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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及港澳学者对“猫论”的不同解读述评

2021-01-06张振宇蒋建平

天中学刊 2021年6期
关键词:实用主义马克思主义生产

张振宇,蒋建平

海外及港澳学者对“猫论”的不同解读述评

张振宇a,蒋建平b

(河海大学 a.马克思主义学院;b.校党委组织部,江苏 常州 213022)

“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这是20世纪60年代初邓小平就如何尽快恢复农业生产所做的形象比喻,也被世人称为邓小平的“猫论”。由于“猫论”中蕴含着冲破当时教条束缚的变革思想,成为不少海外及港澳学者研究邓小平改革理论的重要资源,他们或认为“猫论”等同于西方的实用主义哲学;或认为“猫论”表明中国政治生活开始淡化意识形态,奉行现实主义,甚至开始悄悄滑向资本主义;或认为“猫论”在根本上仍从属于邓小平的马克思主义信仰。分析这些不同视角的解读,联系“猫论”提出的特定背景,可以发现:“猫论”并不等同于实用主义的“有用即真理”“只重视目的结果而不管方法手段”,也并非哲学属性不明的现实主义或“走资本主义”,而是马克思主义根本属性视域下的务实要求、生产力原则和人民立场的具体体现,是邓小平为世界所提供的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海外及港澳学者;“猫论”;实用主义;现实主义;马克思主义

“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这句普通的民间俗语由于在20世纪60年代初被邓小平用来作为如何恢复农业生产的形象比喻而远近闻名,并被世人称为邓小平的“猫论”,只是在流传中“黄猫、黑猫”变为颜色更具对比性的“白猫黑猫”。“猫论”尽管是个形象的比喻,但却蕴含着冲破当时教条束缚的变革思想,成为很多海外及港澳学者关注和研究的对象。一些海外及港澳学者甚至通过“猫论”来了解和把握邓小平的改革思想与实践,为我们提供了丰富多元的研究视角,值得我们关注和鉴别。

一、海外及港澳学者对邓小平“猫论”解读的不同视域

(一)实用主义哲学视域下的“猫论”解读

美国学者哈里森·索尔兹伯里在其专著《离奇变幻的政治生涯》一书中认为:邓小平提出的“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实际上是一种实用主义思想,表明邓小平准备采用不管哪里来的方法、技术、创造和意见来使中国达到技术现代化。另一位美国学者石池雨认为邓小平的“猫论”,换言之就是实用主义的“只注重结果,而不注重这些结果是如何而来的”[1]264。俄罗斯学者彼沃娃洛娃表述得则更为直接,她认为邓小平在改革探索中所形成的中国社会冠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或其他名称都无足紧要,只要能让人民富裕、国家富强就行,他所提出的“猫论”本质上是实用主义的“‘目的可以证明手段之正确’这一原则的另一种表述”[1]264–265。香港学者韩剑华也认为,中共为了加快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改变大陆贫穷落后的面貌,所提出的改革开放的一系列新政策,实际上在相当程度上逐渐“修正”了马列主义,“邓小平在一九八五年三月‘全国科技工作会议上’谈到‘社会主义的目的就是要全国人民共同富裕,避免两极分化。’其实上述观点就是邓小平早期的‘黑猫白猫论’,也就是‘实用主义’”[2]398。另一位香港学者金思凯认为,邓小平的“猫论”表明他“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因而他的民主思想缺乏一贯性,而是信奉“有用就是真理”[1]264。很明显,这些观点从实用主义哲学的视角解读、定性“猫论”,并把“猫论”等同于实用主义的“有用即真理”“目的可以证明手段之正确”以及“只注重结果,而不注重这些结果是如何而来的”思想,这需要我们进一步辨别和厘清。

