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辛亥革命到伟大复兴
2021-01-02刘悦斌
刘悦斌
2021年10月9日,纪念辛亥革命110周年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习近平总书记发表重要讲话。
以史为鉴,方可开创未来。总书记纪念辛亥革命110周年大会讲话,既是一篇重要的党史文献,更是一篇重要的政治文献,其中蕴含的丰富历史智慧与现实要求,值得深入开掘。唯有于时代潮流变幻中动态汲取辛亥革命宝贵经验,才能不断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程提供强大助力。与此同时,纪念辛亥革命也是对这段珍贵历史记忆的重温与再释。众所周知,历史记忆是一种集体记忆,任何个人对历史事件的记忆都具有社会的性质,不能完全脱离周围的环境而完全是个人的活动;而且历史记忆具有传承性和延续性,它既规定了记忆的对象是历史事件,也指记忆本身的历史,即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不同时代的人们对这一事件记忆、遗忘,重构以及重新解释的历程。习近平总书记的讲话,与之前中国共产党历次纪念大会讲话既一脉相承,又与时偕进,体现了我们党丰富深邃的政治智慧,彰显了辛亥革命对思想解放和社会变革所带来的深远历史影响。
在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之际,重新审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征程上一座巍然屹立的里程碑”,我们更当将辛亥革命置于百年党史伟大奋斗历程、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程之中加以叙述和评价,方能领会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的时代深意所在。正基于此初衷,我们邀请四位历史学者从各自角度解读与探讨这篇重要文献的立意与内涵,在宏大的视野中理解辛亥革命之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价值,显得尤为必要。
——王学斌(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文史教研部中国史教研室主任,教授?)
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辛亥革命11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高度评价了辛亥革命的伟大历史意义和以孙中山先生为代表的革命党人的伟大历史功绩,指出辛亥革命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征程上一座巍然屹立的里程碑,代表着我党在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时期对辛亥革命的最新认识和定位。
我党老一辈革命家有些直接参加过辛亥革命,有些跟孙中山等辛亥革命元老们共过事,我党早期与孙中山先生领导的国民党也有过很好的合作。国共分裂后,我党继续孙中山先生未竟的革命事业,并不断将其推向新的高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党一直以最高规格纪念辛亥革命和孙中山先生,每逢五一、十一,天安门广场都摆放孙中山先生的巨幅画像,以表达对辛亥革命和孙中山先生的崇高敬意。
纵观我党领导人对辛亥革命和孙中山先生的历次纪念文章和讲话,一以贯之的一是高度评价辛亥革命和孙中山推翻清朝和帝制、建立共和的丰功伟绩,同时指出其没有完成民族独立、人民解放的历史任务;二是申明我党是孙中山革命事业的忠实继承者。这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客观平实之论。
辛亥革命最伟大的历史功绩无疑是推翻了统治中国260多年的清王朝和在中国存續了两千多年的帝制,建立了共和国,实现了政治制度的现代化(至少在名义上)。
从鸦片战争起,资本主义列强这些所谓“文明国家”凭借其工业革命带来的先进经济、政治、军事、文化力量,以非常不文明的手段大肆侵凌中国,使得中国国家蒙辱、人民蒙难、文明蒙尘。为了反抗列强侵略,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人民进行了一次次抗争,除了战场上爱国将士们的英勇抗敌、流血牺牲外,中国社会各阶层也提出了自己的救国方案并为之进行了不懈的努力,这其中有清朝部分开明官僚主持进行的以学习西方先进军事、经济技术为主要内容的自强运动,有试图依靠皇帝在中国进行政治制度改革的戊戌变法运动,有出于朴素爱国意识用原始武器和血肉之躯反抗入侵外敌的义和团运动,也有清政府主导的改革力度虽然不小但却在时代急需的政治制度改革上走一步退两步的清末新政,所有这些努力都没有获得成功。
孙中山先生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提出了全新的救国方案,即推翻清王朝,结束帝制,建立民主共和国(孙中山称之为“政治革命”),并解决与广大人民生活密切相关的民生问题(孙中山称之为“社会革命”),1905年同盟会成立时,他将其概括为民族、民主、民生三民主义。
其实,孙中山并不是天生的革命家。他最初是想用改良的方式改造中国,1894年夏,时年28岁的孙中山带着他殚精竭虑写就的改革方案(上李鸿章书),专程到天津拜谒71岁的李鸿章,他在上书中提出“欧洲富强之本,不尽在船坚炮利、垒固兵强,而在于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此四事者,富强之大经,治国之大本也”,希望通过李鸿章实现他富国强国的抱负,但是李鸿章连见也没见他,这让孙中山很失望。连他(其实不光他)认为当时思想最为开明的清廷重臣都不能指望,守旧势力充斥的清廷还能指望吗?
