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三国时期人才的地理分布状况及其影响因素
2021-01-07贾海鹏
贾海鹏
(周口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0)
三国时期①是一个社会动荡、战乱频仍却又人才辈出的特殊时代,众多优秀人才身上所具有的地理因素更为这段不平凡的历史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本文仅就当时人才地理分布的概况及其成因进行探析,以求教于方家。
一、三国时期人才的地理分布状况
三国时期人才地理分布的总体情况可以从魏、吴、蜀政权所形成的人才集团中得到启示。魏、吴、蜀三国的人才均来自天下各地,同时又各具侧重点。据笔者粗略统计,曹魏集团的人才来自十二州、五十郡、八十五县,主要集中在谯沛和颍川等地;孙吴集团的人才来自十一州、三十二郡、四十四县,主要集中在淮泗和江东等地;蜀汉集团的人才来自十州、三十郡、三十七县,主要集中在荆州和益州等地。
曹操早年从家乡起兵,谯沛地区的宗族姻亲和乡人部曲就紧紧追随,成为其南征北战的中坚力量。由于曹操不拘一格的用人风格,全国的人才如百川归海一般涌向曹营,其中以颍川地区的人才最为突出。此后,在曹操平定天下,建立霸府政治的过程中,魏国逐渐形成了谯沛武人集团和颍川谋士集团双峰并峙的局面。两个集团存在着诸多差异:颍川士人多出自东汉士族大姓,而谯沛武人多出自庶族地主;颍川士人除荀彧是主动投效,其余多为荐举而来,而谯沛武人却多在曹操起兵时就追随左右;颍川士人多为文化素养深厚的智能之士,而谯沛武人多为任侠忠勇的英雄人物;颍川士人多在政治、经济和军事谋略等方面建功立业,而谯沛武人多在攻城略地时崭露头角。这众多的不同均源于两大集团价值观念的差异:颍川士人仅仅希望改革具体的不良政策,仍然拥护刘氏政权;谯沛武人则希望推翻刘氏,另建曹氏王朝。早年,在追随曹操征战四方的过程中,两大集团由于利益的暂时一致,尚能和睦相处,同舟共济,但到了建安十五年前后,也就是曹操的霸府政治完成,开始走向王业,并准备实行汉魏禅代之时,生性多疑的曹操就开始对颍川集团产生了猜忌,使以荀彧为代表的第一代颍川士人在曹魏政权中受到沉重打击。然而随着后来颍川集团政治策略的调整,以司马懿为代表的第二代颍川士人在曹魏政权的演变中重新崛起,并逐渐发展成为曹魏的颠覆者。
孙坚、孙策父子早年转战淮南各地,凭借其巨大的人格魅力招揽了此地众多的英豪,形成了以周瑜、鲁肃、吕蒙为代表的淮泗武人集团,并且淮泗武人在东吴政权的创立中立下了赫赫战功。与此同时,孙吴统治者还大量起用宗室人才,让他们在军政两界都担任重要官职,以牵制淮泗武人的过度发展。后来孙氏立国江东,除倚重旧部外,还积极争取当地士族大姓的支持,最终形成了以淮泗武人为代表的北方流寓地主集团和以顾、陆、朱、张四大家族及孙氏宗亲为代表的江东土著地主集团平分秋色的局面。出于对自身利益的维护,两大集团明争暗斗,相互排挤,并在“二宫之争”中达到高峰。孙吴后期,统治者逐渐偏向江东本地士人。经过一系列复杂曲折的斗争,孙吴最终完成了政权江东化的进程,使得国祚在三国中延绵最长。
刘备起家主要靠的是北方地区的旧将谋士,由于这些人始终对刘氏父子忠心耿耿,故而在蜀汉政权中的地位十分显赫。刘备占据荆州,除大量任用刘表时的人才,还以极大的诚意招纳当地的其他豪杰,并最终得到了以诸葛亮、庞统为首的荆州人才的热心拥护。后刘备入川,建立蜀汉政权,确立了以故旧集团为核心,以荆州集团为支柱,积极拉拢东州集团,酌情任用并排挤益州土著士人的人才方略。刘备死后,诸葛亮执政,他在延续这一方略的同时,还招揽了西北地区的英豪,并逐渐形成了以姜维为代表的甘陇集团。到后诸葛亮时代,执政者蒋琬、费祎等在袭用刘备、诸葛亮人才政策的基础上略加损益,使荆州集团和东州士人牢牢把持了蜀汉的核心权力,益州土著人才遭到进一步打击,这为蜀国的灭亡埋下了伏笔。
