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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图书馆早期晒书活动述论*

2021-01-07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21年7期
关键词:文澜书库四库全书

汪 帆

(浙江图书馆 浙江杭州 310007)

晒书,亦称曝书,系指藏书者或政府管理图书的部门每年在特定的时间,将所藏图书拿出来晾晒,藉此以免除图书因潮湿而生蠹虫等受损状况,从而延长书籍寿命,并保护书籍的完整性,是保护古籍的重要措施之一。浙江图书馆自建馆伊始,就十分重视图书的保护工作,定期开展晒书活动。

1 浙江图书馆晒书活动的渊源

浙江图书馆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乾隆时期。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四库全书》告成,乾隆皇帝“因思江浙为人文渊薮,允宜广布,以光文治”,“特发内帑银两,雇觅书手,再行缮写三分,分贮扬州大观堂之文汇阁、镇江金山寺之文宗阁、杭州圣因寺之文澜阁内”[1]4。此即著名的贮藏《四库全书》的江南三阁。其中,文澜阁位于杭州西湖圣因寺内,系由旧藏《图书集成》之藏书堂改建而成,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底落成。次年,江南三阁《四库全书》开始陆续入藏,到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文澜阁已藏有《四库全书》《钦定古今图书集成》《全唐文》等大型丛书。按照乾隆皇帝的旨令,“全书缮峻分贮三阁后,如有愿读中秘书者,许其陆续领出,广为传写”[1]5。事实上,文澜阁具备了后来公共图书馆的初步功能,即对外开放,允许士子到阁抄阅,并制定了严格的管理制度,委派专人管理。该阁所藏《四库全书》等,后来划拨给了浙江图书馆,所以有“吾浙之有图书馆,清乾隆时已有萌芽”[2]之说。

文澜阁位于孤山之麓、西湖之畔,近山脚水源之处,易潮湿生蠹,并非保存图书的最佳场所。事实上,乾隆皇帝最初选择建造文澜阁的场所是圣因寺行宫后的玉兰堂,因为玉兰堂“逼近山根,地势潮湿,难以藏书”[1]4转而改为玉兰堂之东迤下藏书堂。藏书堂与玉兰堂皆在圣因寺内,只是地势比玉兰堂高敞而已。因而,文澜阁藏书从一开始就面临着保护的问题,从一开始,文澜阁就设有专人负责晒书。道光年间,江苏人钱熙泰、张文虎等曾赴文澜阁校书,“访周竹所。竹所向为文澜阁司事,已于去冬撤职,经岳运使镇南委员查修,另设训导一员,总管锁钥,即后湖董事章公次白黼。而司一切晒书事物者,为朱石樵茂才。是以阁中出入,较严于畴昔”[3]。同治元年(1862年),曾经的文澜阁主事陆光祺写到:“每岁盛夏暴书凡一月,由盐运使派儒学官掌之。”[1]13“盐运使”即两浙都转盐运使司主官,是文澜阁《四库全书》的主管。咸丰十年(1860年)、十一年(1861年),太平军两次攻打杭州,阁圮书散,赖杭州著名藏书家丁申、丁丙等的努力,散失的文澜阁库书得以部分保存。同治三年(1864年),在杭州知府薛时雨的帮助下,库书贮藏于杭州府学之尊经阁。这期间,仍坚持晒书。据同治十一年(1873年)七月上谕《详送书目咨部奉到抚批盐运使饬知两浙江南盐运使司宗室灵为饬遵事》记载,贮藏在杭州府学尊经阁的《四库全书》残帙,“由该学教授选派学识门斗,封锁守护。每年由丁申禀请详给晒书经费银六十两在案”[1]19。光绪六年(1880年),在浙江巡抚谭钟麟的支持下,文澜阁得以复建,散失的阁书重回文澜阁。光绪七年(1881年)八月二十九日,丁丙《送呈补抄阁书章程并议定经费禀》中说:“伏查阁地甚为宽旷,库书实宜慎重,经理须常川看守,薪水似宜从优,每月拟支钱二十四千文,司事一人,帮理晒书,督率收拾、拔草,薪水每月给钱五千文……每届晒书,查点一次,报案备考。”[1]26

