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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科学视角下的图情学科
——《信息科学:概念、体系与展望》评介*

2021-01-06王喜明史海嫣

图书馆论坛 2021年1期
关键词:信息科学信息学图书馆学

王喜明,史海嫣

当今世界正处在信息化的浪潮之巅,每个人都在享受着信息科学技术发展带来的便利,云计算、大数据、互联网+、人工智能、5G……每一个炙手可热的科技名词无不蕴含着信息科学的背景。然而,若问起什么是信息科学,恐怕大部分人都会一时语塞,余者可能也会陷入盲人摸象的境地。也许不少人的第一反应是:信息科学不就是计算机科学吗?如果你也抱有如此看法,并且真正对信息、信息科学究竟是什么怀有兴趣,那么闫学杉的这部《信息科学:概念、体系与展望》[1](以下简称《信息科学》)就非常值得一读。

该书名列“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由科学出版社于2016年出版发行,85万字,分为四篇18章,参考文献757种,其中外文文献300余种。书中所涉学科和理论(非蜻蜓点水式)可以列出长长的清单,如在介绍信息科学三大分支时,每一章节都可视为一篇学科概论。本书的出版受到我国著名通信学家、国际信息研究学会中国分会主席钟义信的关注,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苗东升称其为“中国信息研究的新路标”[2]。

“信息”一词与图书馆情报学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围绕信息问题展开的研究构成了当前图情学科的主体。因此,这部著作不但可以帮助人们认识信息科学的历史现状和概念体系,还能帮助研究者从全局角度审视图情学科在整个信息科学中的位置,以及与其他学科之间的关系,这对深处变革之中的图情学科来说意义重大。书中有大量篇幅直面我国图情学界一直存在的困扰,许多资料和观点可资借鉴。

1 宏大目标下的艰难探索

1.1 统一信息科学:一个宏大的学术理想

“信息是人类知识体系中一个绝无仅有的大概念,代表一种新科学、新技术,标志一种新时代、新社会形态、新文明。技术形态、科学形态、社会形态、文明形态、时代特征的历史性转变同时发生,且具有共同标志——信息,在人类历史上是罕见的。这就决定了从实证研究到哲学思辨,从科技文化到人文文化,从基础科学到工程技术,从学理探讨到实际应用,都需要研究信息”[3]。据闫学杉统计,当前关于信息的定义已经达到150余种,仅在汉语和英语世界中,自称“某某信息学/论/科学”者就达215门。信息概念的泛滥和信息科学的走红是当今信息化时代的一个代表和缩影,甚至有论者称“信息科学的世界观是人类文明史中第四个主要的世界观”[4]。

然而,“什么是信息?什么是信息科学?信息科学研究的科学观和方法论是什么?它的基本原理和理论是什么?信息科学揭示了什么样的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它和物质科学的联系与区别在哪里?信息科学怎样影响世界经济发展和人类社会进步?今后又将把人类社会引向何处?”[5]这些关于信息科学的基本问题,一直困扰着世界各国的研究者。其中,关于“统一信息科学”的问题,又成为一个基础性的难题。

“统一信息科学是一种广义信息科学,其研究的基本视角不能简单停留于业已产生的个别信息研究领域,而应当是对众多相关研究领域的一体化、综合性研究。”[6]为什么需要统一信息科学理论?有研究者认为是为了获得更强的科学解释力与预测力,满足人类心理需求,促进社会发展和解决在社会实践中产生的问题和矛盾[7]。

以欧洲学者为主,从1994年德国科特布斯举行的一次关于信息科学基础问题的研讨会开始,“统一信息”“统一信息理论”开始出现并受到学术界关注;同年6月在西班牙召开第一次国际信息科学基础大会,西班牙学者弗莱斯纳和奥地利学者霍夫基尔齐纳提出“统一信息理论”;但在1996年维也纳第二次世界信息科学基础大会上,构造统一信息理论的设想遭遇强力质疑。此后建立统一信息科学的目标几乎成为了一个宏大却难以企及的目标,许多早期的热心参与者都选择了离开。直到2019年第三届国际信息研究峰会上,国际信息研究学会副主席邬焜还在借奥地利学者沃尔夫冈的话来警告统一信息科学缺位带来的危害,“如果信息通讯技术不能满足全球可持续信息社会的要求,技术的未来将会麻木而沉闷,最终导致我们灭绝”[8]。