关于东汉末年至三国时期人才的地理分布特征,朱翔先生曾这样描述:“东汉末年,由于政局混乱和匈奴入侵,汉民族开始较大规模地南迁。但全国的人才重心仍在中原,三国时曹魏人才济济(以洛阳、颍川一带为核心),吴蜀之才亦多来自北方,三国后期成都、建业(南京)曾汇聚了众多知名人才。”[1]此言得之。
二、影响三国时期人才地理分布的深层缘由
影响三国时期人才地理分布的因素多种多样,现就主要因素论述如下。
(一)政治因素
1. 国家分裂
古代中国常常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国家统一时,人才数量较少;而社会动荡时,却涌现出大量优秀人才。如果不是因为汉末天下大乱、群雄割据,三国时一些著名的人物则很可能在安定的社会里碌碌无为。正是国家的分裂和战争的频仍,给他们提供了登上历史舞台的机会。黎东方先生曾说:“三个国家都有很多的军政人才。这些人,倘若生在东汉,大概只有三分之一的数目春风得意。”[2]378所以,三国人才的井喷跟当时国家的分裂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汉末天下大乱,群雄逐鹿。蜂拥而起的枭雄们为了建立割据政权,需要招贤纳士,吸引各地的优秀人才前来为自己冲锋陷阵、出谋划策。而已然建立政权的诸侯为了稳固统治、扩张地盘,除继续任用原先的能臣良将,还要大量起用当地的土著士人。与此同时,汉末的战乱也为天下的有识之士提供了一个大显身手的良机。各地人才纷纷而起,凭借敏锐的政治嗅觉,在乱世中寻求明主,以期建功立业、拜相封侯。出身低微的人才,对乡里无可留恋,他们往往依靠才能和忠心,跟随明主东征西讨,出生入死。而出身豪族的人才,则常常凭借庞大的家业,在故乡被动等待。如果来的是庸主,他们便消极从政,以求自保,或者拒不合作,甘为布衣;如果来的是明主,他们则积极入仕,献计献策,一方面使自己名动天下;另一方面在乱世中巩固发展家族势力。经过复杂的人才流动与整合,最终形成了魏、蜀、吴三国人才集团鼎足而立的天下大局。此外,三国中的人才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在政权内部还都结成了大大小小的人才集团,这些集团的荣衰几乎与每个政权的兴亡相伴始终。
2. 用人政策
对于三国人才的流动去向,统治者的用人政策几乎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清代学者赵翼曾言:“人才莫胜于三国,亦惟三国之主各能用人,故得众力相扶,以成鼎足之势。而其用人亦各有不同者,大概曹操以权术相驭,刘备以性情相契,孙氏兄弟以意气相投。”[3]评价十分中肯,后人几无异议。
三国中曹魏疆域最大,实力最强,人才也最盛,几乎拥有天下人才总数的三分之二。这一切都与曹操的知人善任密不可分。最能体现曹操任才思想的是他在公元210年发布的《求贤令》。该令宣称,天下正值混乱未定之际,国家急需各类人才,无论是谁,只要具备某一方面的才能,即便私德有亏,也照用不误。此令一出,天下惊叹。它是对汉代察举制的极大否定,既道出了曹操对人才的殷殷渴求,也反映了他用人上的胆识与魄力。据张大可先生总结,曹操网罗人才的方法主要是征辟、投效、推荐、纳降和强征,用人手段也主要有“人尽其才,不求全责备”“诱以官禄,赏罚分明”“容人之过,度释前嫌”“笼以权术,辟为掾属”“严密掌控,威以刑杀”等[4]。这些吸引着智能之士、勇猛之人纷沓而至。