以上文献说明,文澜阁自《四库全书》入藏以后,一直有晒书的制度,并有专人负责晒书。可惜的是,由于种种原因,没有留下晒书的详细资料。

2 浙江图书馆晒书活动的特点

清宣统三年(1911年)六月,浙江咨议局议决并经浙江巡抚核准,文澜阁《四库全书》划归浙江图书馆保管。1912年,浙江图书馆孤山馆舍白楼落成,时任浙江图书馆总理(馆长)钱恂将《四库全书》移藏到浙江图书馆西面一墙之隔的红洋房中。从此,《四库全书》的保护就成为浙江图书馆的常规。1912年6月公布的《浙江图书馆章程》第五十二条规定:“本馆每暑假逢阴历三伏晒书之期得为一星期以内之闭馆,预先定期登报通告,届时停止观阅。”[4]从此,晒书作为一项常规制度,频繁见之于浙江图书馆的相关记载中。例如,《浙江省立图书馆民国二十二年度进行计划》中记载:“本馆依办事细则第十九条之规定,每年夏季应规定二十天将图书曝晒一次。”[5]

纵观民国时期浙江图书馆的晒书活动,有以下几个特点:

(1)在时间上,晒书在三伏天内,以二十日为限

历史上关于晒书的时间,各家说法不一。浙江图书馆的“曝书日”则定在三伏天,时间以二十日为限。此见于1927年《浙江图书馆报》第三、四期合刊的记载。1932年出版的《浙江省立图书馆月刊》第一卷第五、六期合刊中记载:“(七月)十二日,今日起新民路分馆开始整理曝书,停止阅览。”[6]八月十七日记载,“整理晾曝《四库全书》及殿本《图书集成》,于七月六日开始,今日始竣事”[7]。1935年七月十五日开始清理书库,曝晒图书。1936年时从七月十三日起开始清点。1948年的曝书时间是七月二十二日至八月十八日,历时四周。虽然由于种种原因,历年具体的晒书时间并不完全统一,但大致在七月中旬到八月底,在“三伏天”内,以二十日为限。清人孙从添《藏书纪要·曝书》云“曝书须在伏天”[7]46,即七月中旬到八月中旬,这个时期通常被认为是最适合的晒书时间。浙江图书馆的晒书活动,在时间上既遵守了这个间接的经验,又灵活运用,既不局限于某一天,又有利于阅览工作。

(2)晒书与清点相伴随

晒书活动需要将图书从书库中搬移到库外或室外进行,这也是清理书库、提高图书保护质量的最佳时机。浙江图书馆每年夏季晒书之时,同时有清理书库之举。“本馆向例,于每年夏季有清理书库之举。盖以一年中图书出纳频繁,多有破损,有提出整理修补之必要。兼之一年以来,新到图书之编目入库,及旧藏图……特关二室,检提已蛀之线装书及出借甚频之平装书,举行消毒一次,以资整洁。”[8]例如《浙江省立图书馆民国二十二年度进行计划》中记载:“惟一年以来,图书颇多改订移动,难免缺失,又以借阅较频,尤多凌乱。故决定在本年度开始,即七月杪八月初,将总分馆所藏图书,照书目清检一次。”“其中孤山分馆所藏《四库全书》与其他善本,则因向藏木橱,仍擬分日检出,除检点外,并在日光中晾晒一次。”[5]此举未见于古人有关晒书的记载中,算得上浙江图书馆古籍保护的一个创举。

(3)准备周详

浙江图书馆所藏《四库全书》及其他善本书,数量众多,工作量巨大。为了有效提高工作效率,减少天气变化对晒书工作的影响,每年的晒书活动之前,浙江图书馆的馆长循例召集各部主任,商讨曝晒图书的具体相关事项。“六月廿九日,本馆主任谈话会久未举行,兹以年度告终,诸事待商,由馆长邀集各主任于今日上午八时开谈话会,讨论暑期中清查书库曝晒图书及改排卡片等问题。”[9]“七月十九日,馆长赴博物馆接洽王氏藏书交还本馆事。事毕,往孤山分馆查察点收藏版及曝晒善本书等项工作。”[9]以上两则记载,是浙江图书馆晒书前准备工作的一个缩影,体现了浙江图书馆对晒书工作的周密计划。