(二)现实主义政治视域下的“猫论”解读

匈牙利学者代内什认为:中共关于农村调整改革的会议使得责任制在全国迅速蔓延开来,邓小平的猫论就是将“各种颜色的猫放了出来,看哪些猫抓老鼠最灵活。由于各省、县和人民公社的经济、政治条件不同,责任制或以‘生产承包制’或以‘合同制’等很不相同的方案出现”[2]240。俄国的巴拉赫塔和库茨涅佐夫认为,在20世纪60年代初贯彻“调整方针”过程中,作为这一方针制定者之一的邓小平,提出了那句著名的白猫黑猫论,并因而“成为在经济领域支持贯彻执行现实主义方针的人的一个宣言,但是在不久开始的‘文化大革命’中,以及在70年代中期(第一次为他平反之后)这句话就成为一些人记恨他的理由”[3]95。曾担任联邦德国驻华大使的埃尔维因·魏克德认为,邓小平是一位现实主义者,是一位精力充沛有勇气的领导人,他要求人们根据实际情况来制定方针政策,“在‘文革’中邓小平的主张受到指责,他认为包产到户比人民公社的生产效果好,由此他得出一个结论,用了一句口头语‘不管它是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2]143。美国学者阚哈叶认为,邓小平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是一位现实主义者和实践家,他看不起那些死抱教条、只会空喊口号而忽视提高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理论家,为了实现国家现代化,他强调要借鉴和吸收西方的知识与技术,并且他“明了而实用的施政方针(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迎合了毛泽东之后中国人的心理状态”[4]188。可以看出,这些解读是在脱离社会主义建设实际的比较中呈现的,是从现实主义政治(施政方针政策等)层面认识“猫论”的,具有积极意义,但仍需要做更深入的思考和辨别。

(三)马克思主义信仰视域下的“猫论”解读

澳大利亚学者古德曼认为,邓小平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他确信共产主义是中国21世纪解决所面临的问题的最有效办法,也是一种非常有组织的社会力量;邓小平在一生的革命生涯中为确保党夺取政权和实现中国现代化一直奋斗不息,虽然他非常注重实效,但并非一个实用主义者;“事实上,邓在他的讲话和著作中也反复强调具体时间、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邓有句蜚声中外的比喻:‘不管黄猫黑猫,只要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尽管这句话直截了当,简明易懂,但是人们对它更深层次的含义并不太清楚,某些人还认为这种话是邓的实用主义的具体体现”[3]402。香港的陆锵认为,“人们都知道,邓小平有一句名言:‘不管白猫黑猫,能捉住老鼠的就是好猫。’按照这一标准,当然说不上左和右。但人们不能忘记,在猫的上面,还有四项基本原则,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原则,即党的领导”[2]418。从坚持党的领导不可动摇,陆锵进而指出邓小平的作为“不能突破马列主义的大框框”[2]418。澳门学者杨鹏翔认为,邓小平是一个坚定的勇于献身的共产主义者,他坚信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是正确的,但理论本身也要随实践发展而发展,“为了给那种开明做法的必要性作辩护,邓笃信抓经济效益的路线,这已成为他的简洁信条:不论白猫和黑猫,抓得住老鼠的就是好猫”[4]268。美国学者张大卫指出,尽管邓小平比较灵活、实际,思想上没有框框,但他始终是一位具有基本社会主义信念的领导人,他坚定而又明了地提出: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意识形态方面的邓小平著名格言‘白猫黑猫论’,就是他厌烦不必要的理论解释的证明”[2]148。这些学者都认为邓小平是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他具有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坚定信念,强调坚持党的领导,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著名的“猫论”。

二、对海外及港澳学者不同视域下“猫论”解读的评析

(一)“猫论”并不等同于实用主义哲学的“有用即真理”