孙坚于汉末群雄逐鹿中起家,在为朝廷效力的同时,也壮大了自己的力量。他在转战各地的过程中将程普、黄盖等一批忠诚勇猛的名将招入麾下,为长子孙策继续扩充势力,占领江东创造了有利条件。据《三国志·吴书·孙策传》载,孙策“性阔达听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22]920。在10年征讨中,他结交了周瑜、诸葛瑾等青年智士,得以进攻江东,占据吴、会,为弟弟孙权的进一步割据打下了坚实基础。孙策本人就是个“善于用人”的典范,但就连他都承认此方面不如孙权。孙策临终前,对孙权说“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22]920。可见,在孙氏父子中,最善于用人的当推孙权。据张竟成先生研究,孙权的求贤任贤之道主要体现在“招延俊秀,聘求名士”“知人善任,各尽其心”“披怀虚己,集思广益”“推诚相与,用人不疑”“兼收并蓄,南北兼顾”“厚相接纳,笼络功勋”等方面[5]。这些用人策略不仅让孙权巩固发展了父兄基业,而且使孙吴政权延续了59年之久,成为三国中国祚最长的一国。
与曹操和孙权相比,刘备的出身可谓“穷白”,除了有个不能再享受任何特权的“帝室之胄”的空头衔外,其他几乎一无所有。贫寒的出身决定了他只能走与曹操、孙权不同的用人之路。刘备的“以性情相契”表明了他招揽人才主要靠的是感情。《老子·第三十六章》曾曰:“将欲取之,必固予之。”[23]只有自己对别人付出了真诚,才能得到别人真诚的回报。果然,刘备的真诚用人得到了丰厚的回报。即使在他数度战败逃亡、狼狈不堪之时,身边的人才也总能散而复聚,忠贞不渝地以性命相随。刘备死后,诸葛亮等人进一步巩固完善了他的人才策略,使蜀汉成为三国中叛乱最少、政治最稳固的国家。仅有区区一州之地的蜀汉竟能与最强大的曹魏抗衡数十年,甚至还多次让魏军疲于奔命、畏惧心惊,可见刘备人才策略的巨大成功。
付开静先生曾说:“曹操的用人思想立足于法家的权术。”[6]这严重地影响了曹操集团的凝聚力和稳定性,使其在吸引众多人才归附的同时,也为曹魏政权的灭亡埋下了种子。“孙权的用人思想游移于儒家的信义和法家的严酷之间”[6],在早期他用人以意气相投,做到了知人善任,团结了一大批人才,这些人才为江东的巩固发展立下了赫赫功勋。但到了晚年,孙权的疑心越来越大,果于杀戮,打击了许多忠臣良士,以致孙权死后,吴国数次发生内讧,严重地影响了国家实力。“刘备的用人思想立足于儒家的信义”[6],这种信义源于内心的相契、心理的共鸣,以自己高尚的政治人格做到让人心服。故虽然刘备集团的人才没有曹魏和孙吴的数量多,但其坚固的凝聚力远为二国所不及,这也是蜀汉自建国以后基本没有发生较大的政治动荡,在三国当中最为安定的重要因素。
3. 人口南迁
东汉末年,中原地区政治腐败,战乱频仍,人民的生命财产没有保障,而南方地区却社会安定、经济繁荣,这对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中原百姓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于是北人南迁就成了当时的普遍现象。当时北人南迁,主要包括“士大夫举宗避难南迁”“逐鹿中原失败的军阀南下,带有大量部曲和裹胁的男女人口”“流民南下”“战争掳掠”“曹魏民众逃避政苛刑酷而南渡,以及叛将南投”五种方式[7],主要目的地是巴蜀、荆州和江东。
巴蜀地区,四塞险固,远离中土。成都平原又是天下有名的天府之国,战争较少,人民安乐。《三国志·蜀书·董和传》记载:“蜀土富实,时俗奢侈,货殖之家,侯服玉食,婚姻葬送,倾家竭产。”[22]815早在董卓入京,中原刀兵四起之际,北方百姓就纷纷入川避难。当时,“京兆、冯翊、扶风三辅‘数万家’避乱入蜀,号称‘东州士’,汉末蜀中名士如法正、董和、邓芝、孟达均为避乱入蜀者”[8]。不过,北方百姓南迁避乱的地区主要还是荆州和江东。此时的荆州和江东已经在两汉的基础上得到了进一步开发,加之比巴蜀有着更为便利的交通条件,所以大量的北方人口不断流入。“人口南迁最多的两次发生在建安年间。建安初年,关中百姓流入荆州,达十万余家;建安十八年,曹操与孙权相争于濡须口,曹操令沿江居民北迁,居民惊恐,十余万户渡江南迁。两次合计二十多万户,每户以五口计,就是一百多万人。”[9]
