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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书目提要的特征研究

2021-01-07张婷凯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21年12期
关键词:书目学术文献

张婷凯

(黑龙江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黑龙江哈尔滨 150080)

1 引言

提要,也称“叙录”、“书录”、“解题”、“志”或“考”等(虽称谓有区别,但性质基本一致),是一种简明扼要地解释文献题意、介绍作者生平与学术思想以及揭示文献内容和评价学术得失的重要方法。在古代,“目录”二字分别有其不同的含义:“目”是指篇卷的名称,而“录”正是关于一书的内容概括、作者生平、校勘过程、评价等简要文字的说明。提要在我国古代目录学以及整个学术史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并非每部书目皆有提要,但提要确是伴随着书目的产生而产生,并成为书目的主体。史志书目虽无提要,但实际上它的提要简化为小注。虽然小注、序等属于另外一体例,但从内容上来说,仍是对文献的关键内容进行注释,因此本文认为其也属于提要一类。

书目提要是揭示文献内容的重要方法,通过介绍作者生平事迹,概括总结图书的内容,评价学术得失,并撰写著述缘由、版本情况以及同类书的比较,以达到“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目的。撰写提要在我国有很悠久的历史,早在孔子及其弟子整理古籍之时,就有对图书加以解释的记载,可以说提要是伴随着目录学的产生而产生,是目录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目前对于古代书目提要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源流、价值、著作本身等微观层面的探讨,鲜有人从宏观的角度,以高屋建瓴的方式,归纳中国古代书目提要的各类特征。古代书目提要蕴藏着巨大的学术价值,一部书目拥有准确恰当的提要可以全面反映该历史时期文献的著述、收藏、流传和存佚情况,因此书目提要还值得人们去进行更宏观、更深入的探讨。

2 中国古代书目提要的学术性特征

2.1 目录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

章学诚将“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概括为古典目录学的核心理论,其内涵由两方面构成:一是“辨章学术”,即辨别学术类型或学术门类构成格局;二是“考镜源流”,即考察每一学术类型或学术门类的历史演变过程。中国古代目录学经过长期的发展与完善,基本形成了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为核心的理论体系和主要任务。提要作为古典目录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自然承担着对历代学术进行考辨,对其源头进行考察甄别的作用。

《四库全书总目·凡例》第九则指出,提要的编撰原则与方法是:“先列作者爵里,以论世知人,次考本书之得失,权众说之异同,以及文字增删,篇帙分合。”说明对作者生平事迹进行介绍,是提要的首要内容之一, 因此用“知人论世”这一诠释原则来概括古代书目提要中对作者源流的论述是准确合理的,符合提要的内容和体例特征。以《晏子叙录》为例:“晏子名婴,谥平仲,莱人……晏子博闻强记,通于古今,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尽忠极谏道齐……其博通如此,盖次管仲。内能亲亲,外能厚贤,居相国之位,受万钟之禄……晏子衣苴布之衣,麋鹿之裘……齐人以此重之。”这篇提要中,刘向首先简单介绍了晏子的基本信息,包括其生活的时代背景和生平事迹,继而对其人品给予了高度的评价,以便读者更好地“知其文”。从“知人”到“知文”,对《晏子》一书中可能出现的内容与特点进行提示,这样的人书并提、先人后书的叙述方法在刘向的叙录中还有很多,说明刘向在撰写提要时十分重视“知人论世”的文献揭示方法[1]157。

中国古代书目提要在撰写过程中对作者的介绍不仅涉及到作者信息(名号、爵里等)的较详揭示,更注重对作者及其书籍信息相结合的全面评价。值得一提的是,这种“人书并提”的揭示方法并不是一种客观性的描述和认知,而是从自我的主观认识出发,表达对作者与作品的理解,这是古代书目提要最典型的特征之一,也是古代提要与现代摘要的根本区别所在[1]175。

2.2 版本学:“万流同归,百虑一致”

