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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当下诗学批评困境的思考

2021-01-07马启代

泰山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诗学新诗诗歌

马启代

(中国诗歌在线,山东 济南250000)

无论我们把2016年、2017年还是2018年作为新诗百年的节点,最近的几年皆可视为新诗再出发的时段①关于新诗诞生年,学界一直存在争议。胡适《尝试集》中有几首诗载明创作时间为1916年;1917年《新青年》2卷6号刊登胡适《白话诗八首》;1918年1月《新青年》4卷1号刊登胡适、沈尹默、刘半农新诗九首。笔者采用1918年之说。。从诗歌创作的角度对诗歌存在的“三度迷失”“三化流弊”现象②指百年新诗“白”(从白话到口水)“新”(从先锋到炫技)“西”(从模仿到膜拜)的“庸俗化、僵尸化、体制化”现象。参见:马启代.百年新诗的“三度”迷失[J].山东诗人,2018(冬季卷):288-293。进行深入分析,既要对诗歌理论和批评的历史与现状进行探析,也需把思潮、诗潮和诗歌批评放至整个百年历史的社会和文学背景上来考察。“新汉诗”这个概念③马启代.新汉诗十三题[N].泰山诗报,2012(创刊号).在没有达到共识之前,只能权且作为与新诗其他称谓融合混搭的概念来使用。这也正映证了“新诗的旧账”依然延续至今且陈债新账不断层累的事实④沈从文.新诗的旧账——并介绍《诗刊》[J].诗刊,1935(1).。本文拟从个人创作和思考出发,对新汉诗批评及其问题作一辩析,以求正于方家。

一、当下诗学批评的三大困境

诗学批评作为人类一种重要的精神现象,不但与诗歌创作以及创作者的状况紧密相连,而且自身早已形成独立的价值体系和学术品格。但这一体系和品格并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在与时代和创作的互动中不断遭遇新的挑战。诗歌批评面临的三大困境也正产生于这种互动之中,诗学批评者应基于时代做出自己的判断和回答。

(一)精神困境

所有真的艺术几乎都是苦闷和孤独的象征⑤[日]厨川白村.苦闷的象征[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作为理性思维范畴的诗学批评本身具有先天的感性质素。诗学批评的精神困境主要来自主体的心理特征,正如王国维所说:“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也。”①[清]王国维.宋元戏曲史·序[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7.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一时代也有一时代之苦闷。但就百余年来的中国,不同的时代对于如何应对文学之变,往往面临相同的起点。唐晓渡先生在1987年写的《不断重临的起点——关于近十年新诗的基本思考》一文中曾说:“这个起点就是我一早强调的个体主体性的全面确立……‘个体’和‘主体’是两个互相制约的因素:缺乏主体性的个体只是某种微不足道的自我中心,而缺乏个体的主体性则是空洞无谓的主体性。”②唐晓渡.不断重临的起点[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26-27.自我中心的膨胀和集体的盲从此起彼伏,几乎构成了百年来批评者人格精神的基因图谱,其所遇到的问题,似乎成为我们不得不一再面对的“挑战”。“‘起点’也罢,‘挑战’也罢,新诗就这样剑拔弩张地行进着,如今从‘道场’来到了‘广场’,却只见一场场狂欢节,没有了静穆也缺乏激越。‘对话’这一理论和批评的最好方式在人们看来陈旧迂腐无一是处。大家都在忙碌着点赞和被点赞,互相鼓励着堕落,诗坛成为舞台,诗学其实已变成庸俗化、体制化和僵尸化的酱缸。”③马启代.不断重临的挑战——华语诗歌年鉴(2015-2016)·后记[J].山东诗人,2018(秋季卷):290-292.也许这一论述过于悲观,但悲凉甚至绝望的心理氛围与莺歌燕舞的大众喜庆正好形成反照,中国诗坛几十年来赖以确立的精神原则和心灵方向正在权力意志、物质法则以及欲望主义的共同胁迫下摇摆。

当对这个世界的变化越来越感到困惑,不但对外在的现象失去把握的信心,也对自身的精神坚守产生了怀疑。社会的标准在急剧变化,人们内心的惶惑也在不断加深。来自艺术即诗学批评本身的无所适从和来自社会法则即现行事态的无可言表共同迫压着诗评家的良性认知,其精神价值系统受到现实的挑战,从而陷入社会精神体系和艺术价值体系的双重叩问。诗学批评成为拷问批评者人格维度的人生答卷,其所形成的困境,在于诗评家们业已形成的精神自觉。

