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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话

2021-01-05万晓岩

散文 2021年11期
关键词:雨帘雨丝云彩

万晓岩

种音符

我是被各路直播给搞烦的。

之前我专注花草,心无旁骛。别人路过我的院子,看花,拍花,评价花,我都懒得搭理,觉得花都属于我自己,反正他们也拿不走。后来发现不对,路过的人,拿手机咔咔一通拍,花越来越没精神,我心下明白这是花的魂魄散了。这是植物,它只需要阳光雨露,不需要镜头闪光灯。后来就更过分了,有人拿我的院子当背景搞直播,吱哇乱叫的,我后悔没栽上几棵大树,给自己遮蔽出一个私密的空间。

我逐渐放弃了部分花草。只留那些根深叶茂的,它们经多见广,尝过一些风雨,应该不会受什么影响。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改种音符。把有形化为无形。这个东西不是那些搞什么短视频的人能感受的,尽管直播也配些怪力乱神的音乐。一动了这个念,就发现一切似乎早有安排。墙上那个铁架子灯,铁艺绞花,弯曲缭绕,正好一个高音谱号。而歪在地上那个黑陶罐的大耳朵,恰如其分的低音谱号。为何菜地的石条间隔,恰好是五条?说它不为五线谱而存在,我自己都不信。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踏着月光的行板,我用筛子筛下了一些星光,种在了五线谱菜地里。不久,它们就长出音符的符头符干,一场春雨后,生出蝌蚪一样的小尾巴。慢慢地,小星星变奏曲就长出来了。第一次撒种子有些紧张,总想尽力撒匀,手一抖就厚薄不均,均匀的地方节奏平稳,种子密集的地方就像音符的分裂,二分音符裂成四分,四分又裂成八分、十六分、三十二分。正好,变奏就有了。

繁殖真是神奇的事。小调,大调,复调,一天天地丰富壮大起来,慢慢长成交响。后来,雨声、风声也都加入进来。甚至,连偶尔的沙尘暴,也被纳入了音乐,变成沙锤的声音。周边的事物都成了乐团的架构,让不断生长的音符有所依傍。金属的围墙是铜管,竹篱笆是木管,花箱子的长条木板,是琴键。藤本植物的长藤,分成了两类。柔韧细长的,做了弦乐,坚固一些的,用于弹拨。我拿了几朵喇叭花,四处去搜集人声。明亮的、高亢的、低沉的、轻柔的,种种声音的碎片,经过淘洗晾干,被编入各种音乐轨道。苍凉的声音,无须任何加工,它自成音乐,只须铁线莲吉他伴奏,就能唱到万物垂首。

成熟的曲子就采摘保存下来。自种自收的音乐,绿色无公害,传输到蓝牙音响里,自带山野气息。后来我发现,它生命力极强,可以摒弃工业化的扬声器,完全用自然的媒介传输。所有的花朵叶片,都自带混响,交织出层层声浪,是真正天籁。有人写五月的蔷薇开炸了一墙头,像大合唱。现在它是真的唱了,千朵万朵,唱出最美和声。一曲终了,所有的叶片都热烈鼓掌。

我惊异于它的修复和排异功能。楼上住着一个练琴者,钢琴,每天黄昏的时候,先弹练习曲,双手爬音阶,反反复复,热身好了,就弹一些小品、民歌,也弹一些奏鸣曲、小步舞。很多曲子弹不熟练,很纠结的,甚至都能感受到中间的叹气。我就种些相关的主和弦,慢慢地,曲子就托起楼上生涩的旋律来,竟能把它揉熟了,一点一点地顺畅起来,熟练新曲子的速度增快一倍不止,练琴者士气大振,每段旋律都憋不住的愉悦。原本一架孤独的钢琴,变得与交响乐团相生相依,融为一体。

