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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生赋》与中国及周边国家贝币文化考论

2021-12-21王准

天中学刊 2021年6期
关键词:云南创作

王准

《贝生赋》与中国及周边国家贝币文化考论

王准

(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100)

贝壳币(简称贝币)长期以来在中国和世界多国的经济活动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云南是中国历史上贝币广泛流通的重点地区之一,不仅使用贝币时间早,而且延续时间长,在其他地方已完全流通铜钱、纸钞等货币的元、明、清三代仍有使用。元明之际释法天的《贝生赋》体现了贝币的流通对包括文学在内的地方文化的影响。考察《贝生赋》中的有关细节,可以获知该赋的创作时间、地点,云南贝币的使用、流通情况,《贝生赋》的创作背景与动机等诸多信息;亦可透过辞赋本身,探寻中国云南与东南亚、南亚等地悠久的贝币文化,并持续探索经济发展与辞赋创作之间的联系。

释法天;《贝生赋》;贝壳币;贝币文化

释法天《贝生赋》在古代云南辞赋中有其独特性,它有可能是云南古代辞赋中独一无二的以货币为题材的赋作。该赋生动地展现了贝币在云南的历史、使用情况、范围及其与滇人日常生活的密切联系。通过《贝生赋》不仅可见作者的独特视角与巧妙构思,也可探知贝币在元明之际云南地区经济社会中的重要地位。贝币在云南长期而广泛的使用影响了《贝生赋》的创作,《贝生赋》则通过具体描写透露出云南与中国内地以及东南亚、南亚等地在经济文化等方面的联系。《贝生赋》体现了南和周边国家独特的贝币文化,具有浓郁的地域特色和丰厚的学术价值。

一、贝币使用历史与《贝生赋》之创作

从历史的发展来看,释法天《贝生赋》的创作并非孤立的文学现象,它与贝币在中国尤其是云南地区的使用有密切关联。就中国整体而言,古代文献中多有关于贝币的记载,如《诗经·小雅·青青者莪》:“既见君子,赐我百朋。”郑玄笺云:“古者货贝,五贝为朋。赐我百朋,得禄多,言得意也。”[1]895《史记·平准书》:“农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龟贝金钱刀布之币兴焉。所从来久远,自高辛氏之前尚矣,靡得而记云。故《书》道唐虞之际,《诗》述殷周之世。”[2]1442除了古代文献,考古资料也较为清晰地展现了中国用贝的历史。张友直《中国实物货币通论》一书在大量考古资料的基础上指出:“自1953年以来,从陕西姜寨仰韶文化,山东兖州大汶口文化,河南陕县龙山文化,偃师二里头,安阳殷墟,山东益都的夏商墓葬与陕西周原至河南洛阳等地的西周、春秋墓中,贝屡见出土。可见贝是夏、商、西周时期重要的实物货币之一,流通于中原和某些沿海地区。贝币行用源于夏、盛于商而衰于周,自春秋金属铸贝兴起,贝壳便逐渐失去货币功能。”[3]410结合有关文献记载与考古资料来看,中国古代先民大约在公元前2100年的夏代就开始使用贝壳作为货币,一直延续到公元前1027年的西周时期[4]。

云南地区是中国历史上贝币流通的重点区域之一,云南使用贝币的历史也备受学界关注。云南用贝币究竟始于何时,历来有不同看法。方国瑜根据《新唐书·南诏传》中的有关记载认为云南用贝为币,滥觞于南诏晚期,至大理国时而盛。其依据在于《华阳国志》和《后汉书》等古代文献记载滇人所用之贝仅为首饰,而未明言其为货币。但从考古发掘来看,云南用贝的历史可追溯到唐代以前,在战国时期的江川李家山墓葬群和西汉时期的晋宁石寨山墓葬群均出土了大量形态各异、制作精美的贮贝器,今人研究认为:“(贮贝器)尽管其大小不一,器形各异,但都是用来贮放贝币的。贮贝器的名称即由此而来。”[5]158贮贝器中所藏贝壳也被证实为货币。汪宁生《云南考古》一书在论及春秋至西汉时期云南青铜文化时指出:“交换的主要媒介是贝。石寨山和李家山出土大量的贝,均无孔,对其用途曾有争论,青铜器上的人物形象数以百计,并无以贝为装饰品之俗,似以作交换媒介解释为妥。它正是作为一种财富才会大量随葬的。”[6]71还有研究者认为:“贮贝器是生殖、权力、财富三位一体的礼器。”[7]48另外,李昆声《云南考古学通论》一书指出,在云南剑川鳌凤山墓葬中也有西周、春秋和战国的海贝出土[8]219,虽然这些海贝是否用作货币还有待商榷,但从各地的考古发掘和相关研究来看,用贝交易至少在春秋时期已在云南开始出现。因此,《贝生赋》的创作,与中国古代和云南地区使用贝币的悠久历史有着内在联系。