“有用即真理”是实用主义大师詹姆士的名言。在他看来,一种思想、观念是否正确,取决于这种思想观念指导主体行为的实际效果,能够带来主体所期望的实际效果,这种思想观念便是有用的,也即是真的。马克思主义认为,真理是有用的,因为真理是人们对客观事物及其规律的正确认识和反映,这种正确认识和反映决定了真理可以使人摆脱谬误,少走弯路,从而更好地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但是有用未必就是真理。“有用”是一种价值判断而非真伪判断。真理之所以为真,就在于真理包含着同客观对象相符合的客观内容,是对不依赖于人的外部客观事物本质和规律的正确揭示,是实践基础上的主观符合客观。实用主义离开真理的客观性,仅根据认识的主观效用评判思想理论是不是真理,并形成了“有用即真理”的论断。实用主义创始人皮尔士从效用角度承认真理的存在,他确信真理与谬误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按真理行事,真理就会把我们带到我们的目的地而不迷路。实用主义大师詹姆士进一步阐述了皮尔士的效用原理,他把有利于工作,并使人们达至主观效用视作评判真理的唯一标准。不仅如此,詹姆士还特别强调,真理并非与善相区别,而是与善相对等的范畴,真理本身就是善的一种,并且思想的真实程度是和思想起媒介作用的成功程度成正比的。这实际上是把思想的真理性与思想的价值性等同起来,把“善”与“真”视为同一。詹姆士就此明确提出在他看来具有一致性内涵的两句经典论断:有用即是真的,真的即是有用的。这种逻辑必然引发荒谬的推论,詹姆士就曾经把上帝与宗教神学观念视为真理。詹姆士认为,人们信仰上帝可以获得心灵的安宁,可以获得精神上休假日的好处。他据此进而指出,实用主义认为只要宗教神学观念对生活确有具体价值,那么在这一意义上它即为真的。詹姆士的这一观点招来了广泛的批判,尽管后来詹姆士为此进行了修正和辩解,但这一观点确是坚持“有用即真理”必然得出的结论。由此可以看出实用主义的“有用即真理”是一种错误的真理观。

“猫论”就其命题本身——“黄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来说,是多数人对猫是否“好猫”的一种价值评判,属于价值认识。但是,邓小平的“猫论”主要是一种形象的比喻,指的是不管哪一种农业生产形式,能调动人民群众发展农业生产,就采用哪种形式。这种对具体农业生产形式的认识,既遵循了“生产关系一定要适应生产力发展要求”的客观规律,又以“人民群众愿意采用”为价值评判标准,并且以是否“促进农业生产”的实践效果作为检验标准。本质而言,“猫论”体现了马克思主义价值观、真理观和实践观的辩证统一。

(二)“猫论”也并非实用主义的“只重视目的结果而不管方法手段”

恩格斯曾经指出,任何历史事情的发生都包含有明确的预期目的和自觉的意图,因为活动在社会历史领域内的都是追求某种目的、经过思虑或具有意识、凭激情而行动的人。为了实现各自预期目的,人们就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寻找采用有助于实现目的的方法手段。实用主义从主体实践结果的主观效用,也即实践效果是否符合主体预期目的评判真理,提出“有用即真理”的论断,把善与真视为同一,这在主体的实践中必然会推导出“目的可以证明手段之正确”“只注重结果,而不注重这些结果是如何而来的”的结论。因为按照“有用即真理”推论,在实践中能够有助于实现主体预期目的的方法手段(首先是作为一种观念存在于实践者的头脑中)无疑是有用的,有用的也就是正确的,同时也是善的,这就是“目的可以证明手段之正确”;在这一过程中,只要主体预期目的得以实现,至于采用的方法手段(观念性的方法手段转化为现实的方法手段)是否符合法律道义也就无足轻重了,因为方法手段的性质是与最后结果的效用性质同一的,所以只需注重结果,而无须太在意这些结果是如何而来的。实用主义的这一逻辑推理迎合了美国资产阶级对外扩张侵略的需要。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资本主义正从自由竞争阶段走向垄断阶段,垄断资产阶级希望在国家政权的保护下,通过向海外扩张而取得新的原料产地和产品销售市场。但是,移居美国的大部分人都是清教徒,掠夺殖民地与基督教的伦理精神是根本对立的。“有用即真理”的实用主义原则实际上启示人们,只要有利于人们预期目的的实现,方法手段的选用不必受制于传统的道德伦理,这就满足了垄断资本集团对外侵略扩张的需要。詹姆士本人就曾在1901年的一次演讲中要求美国政府建立强大的武装舰队,以便能在武力的护卫下向海外倾销商品和输出资本,并与其他帝国主义列强一起争夺世界霸权。不仅如此,詹姆士还是一个大力倡导个人主义的哲学家,他因此而被美国学者宾克莱描绘成一个敢于冒险、重视实用性的个人主义哲学家。实用主义“有用即真理”的观点也必然会助长和导致个人功利主义,实用主义从个人取向出发倡导“有用即真理”,给个体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提供了所谓的理论支撑;甚至个体本身的目的和选用的方法手段都不符合社会的法律道义,却在“有用即真理”的理念下被个体视若合乎情理的应然选择。