(二)审美困境

精神的困境必然导致审美上的困惑,因为诗学批评是一项源自精神诉求的审美活动,具有强烈的人文色彩。但在个别人那里,也许这个论断是不成立的。诗评家可以聪明地避开精神上的难点或盲点,以顺从呼应普遍的甚至是人性扭曲的美学意识。他们没有原则和标准,适应和追逐名利是唯一的目的,这就是我们看到的一夜间冒出或瞬间转向的很多批评家写作的现实。但无可争辩的事实是,在万花迷乱和主流话语强势介入的当下,诗学批评者站在一个从未有过的岔路口,因主体精神不健全而充满了思无所依和茫然失措的感觉。

尹文亮在《审美的困境与审美价值的重构》中说:“在当今技术革命和信仰缺失的时代里,审美作为人类生命中一种重要的存在方式,禀赋着人性复归、超越我思的使命。海德格尔认为人类应该‘诗意地栖居’,在物欲横流的当代社会,如何抵御技术文明的侵蚀、追问人的终极意义,审美价值的作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④尹文亮.审美的困境与审美价值的重构[D].石家庄:河北师范大学,2010.诗学批评作为一种审美活动,有着更为明显的思想特质,其应担负的使命和所起到的作用尤为值得注重。因此,批评者审美困境的出现有可能是在大的社会进步面前的一时懵懂,但作为与人类敏感神经相连,与诗人诗作血脉相通的批评主体,更多的时候和更多的可能是进步潮流的第一感应者、参与者和积极的引领者。这一自觉和主动来自批评者诗性的天赋、历史的经验、现实的感应和与生俱来的良知判断。当然,对“唯美”“纯诗”的追求与护佑也是诗学批评的重要一脉,但从宏观和纵深的角度来考量,这条低分贝的、靓丽的视线在某些极端的年代也未曾形成连续的源流,而在所谓“常规年代”⑤燎 原.多元化建造中的纵深景观:本时代若干诗歌问题描述与回应[J].诗刊,2014(1):上半月刊.更多属于自我消遣或小圈子欣赏的游戏,只有那些能够抵御世俗压力或少数精神孤绝的批评家才能与同质的诗人一道,把这种追求和护佑上升为一种带有反抗意味的审美行为。但当下微媒体时代审美活动所表现出的以满足感官为特征的“集体狂欢”和网络场域的“乌托邦式”审美异态,正急速地消解着创造者和批评者的主体审美精神和价值结构,形成新的“审美情态”。①王惠敏.微媒体时代的审美困境[J].新媒体研究,2019(6).这一现象加剧了诗评者在审美困境中的分流。坚守或放弃,独辟蹊径或从属合流,成为时代给出的考验。

(三)语言困境

精神困境和审美困境的外在表现体现在创作者和批评者的具体写作中。当诗评家突然面对不同的语境,之前所具有的经验和技巧显得与时代格格不入。最突出的问题就是使用的现代汉语一下子变得和所要表达的事象、物象和心像都发生了错位。诗人霍俊明就敏锐地意识到一个新的“起点”又横亘在人们的面前,他同样使用了“不断重临的起点”这个说法。他说:“我们对诗歌的考察不只是对其内在的语言史和修辞史生成过程的内在逻辑的揭示,也是对诗人精神生活、思想能力以及诗歌与社会互动的动态结构予以综合考察的。……诗歌历史证明,社会天平在很多重大社会转型期对诗歌提出了诸多现实的要求,而诗歌也做出了程度不同的回应。但是有一个基点被不同程度地忽略了,这就是诗歌的内在规律和本体性法则。无论诗歌回到个人还是面对社会,最终都是要回到诗歌和语言的内部来完成。反之,如果只是高分贝地呐喊或近乎呻吟的自语,都只能是违背了真正意义上的诗人良知、语言道德和诗性正义。”②霍俊明.不断重临的起点[N].文艺报,2018-11-14.面对社会天平的失衡他忧虑其内善告其中。语言史、文化史和社会史与诗歌创作、诗学批评血肉不分,社会语境的变化因与国家话语的改变息息相关而显得尤为强势和具备渗透性。

