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之战》与一代人的西沙记忆
2021-01-02梁东方
梁东方
1974年3月15日的《光明日报》发表了部队作家张永枚的诗报告《西沙之战》。所谓诗报告,应该属于报告文学的一种,就是用诗歌的形式对事件和人物进行写实兼抒情地描绘,是一种新闻与文学嫁接的文体格式。也就是所谓新闻事件是真实的,描绘笔法是文学的。这种形式的报告文学应该不多见。
46年以后回头再看,这篇诗报告基本上是按照这个格式写出来的。它用詩赋比兴的语言,或者罗列,或者形容,长短句兼顾地将那场当时引起很大关注的战斗,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这样的描述既是简洁的也是有细节特色的,关键是在这一切之上还有一种幻化的诗情,将是战斗中的西沙做了一种语调轻快的转述,正好切合了人们普遍的美好想象。在这样的美好想象之前,即使是不无残酷的战斗也因为必胜而不会被刻意执着,是为战斗的浪漫主义。
诗歌的受众从来都有限,作为一种大众读物的连环画直接采用长诗作为文字脚本,可见对读者接受的信心充分;果然出版以后也广受欢迎,天文数字的印数与其他非诗歌脚本的连环画出版情况相比,未有稍减。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背景,在处理这次捍卫领土的海战报道的时候,第一次让文学走到了新闻的前面,甚至回避了直接的新闻报道,而只是由张永枚的诗报告《西沙之战》和浩然的小说《西沙儿女》既曲折又形象地进行了传播。
一场发生在南部水域中的对外战斗,打退了敌人,保卫了岛礁和渔民,可谓扬眉吐气,以至由此衍生了诸多文学作品,其中浩然的《西沙儿女》当属最著名者,图书出版连环画出版以及舞台演出和电影都做了全方位的表现;参与革命京剧《平原作战》的改编的诗人张永枚这篇诗报告,因为表现形式上的相对偏门,传播力似乎比浩然的作品略逊一筹。不过,广东人民出版社据此改编而成的连环画《西沙之战》,则由部队画家娄齐贵执笔,以连续的彩色画面形式,不仅让文本免于湮没,甚至还普遍形成了一代连环画读者深深的人生烙印。其间对于西沙风物的展示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湛蓝的海水,五彩的珊瑚,并非一般的海鸥而是翼展很大的鲣鸟,适应当地气候特点包括水芫花在内各种灌木海草,和缓的沙滩,海中的各色游鱼,渔民在深海作业的工具和方式,穿着打扮,渔船样式;当然表现海战场面的舰艇细节就更是重中之重了。可以对敌舰传达讯息的讯号灯、机关炮、炮弹、水枪、舵轮、舷窗、还有岛上的雷达……每一样物象都是写实的,都有源于实际观察的根据。
事实上,对于当时为数众多的孩子读者来说,载着这些极富特色的物象的这本连环画和这首长诗都深深地烙印到了他们的童年记忆里。这小小的彩色连环画《西沙之战》就是特色鲜明的一个。大多数生活在内陆的孩子们,对于西沙和海岛概念都源于《西沙之战》和《西沙儿女》等几本连环画里这样直观的印象。
它在开篇用了相当的篇幅进行科普,讲述南沙海域的景色和物产,讲述历史上本民族祖先登岛上礁、于此生产生活的种种证据,引入战斗场面以后,逐渐进入到孩子们期待的“打仗的小人儿书”状态:军舰对峙,队形走位之余是开炮射击,甚至还有使用反坦克火箭筒、投掷手榴弹的陆军战法。这个很值得自豪的战法其实并不直接说明当时海军战士在单兵武器配备上,依然保持着某些陆军传统。尽管资料显示那是准备送给守岛战士和民兵的武器,在情急之下使用,给敌人造成了有效杀伤;但是,仔细琢磨其实还是当时军舰的战力有限,甚至还有依赖单兵格斗的可能。
真实的战斗背景是,这场西沙之战的过程中,我们的军舰相对来说比较落后。而且我方秉持绝对不开第一枪的原则,只有对方先行开炮攻击之后才进行还击。
这种情势之下,大无畏的拼命精神和紧急靠近的战术,使敌人的火控系统下的远距离大炮不能有效发挥作用,不得不与我舰一样采用手动操作,从而丧失了其最大的战斗优势。
连环画虽然没有明确说出这些真实背景,但是孩子读者对于这样的细节充满了兴致,他们对打打杀杀的细节最为热衷,看过小人书以后就和看过电影以后一样,未免就会一时兴起呐喊着互相追逐模仿……这是这类用画面形式讲述战斗过程的连环画的最大号召力。不管下面配文的是诗还是散文,孩子们看的是画面上敌我战斗的既激烈又绝对无害于自己的场面,当然结果一定要是最终我们胜利。
当时孩子读者给这类连环画的约定俗成的称呼是“打仗的小人儿书”,简称“打仗的”。以前看打仗的,都是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好不容易有一本讲述当下,就在最近这一段时间里的战斗过程的连环画了,怎么能不让人激动。小脑袋凑在一起看一本书,或者是排定次序谁先看谁后看,都成了童年生活里最津津有味的一段难忘时光。
“打仗的”连环画一直作为连环画出版的重要题材内容之一,也是20世纪80年代之前连环画出版的普遍苦难教育与战斗教育的重要内容支柱。它对应的是百年来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的一连串的屈辱与从未停息的反抗,对应的是终于靠着不懈的坚持与艰苦卓绝的战斗迎来的胜利。其内容的合理性与鼓舞作用一直是连环画出版过程中所侧重的,尽管有对反映社会生活与艺术审美的丰富性的牺牲,但是作为历史已经是一种客观的过去时。
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连环画复兴彻底弥补了这种缺憾,也算是时代对后续读者的一种补偿。今天回望这些“打仗的”的连环画作品,虽然经常有不够“客观”,经常回避自己的牺牲、报喜不报忧等选择性问题,但是用画面固定下来的战斗场景,特别是战斗展开的地理环境与其所依托的物象,依然具有永恒的魅力。尤其像《西沙之战》这样保家卫国主题的作品,会一直是民族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本40开骑马钉64面的彩色连环画定价到了0.28元,在当时已经属于高价无疑。这可能和它在广州出版当然有一定的关系。最主要的是南沙当时在广东的属地范围内,属于本省范畴的故事,那里出版的南沙故事自然是可信度最高。
反映同一题材的连环画还有《西沙儿女正气篇》《西沙儿女奇志篇》《西沙之战》《西沙之战——诗报告》等。它们大致上有这同样的叙述格式,画风可能略有区别,但是细致和周详却是一脉相承的普遍特点,从连环画画面上讲都属于精品佳作无疑,尽管画面布置和人物造型的样貌之间常有样板戏舞台造型的明显影响。相比之下,广东人民社出版的这本《西沙之战》的独到之处一是开本大,再就是封面内文全彩色印刷。这在当年的连环画出版里,并不多有。这就是这本打仗的连环画在故事之外,更有了审美的观赏属性。让人感慨,即使在那个年代里,广东也能从连环画出版这样细微的地方,体现出某种得风气之先的开创性。
(作者系花山文艺出版社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