邓小平的“猫论”绝不是“目的可以证明手段之正确”“只注重结果,而不注重这些结果是如何而来的”。“猫论”提出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尽快恢复发展农业生产,解决人民的吃饭问题;其方法手段的选用是在坚持土地公有制的前提下不拘泥于某种固定形式,采用在实践中有助于调动农民生产积极性、促进农业发展的生产形式,体现的是一种原则坚守之下的灵活性。简言之,“猫论”是在坚持目的的正当性和原则性之下的方法或手段灵活性的辩证统一。

(三)“猫论”的现实主义定位并未明确其背后的根本哲学属性

20世纪60年代初,在我国农业生产遭遇严重自然灾害的情况下,邓小平以“猫论”做比喻,强调从各地实际出发,不拘泥于教条,采用农民愿意的生产形式来尽快恢复农业生产。尽管很多海外及港澳学者都看到了邓小平的这一务实主张,但却忽视了“猫论”这一现实主义政治主张比喻背后的深层次哲学思想。究竟什么是“猫论”这一现实主义政治主张背后的根本指导思想,相当多的上述学者并未就此问题加以阐明。政治生活中的现实主义思想背后可能会有更深层次的不同性质的哲学思想的支撑。实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都能为政治生活中的现实主义提供依据。马克思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必然要求在政治生活中采取务实的方针政策;实用主义哲学在理论层面是属于资产阶级的唯心主义哲学,但在操作层面,实用主义要求面向现实,强调实践、行动的意义。实用主义大师詹姆士就曾明确指出,要成为一个好的实用主义者,就必须面向经验和事实,离开了事实,实用主义就觉得不舒适。从事实出发,实用主义强调行动和效益。詹姆士明确把实用主义视为一种行动哲学,他强调除了实践的意义,此外并无别的意义可言。实用主义尤其强调从实际效果思考问题,詹姆士就曾指出:皮尔士原理也即实用主义原理,就是关注事物含有什么样的实际效果、能够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感受以及我们所做出的反应,从而以此来完全弄明白我们所关注思考的事物。因此,实用主义在政治生活中要求采取务实的方针政策,并根据实际效果来进行评判。

事实上,一些海外学者在解读“猫论”时甚至就用“实用主义”“实用”的词汇来表达“现实主义”的内涵。例如,俄罗斯学者季塔连科认为,邓小平与毛泽东的社会理论及思想标准不同,他“对社会主义建设过程中的要素和参加者的评价代之以完全实用主义的论点(‘猫和老鼠’论)”[5]118。日本学者渡边利夫认为,邓小平提出的“猫论”是关于如何发展社会生产力的形象表达,这一思想是一种“实验主义性质的实用主义”,即不是依赖某种口号来动员群众并一举在全国实施,而是在局部地区通过现实的实验来看其效果,并决定是否在全国推广和政策制度上追认。英国学者派伊认为,邓小平的政治学被习惯性地用“实用主义”来加以概括,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是由于他的那句“猫论”名言,“这种理论表示,他不受意识形态的束缚并因而能够把精力集中于效益……就经济政策而言,这是一个公平的判断标准”[5]117。不仅如此,派伊还非常敏锐地指出,中国政治生活中的实用主义不同于西方英美社会生活中的实用主义,而是具有自己不同的特点。西方研究者分析中国政治而运用的“实用主义”,其意思是要表明中国政治生活中已经更加偏重现实因素并淡化意识形态,社会政策也因而非常强调经济理性和与国家现代化实现紧密相关的世界进步。简言之,实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都能为政治生活操作层面的现实主义提供理论依据,而作为观察处理政治生活问题的现实主义既可以为无产阶级服务,也可以为资产阶级服务,这自然就难以准确把握“猫论”现实主义政治定位背后的根本哲学属性。