鲜活、通透、直抵人心的诗歌语言所体现出的艺术神韵和人文关切才是激活现代汉语张力和激发读者心灵认同的无形力量。我们所谈及的“语言”首先指诗歌文本的具体言语,包括词语本身形成的字词组合和意象系列,其次包括语象呈现方式和表现形式,还关涉诗人的谋篇构思和抒情方式,与诗人的整个生命和艺术经验相连。③马启代.桑恒昌文本的诗学启示[A].语言与文化论坛(总第17辑)[C].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9.但正如陈东东所说,当“‘说什么’还是一个疑问的时候,‘怎么说’也不可能有效。”④陈东东.回顾作为诗歌语言的现代汉语[J].诗探索,2000(1-2).因此,写作是“唤醒”和“捍卫”生命的方式,现代汉语是我们最后的武器。⑤马启代.现代语境下的诗人与诗歌现象——答<草根文学>问[J].草根文学,2015(8、9、10).

二、当下诗学批评的三大流弊

纵观百年来的诗学历史,诗学批评的建树远远大于诗学理论的成就。吴思敬先生在《在现代化进程中的诗学形态》序言中,着眼于中国新诗理论的梳理打探,认为从整部《中国新诗总系·理论卷》看,大多数文章都与历史事件和诗歌现象紧密相连,在学理上尚未形成体系性,这是时有断裂的艺术进程和外部强制干预造成的遗憾。⑥吴思敬.在现代化进程中的诗学形态(导言)[A].谢 冕.中国新诗总系·理论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古典诗学研究好于现代文学,现代文学研究优于当代文学(权且使用主流的分期说),但这不能抹杀当代文学研究和批评者置身现场所做的努力。把视野放到整个20世纪文学来看,战乱动荡、国家话语、评价机制的影响使个人学术精神和方向受到钳制。杨守森认为文学本身患有“三大痼疾”⑦杨守森.20世纪中国文学的三大痼疾[J].山东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2).,文学批评呈现出“四大误区”⑧杨守森.缺失与重建——论20世纪中国的文学批评[J].中国社会科学,2000(3).。笔者认同这一观点,并认为工具化与运动文学、歌颂化与暴露禁忌、理性化与泯灭是影响20世纪中国文学成就的三大痼疾,偏狭拘谨的批评视野、理念在先的批评向度、二极对立的批评方式和机械呆板的批评文体,是20世纪中国文学批评的四大误区。就诗学批评而言,当下主要表现为三大流弊。

(一)主体人格的媚化

批评者作为知识群体的一个部分,与这个群体由来已久的主体弱化和人格奴化的基因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说并不是一概否定,因为最有活力和自由因子的人群也在其中。在国家体制和大一统的学术管制体系中,经历过历史教训从而获得了经验自觉的学人们顺从趋利避害的人性法则本无可厚非,但长期的压抑所导致的主动或不自觉的顺从心态暴露在批评本身,就是媚化的普及性,显示出几经曲折后集体投诚的人格倾向。诗歌理论与诗歌现场的脱节问题,很大程度上归结于绝大多数诗歌研究者和理论家身在高校,掌握一定的学术话语权,但学术精神和学术思想受体制的掌控,不得不为课题和项目经费以及职称学位而战。民间层面上的诗歌批评虽构成诗歌现场的一部分,但因缺乏学术训练和足够的学术条件,往往又缺乏理论素养和理论高度①马启代.现代语境下的诗人与诗歌现象——答《草根文学》问[J].草根文学,2015(8、9、10).。同时,随着地方作协行政化日趋加强,创作和研究人才日益流失,高校、民间和作协虽互有交流和交融,但未形成正常的合作机制,具有独立学术品格和人格操守的学者要么转变学术方向,要么放弃了发声的权力。在没有形成自发捍卫自由精神的场域里,一些善于揣摩风向、因势上位的人活跃起来,造成一些心怀名利妄念的庸俗评论家和投机者表态式的媚权批评、媚钱批评,以及混迹诗坛的诗歌掮客们表演式的媚俗批评。这种环境中,某些具有精神定位和学术定力的批评家竟也在一夜间“脱胎换骨”,紧跟形势,其遣词造句所显示的主体泯灭程度令人瞠目。另一方面,一些借助网络自媒体呼风唤雨形同邪教的诗歌江湖混混兴妖作怪,挟裹着一批不可一世的理论大侠,瓦解着正常诗坛生态存在的一切秩序。有人说,当今中国诗坛诗歌评论以帮闲、献媚为能事,一派吹嘘、称颂之声,下作而毫无批判精神。②赵 原.当今诗坛的媚俗和欺世[N].诗评媒,2017-11-09.试问,批评批评,无批,何以为评?