而那个拉二胡的老先生就不走运了。他的二胡期期艾艾,从来说不出句囫囵话,每段旋律都是稀碎,节奏也出其不意。忽然,不知声浪从何而起,把他的二胡曲给砸残了,再也凑不成一个完整的乐句,本就不清晰的节奏彻底糊了,好像被大潮冲击得七零八落。他拉了几个句子就停了,根本听不清自己的音符了。

这样一来,我就不担心了,不是所有人路过这里都听得到,能感受它的人,脚步会缓下来,露出迷醉的神情。而直播的人没了,估计他们走近时会被声波冲走。

一个躺在摇篮车里的宝宝,安静地咬着手指,口水流下来,湿了领口。而他的母亲,扶着摇篮车,眼神轻柔,沉浸在一段旋律里。一截弦乐在她微笑的酒窝里打了个旋。

一个散步的人,步伐忽然节奏齐整起来,他踩到了一支进行曲。

夜凉如水。一只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巡视,它的起伏,正应着夜曲的质感。墙边的月季半开半合,即将睡去。一个轻盈的女子飘忽而至,曲子蓦然切换,变成了《南国玫瑰圆舞曲》。不知道是由她带来,还是专门迎接她的,随之,她翩翩起舞,在无人的小路上,在银色的月光下,独自跳一支芭蕾,裙裾舒卷,如同轻柔的波浪。

早上,朝阳灿烂。那枝月季,绽开了笑靥,它的花瓣略有皱褶,正好似一片裙裾。

九重宫阙

这棵铁线莲叛逃了。

从一开始,它就有独立的处世态度。一般的铁线莲,特质是自带攀爬技能,叶片够到哪里,顺势就打个结,把自己挂起来,保持一个伸展的姿态,往上延伸。也是眼力不济的,多数是凭触觉,碰到谁就把谁缠住,有时候碰到自己的花苞也照旧缠一圈,作茧自缚到六亲不认。它不同,它的叶片就自然伸着,不勾搭谁,对送上来的攀爬网也爱答不理,半依不靠的,任随自己的芽尖自主向上。好像生来就不愿依附,只凭内心的一股劲站着,去向明确,心无旁骛。还有就是它有个非凡的名字:九重宫阙。盛名之下,总得有些不一样的气质,哪能轻易泯然众人。名字,是个奇怪的东西,似乎带有一些特质指向,或者心理暗示,有时候能按住物,像个金钟罩,也有时被物表达。那天有个娃追她的小狗:宠物!宠物!等等我!她不给她的狗命名,她直接喊它的本质。这娃叫人另眼相看,因为她天生是个哲学家。

这个本质叫法不适合铁线莲。它的分支实在是太多了,名字奇奇怪怪,约瑟芬、乌托邦、大河、蓝光、里昂的村庄……这些命名显示了无限的自由延展性,有时候是个人,有时候是个物,有时候什么都是。还有一款叫啤酒,听着匪夷所思,跟外号似的。品類太多了,起名字就随心所欲,逮着啥叫啥,反正它们也不会回嘴。更有甚者,还有个“円空”,你看这名,就是叫你喊不出来,若是叫圆空、缘空,也倒不错,这个名的要害在“空”。那不行,空跟空不能比,“円空”更加空,空得念不出来。

这棵特立独行的植物就是一门心思向上延伸。有一天它觉得触感柔软,才发现已经伸到云彩里了。它觉得自己也壮大了,再往上攀登,就是星河了。它想让自己的藤蔓上结满星辰,成为一座金碧辉煌的九重宫阙。还可以钩上月牙,钩上桂花树枝和嫦娥姐姐的裙角。嫦娥姐姐一高兴将月宫种满铁线莲,改变一下天宫的生态也说不定。它的想法越来越多,不止九重。离开那块充满农药和害虫的土地,它感受到了轻盈。云彩这个温柔乡总会让你踌躇满志,它不指望从根系遥遥地传上来那点可怜的能量了,故土,只是偶尔假装怀恋一下就好了。在云彩这种胖大的、虚无的结构里,是极容易膨胀的。它伸展着肥厚的叶片,想鼓个硕大的花苞,开出天空之境。然后它悲哀地发现,力气一路聚集,全部都在向上冲刺中耗尽,内心里已经无法集中出一个花苞,哪怕只是很小的一个。而且,当它想进一步攀登,比如占领星河时,却发现繁星依然那么遥远,各自闪耀,如同它在地面上看到的一样,粒粒清冷,遥不可及。