1.2 执着求索,十八年磨一剑

如果说关于统一信息科学的研究是一条曲高和寡之路的话,闫学杉就是这条路上执着的行者。闫学杉1978~1985年在武汉大学图书情报学院学习,获得理学学士、硕士学位,先后在清华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北京大学计算语言学研究所工作,1994年进入北京大学信息管理系从事信息科学的教学与研究,担任硕士生导师。在中国知网上,可检索到的闫学杉的论文只有5篇。如此高的学术起点和研究平台,如此低的论文产出量,放眼当今学术界恐怕绝无仅有。

闫学杉认为,“到目前为止,世界上还没有出现一个真正称得上是关于信息的通用理论,能使人们能够用它来合理地解释各种信息现象”,“国际学术界对信息科学理解的混乱、信息科学理论和信息应用实践之间的脱节,迫使我们有必要对信息科学的研究状况进行一个系统的考察,以期为解决这些混乱铺平道路”[1]前言。他也正是带着这一使命感出发的。从1997年发表第一篇关于信息科学基础理论研究论文开始,闫学杉一心扑在该领域,积18年之功,以“一种宗教般的意志和初恋般的赤诚去满怀激情地工作”[1]719,完成了《信息科学:概念、体系与展望》。

闫学杉自言,为了专心研究,两次放弃“量身打造”的完成博士学位的机会,并引维纳名言“科学不是一种事业,而是一种献身”自勉。苗东升说:“由于过分专注而陷入得太深,学杉错过评教授职称的最佳年龄段。”付出必有回报,闫学杉的研究策动了中国信息科学基础理论和交叉研究的发展,推动了中外信息研究交流的发展,当选为国际信息学会(IS4IS)副主席。

2 学术价值

2.1 完整的理论建构

1997年9月“在并不知道欧洲同行的工作的情况下”,闫学杉发表《论普通信息科学》,文中称:“普通信息科学,或称统一信息科学,是研究一切信息的共同特征,比如信息的表达、获取、传输、处理、作用等一系列问题的一门理论科学。它不同于电子信息学或科技信息学等这些只研究某类信息的部门信息学。普通信息科学凌驾于其他部门信息科学之上,其目的是为它们寻找出一种统一的规律性理论解释。因此,它所提出的概念、理论和方法也必须同时适用于任何一门部门信息科学。”[9]可能从那时起,他就立下了建立统一信息科学体系的宏愿。虽然在世纪之交,闫在这一问题上同样持悲观态度,但基于一种科学研究的使命感,“如果统一的信息科学找不到足够的共同信息规律来承载起信息科学基础的话,信息科学很可能蜕化为一个群体研究的指称而不再被看作一门实体的科学”[10],他毅然选择坚持,并完成了这一目标。

第四章详细论述了信息科学的概念和模式。提出“一门真正的信息科学”,也就是基础性的信息科学,需要具备3个条件:本体论研究,动力学研究,以信息系统为背景。其中本体论研究以对信息本身的研究为必要条件,符号研究、底物研究为配套支撑;动力学研究包括通信和处信(即信息处理)研究。作者认为通信科学和计算机科学作为技术信息学并不关注信息本体研究,所以并不能成为“真正的信息科学”,其观点和美国学者马克卢普及欧洲信息科学研究者对技术信息学的定位是一致的。在第四章中,为了建立统一的信息科学研究模式,提出了一些新的概念名词,如底物、信器、传偶、信息间架、自生成信息系统。其中,信器解释了信息的存在方式,自生成信息系统解释了为什么计算机科学和通信科学不能成为基础性信息科学。

作者通过对信息科学系统梳理分析,提出了完整的信息科学体系,并以现时“争议较少或者把握性较大学科”为对象,列出了简明信息科学体系。该体系包括三大分支:技术信息学(早期研究中称之为机械信息学)、细胞信息学和人类信息学,并分章进行了重点解读。其中,人类信息学被定义为“一门以人类信息及其运动规律为研究对象的信息科学分支”[1]283,这是作者长期思考、重点关注的一个方向,作者认为人类信息学有五个分支,其中值得关注的是关于人类信息加工的心理学,信息传输的传播学,信息符号的语言学,以及作者提出的关于人类信息本体研究的信事学。世人熟知的计算机科学和通信科学都被划入技术信息学门下,而被作者称为“信息科学的三大经典学派”之一的图书馆信息科学在这一体系中被忽略了。值得注意的是,闫学杉提出的这一简明信息科学体系,与吕斌论文中给出的信息科学分类体系具有相近的三分框架,但吕斌把图书馆学和情报学均置于社会信息学(对应闫著中的人类信息学)分支下,合称知识通讯学,与大众通讯和语言学并列[11]。