(二)艺术观念的僵化

艺术史大师贡布里希在《艺术的故事》中有这样一段话:“在巨大的时间洪流里,一直有新的、更新的东西出现。我们称之为命运的东西,无非是为自己这颗水滴在浪花上的一次升落而进行的挣扎。但是,即便这只是一个瞬间,我们也想要利用好,因为它值得我们花费力气。”③[英]E.H.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M].范景中,译.杨成凯,校.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14.曾经,以“先锋”的姿态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新诗,哪怕以“实验”之名也要将最鲜活明锐的感知告诉世人。这并非是强调“先锋”的唯一正确性,而是说以“新”行世的汉语诗歌其魂魄精神在“新”和“先锋”,与之对应的批评自然要有崭新的和不断更新的艺术观念与之相适应。如今,虽然平庸和喧嚣相伴而行,但沉潜的探索者依然在暗中努力。不过,相对于批评者与诗歌本身和创作现场疏离隔膜的现象,其表现出的僵化艺术观念和生搬硬套的理论贩卖,除了与主体人格出现的问题有关,也与整个社会和学术语境的变化有着更直接的关系。但不可否认,多年来一代一代学人从西方现代理论和古典诗学理论出发,结合一定的文本实际,试图从精神、体式和语言等各方面来建构新诗学的批评体系,促使着新诗现代性的发展。

批评者本身总是要有个性、有见地的,惯于正确第一的批评家总是对新诗保持赞美和激励——这些无疑是必要的,但对创作的包容不是放纵听之任之。批评家的责任就在于从自己的审美判断和价值判断出发,该说什么说什么,褒贬自由,一针见血。故没有醒人渡人的见识、勇气、激情也是艺术观念僵化的另一种表现。僵化并非抱残守缺的同义词,在艺术上它有着更深的内涵。媚俗导致僵化,僵化同样加剧媚俗。

僵化还有一种表现,那就是在新的时代问题面前的逃避和在众多批评理论中的无措。前者因为“避风险”,后者属于“避难题”,都是惰性发作、艺术野心减退的症候。批评上的“懒惰”形同于官员的“懒政”,其僵化表现就在精神、审美和语言上。④周红云.语言的僵化现象[J].外语界,2003(4).

