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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侄双双“真御史”
——追纪盐城籍大明侍郎成均及其伯父成宁可

2021-01-05许正和

江苏地方志 2020年6期
关键词:宣德御史永乐

◎ 许正和

(江苏盐城224000)

这是盐城西部里下河地区“原产”的两位具有鲜明的清廉、耿介精神的先贤。他们的人生所体现的,或许正有我们这片地域的历代民众以耕读传家的人文精神,“忠节瑰玮”(〔明〕杨瑞云《盐城县志序》)的特色禀赋。

——题记

2019年初冬,我以盐城市政协考察调研组成员的身份,去今盐都区学富镇大成村,考察大明侍郎成均墓(遗址),以及成均伯父成宁可葬地“九公坟”。

这是盐城西乡平畴沃野上的一处静谧之地。古河夹寺大成村北,依着一方漂流着天光云影的池塘,伴着几声间或传来的鸡鸣狗吠,在一片长满枯黄的芦苇、败落的野草的所在,便是侍郎墓的遗址了。眼前的情境,使我蓦然想起唐代温庭筠所写《过陈琳墓》中的句子:“石麟埋没藏春草,铜雀荒凉对暮云……”

当然,遗址中央已经有了一座近年新建的亭子,亭子中间有了一尊汉白玉质的成均雕像,亭子前方也安放了一只四足的青石香鼎。我陡然生感:倘是没有这些,大多数的人们还会知道这方土地下面长眠着的,是一位载誉《明史》和盐城地方诸多志书的大明户部右侍郎、为官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的元老级“大官”成均吗?

那时节,我的神情有点儿恍惚。我似乎隐约看到:大成村边那条南北向的小道上,走过来一拨穿着明代服饰的人。不多,十来位光景。一匹瘦马,拉着一辆小车,车上寥寥几只木箱、行囊,“不舆不盖”。两顶素布小轿,大约是抬的女眷。有乡人渐渐簇拥了过来,成均回应着乡人们的问候,一句句、一声声,亲切随和,“乡音无改”。

——这,应该就是580年前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幕场景!

这里的“不舆不盖”“乡音无改”,可不是我的凭空臆造。清光绪二十一年《盐城县志》卷二载:“明正统间,成侍郎均,宦成归里,不舆不盖、乡音无改。”“舆”和“盖”,应该是针对朝廷对于官员出行仪仗的定例来说的,“不舆不盖”,也就是一切从简。而“乡音无改”,除了它的本意之外,恐怕还有不操官腔、说话平实的意思。

一、成均,“清慎谦恭,弹劾无所避”

成 均(1377—1439),字士溥,生活于明太祖洪武十年至明英宗正统四年。他是由盐城县籍举人的身份进入南京国子监而后踏入仕途的。成均三十多年的为官生涯,大致可分为两个大的阶段,一是担任都察院所属广东、江西等处的监察(巡按)御史以及提刑按察司所属的广西副使等;二为担任明皇朝南京中央机构刑部和户部的右侍郎兼江南巡抚、浙江巡抚等。综合二者,成均并不是一位专门坐定某一衙署、整天只知围着办公桌上的文牍打转的官员,而是一位长期“深入一线”、注重发现和解决实际问题的“实干家”。

有一则发生在永乐朝的案例很是典型:永乐十四年七月,“巡按江西监察御史成均劾奏江西布政司右参政潘赐不修职守惟觞酒赋诗为务,及与都指挥使唐琮督造海船慢令失期。上以琮武夫,姑贯其耳,命都察院逮赐革鞫之”(《大明太宗孝文皇帝实录》卷一百七十八)。

这一段文字基本易懂。作为“巡按江西监察御史”的成均弹劾了谁呢?江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右参政(类今副省长)潘赐。弹劾潘赐什么问题呢?两条:其一,不忠于职守而只知饮酒赋诗;其二,潘赐与江西地方最高军事长官(类今省军区司令员)唐琮在督造海船这件事上对朝廷的命令不用心,以致延误了限期。要知道,那时的成均只是小小一个“芝麻官”(“秩正七品”),而被他弹劾的居然是大约从三品的大员,是不是有点儿像戏剧舞台上“审诰命”的“唐知县”呢?明成祖成棣对这件事的处理结果是:“以琮武夫,姑贯其耳”。贯耳,古代刑罚之一,以箭穿耳,算是“严重警告”了一下;而对待潘赐则是干脆革职、逮捕、下狱,完全支持了成均。

潘赐是永乐二年进士,曾两次出使日本,回国后授江西右参政。这次因成均弹劾而受到朝廷处置,算是栽了个大跟头。微妙的是,这潘赐偏偏和时任太子之师的大学士江西籍杨士奇(明代重臣,后任内阁首辅多年)交好。这类事,会不会和成均任官前期一直难得升迁有着潜在的联系呢?

