地生成的,处于和主体的互动关系之中。客体不可扼制的优先性、主动性正是打破资本主义同一性的力量。

得益于马克思的开创性探索,阿多诺凸出了非同一性的地位,给予客体优先性,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客体是受到遮蔽的。资本主义社会给我们呈现的是另一番景象。在这里盛行的是交换原则,这个原则不仅仅是认识主体的观念产物,而且在经济事物中也占居支配地位。交换本来是一种人们用来互通有无的方式,它体现着人们的社会性存在。没有交换在广度和深度上的发展,人类就无法扩大自己的视野,无法避免无谓的重复发明,无法为提高生产力提供支撑。人的需要及其满足就只能是地域性的。正是交换的发展克服了这些弊端。可是交换在资本主义社会的普遍化不仅带来了财富的巨大增长,也扭曲了人们的认识,甚至打消了人们的认识,使其成为无意识,然而它确是客观的。正如阿多诺所言,交换原则绝非“使科学超脱于现实的幻想,而是内在于现实的”[9]80。

虽然交换原则内在于现实,但揭示它运行的秘密也并不容易。马克思的《资本论》正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历来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对交换习以为常,它们没有能力,或者不愿分析商品交换所掩盖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而马克思揭示了商品交换背后的秘密,即商品拜物教,他说:“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3]89。阿多诺在这点上和马克思是一致的,他也认为在商品经济中人们之间的关系表现为物本身的性质。另外,他也指出拜物教化的是商品,而不是交换。但是交换作为一个现实的过程,它使商品拜物教成为可能,而“在一个交换价值处于统治原则的社会里,这种拜物教化是必然要实现的”[6]。这也就是说,资本主义商品生产的普遍化和商品的拜物教化是同一个过程。在一个已然拜物教化的商品社会里,物具有了独立化的外观;但是由于商品生产的普遍联系,每个生产者都不可能脱离其他人而存在。他们无意识地进入这张普遍联系的交换之网中,成为经济机制的自发承担者。或者如阿多诺所言,“我们想像我们自主地活动,其实我们很大程度上是作为我们自己职能的承担者而活动”[10]69。突破同一性、强调客体在无所不在的商品拜物教化面前又显得是那么乏力。

三、对交换原则的批判

克里斯蒂安·洛采在《资本主义的图像》中认为:“阿多诺的批判分析仍然停留在资本主义的表面,因为在他把‘交换’作为资本主义的核心概念时,没有考虑到交换本身是从其他社会范畴中引出的,特别是货币。”[11]15阿多诺固然在研究资本主义时突出了交换的作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是停留在资本主义的表面。从交换原则入手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是阿多诺同一性批判的构成部分。他的独特研究路径及其缺陷也是由多种原因造成的。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是阿多诺从未像马克思那样研究过政治经济学,虽然在他所接触的圈子内不乏像波洛克、格罗斯曼这样的政治经济学家,但是他并没有进入这个领域,哲学、音乐吸引着他的兴趣。当然,这是一种很浅显的解释。阿多诺在很多作品中触及了政治经济学的概念、问题,交换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但是他又没有深入到马克思开创的政治经济学的体系之中,这在很大程度上和阿多诺对马克思研究方法的认识有关。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所贯彻的辩证法是这样一种方法,在其中方法和对象是不可分割的,不存在先于对象的方法。方法来自对象本身的运动,它同时又使我们能够去认识对象。按照西蒙·查韦斯的说法,“阿多诺在接受马克思思想时熟悉这种方法论上的区别。阿多诺对马克思实质性命题的研究只有按照这种方式才能理解”[12]49。这里所说的“实质性命题”主要指的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的实质性命题。阿多诺生活在20世纪,而马克思生活在19世纪。时代的不同,研究对象的差异,使阿多诺不可能细致地研究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具体阐释的众多概念、命题,他转向了对现代工业的批判,特别是文化工业。他有时甚至认为,“社会生产关系相对于技术力量具有优势地位”[5]13。另外,阿多诺的辩证法贯彻的是“非同一性意识,它并不预设一种立场”[8]7。这是因为概念不可能完全涵盖对象,总有某些东西是在概念之外的。概念和对象、主体和客体不可能达到完全的同一,它们中任何一方都不是自足的,而是相互为中介。而不可消除的客体促使阿多诺走向非同一性,结果他对政治经济学具体对象的认识就不同于马克思。当然,尽管阿多诺的研究对象有所变化,但他毕竟抓住了渗透着资产阶级理性的交换原则。没有交换也就没有交换价值,没有价值,没有从具体劳动中得出的抽象劳动。这当然不是说价值产生在交换之中。虽然阿多诺对劳动价值理论的理解有时出现偏差,但他还是坚持劳动创造价值的。这里说的“没有交换就没有价值”指的是,没有交换,商品的使用价值就不可能化为价值,价值的同一性就无从谈起。