总之,作者对于信息科学的范围和定义是比较小心的,以三章的篇幅专门讨论了一些比较成熟学科的信息科学身份问题,以及一些专业/技术信息学科的研究内容和定位。比如,作者对于技术信息学和“信息技术应用学科”的区分是比较严谨的,因为他不希望看到数千门仅仅是因为应用了信息技术替代了手工操作,建立了某种数据库和信息系统就自称某某信息学。虽然这不是研究者第一次,更不会是最后一次对信息科学整体“画像”,但闫学杉的研究是基于世界范围内信息科学发展历史和现状做出的全面整合,其理论体系也是完整而自洽的,据信能够代表“中国信息研究迄今的学术水平”[3],有助于各种信息科学领域的研究者重新思考自身的位置和方向。

2.2 有益的资料整理

哲学、内分泌学、遗传学、统计学、心理学、语言学、地理学、化学、量子力学……众多在常人看来与信息科学风马牛不相及的学科领域都在闫学杉的研究范围之内,并皆从信息的角度将它们与信息科学联系起来。反映到《信息科学》中,就是大量的基础知识资料的整理,这对从事基础信息科学研究,是很有价值的。限于篇幅,本文仅列举几例。

本书第一章全面整理了中文、英文语境中“信息”一词的词源及含义变迁,梳理了150余种信息概念中的代表性认识,讨论了一系列与信息一词具有密切联系的相近概念,非常值得相关领域研究者学习参考。而且,在作者的理论框架下,信息/数据/信号/消息的关系也被整理清楚了。作者自言,“对乐于从考察信息概念入手来理清各个信息学科的关系并阐明各自的地位或希望从词汇入手来对一般的信息问题进行研究的人们来说,这方面的需求已经基本可以满足了”[1]77。

第二章梳理信息科学的历史,分析信息论、信息学、信息科学3个学术名词的产生、发展、在欧美使用翻译等情况。并详细介绍了信息科学三大流派:计算机信息科学、图书馆信息科学、通信论信息科学(也被称作全信息信息科学)。

第三章全面整理了当代信息学科(注意不是信息科学)的阵营,规模庞大且芜杂。据作者统计,至2016年,仅在汉语和英语世界中,自称“某某信息学/论/科学”者就达到了215 门。此外,作者统计到的“信息+专业”的学科还有不少,已有一定影响力和应用的,如信息管理学、信息传播学、信息经济学、信息伦理学、信息哲学等。作者认为,学科名称中带有信息字样的有不少滥竽充数者,而一些不带信息字样的学科,却是信息科学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比如传播学、心理学、媒体学、语言学、符号学等。

第四篇“信息科学发展展望”各章中,作者回顾和介绍了一系列信息科学研究史上的经典文献,比如马克卢普的《信息研究中的文化差异》,霍夫基尔齐纳的《涌现的信息:信息体系的统一理论》,以及卡普罗、弗莱斯纳、霍夫基尔齐纳的《统一信息理论是可能的吗?三人谈》等,这些统一信息科学研究的必读书目,在本书中都可以管窥其要。

3 对图书馆信息科学的认识与态度

3.1 基本认识

在《信息科学》中,作者认为目前存在“信息科学三大经典学派”,包括计算机信息科学、图书馆信息科学和通信论信息科学。虽然从作者的理论视角出发,这三者都不能被称为是“真正的信息科学”,但与计算机科学和通信科学被划入技术信息学门下,依然赋予重要角色不同,图书馆信息科学在作者眼中则是另一番光景了。

作者认为,图书馆信息科学之所以能够在信息科学的阵营中占据一席之地,一方面得益于传统图书馆学界的敏锐意识和先发优势,很早就把学科名称进行了“信息化”,形成了既成事实;另一方面也得益于美国的“计算机信息科学”和“图书馆信息科学”有着密切的联系,客观上强化了图书馆学信息科学界的技术实力和影响力。