(三)批评思想的固化

主体人格媚化和艺术观念僵化必然与批评思想的固化同时存在,媚化、僵化与固化的程度高低,是互为因果的关系。作为一个批评家,批评思想固化是学术上的死敌,批评思想属于作者的认知系统范畴,几乎所有的经验、学识等均涵盖在内。固化所致的不仅是自身批评能力的下降,还可能导致整个批评生态的精神板结。这一点只要从“朦胧诗”在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所引起的论证即可见一斑。这场论证是伴随着整个民族精神苏醒和思想解放而来的,偏于保守的一方很多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和素养以及真诚的学术态度。吴思敬先生回忆1980年10月《诗刊》社在北京东郊定福庄煤炭管理干部学院召开的那次著名的“诗歌理论座谈会”上双方的争论时,还带着脉脉温情。①吴思敬回忆:这次会议是在朦胧诗论争高潮中举行的,持不同观点的双方代表人物都到场了。谢冕、孙绍振、我和钟文等是朦胧诗的坚定支持者,持批评态度的则有丁力、宋垒、李元洛、丁芒等。……这个会的最大好处,是有一种自由争鸣的空气,会上争论很激烈,会下仍然很友好。参见:吴思敬.吴思敬:亲历诗歌40年[J].中华读书报,2018-05-02.当下所出现的“固化”现象比之以前,还要复杂得多。批评现场有一部分人在批评思想上对现代的批评理念和思想没有接受或很少接受或一知半解,所使用的批评理论和方法与现代汉语诗歌即新汉诗的美学原则和创作准则无法对接。还有一些评论家坚守自己最初的信条却没有发展,所言成了隔空打炮。更有一些活跃的批评家和学者具有明显的人格两面性,其作为不但无益而且会有贻害。一年多来,仅就诗歌领域和网络平台,关于“新时代诗歌”的评论、讨论遍地开花,虽然一些学者所谈所论还是力求尽量靠近诗歌本身,保持学者本身的学术论点和良知,如罗振亚的《在方向明确的道路上》,霍俊明的《新时代:社会天平与诗歌的内在性》等。霍俊明在文中强调:“诗歌是时代屋顶上伸出的针尖,在第一时刻感受到幽微的变化以及剧烈的颤动。从社会学的层面以及整体性的诗歌发生机制来说,时代构成了一个显豁或潜在的要求。天平倾向于哪一边,孰轻孰重,谁予以校正和拨动,都是有历史法则的,都是有其规范和调控的。而从长远的整体性来看,一个时代也许只是一瞬,但这一瞬却与每个人乃至群体、阶层和民族发生密切而复杂的关联,‘诗人——同时代人——必须坚定地凝视自己的时代。’”②具体参见:《新时代诗歌十论·专题》:张慧瑜《新时代,新诗歌》;罗振亚《在方向明确的道路上》;张德明《新时代诗歌与中华美学传承》;蒋登科《微信时代——新诗探索的得与失》;霍俊明《新时代:社会天平与诗歌的内在性》;邹建军《构建诗歌的命运共同体》;李云雷《新时代诗歌要有新气象》;唐小林《期待一次新的起飞》;李鲁平《新时代诗歌可以做的,应该做的》;李壮《时代之新与诗歌之新》。比起那些怀着不同目的主动加入合唱的民刊民网和个人,还有那些不遗余力抛出一系列宏篇大论阐述新时代诗歌的所谓专家批评家们,这段谨慎而苦心的表白应当引起诗评界的关注:批评思想的固化除了学者本身的禀赋天性和学术本身的问题,还与社会历史环境的干预不可分割。

三、关于当下诗学批评的三点倡议

新诗理论和批评在新诗“流动性现代化”③[英]齐格蒙特·鲍曼.流动的现代性[M].欧阳景根,译.上海:三联书店,2002.的过程中,在由古典向现代过渡的节点上,借由“诗文革新”的推动,遂以“诗界革命”的面目加入新文化运动的潮流,其“表层的政治性与深层的工具性”为新诗和诗学的发展拓展了道路也埋下了隐忧。④杨四平.流动的现代性(绪论)[A].中国新诗理论批评史论[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1949年后的“新中国文学”作为其中一段,也是一部微型的跋涉史。张闳在《共和国文学60年·总序》中说:“新中国文学的发展历程是相当曲折的。”其中1966-1976年甚至只能归于“乌托邦文学狂欢”时期⑤张 闳.乌托邦文学狂欢1966——1976[A]张 闳.共和国文学60年(第二卷)[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9.。至于当下的情况,“若延伸一下看,整个社会也在不断向平庸看齐,崇低而不崇高,就诗歌批评而言,无论学者还是诗人,其批评文字很难见真知灼见和思想闪光。大家正习惯于相互按摩、安慰和利益交换,在一排掌声中集体堕落。”①马启代.百年新诗的“三度”迷失[J].山东诗人,2018(冬季卷):288-293.这种情形,也大量存在于学院派批评家“僵尸化”的批评文本中。“如果批评既不能直面鲜活的诗歌现场和文本,又不能梳理和阐述作者和作品的丰富内涵和精神走向,一篇篇为了安全和高回报的项目而牵强附会引经据典所完成的所谓学术论文又有何意义和价值?”至于“体制化”,“并非身在体制内的作家都是体制化的,民间的很多作者其体制化热情也很高涨。与此相连,很多批评文字都是教科书和社论思维方式和价值观体现,成为助长平庸化和僵尸化的帮凶。”②马启代.百年新诗的“三度”迷失[J].山东诗人,2018(冬季卷):288-293.诗学批评需要回归生命本体、艺术本位和审美本质。