关于《贝生赋》的作者法天,史书除了记载其基本生平外,还重点突出其入南京觐见朱元璋,获得宠幸之事。比如明张𬘘《感通寺记》:

洪武壬戌,天兵下云南,明年取大理。律师无极,能知性学,兼通词章。岁次癸亥,率其徒入觐,上大怿,试以词赋,皆立就,屡宠赐之。暨命之为僧官,重以奎璧天章,所以光贲之者甚备。[12]21

杨节仲《无极禅师行实》:

(法天)率徒众归朝,贡进龙马、山茶,并进《征南赋》、诗,上嘉之,赐紫衣,制诗二十八章,《乘春诗》二章,授与云南大理府僧纲司都纲职,又蒙敕建大殿,并创三十六院,皆为禅师乐道之所。时洪武癸亥八月也,十九年(1386)复进表谢恩,二十九年丙子八月,遣门徒文熹等,进《法华经注解》七卷,蒙赏而回。[13]283

《感通寺记》和《无极禅师行实》均记载了法天在明军平定云南后于洪武十六年(1383)觐见朱元璋时受到礼遇恩宠、洪武十九年(1386)进表谢恩、洪武二十九年(1396)遣门徒进《法华经注解》的情况,但对法天等人在南京期间有关活动的记载则较为简略。通过分析释法天《朝天集》中一些细节可以大致还原法天入南京觐见朱元璋直到回滇的经过,并确定《贝生赋》的具体创作年代。

释法天《朝天集》的第一篇即为法天的《洪武十七年正月元日上书》,该文除了赞美明太祖的文治武功外,还描写法天在洪武十七年(1384)元日向朱元璋进献“诗二首”及《征南赋》的过程[14]710。而朱元璋在为法天创作的十八首御制诗序言中指出:“洪武十七年,云南大理府等州县名刹高僧相率来朝,朕甚嘉焉,今诸僧居京师日久,敕礼部以僧礼送归。”此外,翰林院侍讲李翀在《奉敕赋·送僧无极归大理》的序言中又曰:“洪武十七年二月八日,翰林院侍讲李翀等奉制赋诗,送大理僧无极等归。”[14]714由《无极禅师行实》和《朝天集》中的各种细节可推知法天于洪武十六年(1383)八月入南京;于洪武十七年元月在南京正式上书朱元璋,进献诗二首及《征南赋》,并在南京逗留,参与奉敕作赋等活动;于洪武十七年二月由南京归滇,在南京约七个月左右。

法天所作之赋,今存《征南赋》《贝生赋》和《法华经赋》3篇,收录于释法天撰、释大谨辑《朝天集》,近代秦光玉《滇文丛录》亦收录了《征南赋》和《贝生赋》。从杨节仲《无极禅师行实》的有关记载和《朝天集》的相关细节来看,《征南赋》很可能在法天入南京觐见朱元璋之前,即洪武十六年(1383)之前就已完成。而《贝生赋》有可能作于法天等人正式觐见朱元璋之后,即洪武十七年初,而《法华经赋》则作于法天回滇以后。

《朝天集》和《滇文丛录》在“贝生赋”的标题之下均附有“奉敕赋”3字,说明该赋有可能为奉帝命而作。从张𬘘《感通寺记》所言法天觐见朱元璋,朱元璋“试以词赋”的过程来看,《贝生赋》应该是法天在南京时奉天子之命而作。因为明代辞赋创作中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那就是“明代的科举考试按规定不试辞赋,惟皇帝有时特命某些文臣作赋”,且“皇帝偶有特殊简拔,亦间试赋”。[15]141朱元璋对法天“试以词赋”并为其授予官职的做法明显属于有特殊简拔而试赋的情形。因此,从各种文献记载可知,法天首先创作《征南赋》,继而创作《贝生赋》,最后创作《法华经赋》。具体就《贝生赋》而言,其创作时间应在明洪武十七元月,创作地点则在南京。