广义的版本指各种写印形式的书本,包括写本、刻本、石印本以及现代的电子本等;而狭义的版本主要指刻印本和同书异本。晋代僧人志愍度在整理佛教典籍中提出“令寻之者瞻上观下……若能参校考异,极数通变,则万流同归,百虑一致”,核心含义就是要注重对版本源流的考证[2]。因此可以推断,最晚至东晋,我国古代的典籍整理工作就开始重视对版本源流的考证,在提要中将典籍的不同版本的流变过程进行梳理并探究其深层缘由,这样不仅可以让读者了解同书异本的流传情况和历史价值,达到“万流同归,百虑一致”的目的,也可以从版本中看出不同时期政治、历史、文化的脉动,比如雕版印刷术、书画等技术和艺术的发展。

宋代由于雕版印刷术的进步和普遍应用,书籍的数量大大增多,同时质量也开始参差不齐,同书异本现象普遍存在,对版本源流的梳理工作变得尤为重要。正是从宋代开始,书目编撰者才正式将版本信息著录在提要中。晁公武和陈振孙所撰写的《郡斋读书志》和《直斋书录解题》就是较早著录版本信息的宋代书目。据统计,《郡斋读书志》在著录图书时涉及版本处不下三十处,比如在著录《石经周易》一书时提到了“国子监本”和“蜀中印本”;著录《方言》时提到了“蜀本”“国子监刊本”等[3]。《直斋书录解题》中《大观本草》的解题云:“……旧经止一卷……增《名医别录》,亦三百六十五种……又增一百十四种,广为二十卷,谓之《唐本草》……又益一百三十三种……又尝增益,谓之《蜀本草》……凡新旧药一千八十二种,盖亦备矣。”此提要详细说明了《大观本草》一书的版本情况,如何由一卷增益为七卷,又增为二十卷,后人明其源流之后不会将同书认为异书[4]。

《四库全书总目》被认为是我国古代目录学史上的集大成之作,蕴藏着巨大的学术价值,但是其版本学价值却容易被人忽视。研究《四库全书总目》可以发现,其对版本源流的考订十分严谨,比如《公是先生弟子记》提要云:“其书宋时蜀中有刻板。乾道十年……付三衢江溥重刊。淳熙元年,赵不黯又于敞中曾孙子和及子和从叔椿家得二旧本……就江本改刻十八页……证以《永乐大典》所引,一一符合,知为原书,亦可谓罕觐之笈也。”[5]

如果说通过介绍版本源流,可以使读者了解其书的卷数、流传、同书异本的情况,那么之后对版本的优劣进行评价,则不仅可以表达作者对于一书版本得失的认知,也可以帮助读者选择最佳读本,后世学者在研究中也能够借助这种学术评价从宏观上把握此书在学术体系上的位置,并判断是否继续进行研读。

钱曾的《读书敏求记》作为版本提要书目,对所录书之版本优劣多有评价。如对毛氏汲古阁所刻《九经三传沿革例》云:“……汲古之书走天下,罕有辨其讹舛者……以是正之,卒卒鲜暇,惜乎未遂此志。”钱曾在这里对汲古阁刻本的谬误之多进行了批评,是根据书的内容对版本的优劣进行评价[6]。清代一些藏书家有着不同的雅趣,酷爱收藏宋元旧版书籍,在编撰目录时也不再执着于研究作者生平和图书内容,因此就出现了题跋记型的提要。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王士祯的《渔洋题跋》、黄丕烈的《士礼居藏书题跋》和《荛圃藏书题识》等,尤其是黄氏的题跋记,十分重视对版本源流的鉴定以及版本优劣的考评,与《读书敏求记》不同,这种优劣评价基本不涉及图书内容,而是以内容之外的特征比如纸张、字体、笔画、刊刻等外在形式特征对同书异本进行比较。比如黄对所藏北宋刻本《新序》和顾元庆旧藏宋本进行详细的研究,得出结论:“……虽行款悉同,而字形活变不能斩方,彼此相校真如优孟衣冠矣。始知宋刻本一翻雕而神气已失,不必在异代也……”,他认为两种相校,顾本错误百出,在字形上“神气已失”,不如自己所藏的北宋刻本。书目提要的作者以不同的标准对版本进行评价,体现了我国古代学者不仅热爱读书、喜好收藏、鉴赏书籍的心态,而且重视对图书版本的研究,使版本学形成体系并得以延续[7]。