书中在引述美国图书馆信息科学界元老博尔克对信息科学的定义——“一门与信息的产生、收集、组织、存储、检索、解释、传递、转换和利用有关的知识体系”后评价道,包括博尔克在内,图书馆信息科学学派始终未能兑现这一许诺,尤其是未能建立起一个系统的信息科学理论体系,起源于图书馆学的信息科学研究者,研究兴趣一般只局限在文献、标引、分类、检索、文献工作自动化和文献计量学方面,他们能够做的也只是这些,可这是文献学或计算机应用而不是信息科学,更不是理论信息科学[1]106。

作者认为,“从大的方面说,起源于图书馆学的信息学科是由文献计量学、图书馆工作的计算机化、科学信息交流研究3个部分组成的。更具体地说,在上述3个方向之外还有部分信息理论研究、信息分析研究、信息咨询研究等。这个学科在培养信息实践的人才方面曾做过一定的贡献,在推动信息科学发展的历史上也曾起到一定的作用”[1]428。这基本上是书中对图书馆信息科学的最正面评价了。

关于图书馆信息科学的未来,作者的判断更加悲观。他所描述的图书馆信息科学当前“无所适从”的状态,可以形容为进退维谷,左右为难。进:舍掉图书馆学,去做真正的信息科学,底气不足;退:回到传统图书馆学的领域,自寻死路;左:更好地推进计算机化,那是信息技术领地;右:专注科学信息交流,那是传播学的地盘。作者还认为布拉德福定律、科学引文索引等现代文献学成果既算不上真正的信息科学,也没有太大的实用价值,并称“单一的科学引文索引认识论正在破坏着科学的良心”[1]113。

3.2 对中国图情学界的看法与态度

在《信息科学》中,作者是带着惋惜甚至近似讥讽的态度来谈论中国的图书馆学情报学界的。虽然作者对起源于美国的图书馆信息科学的学术评价并不高,但他还是对于其能较早地在信息科学的阵营中抢到一席之地给予了某种意义上的肯定,而在他看来,中国图书馆学界却没有把握住发展的良机。

作者认为,中国1980年代以来,有5批研究力量为寻求一个合适的信息定义做出努力,其中第四批力量来自图书馆信息科学研究者。然而,一方面这个学术群体难以完成复杂的信息科学研究,另一方面,受冷战思维和日文“情報”用法的影响,前期把“information science”翻译成“情报(科)学”,后期又选择了一个同样无法进入主流信息科学的概念——信息管理,人为地使自己和信息科学研究阵营分开了,断送了自己本来有可能成为信息科学生力军的前程,失去了本应拥有的话语权。关于中国图书馆信息科学的“误入歧途”,作者曾假设,如果1980年米哈伊洛夫的《科学交流与情报学》被译为《科学交流与信息学》,“基于钟义信等在中国已经开拓出的信息科学研究之路,伴随着这部名著在中国的传播……今天掌控中国‘信息科学’话语权的人将会是谁呢?……但图书馆信息科学学派用‘情报(科)学’的面具把自己坚实地掩盖起来,虽然躲开了公众的审视,但也挡着了公众的热望,最后失去了公众的理解”[1]110。

上述评判不无道理,假设却有失轻率。经过20多年科技情报工作实践和情报学理论准备,到1980年代初,情报定义已经基本成熟了。当时信息时代初露峥嵘,图情学界曾围绕“信息”“情报”“知识”等概念进行了诸多讨论,肖自立有关这些概念及“信息科学”和“情报科学”的辨析基本上成为后来情报学的经典范式[12]。而此时的信息科学,即使是在钟义信看来,也尚属“一门新兴的边缘科学……还处在幼年阶段”[13],其影响力不足以让已自成体系的中国情报学轻易转换核心概念,改弦更张。尽管当时一些研究者开始在信息科学的框架下思考图情学科的性质和未来,即便是在相对保守的1985年出版的《图书馆学概论》中也把“文献信息理论”视为图书馆学、情报学的共同基础[14],但这两个学科终究未能实现向信息科学的全面转型,而是以“信息管理”的名义投入了管理科学的怀抱。

4 对“信息管理学”的认识与态度

4.1 关于“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学科

作为国内高等教育领域中信息管理学的代名词,作者对于“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学科(专业)的设计是持否定态度的,他直言“到目前为止,我们并不知道这个学科的含义是什么,也没有看到有什么人能够对‘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究竟是一门什么样的学科给出一个清晰的系统解释”[1]408。书中指出,虽然在中国信息系统学科课程体系课题组编写的“中国信息系统学科课程体系”2005和2011两个版本中,编写者对“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这个概念都努力进行了解释,但所给出的答案仍是模糊不清的,在书名的选择上,他们最终采用的是“信息系统”而不是“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这和教育部门规定的“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学科”在名称上是矛盾的[1]409。