(一)诗学批评需要回归生命本体

生命本体可理解为真我的存在。事实上,以和谐“太和”为美学理想、以“贵时通变”为审美态度的文化认知,对生命本体有着殷殷的关切,并从中体认出生生不已的生命之美。③陈 虹.试论《周易》的美学思想[J].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2).就文学写作和批评而言,回归生命本体就是回归现场和人本立场,当然这经历了非常复杂的历史过程。刘大枫教授曾在《生命本体论反思录》里梳理过这个命题的来龙去脉④刘大枫.生命本体论反思录[J].南开学报,1996(1).。他对生命本体论的提出,以及与精神本体论、文学主体论的异同分析,特别是把生命本体论——意识本体论——非理性本体论归纳为在文学即“人学”标题下奏出的“三部曲”的观点,为我们今天进行的讨论提供了很好的切入点。他说:“我的文学观就是没有什么理性可言,任何理性因素的介入都必然会在某种程度上损害文学的审美的纯洁性。”“就是要把这些东西强调到极点,感性、非理性、本能、肉”,不然,“文学就没有真正发展的一天”。⑤刘晓波.危机!新时期文学面临危机[N].深圳青年报,1986-10-03.这些话与笔者倡导的“为良心写作”之坚持人性基点、悲悯情怀的主张是相通的,这些看似偏激的话有着历史和现实的针对性,有助于我们加深对这个命题现实意义的理解。

(二)诗学批评需要回归艺术本位

首先需要厘清的是学术批评与政治、金钱、文化等的关系。政治如何与艺术建立起平等和谐的关系,怎样的政治意识才应当是艺术家必须具备的等等,这些问题都有深刻的经验和教训。而商业社会物质至上对人类欲望的肆意放纵,以及部分娱乐至死思潮的流行和大众文化的甚嚣尘上,都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另一个问题。哲学、美学、社会学等价值观的不同所形成的圈子、流派的相互对峙以及个体之间的巨大差异,都是艺术回归本位的阻力,也是艺术需要回归本位的反证。

所有的艺术都是关于生命的再度创造,从美学的角度看,生命本体与艺术本位是一体两面的命题。冷德诚和司有仑在《西方生命本体论美学评析》中就谈到这个问题:“生命本体论美学的首要特征,则是以人的内在生命为本体,来界定世界的本原或基质。他们反对传统的自然本体论和理性本体论。”“狄尔泰和齐美尔也都从生命本体的层面来阐释美的本原和艺术的本原。狄尔泰把艺术与生命联系起来,认为审美活动和艺术活动是人的‘一切活动中最纯真的活动’‘诗的问题就是生命的问题,就是通过体验而获得生命价值的超越问题’,齐美尔则把艺术视为生命的形式。”⑥冷德诚,司有仑.西方生命本体论美学评析[J].文艺研究,1997(2).同时,艺术本位还有一个重要的使命,就是白朗宁曾说的“艺术应当担负起哺育思想的责任”,思想给艺术以存在的理由,这一点对诗学批评尤为重要。

(三)诗学批评需要回归审美本质

回归生命本体、回归艺术本位都要落脚到回归审美本质上,审美本质流动地体现在创作行为、文本实际和鉴赏批评的过程中。中国古典诗学和文艺理论中有着深厚的审美体验和浓郁的审美语境,西方的文艺美学理论更为丰富系统。在人道主义逐步回归、文学作为人学重新被认识的历史条件下,童庆炳教授提出了审美乃文学基本特征的命题,钱中文先生在此基础上提出文学的本质是“审美意识形态”的论断,并对其内涵进行了阐述分析。事实上,艺术审美与政治、哲学、宗教、道德等并不是对立的关系,审美本质与生命本体、艺术本位在创作和批评的过程中是很难分割开来谈论的,优秀的特别是伟大的作品肯定有着明显的倾向性,不过伟大作品和作家诗人的诞生是无法按照预定的模式和标准铸造出来的,这就给批评提出了严峻的挑战。诗学批评也是一样,时代、作家、作品、批评家都是经典作品形成的要素。创作和作品是批评的直接基础,当下是一个丰富、绚烂、嘈杂而又复杂的存在,无论我们怎么批评它的现状,都是出于无私的爱心,这一文体所具有的活力和光芒一直彰显着可贵的创造精神和自由意志。燎原曾说:诗人是“一群多么天真而骄傲的人,一群多么忠实于自己言说使命的人!他们创造了一种比庙堂远为伟大的东西,使江山发亮,人心润泽;也使千百年后的我们惊叹,语言竟能产生如此的奇迹!而这样的诗歌,正是在我们的人生中发生作用的那种诗歌。它在一个民族的发展进化史上,亘贯为一条智慧与文明的光带,使其族类获具了更为高级的思维系统和语言系统,以之发现和辨识天地之中的玄妙与美,进而穷尽其相地说出。”①燎 原.多元化建造中的纵深景观:本时代若干诗歌问题描述与回应[J].诗刊,2014(1).但相对于当代文学批评和美学现代化,其现状与此并不匹配。高玉在《重建当代文学审美批评》中指出:“中国当代文学批评主要有社会文化批评、审美批评和现代批评三种模式。当前社会文化批评是文学批评的主流和主体,审美批评则地位尴尬。”②高 玉.重建当代文学审美批评[J].社会科学,2012(1):169.宋一苇在关于中国当代美学现状的观察中也深感“丧失解读当代问题的能力,耗尽批判当下现实的锋芒,是当代中国美学陷入困境的结症之所在。”他认为“从后现代性的视域出发,站在后现代的维度和立场上,对现代性进行反思和批判,并对审美现代性的问题给予重新审理和描述,以发掘其中所蕴藏的后现代性的质疑批判精神。”③宋一苇.当代中国美学:审美现代性的困境与出路[J].文艺争鸣,2008(9).对此笔者并非完全认同,但从生命、艺术和审美的维度去构建诗学批评的美学原则可解决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困扰。