2.3 校勘学:“广勘异本,择善而从”

在古代文献中,“校雠”一词的含义更加广泛,是一门综合之学,包括目录、版本和校勘等内容,“校勘”则是“校雠”的主要内容之一。由于本文所指“校勘”,主要是指狭义上的“校雠”,即通过搜集一部书的不同版本和相关资料,通过比较、核对等方法,校对勘正古籍在流传过程中的各种文字、版本上的讹误,也就是对文献的“订正讹误”,因此,本文重点研究探讨古代提要著作中校勘内容的体现,对于“校雠”和“校勘”两个概念的共性和联系就不再多加赘述。

在校勘方面,刘向、刘歆父子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并都在提要著作中体现。比如《战国策叙录》云:“所校中《战国策》书,中书余卷,错乱相揉莒;又有国别者八篇,少不足……除重复,得三十三篇……本字多误脱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如此字者多。中本书号,或曰《国策》,或曰《国事》,或曰《短长》……宜为《战国策》。”[8]又如《说苑叙录》中云:“所校中书《说苑杂事》……其事类众多,章句相溷,或上下谬乱,难分别次序。除去与《新序》重复者,其余者浅薄不中义理……更以造新事十万言以上,凡二十篇七百八十四章,号曰《新苑》……”从这两段提要可以看出,刘氏父子的校勘工作主要涉及三个方面的内容:其一,订正字的脱误;其二,校正书篇的篇帙分合和书名的确立;最后,修正章句的错乱和次序。刘氏父子为后世的文献整理工作积累了很多经验,现代著名文献学家张舜徽曾称其“为中国校雠学开辟了道路,奠定了基础”[9]是十分准确的。

晁公武在其学术研究中亦十分重视对书籍的耐心校勘,《郡斋读书志》的提要就是其对图书“雠校舛误”之后撰写的,比如《周易举正》三卷著录云:“……京家藏王弼、韩康伯手札《周易》本及石经,校正一百三十五处、二百七十三字……可推而知,迁云得王、韩手札与石经耳……‘利涉大川’下有‘利贞’字,而象辞无之,则增入……‘女归吉’下无‘也’字,而象辞有之,则削去……”晁氏在这则提要中对不同版本进行比较,是其校书成果的重要体现[10]。

书籍的校勘是古代书目提要的主要内容之一,基本可以认为刘向最先开创了校勘的原则和方法,后世撰写者通过此“门径”,继承和发展其校勘思想,从而使校勘这一工作得以延续。校勘是文献整理工作必备的一步,古代书目提要中的“校勘记”,不仅可以反映书目作者的学术水平和研究成果,也是后世学者研究版本学的重要史料。

3 中国古代书目提要的政治性特征

3.1 时代性:盛世修书

纵观中国古代整个历史时期可以发现,绝大部分书目都是在国家相对稳定、经济相对繁荣的历史时期修撰的,其所具备的提要也更加丰富和完善,这是因为“盛世时代”为完成此类“学术工程”提供了有利的社会条件和物质基础。从本质上来说,书目提要是人类在社会活动中产生的一种文化现象,属于文化的范畴,那提要中必然会带有不同时期的历史政治的特征,也就是说书目提要是特定时期统治者意识的产物。本文以几部大型书目的产生和发展为例,简单阐述。