慢慢地,它就过起了小日子。云彩自带雨水,生活滋润。它忘记了星空,忘记了土地,忘记了够不着的和回不去的。根系渐渐孱弱了,某阵风吹过,将它连根拔起,扶摇在云里,成了一个断线风筝。

夏天有脾气,说雨就雨,想晴就晴。花园里草木繁盛,没有谁会发现逃兵留下的痕迹。常有雨后晚霞染红天空,给那云彩镶了金边,像恢宏的宫阙。

雨帘

市面上出现了一种雨水商品:雨帘。

就是在雨天,剪掉一些雨丝,冷凝,萃取,压制成一个透明的帘。缺雨水的时候,挂出来,赶上阴天,空气湿度合适,雨帘就逐渐变软,雾化,溶解成一挂雨幕。

以前人工降雨或增雨,高射炮火箭弹的,成本大不说,云彩也被打碎了,魂飞魄散。现在好了,手机下个单,一个包装严密的雨帘就快递到家了,按照需求选定规格,雨帘可折叠,像是随身携带一个小水立方。

江南的雨淅淅沥沥,以前下的是情调,现在下的是效益。自从它成了商品,可买卖、可加工、可运输,雨中劳作的人,剪雨丝的比插秧的多了。一本万利啊,谁不想趁着梅雨季好好赚一把,还插什么秧啊。

需求量大的是缺雨的北方。物流浩浩荡荡,星夜兼程,将一挂挂雨幕运到了北方的田野、山林、草原……形成了新款的南水北调。

树叶绿得发亮,小河淌水,草木葳蕤,沙尘暴也消失了。姑娘的脸越来越润,再也不用蒙着丝巾出门了。以前歌里唱的“塞外江南”落地生根,梦想成真了。

风雅人在江南檐下听雨。茶的香味,在雨天氤氲湿气里,有一点点闷。雨打芭蕉,节奏失了真,平和的雨脚乱了疏密,原因是雨丝被过度采伐,完整的雨丝已是稀有,雨滴下落的重力拿不稳了,深一脚浅一脚的。风雅人觉得喝茶的气氛不对了。

被过度采伐的梅雨季,已是断墙残垣。晴热干燥的天气越来越多,雨水越来越少,雨帘产量供不应求了。而北方,由奢入俭难,人们已习惯了塞外江南。于是,价格一涨再涨,出现了炒雨客。连物流、包装等相关产业也一荣俱荣地喧腾起来。

雨水越来越少,人们就杀鸡取卵,从江河湖海的升腾中截留水汽,增入一些催化剂、膨大剂,反正能添加的都添加上。还有人已经开始琢磨采摘乌云了,这个消息一出,登天梯也有人开始研发了。

货源紧张,萝卜快了不洗泥,净化也跟不上,产品就出了问题,媒体曝光了“酸雨帘”,一时成为网民声讨的焦点。

北方也有人研究,从雨帘产生的雨幕里再提取雨丝,实施再加工,就是让雨帘生雨帘,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但效果不理想,雨簾几乎没有再生能力,再次采集的雨丝瘦弱不堪,无法压成雨帘,类似某些转基因作物,都是一次性的,不能结种子,再播种。

长久晴热,稻田产生了新型的稻飞虱,枯死病也比以前更凶猛。病虫害的抗药性、繁殖力都是成倍增加。土地干裂,沼泽干涸,病毒肆虐。季风、洋流的走向渐渐变迁。

飓风多起来了,带来狂风暴雨。有几个胆大的人,竟趁着飓风抢制了一批雨帘,刚打好包还没来得及发货,一抬头滔天的巨浪已迎面而来。

责任编辑:田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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