失望之余,孙中山另辟蹊径,1894年11月,在檀香山成立兴中会,章程规定“是会之设,专为振兴中华、维持国体起见”,率先喊出了“振兴中华”这一此后成为中华民族主旋律的口号,开始了革命活动。
引起我们注意的是,孙中山登上历史舞台的时间比康有为维新派还略早一些,但是康有为主导的戊戌变法是改良运动,他是眼睛向上,紧盯着光绪皇帝,希望借助皇帝的“雷霆万钧之力”来推行自己的改良主张。而孙中山已经对清朝统治者失去信心,后来的一幕幕历史悲剧反复证明了孙中山的正确,不能不说孙中山目光如炬,高瞻远瞩。
有人问,众所周知,孙中山有十六字革命纲领,即“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三民主义即据此而来,其中与民族主义对应的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有证据表明,在革命宣传中,他重点强调的是民族主义和民权主义,特别是民族主义,革命党人大多是一民主义(民族主义)者或二民主义(加上民权主义)者,鲜有三民主义者,他们把建立清朝的满洲人看作“鞑虏”“异种”,非我族类,攻击之不遗余力,“振兴中华”或“恢复中华”主要是恢复汉族人对国家的统治,而中华民族实则包括了满族在内的全国各个民族,那如何理解辛亥革命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之间的关系呢?
诚然,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在动员革命的宣传中,曾经对“中华”作了狭隘的理解,但是,第一,这有现实的需要,第二,孙中山后来做了修正。
在孙中山革命党人看来,清朝统治要对中国的落后挨打负责,是阻碍中国进步的主要障碍,必须推翻它。本来政治制度现代化不一定要实行共和制度,君主立宪制也是民主政治制度,也是政治制度现代化的正统,列强中老牌的英国和新兴起的日本都是君主立宪制国家,但孙中山铁了心要推翻清朝建立共和,是因为清朝的表现太令人失望了。中国屡次在战场上被列强打败,被迫与列强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让列强侵夺了中国一系列民族权益,诸如割地、赔款、协定关税、片面最惠国待遇等等,这些奇耻大辱都是由于清朝“无能”造成的。中国虽然进行了若干挽救民族危亡的努力,但是都失败了,自强运动败于日本发动的甲午战争,戊戌变法则败于掌控清政府实权的慈禧太后本人的血腥镇压,特别是庚子之变,八国联军在中国大地上肆虐,甚至到紫禁城里耀武扬威。所有这些,在在都证明着清朝统治的无能,靠它已经不能完成民族振兴的历史任务,所以首先要“排满”,朱执信甚至倡言:“革命者,以去满人为第一目的,以去暴政为第二目的。”为了唤起人们的革命热情,革命党人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种“民族大义”相号召,不惜大力渲染清初入关时的残酷,从而唤起汉民族的历史记忆和对“满清”的痛恨。可以说,“排满”是当时最能唤起人们革命热情、动员人们参加革命的口号。从这个意义上说,孙中山革命党人宣传“排满”有其历史的合理性。
但是,孙中山之所以伟大,在于他能够接受批评意见,及时修正自己的观点。1905-1907年间,围绕政治变革的手段和目标,立宪派与革命派进行了一场论战。在论战中,立宪派批评了革命派的“排满”主张,认为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乃合汉满蒙回藏苗而共同所有之中国也”,各民族人民“皆中国国民”,满族当然也是中国人。这一观点无疑是正确的。历史的逻辑在这里显得有些吊诡:革命派推翻清朝的正义的“革命”主张却部分地奠基于不正确的理念上,而立宪派要保留清朝(并促其进行君主立宪制改革)的“反革命”主张却有其正确的一面。这里要说的是,孙中山能够从善如流,他很快接受了立宪派的批评,明确表示:“革命的宗旨,不专在对满,其最终目的,尤在废除专制,创造共和”,“照现在这样的政治论起来,就算汉人为君主,也不能不革命”。也就是说,在孙中山看来,阻碍中国进步的不仅仅是清朝统治,更是在中国存续了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制度,清政府之所以战场上不能取胜、改革上不能成功,正反映出君主专制制度应对世界资本主义潮流的无能为力,清朝“一身二任”,结束帝制,首先必须推翻清朝,这种认识无疑是更为深刻的,历史的逻辑在这里是完全统一的。