西汉初期,经历了学术文化的“百家争鸣”,文献的数量和类型不断增加,但由于“战火的洗礼”,大批文献损失惨重而且十分混乱,社会文化百废待兴。在政治上的“大一统”和经济上的稳定发展基本实现之后,西汉统治集团必须通过思想上的统一来维持现状,他们积极吸取前朝灭亡的经验和教训,在思想文化上实行相对开明的文化政策,极其重视典籍的整理和保护,积极推行一系列促进文化发展的政策,典籍时代真正来临。直到西汉末年,刘向、刘歆父子开始奉皇命整理国家藏书,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由政府组织的、有目的的、大规模的图书整理活动。刘向在整理典籍的过程中,不仅分校经传、诗赋、诸子三大类书,而且总撰各书叙录,编成我国第一部提要目录——《别录》,从此撰写提要成为后世书目著作的优良传统。《郡斋读书志》虽然属于一部私人藏书目录,但是它的诞生也不仅仅是靠着晁公武个人的文化修养和学术能力,更重要的是宋朝结束了五代十国纷乱的局面,在经济得到恢复、政治环境相对稳定、雕版印刷术的普及等良好条件下,文化才得以发展,因此宋代私人藏书提要目录也达到了很高的学术水平。《四库全书总目》的产生也不例外,甚至其处于中国封建社会的“巅峰时期”——康乾盛世,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空前加强,社会经济出现繁荣景象,乾嘉考据学兴起。这样的“太平盛世”持续了近二十年,数以千计的编撰者们有充足的时间和经费完成这一项浩繁而伟大的书目工作。

此外,《汉书·艺文志》诞生于东汉中兴时期,《隋书·经籍志》修撰于唐初蓬勃时期。毫无疑问,一部大型书目是由一个“盛世时代”孕育而来,所谓盛世修书,实质上就是指历代封建王朝都有在政局稳定之时整理国家藏书的传统。表面而言,统治者修书是为了总结文化学术的发展,经济和文化政策的推行与书目的产生或许毫无关系,实则不然,社会的稳定、经济的发展和文化的繁荣都为书目的产生奠定了物质和思想基础,而书目的整理和其编撰的提要中也处处蕴含统治者的意识,因此修书的深层目的正是为了进行思想控制,从而维护统治。

3.2 民族性:华夷之辨

修撰书目对于中国古代君王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事情之一。书目提要对于统治者有着独特的作用,统治阶级依赖文化传播统治理念,通过控制文献教化人民,而书目提要正是统治者建立的一条宣示其合法统治地位的重要渠道。

以《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为例,清朝早期,社会反满情绪仍然高涨,很多汉族知识分子不承认满族的历史正统地位,以儒家“华夷之辨”思想为有力的武器认为其不能继承汉文化,对满族建立的少数民族政权奋起抗争。为了消除汉民族的反抗意识、巩固清王朝统治,统治者除了采取极端残酷的文字狱等措施严加防范之外,更有效的就是利用书目提要宣传自己的正统地位。首先,在提要中秉承“尊崇汉学,排斥宋学”的学术思想。纪昀曾言:“惟汉儒之学,非读书稽古,不能下一语。宋儒之学,则人人皆可以空谈……”《四库全书总目》亦云:“说经主于明义理,然不得其文字之训诂,则义理何自而推”,明显表现出了“尊汉黜宋”的倾向。其次,在面对明朝政权问题上,乾隆认为“我朝为明复仇讨贼,定鼎中原……自古得天下最正”,重新建言认为自己是代明讨伐逆贼,统治也是以中原为核心,因此是正统政权[11]136。《四库全书总目》是封建专制达到顶峰的产物,必然包含着维护封建正统秩序的内容,提要中不乏对汉民族灌输忠君尽节的封建思想,以及对封建道统和满汉融合的思想的大力宣传。它是文化专制的体现,有其局限性,但它的“大一统”思想对于促进多民族融合有积极意义,我们要运用唯物史观一分为二地去理解其建构的内容,不能一味地进行苛责。

“春秋笔法”自古有之,是指撰写者通过偏向性的描述,引导读者沿着自己的方向思考,从而达到操作舆论的目的。从文学角度而言,是我国古代历史文献的一种独特的叙事方式,然而从政治角度来说,“春秋笔法”在书目提要中的运用,其目的是对封建礼教的维护,正是“春秋笔法”赋予了古代书目更多的政治意义和意识形态价值。众所周知,《四库全书总目》具有鲜明的政治立场和思想倾向,必然存在众多“春秋笔法”的典例,乾隆皇帝认为“盖春秋大义,纲目大法,实万世不易之准”[12]。四库馆臣严格贯彻乾隆的思想,根据其政治需要,在评价史书时经常存在“掩盖回避”的写法,例如《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价三家《春秋》云:“说经家之有门户,自《春秋》三《传》始,然迄能并立于世。其间诸如之论,中唐以前则《左氏》胜,啖助、赵匡以逮北宋则《公羊》、《谷梁》胜。”实际上,在汉代公羊学是“大显于世”,并不是“中唐以前则《左氏胜》”。这种对历史事实的歪曲,是因为《公羊传》的一些思想不符合清朝统治者的需求,所以要通过重构历史宣传其统治理念[13]。