作者认为,整个“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学科发展过程中,有三个领域与其相关,其中计算机科学不关心概念讨论,只愿意介入技术开发;图书馆信息科学界关注信息管理;经济管理学界关注信息系统,“同床异梦,各怀心事”。此外,作者以南京大学为例,介绍了信息管理课程组成结构,并认为图情学界关于什么是“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的认知也存在很大差异,在相关院校中,“前卫”者如武汉大学,课程设置已经向经济管理学界的认识靠拢,“较差”者则是将“计算机技术、信息管理与系统、图书馆学”三类课程毫无原则地加以拼凑,并认为一些学校把“图书馆学”课程列为必修课是可笑的[1]414。

在作者看来,目前由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学科聚集起的学科群已经严重损害了真正的信息科学研究生态,所以他支持“创造性”的破坏,并努力使两者的研究更加“具象和温和”[1]430。他希望信息系统与信息管理各立门户,首先倾向于建立一门新的信息系统学,作为计算机科学的分支,也就是技术向的,把图情学科所涉及的内容剥离出去,并另组信息管理学。

4.2 关于“信息管理学”

在《信息科学》中,作者一方面认为在中国广泛流行的信息管理学科是以美国为主的“图书馆信息科学”的别称[1]428,另一方面又认为,来自图书馆信息科学的信息管理是对图书馆信息科学的一个反叛[1]424。之所以把“图书情报”学科改名为“信息管理”,主要是为了摆脱传统学科名称的束缚,另外也受到了欧洲非主流信息思维的影响,比如英国的信息管理协会。

作者认为计算机科学界的信息管理是“真信息管理”,以英国专门图书馆与信息机构协会前任主席刘易斯1989年提出的以“信息科学、图书馆学、档案学、记录管理等研究的集合”为核心的信息管理是“假信息管理”。作者通过引述计算机学界对“信息管理”的界定(如CC2001报告),说明计算机应用的很大一部分都集中在信息管理方面[1]410,并进而推论:不存在一门主体为人的,并能对其他人或机器里的信息进行管理的“信息管理学”,而只可能存在一门主体为计算机的,且能对其他信息进行管理的真正的“信息管理学”,当今流行的所谓“信息管理学”,事实上都是一种“媒体管理学”。在实践中,图书馆信息科学界更常把这里的“媒体”缩小到对图书、档案、资料的理解之上[1]426。

作者又认为,图书馆信息科学界看到了“信息管理”概念的弊端,于是希望用“信息资源管理”的概念来替代它。但他又认为,“信息资源管理就是指对信息(内容)、人、计算机硬件、计算机软件和互联网等硬件设备的综合管理”,这一定义是站不住脚的,比如他明确反对把物理建筑也划入信息资源范畴的说法。

关于信息管理学发展,作者设想4个出路,实际上他认为可行只有一条,即以培养首席信息官(CIO)为目标的道路,这种CIO的知识结构将以(人类)信息学、管理学、信息技术三大知识板块为核心,然后根据各自所在的行业的不同,兼具若干该行业的专业知识。CIO是作为机构中所有信息工作主管的身份出现,而不是专指高级管理岗位而言。实际上,一些信息管理学基础教材在培养专门人才方面也持类似看法。

5 从信息科学视角重新审视图情学科

5.1 鲜明的“信息科学”属性特征

按照《信息科学》中的看法,图书馆信息科学的信息科学身份并不牢固,而具体到中国,情况就更加复杂,因为“我国的图书馆与情报科学不过是国外LIS投射的影子,它缺少课程体系、交流媒介、研究社区的实际支撑,一直没有形成实实在在的存在。”[15]至今,图书馆学和情报学还维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特殊联合关系,《中国图书馆分类法(第五版)》中的图情一体化框架模式和图书情报硕士(MLIS)的培养方案成为打造我国统一的图书馆信息科学的代表性努力。