(四)“猫论”的现实主义意涵并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不少海外及港澳学者用“实用主义”来表达包括“猫论”在内的邓小平改革思想的现实主义内涵,也常常由此引申认为邓小平已经偏离毛泽东思想,背离了马克思主义。德国学者托马斯·海贝勒就认为,邓小平领导下的中共体制已经脱离原有的意识形态,取而代之的是经济、社会和政治上的实用主义。美国资深政治家基辛格则明确指出邓小平作为实用主义者已经偏离毛泽东思想的主旨,不仅放弃了毛泽东的继续革命理论,还把毛泽东关于“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的只言片语上升为毛泽东思想的基本原则,甚至把毛泽东也说成是“实用主义者”。香港学者李谷城认为,“邓小平是务实主义者,他的‘猫论’(不管白猫黑猫,能逮老鼠就是好猫)闻名全球”[6]128,“邓先在农村实行包干制,继而在城市实行厂长责任制,城乡引进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优点,挽救了文革十年造成的濒临崩溃的经济,中共开始了‘非毛时代’,脱共产制度时代”[6]130。这类观点都潜在地认为包括“猫论”在内的邓小平的一系列改革思想实际已经偏离社会主义,中国的很多改革举措暗中都已向资本主义靠拢。这种看法是需要我们加以辨别的。

在20世纪的六七十年代,邓小平的“猫论”曾经被批判为修正主义和“走资本主义道路”,因为“猫论”所主张的根据各地实际、采用农民愿意的生产形式来发展农业生产的思想,确实与当时毛泽东所主张的农村人民公社体制相背离,并因此受到批评指责。但实际上,邓小平的“猫论”以及发展农业生产的主张,并不是修正主义,也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而是对毛泽东有关农业生产建设思想中的正确思想的坚持和继承。毛泽东曾在1961年3月15日对安徽省委书记曾希圣谈到将土地承包给家庭的“责任田”时说:“你们试验嘛!搞坏了检讨就是了。如果搞好了,能增产10亿斤粮食,那就是一件大事。”[7]7月12日,毛泽东再一次讲话支持“责任田”:“你们认为没有毛病,就可以普遍推广。”并叮嘱道:“如果‘责任田’确有好处,可以多搞一点。”[7]由此可见,毛泽东也曾支持过土地承包生产,只是后来思想发生了变化。邓小平的“猫论”所指涉的农业生产建设主张并没有背离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而是根据生产力的实际状况灵活选用生产方式,更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因为土地承包给家庭,农户获得的只是土地的经营使用权,土地的所有权依然归国家和集体所有,土地的公有制性质并没有发生改变。美国知名学者费正清在其专著《伟大的中国革命》一书中就曾严肃地指出,那种认为中国农业要学西方的样子,要搞资本主义的结论是大错而特错的;中国的改革,如农业的责任制那样,使得企业可以获得更多的自主权和自由市场,因而大大刺激了生产的发展,但中国的改革依然是社会主义的,因为国家和党仍然倡导并坚持集体主义。美国未来学家奈斯比特在其《中国大趋势:新社会的八大支柱》一书中也睿智地指出,中国尽管实行了改革开放,但在中国并没有兴起西方式的民主;中国虽然经济上拥抱“黑猫白猫”,但“猫”的政治“颜色”从未发生改变,中国改革也不是慢慢脱去共产主义的外衣而滑入资本主义外套的国家。所以“猫论”并非“走资本主义道路”。