3.3 阶级性:崇儒重道

所谓“崇儒重道”,是汉武帝以来历朝历代统治者的“道统”标准,亦为其宣扬统治合法性的标杆,它的核心内容就是尊崇儒家纲常名教之道。人们从古至今都崇拜儒家思想,尤其是古代,儒家思想一直被奉为全社会的主流思想。统治者之所以以儒家思想作为指导思想,根本原因是其可以满足统治阶级对人民实行思想控制的需要。

历代帝王基本都实行“崇儒重道”的文化政策,凡是亵渎儒家纲常名教之道的言论是必须严加批判和禁止的。可以说,自汉代以来的官修书目完全受儒家思想的统治,这一点在很多书目提要中得到证实。《四库全书总目·凡例》中云:“惟离经叛道、颠倒是非者,掊击必严;怀诈狭私、荧惑视听者,屛斥必力。”由于东汉王充经常对孔孟之言提出质疑,四库馆臣便在其著作《论衡》提要中批评王充:“其言多激……以与圣贤相轨,可谓悖矣。”[11]138《隋书·经籍志》总序最后一段云:“夫仁义礼智,所以治国也;方技数术,所以治身也……”,充分体现出了儒家思想的政治价值[14]。

在《隋志·别集·班婕妤集》的书名著录中记载:“梁有《班昭集》三卷。”但是由于班昭嫁给了曹世叔,因此新、旧《唐志》别集类改题“《曹大家集二卷》”,这种女性作者从夫的命名体现了书目中含有男尊女卑的封建等级观念。对于古代的统治者来说,儒家思想中蕴含的“三纲五常”伦理价值观念,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等级观念,是维护封建社会稳定的有力武器,因此在修书中“独尊儒术”是为了达到教化人心的目的,在提要中处处体现政治凌驾于学术之上[1]148。

4 中国古代书目提要的学理性特征

4.1 崇古观:“古职之失守而学者无所向方”

春秋以前,讲究“学在官府”,即学术文化是由官府掌管的,贵族阶层基本垄断了一切学术文化活动,包括“制礼作乐”和接受文化教育,普通人民几乎与学术文化活动无缘。随着王室逐渐衰微,贵族阶层也逐渐丧失了垄断学术文化的权利,享受各种学术文化行为的权利开始从官府向诸侯、卿、大夫下移,由此出现了“礼崩乐坏”的局面[15]。“礼”即指《周礼》,其中最核心的思想就是“官教”思想,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三代之后“学在四夷”,官府不再垄断学术,私学兴起,但是却产生了“古职之失守而学者无所向方”,当这种官府的老师不存在了,学者会感到“无所向方”,不知道去哪里学习,可见古人对于三代“学在官府”的追忆。这种“崇古观”在书目提要的撰写中也多有体现,表达了古代学者对于三代礼法的推崇。

比如,《汉书·韩延寿传》中记载到韩延寿以政府官员身份积极投身文教事业:“颍川民多怨仇,延寿欲更改之,教以礼让……设酒具食、亲与相对,接以礼意……延寿于是令文学校官诸生,皮弁执俎豆,为吏行丧嫁娶礼,百姓尊用其教。”韩延寿作为颖川太守,履行其教化地方百姓的基本职责,这是汉代官教行为的典例,《汉书》中对于官教事例的记载笔墨众多,足可见班固其人对于“学在官府”的尊崇[16]。乾隆皇帝极力反对私家讲学,他曾言:“有讲学,必有标榜;有标榜,必有门户。尾大不掉,必致国家破亡”,将讲学与国家兴亡联系到一起,表面是批判讲学和门户之见,实则通过宣扬官教思想维护统治[17]。汉代以后,“学在官府”的影响越来越深远,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五·史释》云:“‘以吏为师’,三代之旧法……三代盛时,天下之学无不以吏为师……秦人以吏为师,始复古制……犹有合于古者。”从中可以看出,三代的教育制度受到此后历代的推崇,而且“官教”的理念不仅对中国古代封建社会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深入思考“学在官府”的传统对于当今社会仍然有借鉴意义。