苏格拉底曾说“人是一个对理性问题能够给予理性回答的存在物”,犹如我们对生命或艺术之“理性”须不断深入体悟,正确认识从俗之“俗”和世俗文化之重要一样,这一点只要看看欧洲文艺复兴的历史和口水诗的泛滥便可拨开迷雾。如何找到我们的精神之母,在接受异域文化外来因子影响的同时唤醒古典诗学的精魂,找到我们的缺憾和弱项,结合当下的批评资源和成果,努力弥补改造,是目前我们必须认清并实施的工作。从单一视域形成的“视域限制”到多种视域形成的“视域转换”,④黄 晖.西方现代主义诗学在中国[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25.从新批评到兰色姆批评,⑤代 迅.西方文论在中国的命运[A].本书编写组.比较文学与文化新视野丛书[C].北京:中华书局,2008:168.从沈从文的诗人批评⑥张洁宇.作为诗人的沈从文——兼议新诗研究的视野问题[J].新诗评论,2013(1).到笔者的诗意批评说,⑦马启代.《火浴》之后,心巢[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9:145.尽管普遍存在理论与批评、批评与文本脱节的现象,但我们可资利用的批评经验和理论资源,特别是一线诗人和评论家充满锐见卓识的观点和思考,激发我们的理论热情和批评勇气。诗人们近年提出并一直践行着一系列诗学命题,如繁复美学、复眼理论、新诗语言学、平衡术、多维性等,⑧繁复美学、复眼理论、新诗语言学系马启代提倡;平衡术、多维性系汤养宗提倡。还有一些很有意义的写作主张。除了笔者倡导的为良心写作,还有感动写作、血性写作、不为权力写作等,⑨感动写作系马知遥等提倡,血性写作系诗人马非提倡,不为权力写作系沙叶新提倡。这一切,对培育新汉诗创作和批评的精神魂魄和艺术审美都弥足珍贵,更有一些在古典和现代文论研究中具有开创性的著述,如关于汉诗声情说、气论、抒情主义与现代化、孔子诗论等的专著,⑩参见刘方喜《声情说—诗学思想之中国表述》,侯文宜《中国文气论批评美学》,夏静《文气话语形态研究》,张松建《抒情主义与中国现代诗学》,王德威《抒情传统与中国现代性——在北大的八堂课》,萧兵《孔子诗论的文化推绎》等。加上上帝诗学、声音诗学、姿势诗学、神韵诗学、移动诗学、生态诗学、辣味批评论等等的研究,①参见张清华《猜测上帝的诗学》,张闳《声音的诗学》,夏可君《姿势的诗学》,王小舒《神韵诗学论稿》,李凤亮等《移动的诗学:中国古典文论现代观照的海外视野》,曹瑞娟《宋代生态诗学研究》,张利群《辣味批评论》等。只要不被外力肆意打破,业已形成的诗学批评态势一定会收获丰硕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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