从以上的论述中可以看出,“猫论”的根本属性是马克思主义,这与上文基于马克思主义信仰视域下的“猫论”解读无疑存在相通之处,但由于持此类视角的海外及港澳学者并未就“猫论”与马克思主义之间的内在联系进行充分阐述,这就给全面深刻地把握“猫论”的马克思主义这一根本属性带来一定程度的局限,需要通过还原“猫论”来深化认识。

三、“猫论”及其根本属性再审视

马克思在《哲学的贫困》中指出:每个原理都有其出现的世纪。“猫论”的提出也并非空穴来风,需要我们联系特定的历史背景,在还原“猫论”的基础上把握这一形象比喻背后的真正所指,从而辩明“猫论”的根本属性。

(一)“猫论”的提出

根据《邓小平文选》等有关材料,邓小平曾两次在正式场合谈到“猫论”。1962年7月2‍日,邓小平第一次提出“猫论”,他在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上指出:“恢复农业,相当多的群众提出分田。陈云同志做了调查,讲了些道理,提出的意见是好的。现在所有的形式中,农业是单干搞得好。不管是黄猫、黑猫,在过渡时期,哪一种方法有利于恢复生产,就用哪一种方法。我赞成认真研究一下分田或者包产到户,究竟存在什么问题,因为相当普遍。你说不好,总要有答复。对于分田到户,要认真调查研究一下。群众要求,总有道理,不要一口否定,不要在否定的前提下去搞。要肯定,形式要多样。公社、大队为基础都可以,不要轻易否定一种,但现在大队是少数,小队也发生了问题,不如包产到户。分田到户也有好的。过渡时期要多种多样,退的时候退够才能前进。总之,要实事求是,不要千篇一律。这几年就是千篇一律。”[8]几天之后,也就是当年的7月7日,邓小平在接见共青团三届七中全会的与会同志时再一次谈到“猫论”,他说:“生产关系究竟以什么形式为最好,恐怕要采取这样一种态度,就是哪种形式在哪个地方能够比较容易比较快地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就采取哪种形式;群众愿意采取哪种形式,就应该采取哪种形式,不合法的使它合法起来。这都是些初步意见,还没有做最后决定,以后可能不算数。刘伯承同志经常讲一句四川话:‘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这是说的打仗。我们之所以能够打败蒋介石,就是不讲老规矩,不按老路子打,一切看情况,打赢算数。现在要恢复农业生产,也要看情况,就是在生产关系上不能完全采取一种固定不变的形式,看用哪种形式能够调动群众的积极性就采用哪种形式。”[9]这里之所以如此大段地引述邓小平的原话,是为了完整如实地呈现邓小平有关“猫论”的谈话内容,以避免一些人对“猫论”断章取义和望文生义,从而造成对邓小平“猫论”原本思想的曲解。

(二)“猫论”的根本属性是马克思主义

1. “猫论”体现了马克思主义一切从实际出发的根本要求

一切从实际出发是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根本要求和具体体现,也是共产党人进行社会主义革命、建设和改革的根本立足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通过批判资本主义,不仅对未来共产主义社会低级阶段的社会主义特征做了粗线条的描绘,而且还对无产阶级在取得国家政权后如何通过合作生产引导广大农民过渡到社会主义做了比较明确的阐述,这些思想无疑是推行农业合作化实行社会主义改造的重要理论基础。同时,马克思恩格斯又明确告诫后人,千万不要生搬硬套他们的理论,应当随时随地以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为转移,马克思主义“是任何坚定不移和始终一贯的革命策略的基本条件;为了找到这种策略,需要的只是把这一理论应用于本国的经济条件和政治条件”[10]。正是在马克思主义这些思想的指引下,中国共产党人充分考虑中国的复杂情况,提出了用10年至15年或更多一些时间,通过互助组到初级社再到高级社的农业合作化运动逐步实现对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