还有类似一些案例:宣德十年“九月……巡抚浙江户部右侍郎成均考察右布政使石执中、佥事商盘等七人,俱平常,难任方面,宜别用之。上以执中老成不可动,余从(成均)所言。”(《大明英宗睿皇帝实录·卷十六》)正统元年“夏四月……巡抚户部右侍郎成均考察江西布政司右参议彭璟政声未著,例应别用……最后让其(彭璟)致仕”(唐克军《不平衡的治理:明代政府运行研究》)

如果说以上针对潘赐等、石执中等以及彭璟三例,都表明了成均对不尽职守的庸碌官员进行弹劾的话,以下一例则体现了成均对勤政、爱民官员的关爱与保护:宣德七年,“(朝廷)复赵浚吴县县丞。先是,苏州府知府况钟奏浚阘茸无能,起送至京。吴县民千八百余人诉于巡抚侍郎成均、周忱言:‘(浚)守法奉公、处事安详,招抚逃民……浚善治繁剧,不惮劳苦,有爱民之心……(因为有人)以他事谮于知府(况钟),故(况)言其(赵浚)无能。’均、忱以闻。(帝)命巡按御史复实,果如民言,故命浚复职。”(《明实录·宣宗实录(七)》)况钟,与北宋包拯、明代稍后的海瑞被中国民间并称“三大青天”,昆剧《十五贯》更是将他清正廉明的形象推向了一种极致。就我个人的内心来说,对况钟之类的清官也是极为钦敬的。但理性地看,一个再正派的人,也不能保证他的所有说话和做事都不会产生偏差。“阘茸”,本指地位卑微或品格卑鄙的人,还要外加“无能”。赵浚的实际工作究竟有什么过错呢,况钟还要把人家给“起送至京”?!但接下来,问题出现了——“吴县民千八百余人诉于巡抚侍郎成均……”替赵浚鸣不平来了。有道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难道吴县“千八百余人”眼中所见就不及况大人一人之所听?《明实录》紧接着还客观地记录了:是因为况钟听信了他人对赵片面的诬陷和中伤,就对下属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和处置。这显然有失公允,也就不能不说是况钟当官做人的一种瑕疵了。这件事情的最后结果是,成均、周忱二人将案件情况奏明了皇上,“(帝)命巡按御史复实,果如民言,故命浚复职。”想一想吧,况钟的职位虽在成均之下,但况钟毕竟是一个有一定根基和影响的人物,为了一个从七品的赵浚,而去得罪他,似乎也和官场某种“潜规则”不合。我想,成均所在意的是,恐怕唯有“吴县千八百余人”以及所代表的更多民众的真切心声。《明实录》在这一段的描述中虽未在成均身上着墨太多,但我以为,它给后人提供的思考空间其实很大。

“清慎谦恭”“弹劾无所避”,均出自史志记载。我特别咀嚼了其中“清慎”二字,清正、清廉,谨慎、慎独,这恐怕正是成均的立身准则呀。弹劾,不避其为“大官”;保护,不因其为“小官”。无论弹劾还是保护,皆出于一片公心。这是多么的难得!

二、成均,“孜孜恪勤,治绩著闻”

“孜孜恪勤”,语出清代光绪《盐城县志》卷十,至于“治绩著闻”,则更是多见于各种典籍,全都是对于成均其人的积极评价。这方面的史实较多,摘要如下:

宣德三年(1428),“(胡概)以大理卿巡浙,与吏部侍郎成均经营秀(水)、(嘉)善、平(湖)、桐(乡)四县学校,定其基。”(嘉兴市文广新局主编《嘉兴历代碑刻集》)

宣德五年(1430),“巡抚侍郎成均言:‘海盐去海二里,石嵌土岸二千四百余丈,水啮其石,皆已刓敝。议筑新石于岸内,而存其旧者以为外障……’从之。”(《明宣德实录》卷二十四)“宣德五年,浙江巡抚侍郎成均筑捍海堤。”(《海塘录》卷三)“(成均)俱以浙江、苏淞九府之财力修筑(捍海堤),为功最广。”(浙江《海盐县水利志》)

宣德七年(1432),“〔原秀水县学明伦堂,位于(嘉兴)市区〕冬,户部侍郎成均命嘉兴府同知孟迪所建。当时先建明伦堂及后堂,次年又建成大成殿、两庑、两斋、棂星、戟门及廨舍。”(明·弘治《嘉兴府志》卷十一)