由于既没有真正一体化的学科体系,也没有把学科名称向信息科学靠拢的主流学术意愿,比如2016年于良芝出版的统一的学科概论性著作依然以“图书馆情报学”为题[16],再加上我国图情学界与计算机科学界并没有美国同行的那种密切联系,中国的图书馆信息科学的地位自然得不到“正统”的信息科学界认可。比如,《大辞海·信息科学卷》[17]收录的信息科学各部分,排在前两位的是通信科学技术和计算机科学技术,并无图书馆信息科学相关内容。“图书情报”部分则列于《文化、新闻出版卷》内“图书出版——图书馆学”类下。这种主流社会的认识差异从中美两国信息产业分类中对图书馆的界定上也能得到印证。按照我国《国民经济行业分类国家标准》,我国的信息产业仅包括“电信、广播电视和卫星传输服务”“互联网和相关服务”及“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18],而在北美产业分类体系(NAICS)中,信息产业还包括了从事文献信息收藏与服务的图书馆和档案馆业[19]。

但是,无论是叫图书馆信息科学还是叫图书馆情报学,哪怕是各自独立的图书馆学和情报学,它们的信息科学属性是抹不去的。经查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的官方数据库“术语在线”,其中各学科已审定发布、“全国各科研、教学、生产经营以及新闻出版等单位应遵照使用”的全部科技名词中,包含“信息”的共有1280条,涉及学科领域59个,其中2019年初次公布的“图书馆·情报与文献学”雄踞榜首,贡献了250条,若再算上“管理科学技术”类下“信息管理与知识管理”子类中的“图书情报档案领域”部分的44 条,总占比接近四分之一,而“计算机科学技术”和“通信科学技术”仅分别贡献了111条和20条[20]。“图书馆·情报与文献学”共公布科技名词3436条,超过7%与“信息”有关[21],其信息科学的身份几乎不证自明了。

5.2 学科价值的再思考

实际上,由于信息科学自身定义和范围的模糊性,以及我国图书馆学、情报学的有限结合,导致二者对于信息科学的属性界定并不热衷。由于所谓“历史的误会”[22],情报学其实就是基于图书馆学的信息(科)学的别称,但除了与图书馆学共有的、传统的文献(信息)计量学方法,它所能做的,主要是紧紧地跟在计算机科学后面亦步亦趋,比如新近出现的“情报工程学”[23],就自称是为了迎合大数据环境的时代要求。但为了彰显其独立性和“情报”的特殊内涵,情报学一方面以信息为基础研究对象,另一方面又尽量避免被称为“信息科学”,同时近年来兴起的一股重塑“情报学”的潮流[24]又让其腹背受敌。

从国际范围看,图书馆学向“信息范式”转移是大势所趋;就我国情况而言,虽然相关讨论从未停歇,“图书馆学机构范式研究依然会保存”,但是信息范式研究一直在不断增强[25]。实际上,图书馆学自身并不否认信息科学的属性,但更愿意把学科属性这一根本问题模糊处理,从而身兼社会科学、管理科学、思维科学等多个光环,以向“综合性科学”发展,这一主流认识自1980年代中期提出以来,一直保持到现在[26]。但现实情况是,在图书馆事业之外,图书馆学的影响力和竞争力严重不足。更难堪的是,尽管中国图书馆事业处在有史以来发展的最好时期[27],但是本来规模就不足的图书馆学本科教育仍在不断萎缩,而且图书馆界在更新人力资源队伍时对图书馆学的毕业生并不偏爱甚至排斥[28]。

有研究者在综合分析了以图情档为基础的信息管理一级学科的发展现状后指出,“图情档学科尽管通过拼盘命名在体制上实现了合并,但学科内部的分割发展模式在相当程度上导致了专业和学术资源配置分散且创新激励低效的发展模式”,具有“学科首位度”地位的图书馆学严重拖累了学科整体声望,而最具发展前景的情报学又难于广为人知,并提出“推动学科名称整合,壮大信息资源管理专业”的改革建议[29]。这些认识和愿望在当前图情学界“少壮派”研究者中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有意义且不可替代是一门学科的立身之本,我国图情学科除了规范名称以正视听,重组体系提高竞争力之外,更重要的是充分自证学科价值,说明本学科如此热衷且依赖“信息”的必要性和合理性,这样才能在信息化的浪潮中保持持久的生命力。若以闫学杉提出的研究模式为判断依据[1]182,图情学科事实上涉及到了信息科学研究的全部领域,包括本体论层面的信息、符号和底物研究,动力学层面的通信和处信研究,只不过,图情学科并不以其中一项或几项为研究核心,而是从信息科学的广阔领域中汲取营养,用以支持其服务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