在南迁的人口中,既有许多胸有韬略、身怀治国才能的士人,也不乏算无遗策、能征善战的良将,如孙吴政权中的江淮人士就是典型代表。据王永平先生研究:“当时江淮人士比较集中地流寓江东,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地缘关系,江淮地域距江东较近,避乱江东比较便利,特别是那些携家族南迁者,更是如此;二是由于孙氏父子长期在这一地区活动,与当地人士结成紧密联系。”[10]
4. 政治联盟
三国中,孙吴和蜀汉的国力相对较弱,他们要想偏安一隅,进而逐鹿中原,对付实力最强的曹魏,就必须结成联盟。吴蜀联盟不但延缓了历史的统一步伐,造成了三国鼎立的局面,而且也保障了两国政权的稳固,促进了南方的开发。
吴蜀的政治联盟对人才地理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国对疆界处派遣官员的数量和才能上。这些官员数量不宜太多,否则彰显不出两国结盟的诚意。而且,他们的才能要突出,因为只有派遣优秀的人才出镇这些地方,才能真正起到守土卫国的作用。
(二)经济因素
冀朝鼎先生认为,当一个王朝动乱之时,在中央权力不易到达的地区,地方官吏在经济上一旦有了能与中央相抗衡的力量,就会出现分裂。只有打破这种均势之后,才会重新统一[11]。东汉末年,就是这样一个王朝动乱的时代。那些经济实力雄厚的地方官员求贤若渴,积极招揽人才。来自各地的谋臣良将也纷纷为所择之主出谋划策,冲锋陷阵,最终形成了魏、蜀、吴三国鼎立的局面。三国末年,孙吴和蜀汉因政治黑暗,导致经济凋敝、民不聊生、人才零落,而此时北方的经济和人才却在司马氏父子的掌控下呈现出一派兴旺景象,平衡均势被打破,三国的大一统也就成了时代的必然。在天下分裂之时,经济落后的地方多出武将,发达地区则多出文臣。出身贫寒的人才多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在随主公征战天下的过程中能够立下赫赫战功,如蜀汉的关羽、张飞等。而出身富贵之家的士人则有较好的条件学习文化知识,掌握治国之术,成为新政权的栋梁,如“金玉满堂,妓妾溢房,商贩千艘,腐谷万庾,园囿拟上林,馆第僭太极,粱肉余于犬马,积珍陷于帑藏”[24]148的江东顾、陆、朱、张、虞、周等豪门大族,其子弟门生几乎占据了孙吴朝堂的半壁。另外,全国出人才多的地方大都是当时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出人才少的地方则大都是经济比较落后的地区。《管子·牧民》说:“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29]2人们只有解决了吃饭穿衣等基本生存问题,才会有更多的时间和更好的条件去习文练武,增长才干。高敏先生认为:“人才涌现的多少,是社会经济发展与否的直接结果,因而也可以反映出某个地区社会经济的发展水平。”[12]16三国时的南方主要有孙吴和蜀汉两个政权,他们对江东、荆楚、巴蜀都进行了大力开发。
1. 江东和荆楚地区的开发
孙吴统治者对江东和荆州地区的开发是建立在两汉基础上的。据《史记·货殖列传》记载,西汉时期,“楚越之地,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势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訾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25]。《汉书·地理志》也有类似的说法。可见西汉时期的楚越之地还处于未开发状态:耕作技术落后,生产水平低下,人们依赖自然物产为生,甚至还没有出现阶级分化。据统计,正常情况下(秦末农民起义除外),在西汉200余年间,江南②涌现出来的入仕人才仅有9人,“而且大都是下级小吏或卒伍,由于立军功和其他特殊原因而致仕,官位也大都不高”[12]16。