从1952年到1955年,在自愿互利和典型示范的引导下,农业合作化运动健康发展,初级社和高级社得到因地制宜的不同程度的发展,农业生产也实现了增产增收。可是,1955年下半年以后,由于急于求成,没有时间和耐心进行因地制宜的探索,相当多的农民从互助组甚至是在单干的情况下被革命洪流直接卷入高级社,在不到一年半的时间内完成了原本需要较长时间的农业社会主义改造。党的文献《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就明确指出:1955年下半年的农业合作化运动存在改造过急、改变过快、工作过粗、形式简单划一等问题。而其后3年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更是严重脱离了农业发展的实际,在没有充分试点评估的基础上便一窝蜂地在全国推广开来,造成了农业生产的极端困难。为了渡过难关,各地从实际出发,积极探索,出现了以包产到户为突出代表的不同生产责任制形式,却被视为走资本主义道路而大加批判。在这样的背景下,邓小平顶住压力,正视现实,在“猫论”的谈话中不仅指出了过渡时期要形式多样,要实事求是,不要千篇一律,更强调恢复农业生产也要看情况,不能离开各地实际完全拘泥于一种固定不变的形式,要因地制宜采用有助于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的形式。这充分彰显了马克思主义从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活的灵魂。

2. “猫论”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生产关系必须适应生产力发展状况的根本原则

生产关系必须适应生产力的发展状况,这是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根本原则。唯物史观认为,生产力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最终决定力量,它决定着生产关系的变革发展,同时,生产关系对生产力具有能动的反作用。基于对欧洲一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考察,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坚定地一致认为,在工人阶级掌握国家政权后,通过大规模合作生产可以引导农民走上社会主义道路。关于合作制的产生,马克思通过对俄国农村公社的分析指出,在农业生产中实现集体劳动取代私人占有的小土地劳动,必须确有进行这种改造的经济需要以及有实现这种改造的物质保障。马克思认为,设备、肥料、农艺上的各种方法是农民进行集体劳动所必需的生产资料,俄国的“农村公社”正处于有可能不经过资本主义的充分发展,即越过“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而直接运用资本主义为集体劳动所提供的一切条件的历史境遇中;俄国的土地也具有在合作劳动下借助机器进行大规模农业耕种的天然优势。恩格斯同时指出,在对农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过程中,我们无须等到最后一个小农和小手工业者都成为资本主义大生产的牺牲品这样极端形式出现的时候,才进行变革。马克思、恩格斯的这些思想无疑给“十月革命”后的苏联直接改造小农经济提供了遐想空间,也给中国共产党人进行农业社会主义改造提供了启示。

“十月革命”后,面对帝国主义的武装干涉和国内战争,苏维埃政权采取了战时紧急措施,实行了逐渐同试图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指导思想结合起来的“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在此期间,列宁提出并实行了共耕制,进行过渡实验。但战争结束后,“战时共产主义”政策的延续引发了苏联国内严重的经济、社会和政治危机,共耕制也收效甚微,集体农庄生产率低下,生产费用高,粮食产出少,没有为农民起到示范和榜样作用。因为当时苏俄农业仍以手工工具和畜力为主,生产技术低下,机器动力工具极少,这种生产力水平远没有达到大规模集体化生产的要求。面对事实,列宁果断地进行了战略退却,提出了“退一步,进两步”的著名论断,用新经济政策取代了“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历史似乎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在同样以畜力和简单手工工具为主进行农业生产的新中国初期,片面强调通过变革生产关系促进生产发展,造成了经济上的严重困难。邓小平在“猫论”的谈话中强调过渡时期不仅要形式多样,而且“退的时候退够才能前进”。对于如何恢复农业生产,邓小平着眼于各地不均衡的生产力状况指出,哪种生产形式能够比较快地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就应该采用哪种生产形式。这正是对唯物史观生产关系必须适应生产力发展状况这一根本原则的切实遵循。