宣德十年(1435),“成均言:‘直隶淮安、扬州沿海卫所设立烽堠,旧拨军瞭望为当,今间有用民者,乞专用军,遇有海洋紧急,易为飞报。’从之。”(李国祥《明实录类纂·浙江上海卷》)

“便民仓在县东北望吴门内。宣德十年七月,巡抚成均盖造。计廒屋九十五间。”(浙江《秀水县志》)

仅以上所摘成均事迹,即已涉及教育、水利、军事、粮食储备等诸多方面。典籍中留下印迹的,其实只会是成均整个人生功绩的很少一部分,而更多的则会淹没在茫茫的史海中了。明代万历《淮安府志》卷十四记:“成均……(浙江)民立生祠祀之”,这是旧时老百姓发乎内心为感念某一官员而做出的举动。上述列举的事项,有的利在当时,有的则惠及后世,甚至惠及今天。

三、成宁可,“精勤廉敏,吏民畏服”

成宁可(?—1414),名仲谧,成均伯父。由国子生授官,曾任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河南夏邑县知县,山西、广东道监察御史,福建等处提刑按察司副使。永乐十二年卒于福建任上。和其侄成均一样,明“正德间,祀盐城县学宫‘乡贤祠’。”

成宁可的葬地“九公坟”,位于大成村西北,距侍郎墓址只有数百米光景,所谓“九公坟”,指成氏家族自元代中后期从苏州迁盐城大成村第一代始祖辛三公起,一世至四世共九位先人的合葬地。据介绍,“九公坟”和侍郎墓一样,都毁于“文化大革命”。只是经成氏后人尤其得“航天将军”成自龙的积极倡导而倾力修复并精心维护,方使得地面部分得到一定恢复。“九公坟”和侍郎墓一样,皆为明朝帝王“钦赐”的葬地。按相关史料,成均去世时,由英宗“皇帝遣直隶淮安府通判(类今常务副市长)朱龄谕祭:‘朕念尔劳,乃命归休,以便医药而处。以讣闻,良深悯恻’”(明·万历《盐城县志》卷八)。侍郎墓亦被列为淮安府级文物保护地。“九公坟”的等级虽低一点,但一直以来,也得到了明清官方如对待侍郎墓一样的重视。

也许是所谓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吧,成宁可的官当得不及侄儿大,或者说,他的人生成就不及侄儿高,因而,《明史》等“国”字号的典籍查不到关于他的记载。虽然如此,地方典籍还是没有忘记他:洪武二十年(1387),入国子监。洪武二十八年(1395),授浙江道监察御史。建文二年(1400),任河南归德府夏邑县知县。永乐元年(1403),任山西道监察御史。永乐二年(1404),任广东道监察御史。永乐四年(1406),提调管烧皇砖。永乐十年(1412),任福建等处按察司副使。“赐中宪大夫”(文职正四品升授)。永乐十二年(1414)卒于福建任上。

而由明代万历年间起,直至当代,地方志书也还是留下了他的大名:“志行高洁,工篆隶,善吟咏。”(明·万历《淮安府志》卷十四)“……风稜赫赫,与成均并称‘真御使’,有‘二成之目’……为政精勤廉敏。每公余,辄亲课生徒……吏民畏服……”(清·光绪《盐城县志》卷十一)当代的1993年版《盐城县志》和1998年版《盐城市志》等,对成均、成宁可伯侄都有明确的记载。

这其中,有两点尤其引人注目:其一,“志行高洁,工篆隶,善吟咏”“为政精勤廉敏,每公余,辄亲课生徒……”这就说明了成宁可的品性和优长;其二,“风稜赫赫,与成均称‘真御使’”也见有典籍载,成均为成宁可的“从子”。“从子”二字本身虽有侄儿的含义,但我个人仍愿意以“跟从”的角度来理解。作为侄儿,成均少时很可能一直跟从伯父学习儒家经典,并在伯父的指导下参加盐城县学宫的学习及考试,之后得以考中举人、走向仕途。因而,成均的身上,无论做人、还是当官,都有成宁可的影子。有意思的是,成均为官前期所担负的监察御史和伯父担负的职责颇为相似,甚至就连工作地点“广东道”等也极为一致。由于伯侄二人均有一样的品格和工作作风,所以出现“风稜赫赫,与成均并称‘真御使’”的评价,也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了。“公生明,廉生威。”这句古人名言用在成宁可、成均伯侄二人身上,我觉得是相当准确的,同时也成了“吏民畏服”的直接注脚。

“先贤虽已远,风迹凛犹存!”侍郎墓地面部分的毁坏是“文化大革命”那段混乱的历史时期造成的,而恢复与重建则是今天的我们应该积极担当的。我衷心祝愿大明侍郎成均墓园(及“九公坟”墓区)能得到尽快的恢复与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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