政治制度现代化是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标志,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统治和帝制,完成了孙中山政治革命的目标。我们说辛亥革命开启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局面,首先就新在这一点上。
不但此也,正如习近平总书记讲话指出的,辛亥革命还极大促进了中华民族的思想解放,传播了民主共和的理念,打开了中国进步潮流的闸门,撼动了反动统治秩序的根基,以巨大的震撼力和深刻的影响力推动了中国社会变革。因此,尽管这场革命并没有能够完成实现民族独立、人民解放的历史任务,但是,从此以后,作为一国之主的皇帝没了,想开历史倒车、复辟帝制的袁世凯、张勋之流都碰得头破血流;人民不再是“臣民”,上至总统、高官,下至平民百姓引车卖浆者流,法律上都是平等的“国民”;国家不再是一家一姓的“家天下”,而是“天下为公”,是全体国民的国家。不论从国内看还是从国际上看,中国都给人耳目一新的形象。
中国共产党人是孙中山革命事业最忠实的继承者,领导中国人民艰苦奋斗,将孙中山未完成的事业一项项予以落实。
民族主义方面,辛亥革命后,特别是五四运动后,孙中山将民族主义发展为对外反对帝国主义侵略,实现民族独立,对内全国各民族一律平等。他在《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中说明民族主义的含义时明确指出:“国民党之民族主义有两方面之意义:一则中国民族自求解放;二则中国境内各民族一律平等。” 但是,我们知道,直到新中国成立,中华民族才完全取得了民族独立,国内各民族才实现了真正的平等。
民权主义方面,中华民国建立后,形式上采纳了西方的三权分立制度,之后孙中山又将其发展为五权分立,立法、行政、司法三权之外,又增加了考试、监察两权,设计不可谓不周。但孙中山逝世后,掌握国民党大权的蒋介石并没有真正落实孙中山设计的制度,而是厉行独裁统治。我党则充分发扬民主,将其作为跳出历史周期率的“新路”。新中国成立后,我党积极探索、发展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现在已经形成包括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等过程的全过程民主。
民生主义方面,主要是“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政策,孙中山在世时没能解决,他去世后,部分国民党人也确有真心想完成孙中山的遗愿,几乎每一次国民党全国代表大会上都有人提出这一问题,但是应者寥寥。中国共产党人则不忘初心,大革命失败后即将革命重点转向农村,进行了长达十年的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时期,为团结抗战力量,建立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对地主土地改为减租减息,抗战胜利后再转为土地改革,实现了孙中山“耕者有其田”的宏愿。成功解决土地问题是我党取得革命成功的重要原因。
此外,孙中山在《建国方略》中提出的建设海港、铁路网的愿景,已经变为现实,而且处于世界領先地位。
今天,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站在“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历史交汇点上,回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辛亥革命的里程碑意义显得更加清晰。如果能看到今天的中国,孙中山先生和辛亥革命先贤们当会露出满意的笑容吧。
(作者系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文史教研部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