所谓“查察”,实际上就是确认图书的保存情况,以确定其是否需要晾晒,以便制定晾晒措施。因为中文线装书平放较难查找,民国时期各大图书馆为解决中文线装书与西文书共同存放,一般采用将中文线装书装匣插架之法。“中文线装书平放叠置,不独检寻较难,且极易破损凌乱,故国内各图书馆多有装置纸匣,标目直立。本馆在十九年杨前馆长时,将新民分馆所藏线装书曾加装纸匣三千只,颇便检取。今总馆书库均为钢铁书架,不适平放线装古书之用为保护完密及取便检查起见,擬将全未编目之一部分线装书加装纸匣,标写书号,直立陈列。”[10]此法虽可解决中文线装书直立存放的问题,但书籍长期存放于半密闭空间,闷热而易回潮。同时,在纸匣制作过程中,多用浆糊,也增加了生蠹的可能性。因此,仍需要根据保存情况,酌为晾曝。此外,对于上一年择要修补过的书籍,也需要进行检查,区分其种类和程度,进行晾晒。

准备工作的另一个内容是根据工作的需要,将工作人员分工,以提高工作效率。例如,1936年《图书展望》记载:“今年暑期,爰规定自七月十三日起,合全馆馆员分配为十二组,从事总馆及两分馆之检点工作……至孤山分馆方面,检点册数及次序外,并将《四库全书》与所有善本就通风处加以晾晒,并将每书翻抖一过,以防蠹蛀。”[11]不但对晾晒之处有明确要求,更是具体说明了晾晒之法。

此外,浙江图书馆在确定晒书之前,还在杭城主流报社媒体发文,告知广大市民读者。在民国二十三年度工作计划中,提出暑期停阅清理书库和曝书之例,不便于社会人员读书之所需,故拟定总、分馆轮替停阅的办法施行。

3 张宗祥先生对晒书工作的理论梳理

1954年,时任浙江图书馆馆长张宗祥先生撰写了《图书馆晒书问题》一文,对浙江图书馆的晒书活动进行了总结。其基本要点如下:

首先要确定什么样的情况下需要晒书。假使是在黄河以北空气干燥的地方,或者书库建筑相当合式,有调节空气的设备,可以不必晒。假使是元明以前的刻本,或者这些书向来藏在北方冬天生炉子的屋内,纸张已经很古老脆弱的了,就应当选择天气晴燥的日子,靠着空旷的窗户,翻动它,不可以当着烈日去晒。

其次要拣择天气。一般应选择立秋左右晒书。这时节阵雨少,空气干燥一些,夜间比较凉快,书本中白天所受的热气比较容易消散。因为书在晒过之后,需要凉透,方可以收叠上架,晒过的书,最好再夜间翻腾一遍。

再次,要做好精心的准备。在组织人力方面,图书馆往往晒书数量都很大。因此,晒书一两个星期以前,就要对所晒之书进行检查、估计,根据实际的工作量,组织人员进行晒书,以提高工作效率,减少失误。因为晒书是要靠天气的,天气的好坏又往往是靠不住的,所以,应该根据天气情况,尽量缩短时间,完成晒书工作。如果需要晒的书很多,就要根据地方、人力等条件,分开完成。具体的方法为,可以分成若干个小组,每一组三人,一人作领导,其他人作助手,按次序事先分配好工作任务。晒毕,取书凉透,然后归架。

在晒书工具方面,晒书板忌讳用洋松及一切树脂比较多的木类,“因为树脂多,日光烘照之下,必定脂膠渗出板面,就可以黏住书面,损伤纸张。在我们浙江来讲栗树柏树比较适宜”[12]。晒书凳的高度“高二尺四寸,以离地略高,即使泥地略有潮湿,不致侵入书帙,又须相当高度,易以使人摊翻书籍,不必俯躬曲背为宜”[12]。既要求达到隔潮之目的,又便于工作人员操作。凳的长短、宽窄也有要求,既不可过宽,免于挪作他用;又不可过长,以防工作人员贪图便利,放置太多晒书板,万一遇疾风骤雨,增加抢救难度。