3. “猫论”体现了马克思主义为广大人民群众谋利益的根本立场

利益问题是马克思主义研究分析社会关系的重要基石。追求利益并推动历史发展,是人类一切社会活动的根本动因。马克思主义第一次科学阐明了最广大的人民群众是历史的真正创造者,人民的愿望和利益诉求体现了历史发展的趋势和方向;无产阶级开展的革命运动是为广大人民群众谋利益的现实运动。《共产党宣言》明确地向世人宣告:无产阶级的运动与以往的一切运动相比,是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运动而非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正是着眼于维护广大农民的根本利益,马克思和恩格斯都坚定地主张通过合作生产的形式维护和实现农民的共同利益。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以个人占有为条件的个体经济必将使农民走向灭亡,因为小农生产的孤立性特点决定了其经济地位的脆弱性,无数偶然的事故或农业竞争都会使其濒临破产并贫困化,成为资产者、高利贷资本家盘剥压榨的对象,只有无产阶级以政府的身份,也就是在无产阶级掌握国家政权后,通过合作生产的形式使农村经济集体化,才能改变农民不利的处境。但他们又明确指出:小农由于自身阶级的特点使得他们更看重实效,在没有亲身感受到大规模生产的好处前,是不会轻易相信合作生产的。因此,必须在自愿互利、不违背小农意志的基础上,通过榜样示范、逐步推广实现生产关系的变革。马克思主义这些关于改造小农经济的思想,无疑对中国共产党引导农民逐步走社会主义道路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新中国成立初期的土改,彻底摧毁了封建土地制度,实行农民土地所有制,挖掉了亿万农民贫困落后的根源,大大解放了农村生产力,促进了农业生产,巩固了人民政权。但随后几年中,农村贫富两极分化的趋势日益明显,许多贫困农民由于天灾人祸被迫借高利贷,导致土地被典让或出卖,为了遏制农村的两极分化和土地兼并,适时进行农业合作化,引导农民走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道路,是实现和维护农民的根本利益所在。但在农业合作化运动后期,由于过急、过快,违背自愿原则,强迫、命令风盛行,严重侵犯了农民利益,而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中的“一平二调”和平均主义“共产风”,直接引发了不少地区农民隐瞒产量、砍伐树木、宰杀牲畜、要求退社等现象,农业生产也严重衰退,一落千丈,并形成了共和国历史上的大饥荒。面对严峻的困境,中央对人民公社的内部管理进行了调整,把基本核算单位下放到生产小队,确立了“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生产体制。这种调整改变了生产队之间的平均主义,但却保持了生产队内部的平均主义分配形式,与人民群众热切期盼的充分体现按劳分配而又不改变土地集体性质的包产到户形式相去甚远,农业生产也因此依然停滞不前。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邓小平在“猫论”谈话中指出,恢复农业生产,相当多的群众提出分田,应该认真研究一下分田或者包产到户究竟存在什么问题,群众的要求总有道理,不要一口否定,要采用群众愿意的生产形式,不合法的使它合法起来,这就充分表明了邓小平对人民群众利益诉求的正视和关切,是马克思主义人民群众立场的根本体现。这一立场也是有别于实用主义的根本所在,更是检验生活中那些随意曲解引申“猫论”,并打着“猫论”旗号谋取不当利益言行的试金石!

邓小平的“猫论”是特定历史环境下的特定表达,作为比喻虽然形象生动,但面对问题所展现出的务实风格、发展原则和人民立场,为其后评判各项工作是非得失的“三个有利于”标准的形成奠定了重要基础,成为认识把握邓小平改革思想萌发与生成不可或缺的重要历史资源。这一比喻提出后很快就广为流传,1985年更是被摘登在《时代》周刊上从而传播到全世界。2001年的APEC首脑峰会上,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就以“猫论”喻指发展问题并作为其讲话的开场白,引发全场关注;2017年5月,当选法国总统的马克龙在受访时曾多次引用过“猫论”。这些都足以表明邓小平“猫论”的世界影响力,是邓小平为世界所提供的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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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609.9

A

1006–5261(2021)06–0014–09

2021-04-29

教育部河海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2019B21414);教育部河海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项目(B200207088)

张振宇(1979―),男,江苏姜堰人,讲师,博士。

〔责任编辑 叶厚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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