《贝生赋》的创作与云南古代用贝的历史有关,而该赋的有关内容则涵盖了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有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主要包括这几个方面:一是从《贝生赋》的有关描写来看,元末明初云南的贝币来自何处?其作为货币具有怎样的价值尺度与流通手段?贝币在明初滇人的日常生活中发挥了何种作用?二是《贝生赋》的创作与明初云南经济社会有何联系?与释法天的个人经历有何关联?三是《贝生赋》中的贝币与周边或相邻国家存在的贝币有何异同?通过对这三个方面问题的分析,有助于探究《贝生赋》与云南地域文化的关系,也可以发现特定时期经济环境给辞赋题材等方面带来的变化。

二、从《贝生赋》看云南贝币来源、价值尺度、流通手段与使用范围

在《贝生赋》中首先被提及的是云南贝币的来源、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等信息,明初云南使用贝币的一些基本情况由此得以展开:

上述描写除了介绍云南贝币所用之贝的来源、生活习性、大小、形状、色彩等信息,还重点突出了云南贝币“执行价值尺度职能”和“执行流通手段职能”[3]440–450两项基本功用。就价值尺度职能而言,“文采陆离”和“百朋重赐”的描写已体现贝币的珍贵性,而“独贝呼庄,手乃二对。八十成索,廿索为袋”[16]21601的描写与《云南图经志书》的“以一为庄,四庄为手。四手为苗,五苗为索”[17]1455以及《云南通志》的“一枚曰庄,四庄曰手。四手曰苗,五苗曰索”[18]1576等明代云南史料的记载相符合。方国瑜指出《贝生赋》中的有关描写乃云南贝币的“计数之法”,“惟庄或作妆,手或作首,苗或作缗,索或作卉,并同音异字”[19]609。由此可知,《贝生赋》和明代云南史料中的“庄”“首”“索”“苗”“袋”均是贝币的计量单位,也略等于现代货币中的“元”“角”“分”等币值。就流通手段而言,《中国实物货币通论》一书将《贝生赋》中的“低昂”概括为“贝币充当一般等价物表现和衡量其他一切商品有无价值或有多少价值的形象表述”;将“向背”概括为“执行货币流通手段职能”[3]453。

《贝生赋》关于云南贝币的来源、价值尺度和流通手段的介绍,自然引出了对云南贝币使用范围的深入描写。在释法天笔下,云南贝币“具二牲而为献,可以养贤”,可用于宗教活动;“代束修以为贽,可以求诲”,可用作教育活动之聘礼;“美言而尚于贝,有功者赏;折锾而输于官,有罪者贳”,则说明贝可以用作赏金与罚金;也可用于“赈恤施惠”,使“富者不必厚藏,贫者易于细计”,各得其所。贝币亦可用于装饰,“长老以之系儿童之项”“爨僰以之饰襟裾之毳”。贝币也因花纹、大小的不同而或贵或贱。贵者可以“奉为珍玩”和“用以通方”,贱者也能“吹之以节乐”“为杯为勺”“释氏燔灰以泥塔庙,游人射覆以恣戏博”。作者进而指出:“其忽贵忽贱,固因乎境遇;而不耗不折,但凭乎挥霍。”也就是说,贝币会因为时间、环境等多种因素的影响而呈现出币值高低不同的情况,但始终是不可或缺的生产生活物资,在滇人日常生活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总之,从《贝生赋》所描写云南贝币的来源、价值尺度职能、流通尺度职能和使用范围等信息来看,贝币经过多年使用,已经成为云南地区重要的流通货币之一,并有一套较为成熟的货币体系。贝币的使用也是明初云南本土经济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体现出独有的地域文化特色。

三、从《贝生赋》看明初云南经济社会的转型

从《贝生赋》的相关描写我们可了解历史上贝币在云南的使用、流通等情况,而将赋中的一些细节与史料记载和今人研究互相比照,就能够体会《贝生赋》在明代初期云南经济社会转型之际的特殊性,也可探知释法天创作此赋的深层用意。释法天在《贝生赋》结尾指出:

方其在渊也,隐而弗耀,似逊神龟之负图;及其出浦也,利用前民,何异老蚌之生珠。其栖革以后也,蹈濩汤而不恤,则与杀身成仁者无殊。其入橐以往也,齐市价而不二,亦与亿则屡中者而同符。《易》卦成其丧贝,人伦拟之得朋。周用之而姬富,秦禁之而嬴凶。故因民之利而为利,斯便俗之通以为通。较宝钞之大而易毁者,觉人情之未厌;视圜钱之代而更号者,验泉法之无穷。夫太上立德,其次立功。苟一德之足擅,君子尚取其有用。矧货财之足赖,王者自享其恒丰。彼鼋鼍蛟龙,与之同类,而或讶其异;惟布帛菽粟,赖以交易,而不害于同。此贝生之大较,而或有未知者也。因客之问,赋以贻之,客遂唯唯而退。[16]21601

上述描写将贝币拟人化,释法天指出其默默无闻但有利民生,具有杀身成仁的牺牲奉献精神。但释法天的主要用意显然不在于此,他是强调要在一定时期、一定范围内维持贝币的使用,以保证地方经济的稳定。从相关史料的记载可知,在中原各地已通行铜钱、纸钞、金银等货币的元明两代,贝币仍在云南广泛使用,且出现与铜钱等混用的现象。比如《元史·世祖本纪》:“己巳(元至元十九年,公元1282年),定云南赋税,用金为则,以贝子折纳。每金一钱,值贝子二十索。”[20]1246《明史·食货志》:“十七年(明洪武十七年,公元1384年),云南以金、银、贝、布、漆、丹砂、水银代秋租。”[21]1893从这两则史料来看,元明两代的贝币在云南经济生活中仍旧发挥着重要作用,其他类型的货币还暂时无法取代贝币的地位。故释法天提出“因民之利而为利”和“便俗之通以为通”的观点,意在因地制宜,维持贝币的使用以保证云南本土经济的稳定与繁荣,从而达到长治久安的目的。

由上可知,《贝生赋》的创作与明初云南社会变革有密切联系,反映出从最高统治者和地方重要人物两个阶层的不同需求。从最高统治者层面而言:面对云南摆脱蒙元统治后面临的复杂局面,明王朝亟须采取有效手段对云南的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方面进行改革,以货币为代表的经济层面的改革即是其中之一。而如何改变云南本土旧有的经济体系,将云南纳入中央王朝统一的经济体系就需要采取各种有力措施,在各种措施中,一定的宣传手段必不可少。对此,统治者有必要选择在地方上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以合适的方式,向地方各界传达中央王朝改革经济特别是货币的意图。

在此情况下,无论是个人学识还是当时的社会环境,都使法天足以成为最高统治者传达改革意图的最佳人选。法天“年十六出家,礼荡山海印为师。海印受法于杭州断岩禅师,断岩受法于高峰禅师,上接临济正宗,为江南禅门宗匠”。同时,法天生性颖悟,“平日虽在禅门讲解诸经,圣意明彰,至于儒书道典,无不通贯”[13]283。此外,还需要注意的是,法天觐见朱元璋时正逢明初,此时中原儒家文化和佛教禅宗还未在大理地区产生广泛影响,唐代以来流行于洱海地区,且“与儒教相结合,还与汉地佛教既斗争又融合”[22]18的阿吒力密教在云南大理地区仍保持着较大影响力。而法天生于云南大理,既深谙中原禅宗教义,又熟悉云南本土阿吒力密教,且博通儒释道诸书,足以使其在大理地区发挥自己在不同阶层中的影响力,从而推动以货币为代表的经济改革。这同样也成为法天发挥文学才能,创作《贝生赋》的契机,《贝生赋》也在一定程度上发挥着传达统治者经济改革意图的作用。

就法天本人而言,作为在云南地区有一定影响力的宗教人物,面对元末明初时代变革可能给自己带来的不利影响,就有必要获得新王朝的认可,从而维护其宗教权威和地方利益。有学者指出:

僧团入京或可解读是边臣对中央政治权威表示臣服,也是向新朝输诚的行为。然而,从行动者的角度看,这更像是不同身份的人群到京师争取合法宗教身份,并期望借此巩固既有的传统与宗教地位。无极虽然获大理府都纲司僧官职衔,与其说是因为他的诗赋文采或是神通能力,毋宁说是其身份更符合明朝佛教所认定的出家僧侣形象。[23]150