4.2 会通观:“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

所谓“会通”,就是一种融会贯通的思想方法,本是中国古代的一个哲学命题,最早见于《周易·系辞上》:“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会通观几乎体现在史学、文学、哲学等多个学科领域,在古代书目修撰方面的表现则是:“会”即尽可能搜集天下所有文献资料;“通”即将这些文献资料里蕴含的学问和知识混融为一体[18]。

郑樵在《通志·艺文略》中“集天下之书于一书”,通记古今有无”,其曰:“天下之理,不可以不会,古今之道,不可以不通,会通之义大矣哉。”换言之,“会通”就是司马迁在《报任安书》中所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打破不同时间、文献、学派和学科之间的界限,用整体性的思维进行学术研究。书目作者在撰写提要时将文献作者与其作品和读者融为一体,也就是由人及书、因书究人、人书合一的思想,恰恰就是会通诠释方法的体现。文献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的“器物”,具有价值性和独立性,文献具有纷繁复杂的特点,然而古人借助书目,在文献与文献之间建立起联系,将个体文献纳入到整体之中,从不同角度诠释其“道”的意义,使得众多文献具有普遍联系的特点和殊途同归的统一价值。可以说,“会通”不仅是整个中国古代文化内涵的重要体现,也贯穿了古代书目提要发展的始终[13]。

从史学功用观来看,人们研究历史主要是为了用古代的经验来作为今日的借鉴,用古代的事情来说明现今的道理,其实这种古今类比的思想是一种悠久的历史传统,古代学者很早就已经懂得对历代社会的成败得失进行认真总结,从而形成明确认识。这不仅是为了发表自己独特的观点和见解,更产生了将前人利弊得失与现实社会相联系起来的重要意义。

在书目提要中,作者继承发扬了古今类比的优良传统,以理性的眼光审视前人得失,对于朝代兴衰的原因或褒扬或批评,提升了提要的史学研究价值。比如《战国策·叙录》云:“周室自文、武始兴,崇道德,隆礼义……虽有衰德,其纲纪尚明。及春秋时,已四五百载矣,然其余业遗烈,流而未灭……五伯之起,尊事周室。五伯之后,时君虽无德,人臣辅其君者……”[8]153从刘向的提要中可以看出,提要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对历史经验进行揭示,从而将其投射在现实社会。书目中十分重视史学借鉴意义,《四库全书总目》给予“纪一代政事”的史著很高评价。例如对于《北齐书》条:“一代兴亡,当有专史,典章之沿革,政事之得失,人材之优劣,于是乎有征焉,未始非后来之鉴也”,《四库全书总目》认为尽管《北齐书》有缺点,但从政治意义上来讲,后世统治者应当引以为戒,避免再犯同样的错误[11]213。在提要中,经常可见作者引用前人的观点和史实,之后发表自己的见解,这种借鉴的意义归根结底是立足于现实社会,为政治服务。

5 结语

现代的摘要以客观、规范、标准为特征,以“写真”为目的,简洁、准确地揭示文献信息,以便让读者以最短的时间确定有无必要阅读此书。而古代提要则不同,对作者主体及其生平事迹、学术源流、版本情况、内容得失、图书价值等不同方面都有论述,而且并不是一种客观的记录或描述,而是追求“写意”的主观价值表达,这正是古代书目提要的“美妙”之处,使人愿意去探究其内涵。

古籍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古代书目活动不局限于传递文献、提供知识服务,而是将书目与伦理规范和政治教化以及学术研究融为一体,因此轻易抛弃传统是不理智的,古代书目仍然有很多宝藏值得我们继续深入挖掘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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