阿多诺方法论上的要求使他过于突出了交换原则的作用。他在这个问题上的另一个不足在于没有深入到生产领域。虽然深入挖掘交换中的同一性思想并对之进行批判是阿多诺的理论贡献,但他的批判毕竟还是原则性的,交换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体系中属于流通领域,仅仅局限在这个领域来揭示同一性产生的机制及其缺陷是不够的。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就已经指出,“资本不能从流通中产生,又不能不从流通中产生”[3]193。这同样适用于商品价值,商品价值不能从交换中产生,又不能不从交换中产生。在交换中,各种商品的使用价值被抽象掉了,它们不再具有表现于物质客体中的有用性,而全部化为质上相同能够在量上进行比较的价值。在抽掉商品有用性的同时,生产商品的劳动也发生了变化,它们不再是具体形态上的劳动,而是化为无差别的抽象劳动,即对象化的人类劳动。劳动在商品交换过程中也就实现了质的转化。交换过程是实现从使用价值到价值,从具体劳动到抽象劳动转化的场所,但是使用价值以及制造它的具体劳动是在生产环节完成的。就是说,早在交换之前,产品中就已经有了对象化的劳动,但是这种劳动是否是社会劳动的一部分,能否转化为同一的抽象劳动,还是一个未知数。这种潜在于生产环节中的抽象劳动只有经过交换过程才能转化为现实的抽象劳动。用阿多诺的话来说就是,商品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细胞,它的同一化过程是在交换中实现的,但这种同一化之所以可能,仅仅考察交换行为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因为用于同一化的商品是生产出来的,并且资本主义生产的特点在于它是为获取更多的剩余价值而进行的生产,这也就是说,在交换中完成同一化,化为可比较的价值是生产的内在要求。这也说明有必要从交换领域前进到生产领域,并且这个生产领域不是一般生产领域,而是资本主义生产领域,它具有自动实现价值增殖的机制。虽然在阿多诺生活的时代,资本主义生产已经非常不同于马克思的时代,但是它仍然是商品生产占居主导地位的生产。商品形态的改变并没有改变这一点。阿多诺忽视了马克思是以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占统治地位的社会为研究对象,以此来阐明商品、资本等范畴的。没有这样的社会也不可能有社会化大生产,从而也不会有商品生产的普遍化,作为其结果的抽象人类劳动也无从谈起。

阿多诺不仅未能从交换前进到生产领域,他对交换的分析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为了同一性的俘虏。在阿多诺那里,交换原则和同一性是“近亲”,他说的交换是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交换,也只有在这个条件下交换导致的同一性弊病才充分地暴露出来。在这一方面,阿多诺继承了马克思的思想。接下来阿多诺应该对资本主义交换原则进行具体分析,但是他在这里停下了脚步。这也是很多经济学家停下脚步的地方,只不过他们囿于西方经济理论,而阿多诺从事的是社会哲学研究。不难看出,虽然阿多诺竭尽全力要突破概念的藩篱,承认了非概念,认识到概念并非是自足的,客体的个性是辩证法所要研究的对象。但对于交换,阿多诺的突破尚未完成,他还是把异质物归入到了他的范畴之中。在对待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时,阿多诺就是把交换原则归入到了同一性之下,而他本来是要批判把个别置于普遍概念之下这种同一化操作的。当交换原则成为同一性的一个范例时,它自身的特点就被掩盖了。对同一性的批判代替了对交换原则的批判。但交换过程从具体形式上看毕竟不同于同一化过程。同一化不仅是资本主义时代的特点,而它贯穿于迄今为止的时代,并且从思维的本性上说,从事同一化是不可消除的,正如阿多诺所言,“按其纯粹形式来说,同一性表象是思维本身固有的。思维意味着同一化”[8]6。而阿多诺的辩证法是要对抗同一化的,他的兴趣在于特殊、个别、差异,即尚未被普遍概念吞噬的东西。这些东西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表现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具体性,即生产、交换、流通、分配等环节的具体形式。它们有其自身的特点,它们是在政治经济学中具有优先性的客体,是研究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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