到了东汉,统治者才开始真正对楚越地区进行开发。在中国古代的经济结构中,农业始终处于最重要的地位。东汉时期,楚越地区铁农具和牛耕技术已经得到了较广泛的推广和使用。据《后汉书·任延传》载:任延为九真太守时,教百姓“铸作田器,教之垦辟”,收到了“田畴岁岁开广,百姓充给”[26]2462的良好效果。在长江流域、珠江流域、福建等地的东汉墓葬中,就发现了大量的铁器农具,如铲、斧、凹口臿、大型铁铧等。《后汉书·王景传》也说:王景为庐江太守时,“驱率吏民,修起芜废,教用犁耕”,使得“垦辟倍多,境内丰给”[26]2466。此外,东汉时期水利事业的发展为农作物的丰收提供了保障。《后汉书·马棱传》记载,章帝时,马棱为广陵太守,“兴复陂湖,灌田二万余顷”[26]677。顺帝时,会稽太守马臻在境内筑塘蓄水,灌田九千余顷。农业的发达为楚越地区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并为它们的繁荣创造了良好的条件。据高敏先生统计,在东汉190余年的时间里,江南地区涌现出来的入仕官员及知名人士多达75人,其中两名还是女性,且高官数量远远多于西汉[12]18。
为了富国强兵,增加与曹魏、蜀汉相抗衡的实力,孙吴政权在两汉的基础上对楚越地区进行了更大规模的开发。在兴修水利工程方面,孙权开凿了从钱塘江到建业的运河,使两岸的大片农田得到灌溉;吴初对会稽湖进行疏浚和扩建;230年筑东兴堤以遏巢湖;240年诏“诸郡县治城郭……穿堑发渠”[22]1144;238年至251年在建邺城东开直渎;260年修浦里塘,保护丹阳湖田……大批水利工程的修建,使太湖流域和钱塘江流域成为富庶之乡。孙吴政权还进行了大规模的屯田,以解决军粮和民粮的供应问题,其中以军屯为主。据《资治通鉴·魏纪五》载,诸葛恪曾“自领万人”屯耕于庐江皖口[27]2366,为东吴屯田中规模最大的一次。在发展手工业方面,孙吴建置了大规模的官营手工业作坊,使得江南的铸造业、煮盐业、丝织业、制瓷业和造船业等都在前代的基础上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同时,他们还大力发展商业,长江沿岸商船如梭,往来不绝。商业的发达促进了城市的繁荣,当时的吴县、京口、建业和武昌成为楚越地区的四大工商业中心。因此,孙吴时期的对外贸易非常发达,不但与曹魏和蜀汉常有贸易往来,而且还发展了与海外的贸易关系。孙权曾派上百艘大船到高句丽等地进行贸易,并于黄龙二年“遣将军卫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22]947;黄龙五年,吕岱平交州之后曾遣宣化从事朱应、中郎康泰出使南海各地……总之,此时的孙吴经济蒸蒸日上,一派繁华景象。上述举措不仅大大增强了国家实力,也使楚越地区更加繁荣富庶,中国经济重心开始向南偏移。此外,孙吴政权还对山越进行了征服,这既打破了山越族长期闭塞的生存状态,又增加了国家兵源,促进了民族融合,对江南经济的开发也具有积极作用。经济的发展促进了楚越地区人才数量的井喷,据笔者统计,三国时期仅任职孙吴政权的楚越人才就达180人以上,远远超过了两汉的总和。
2. 巴蜀地区的开发
与两汉时期楚越大部尚处于“火耕水耨”的落后状态不同,巴蜀地区很早就得到了开发。按照地理特征,巴蜀地区可分为巴地和蜀地两部分。巴地大致相当于今湘鄂渝黔交界之处。这一带北有巫山、大巴山、长江三峡,南有武陵山,山高林密,水险路陡,地力贫瘠。这样封闭恶劣的地理环境严重阻碍了巴地的经济发展,也成为文化士人诞生的瓶颈。然而,巴人在面对艰难的生存环境时,表现出了不惧天险、征服自然的强悍精神,造就了刚劲勇锐的民族性格,以致有“巴地出将”的谚语流传。据《华阳国志》记载:巴人勇敢能战,“人多劲勇,少文学,有将帅才”[13]302。巴师还曾在武王伐纣和汉高祖灭秦的战争中贡献巨大。与巴地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蜀地的繁荣富庶。早在秦汉年间,成都平原就已经成为全国三大主要农业区之一。到了汉代,蜀地经济已经达到了“汉家食货,以为称首”[13]315的高度,其郡治成都已经成为仅次于国都长安的全国第二大城市。甚至在汉高祖二年,关中出现饥荒的时候,朝廷还令百姓到蜀中就食。到了东汉,蜀地的经济就已经超过了关中。由此可见两汉时期以成都平原为中心的蜀地何等发达。蜀地的繁荣是众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土地的肥沃、气候的温润和雨量的充沛、自然资源的丰富、劳动力的充裕以及特殊的封闭环境等从不同层面促进了蜀地经济的发展。