从以上论述来看,法天入京觐见朱元璋并创作《贝生赋》的过程,包含着强烈的政治动机。以云南贝币为题材创作辞赋,意在提供与云南地方经济有关的信息,使最高统治者详细了解云南当时的经济状况,为中央王朝日后在云南的治理建言献策,从而赢取信任。法天通过《贝生赋》等文学作品的创作展示其才华,并以此塑造了统治者心目中的理想僧人形象,从而获得朝廷所赐宗教职务,为其在新的朝代获得合法政治身份,继续保有宗教权威与地方利益创造了有利条件。因此,从诸多方面来看,《贝生赋》可视为明初云南经济社会转型时期的赋作,它的创作集中体现了释法天渊博的学识、丰赡的文才和高超的政治智慧。总之,作为在云南地区有一定影响力的宗教人物,释法天通过《贝生赋》的创作得到了统治者的认可,并在一定程度上保全了自己的宗教权威和地方利益,在中央与地方、云南本土各宗教派别和明王朝统治下的世俗政治之间形成一种巧妙的平衡。

四、从《贝生赋》看中国云南和东南亚、南亚的贝币文化

从各种史料的记载可以获知,云南古代贝币主要来源于今东南亚的越南、泰国、缅甸等地,以及南亚的马尔代夫、孟加拉国、印度等地。张友直《中国实物货币通论》指出云南贝币可能输入的三条路径:一是中国东南沿海、太平洋—南越—云南;二是南中国海—越南北部—红河—云南;三是陆路,印度—缅甸—泰国—云南[3]420。从这三条路径来看,《贝生赋》中贝币输入云南的路径与第2条:“南中国海—越南北部—红河—云南”大致吻合,即由越南北部等地输入云南,并经由云南车里中转,最终流通于云南各地。而一个以贝币为主体,包含多个国家和地区的货币体系也清晰展现出来,方国瑜指出:

由于印度、缅甸、暹罗、越南各地用贝为币,乃传入云南。所以传入,则由于贸易关系。云南与沿海各地货物流通,既不限于以物易物,则有共同之媒介物。印、缅、暹、越用贝为币,云南亦加入此货币集团,乃用海贝。则自南诏、大理国时期以至元、明,云南与印、缅、暹、越在经济上关系之密切,可以想见。而当时之贸易情况不详于记录,然自各地输运作为贸易媒介物之海贝大量流入云南,可以推测由云南运出之货物或金银,其数甚多,捆载海贝入云南,兑换云南之货物金银,当日交易情形,亦可想见。[19]613

由以上论述可知,因为贝的出产和长期流通,使得中国云南和东南亚、南亚之间形成了一个涵盖中国、印度、缅甸、泰国、越南等国,环太平洋、印度洋的贝币文化圈,贝币的流通成为这些国家经济体系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另外,《贝生赋》的创作也同样印证了“贝币之路”的存在,有研究指出:“海贝流入云南持续时间长、规模大,并一直作为云南主要法定货币,对云南社会经济发展影响极大,起到联系中外的桥梁纽带作用。因此,称其为‘贝币之路’更为准确。‘贝币之路’的形成与发展,充分说明云南与东南亚、南亚国家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是一个完整的区域市场。”[26]从“贝币之路”的存在可知历史上中国西南与东南亚、南亚的关系已不是单纯的经济关系,而是经济贸易主导下不同地区、国家各方面的友好往来,《贝生赋》可谓中国西南地区与东南亚、南亚友好交往的见证,亦是关于中国古代交通史、外交史的宝贵史料。

创作于明代洪武年间的《贝生赋》,以细腻的笔触生动展示了中国云南和周边国家使用贝币交易的历史。我们根据赋中的有关描写,可以获知《贝生赋》的创作年代、云南贝币的来源、价值尺度、流通手段与使用范围;通过作者生平和有关历史,亦可探知《贝生赋》与明初云南社会转型时期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变化。而将《贝生赋》的创作和有关历史相联系,则能够看到一个包括中国云南、东南亚、南亚等国家和地区在内的,环太平洋、印度洋的贝币文化圈。以海贝为货币进行交易作为一种古老的商业民俗影响深远。这种商业民俗的长期存在和后续影响可以启发我们继续思考文学与经济的关系。就中国云南等特定地区而言,贝币因其经济价值而影响社会生活,继而进入文学创作领域,产生了《贝生赋》这一地域特征突出的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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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

A

1006–5261(2021)06–0066–08

2021-01-14

王准(1990―),男,云南昆明人,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博士后研究人员。

〔责任编辑 刘小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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