从信息科学角度看,图情学科不能回避的质疑非常多,比如信息检索一向被视为图情学科的核心领地,但有研究者在研究过信息科学的发展后提出,“如果信息检索领域的主要进步是作为计算机科学的一个新分支而取得的,那么,好似被抽去了‘脊梁’一般的图书馆信息科学,还能有什么令人信服的‘硬核’?”[30]比如,信息行为是近年来图情学界一个关注的热点,虽然从目前国内的情况看,图情学界在这一问题上最为活跃,但传播学、教育学、法学、计算机科学均有不同程度的关注,加上相关基础理论都是来源于心理学、行为科学、传播学等,谁能保证这一建立在其他学科理论基础之上的应用研究不会步信息检索研究的后尘?又比如,一直被图情学科视为最终目标的知识管理,经调查发现,其研究热度从2007 年开始就一路处于下滑的趋势,与此同时,随着关于云计算、大数据的研究相继起飞,许多图情学界的研究者又去追逐新的热点了,知识管理还能不能给我们可靠的未来?

6 “叛道者”的启示

在《信息科学》的“致谢”中,作者向许多不同领域的学者表达了感谢。就学术道路而言,闫学杉起于武大,终于北大,受惠于中国图书馆学情报学界的“泰山北斗”,可谓“根正苗红”的代表,然而其所感谢者,仅是武大严怡民教授和北大王万宗教授为其创造的“思考平台”和“研究平台”而已。如此厚重的一部书,于信息科学理论、机构、刊物、专家、著作所涉众多,遍及中欧美日,但带有积极方向评价的,有关武大、北大图书馆学情报学者,仅此而已。书中对图书馆信息科学和国内的图情学科也多有贬抑,故笔者称其为图情学界的“叛道者”。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应该向“叛道者”致敬,因为其关于相关问题的思考是可信且可贵的。

即使我们有理由认为书中的部分内容和评价失于偏颇或流于片面,但作者的研究思路符合逻辑。仅以笔者本人的经历为例,笔者曾以“阅读史”为研究出发点,在没有一份阅读指南的情况下,摸着石头过河,所搜罗到的相关资料已经涉及语言、文字、符号、传播、出版、文献、心理、历史、科技史、文学、信息哲学、知识社会史、图书和图书馆史、图书馆建筑与设备、文化史、文化交流史、电子书技术及发展、通信技术史、翻译学、比较文学……揭开阅读活动最常见的表象——读书,其本质就是信息的接收,其涉及的领域几乎涉及全部人类文化现象,并关联到自然科学领域。从统一的信息科学的角度去思考和解释人类信息现象,是可信且必要的。

《信息科学》最具感情色彩的两段话均与我国图情学科有关,作者说:“科学一如国家治理,异议是对它的最好的呵护形式。对于研究者和教育来说,如果他们把神圣的科学知识当作一种儿戏;那么,对于那些怀揣梦想的求知者来说,他们就会把自己的数年寒窗仅看作对这一存在的空虚冷笑。回望青春,他们的记忆将不会充满人面桃花。”[1]111又说:“从事信息管理的教育家,应该怀有一颗慈悲与危机之心。希望之路艰辛,随波逐流容易,但请选择艰辛的那一条。不为私利,只为学子,只为业者。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1]430这些话或许过于主观,但其中蕴含的批判精神和自我革命的勇气,是可贵的。随着目录学、文献分类法、文献计量学等“自有”知识体系和研究方法的逐渐落伍,图书馆学通过广泛吸收借鉴其他领域的理论和技术成果完成了一次次自救,并最终进化成一门独特的信息科学。这门科学未来如何在人类科学体系中继续前进,如何在人类社会发展中体现自身的价值,需要进一步研究和思考。

笔者不揣浅陋,评介推荐《信息科学》,除了想与作者探讨图书馆信息科学的学科定位,更主要是希望让更多的人了解这部宏大深邃的著作,希望有人在相关研究过程中注意到这部重要的参考书,无论其中观点是否全部认可。了解是沟通对话的基础,合作是发展的唯一选择,作为几乎横跨信息科学全部领域的图情学科,面对现实发展困境,需要在信息世界观的角度重新审视自身所从事的研究和开展的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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