需要指出的是,不管是巴地的缓慢发展,还是蜀地的繁荣昌盛,都与秦汉政府对巴蜀的开发有着紧密的联系。秦时,曾在巴地设置郡县,治理宽松,效果不大。主要还是依靠当地的酋长进行管理,故秦政策对巴地的影响甚微,致使该地经济发展缓慢。然而,蜀地却大不相同。史载,秦惠王时,兼并蜀地,“移秦民万家实之”[13]312,其中就有如卓氏和程氏之流的商贾世家。后秦孝文王以李冰为蜀地太守,兴修都江堰水利工程,“灌溉三郡,开稻田。于是蜀沃野千里,号位‘陆海’,旱则引水浸润,雨则杜塞水门。故记曰: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也”[13]313。楚汉之争时,汉高祖自汉中出三秦伐楚,萧何就曾发蜀、汉米万船给助军粮。可见,秦时蜀地经济的发达。汉承秦制,继续加大对巴蜀地区的开发,然而两地分化仍很明显。对于巴地,郭声波先生曾说:两汉阶段“川东地区农业开发程度不能过分指望……粗放的旱地农业仍是该区的特色”[14]。对于蜀地,史载:“孝文帝末年,以庐江文翁为蜀守,穿湔江口,灌溉繁田千七百顷”[13]314,极大地发展了当地的经济。后汉武帝对西南地区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开发,巴蜀经济得到进一步发展。到了东汉初,班固写《两都赋》,谓关中“郊野之富,号为近蜀”。至此,蜀中之富业已超过关中。
蜀地经济的繁荣,为文化的发展创造了良好条件。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名士才俊,所谓“蜀地出相”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据李桂芳先生统计:“就郡守一职西汉可考籍贯的官员仅3人是西南本土人,到东汉时西南本土人增加到38人;而西汉时担任县令(长)的可考籍贯的西南本土仅1人,到东汉时增加到38人,且多出自巴蜀二郡。”[15]当然,主要是蜀郡。
东汉末年,中原大乱,智明之士纷纷把眼光投向安定的巴蜀,都想占据此地作为根基。诸葛亮就曾对刘备说:“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22]760建议刘备进据巴蜀,以为基地,经营天下。由此可见当时巴蜀地区的富庶。后经过复杂激烈的争夺,刘备集团如愿入川,建立蜀汉政权,开始了对巴蜀的开发。比如诸葛亮开发南中,据孙大英和李殿元两位先生的研究,诸葛亮主要采取了“重新划分郡县”“大力开发利用南中的人力资源”“开发利用土地资源”“推广先进生产技术”“重视盐铁等矿产资源的利用”等措施[16],使南中地区得到了较为全面深入的开发,政治上形成了“纲纪粗定,夷、汉粗安”[27]的局面,经济上也得到了长足发展。史载南中平定以后,蜀国“赋出叟、濮耕牛战马金银犀革,充继军资,于时费用不乏”[22]871。
东汉末年和三国时期蜀地的繁荣,也为文化的进一步发展创造了条件。据笔者统计,当时仅在吴蜀两国任职的巴蜀人士就达60人左右,但由于三国战乱频繁,尤其是刘备和诸葛亮曾数度出川作战,加之蜀汉政权在用人政策上有压制巴蜀人才的倾向,故三国时巴蜀入仕人才的数量虽多于西汉,却少于东汉。
(三)文化因素
文化因素包括哲学、宗教、文学、艺术、科技、社会心理和风俗习惯等众多方面。其中,风俗习惯对三国时期人才的地理分布影响最为显著。