张宗祥先生曾在京师图书馆担任过主任,也是文澜阁《四库全书》第三次补抄的主事者,1949年以后出任浙江图书馆馆长。他的这篇文章“是我体会到的一点为晒书而应该有的知识,浙江图书馆正是这样做的”[12]。也就是说,他的这篇文章既是对浙江图书馆民国时期晒书工作的总结,也有自己多年对古籍保护工作的体会和思考,是对浙江图书馆晒书活动的升华。

4 启示

4.1 从历史渊源上讲,浙江图书馆的晒书活动是对历史上晒书活动的继承和发扬

早在北魏时,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一书中就有曝书的记载,并明确指出:“须要晴时,于大屋下风凉处,不见日处曝书。”[13]228“曝书”的正确含义是“晾晒书籍”。浙江图书馆的晒书活动十分明确为“晾晒”,是对古代晒书传统的继承和守正。在晒书时间的选择上,浙江图书馆选择了三伏天,而不是《齐民要术》中的“五月十五日以后,七月二十日以前”[13]227,充分考虑了浙江地区的气候和环境条件,避开了浙江地区炎热多雨的梅雨季节,是对历史上晒书时间的灵活运用,是发扬。

4.2 就古籍保护的现实而言,仍需要借助传统的晒书方式

自2007年国家启动中华古籍保护计划以来,古籍的保护工作越来越受到各级政府和图书馆界的重视,全国各主要图书馆的善本书库大都安装了恒温恒湿设备,达到或超过了张宗祥先生所说的“书库建筑相当合式,有调节空气的设备,就可以不必晒”[12]的条件。但毋庸讳言,由于恒温恒湿设备昂贵,一般地市级公共图书馆、民间私人藏书库,甚至各著名图书馆的非善本书库的建设仍未达到上述条件,仍需要借助传统的晒书方式来对古籍进行保护。同时新的恒温恒湿设备虽然能确保古籍不受温湿度的影响,但并不能避免其他方面的问题,比如霉变、虫蚁的侵害等。对于霉变、蠹虫侵害的古籍仍可进行晾晒,在晾晒的过程中,抖落侵害的蠹虫,放置药物、通风透气,确保古籍不再受虫蛀,同时也能有效防止霉变。中国古代的书籍制作原料和方法是完全物理的,晾晒的方法是借助自然之力,既能对古籍实施有效保护,又不会改变古籍的物理特性,对古籍造成损坏,是最少人为干预的物理方法,是最符合古籍保护的基本原则。

4.3 张宗祥先生对传统晒书工作的总结和分析,仍然可以成为我们晒书工作的重要指导

近年来,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开始提倡、推广晒书活动,借助传统的晒书形式,聚集爱书之人交流、分享古籍保护和收藏的经验,进一步推动古籍保护活动的深入和普及。如何开展晒书活动,有效地保护古籍,历史的经验值得汲取。尤其是,近年来随着各种不可抗拒因素的影响,各地自然环境和气候等因素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一味恪守传统的晾晒方法,势必影响古籍保护的效果。民国时期浙江图书馆对传统晒书活动的灵活运用,尤其是张宗祥先生对传统晒书工作的总结和分析,仍然可以成为我们晒书工作的重要指导:①成立工作小组,加强领导,统筹安排,合理利用人力和物理,确保晒书工作有序进行,节省时间。②根据古籍保护和破损程度,制定晒书计划,因书而异,进行不同程度(时长)的晾晒。③做好应急预案工作。一旦晾晒时期出现大风和雨水、火灾等突发情况,及时将晾晒图书搬入库房。④事先做好准备工作。包括选定专门晒书场地和专用晒书器具专用库房等。晒书场地要遮阳、干燥、通风、安全。专用工具包括晒书凳,以及清点、搬运和抖晾所用的工具(手套等)。专门的库房则用于暂存已晾晒的图书,待凉透后再入库房。⑤做好晒书前后的清点登记工作,以防丢失。⑥利用图书搬离书库晾晒的机会,打扫、清洁书库。⑦加强安全保卫工作,禁止无关人员进场,确保被晾晒图书的安全。⑧晒书结束后,及时对晒书工作进行总结,包括检查晾晒效果,以总结经验,吸取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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