通常情况下,一个地区如果习武风俗浓厚,那么此地必定多出武将。比如汉末雍凉地区,由于那里的人们较少受到中原先进文化的熏陶,所以培育出的谋臣智士不多,不过原始野蛮的生存环境,却形成了当地任侠尚武的习俗,养成了人们好勇斗狠的性格和强健敏捷的体魄,为英勇善战的武将诞生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反之,如果一个地区崇尚修文的话,那么此地则多出文臣谋士,比如汉魏之际汝南袁氏、应氏和颍川荀氏、陈氏、钟氏等世家大族所在的中原地区。
此外,一个地区统治者的文化政策对人才地理分布的影响也很大。比如,汉末刘表治下的荆州地区。荆州之所以能出人才,虽然还有地理环境、军事战争等方面的因素,但不可否认,刘表主政荆州期间所采取的一系列振兴文化教育的措施,促进了荆州人才的大批涌现。史载,刘表曾在治所襄阳“广开雍泮,设俎豆,陈垒彝,亲行乡射,跻彼公堂,笃志好学,吏子弟受禄之徒,盖以千数,洪生巨儒,朝夕讲论”[17]848,“开立学官,博求儒士,使纂毋闿、宋忠等撰《五经章句》,谓为《后定》”[22]177,当时北方的“关西、兖、豫学士归者盖有千数,表安慰赈赡,皆得资全”[17]848。另外,当时荆州地区的私学也相当兴盛。襄阳人杨虑曾聚徒数百人论道。避乱荆州的颖容因擅长《左氏春秋》,也曾吸引上千人听其讲学。
家族的文化氛围也往往影响着人才的形成。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主要指武将家族世世领兵,代代为将。而一个有着深厚家学背景的文化大族,他们对子弟从小就严格要求,谆谆教导,使得从这些豪门中走出来的人才数量远远大于出身贫寒、整天为生计奔波、没有时间和条件接受文化教育的穷苦人家。比如常年盘踞江东的顾、陆、朱、张四大士族,就多能培养出治国理政的智谋之士。
在孙吴和蜀汉的疆域内,文化发达地区往往也是世家大族聚居之地。为了争取他们的支持,更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执政者对这些地区都很重视,往往会任命大量的有识之士进行管理,以求在原有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教化广大百姓,进一步培养更多的优秀人才,如孙吴扬州的丹阳郡、吴郡、会稽郡,蜀汉益州的广汉郡、蜀郡、巴西郡。而文化相对落后的边远地区,通常为各少数民族的居住地,为了安定他们,执政者不宜派遣过多的官员去任职,只需精选少数能臣干吏甚至就地取材任命当地的大族豪杰进行治理即可,如孙吴政权中出镇交趾郡的士氏家族。
(四)自然地理环境因素
自然地理环境通常指存在于人类社会周围的自然界,包括地质、地貌、气候、水文、土壤、矿藏和生物等自然要素,它们相互结合、相互制约,组成一个综合体,直接或间接地制约着人才的生存、生活和创造,对人才分布的影响非常大。
“一般来说,自然环境优越,自然资源丰富,生产力水平就较高,经济就较发展,物质财富就丰富,相应地就容易促进科技和文化的发展。经济、科技和文化的发展,一方面为人才辈出提供了较好的物质条件,另一方面也为人才辈出提供了需要。这种需要,既刺激人才辈出,又决定了人才涌现的数量。”[18]34比如,三国时的中原地区,尤其是颍川一带,自然、经济、文化等各方面条件都非常好,故培养出了以荀彧为代表的大批杰出人才,在曹操转战南北的过程中屡献奇谋,建立了不朽功勋,而且他们的后人也才俊辈出,长盛不衰。
然而,“自然地理环境具有二重性,一方面给人才成长带来许多有利条件,创造了良好地理顺境;同时,由于地理环境的应力作用,也会产生一些不利人才成长的现象,形成地理逆境”[19]。比如少数民族统治的北方边远地区,气候恶劣、水分缺乏、植物稀少、广漠苦寒,生产力落后,这样的生存环境大大降低了文人谋士出现的可能性,但却容易激发人们改造大自然的进取精神。在与天地抗争、求取生存的过程中,这些地区民风彪悍,人们体魄强健,他们自小就娴熟弓马、武艺高强,如董卓的凉州军团。这从名士郑泰对董卓武装力量的称颂中就可以看出来,他说:“天下之权勇,今见在者不过并、凉、匈奴、屠各、湟中、义从、八种西羌,皆百姓素所畏服,而明公权以为爪牙,壮夫震粟,况小丑乎!”[22]426其实,早在两汉时,北方民族任侠尚武的风气就已相当浓厚。据《汉书·地理志下》载:“天水、陇西……及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皆迫近戎狄,修习战备,高上气力,以射猎为先……汉兴,六郡良家子选给羽林、期门,以材力为官,名将多出焉。”[28]《后汉书·西羌传》亦曰:“其兵长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而果于触突,以战死为吉利,病终为不详。堪耐寒苦,同之禽兽……性坚刚勇猛,得西方金行之气焉。”[26]2307这些无不显示出西北特殊的地理环境对当地人才的塑造功能。
叶忠海先生曾说:“自然条件优越的地区,一般总是最先得到开发。一个地区经济先得到开发,势必能提供良好的生活、学习和工作条件,进而有利于人才成长并吸引和稳定人才,于是该地区人才密度就大。反过来,人才密度大的地区,又有利于自然环境的改造,这样就形成了环境与人才之间的良性循环。”[18]35这就是为什么三国时期的统治者对各自辖区内自然环境好的地方常会派遣大量人才去牧守的重要原因。对于那些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统治者也会任用许多能臣良将去镇守,而对于偏远落后、蛮荒人稀的地区,统治者只需派遣少数优秀人才出任州郡长官即可保无虞。
这里值得提及的是蜀汉的人才情况。蜀汉的人才主要受巴蜀地区特殊地理环境的影响,“一方面,地处盆地,土地肥沃,物产资源丰富,被称为‘天府之国’,为人才成长提供了物质条件,促进人们生理素质的提高,智力素质的发育,实践活动的开展,从而使得巴蜀地区人才大量涌现;另一方面,成都平原四面环山,对外界交往产生了阻碍,影响了人才的发展”[20]。然而,正是这一不利条件促使当地人们为了生存,一直与自然环境相抗衡,从而铸就了自己的强健体魄和坚韧性格,成为人才增长的重要缘由。
然而,地理环境对人才的影响是极为复杂的,我们既要看到它促进人才增长的积极意义,也不能忽视其阻碍人才出现的消极影响。比如蜀汉后期“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的人才极度匮乏情形,除受统治者用人政策的决定性影响,地理环境的不利影响也很突出。鲁小波和陈晓颖指出:“优越的自然条件和封闭的地理环境使蜀汉地区人民安居乐业,同时也形成了安于现状,厌烦战争的思想,这也是后来蜀汉灭亡的心理祸根……特殊的地理环境导致蜀汉地区居民普遍比其他地区特别是北方地区居民在身高和体重上存在一定劣势,这一点在冷兵器时代的三国时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蜀汉军队的战斗力……封闭的地形、特殊的传统思想和习俗使蜀汉人民很少有习武的习惯……致使蜀汉地区土生土长军事人才缺乏。”[21]
总之,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和自然地理环境等因素从不同方面对三国时期人才的地理分布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我们对三国人才地理分布状况进行研究,可探寻出当时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社会等各方面的特征与变迁情况。
注释:
① 本文的“三国时期”指广义上的“三国时期”,即从公元184年黄巾起义开始,到公元280年为止,前后共96年,与陈寿《三国志》中的时间年限大致相当。
② 在高敏先生的论述中,江南包括荆楚和江东。本文所说的“楚越之地”也指荆楚和江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