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微光:王度庐寓居青岛期间小说创作价值新探
2021-01-02杜德峰
杜德峰
(青岛大学 历史学院,山东 青岛 266071)
王度庐,字霄羽,北京作家,“七七事变”后携家辗转到青岛避乱。自1938年到1949年,他以“度庐”“霄羽”“鲁云”“绿芜”等笔名兼撰武侠与言情小说,主要于《青岛新民报》《民言报》等流行报纸刊登、连载,引起广泛关注。王度庐塑造了许多勇于反抗命运的女性角色,抨击女性被主流意识形态遮蔽、歧视甚至消灭的性别政治,表达了对女性无力反抗命运的深深哀叹,透露出其深受五四精神的影响并渴望延续民主、自由与解放精神的观念。其作品中也有对岛城世相风貌的写实描绘,不但文学意义突出,史料价值亦可沦浃肌髓。
学者们对于王度庐的研究,发端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兴起的“武侠热”,包括对其生平经历的考察,对其小说特色、情感的解读,对其作品贡献与价值的挖掘。近年来又有学者以社会文化学及心理学为基调重新解读其小说中反映的社会乱象。寓青期间是王度庐小说创作的成熟期,作品对青岛的社会和历史也有一定的反映。本文从近代青岛史的视角出发,立足于王度庐小说创作与社会世态的关系,进而考察其人其作对民众生活、社会风气及后世写作群体的具体价值。
一、社会价值:兵戈扰攘,激薄停浇
(一)从初入青岛到闻名遐迩
1937年春,王度庐南下青岛,投奔伊筱农。①1938年1月,日军侵占青岛,岛城再次沦为日占区。青岛人民身处水深火热之中,面对侵略者的横征暴敛,民间勃然兴起一股不平之气。此前青岛已经开始提倡、推广国术运动,习武风气渐浓。在此背景下,一些作家进行了长篇武侠小说创作。②刚刚移居青岛未历半年的王度庐一家突遭洗劫,满怀对日本殖民者的切齿痛恨,祈盼着国人的光明前途。
孤岛“难鸣”,青岛已陷兵戈扰攘之境,王度庐无奈蛰居其内。时《青岛新民报》筹谋“扩大篇幅(改为两大张),材料力求充实,对副刊内容,尤力加刷新!”[1]机缘巧合下,王度庐应旧友邀约,始撰长篇小说,辅以画家刘镜海③绘制插图,于该报连载。其首部小说《河岳游侠传》于1938年6月1日开始连载,以“度庐”为笔名,取“寒门度日,混混生活”[2]20之意。小说风格颇有新意,文笔细腻,“极为各界读者所赞许”[3]。此后每至一部小说完结之际,《青岛新民报》都会刊登王度庐下部小说预告,并进行相应介绍与简评,以唤起读者意兴。首作既成,《宝剑金钗记》又即问世,并由《青岛新民报》刊单行本,“印行凡万五千本,不匝月间,畅销一空。”[4]因有许多读者不甘向隅之苦,询问是否再版印行,《青岛新民报》声称“为副爱读诸君之雅望起见,乃决定重印五千部”[5],后一印再印,共售出数万册,使得度庐之作拥有了广大的读者群。后续《舞鹤鸣鸾记》《剑气珠光录》《卧虎藏龙传》《铁骑银瓶传》等问世,终成“鹤—铁五部曲”。王度庐以藕断丝连、缠绵悱恻之文字,勾勒出四代侠客错综复杂的人生情感历程。五部之间情节贯穿,互为补递,深受读者好评,以至“胶济沿线以及京、津、东北各地的一些读者也订阅《新民报》,全为的是看他写的几篇小说。”[6]除此之外,他又笔耕不辍,接连推出诸多形态各异且独具风格的武侠小说;同时期又以“霄羽”为笔名兼作一众社会言情类小说④,共计33部,600余万字[7]。1946年后,王度庐在报纸上连载的小说普遍汇集成书,主要“由上海励力出版社发行,青岛各书店均代售”[8],并于全国各地畅销。
在王度庐的武侠言情作品中,时常出现对青岛海滨的描绘。他在《古城新月》中描绘主人公柏骏青初到青岛时的景象:
当这辆车走到太平路上时,他才真正看见了海,看见了那像是在蓝色的毯子上缀着的一簇绿花似的小青岛,看见了那狭长而笔直的栈桥。他觉得那栈桥很像是一条佩在海蓝色衣衫上的领带,而冲击起来的白色浪花,就像是衣衫的花边……他只觉得此地的建设很好,风景天然,而由海面上吹来的风更不像北京那么干燥,炎热。[9]501
在《海上虹霞》中,王度庐又对青岛的生活面貌及社会环境进行了介绍:
三四十年前的“青岛”不能整个都叫青岛。在现今德县路以南,那时是官厅、洋行,及西人幽雅住宅的聚集之地,那才叫做“青岛”。至于北首,是一些中国人的低小的楼房和简陋的商店,却叫做“鲍岛”。所以胶州、即墨几县的乡民,要来到这新开辟的码头发财,都是说:“二哥到哪里去?”“到鲍岛去。”嘴里说青岛这名称的人很少。鲍岛却有大小之分,小鲍岛即今黄台路一带,那时那地方还是一片山林,没有很多住宅。如今,青岛“已由一个荒僻的渔村变为繁华的都市”,但海水还是“一样的蓝,早晨太阳也一样的红”,人情也“尚保存着简朴的古风”。[10]1
王度庐的小说广受欢迎,人们在大街小巷相聚“遍说王度庐”。其夫人李丹荃曾在回忆中谈到《海上虹霞》一书引发的趣事:“是一部完全以青岛为背景的中篇小说,故事也写得很浪漫。据说当时有女孩子特地跑到四方路一带,去寻找书中男主人公高林摆摊的那个‘袜摊儿’。由于书中几次写到男女主人公在海滨公园(今鲁迅公园)的海滩礁石上约会,这片礁石从此便成了岛城男女青年们谈恋爱的‘风水宝地’。”[11]阅读王度庐的小说渐渐成为群众日常生活中重要的消遣,从中亦可窥得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青岛的社会面貌。
(二)从脍炙人口到慰藉心灵
度庐之作风靡岛城,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点,所诉情感引发了一系列社会效应。据记载,“七七事变”后,青岛内外交困,“当年统计全市人口381364人,竟比1936年减少19万人。市区仅留5万余人,青岛几乎成为一座空城。”[12]1941年,日本在华北又大肆推行以“群策群力从事治安工作”[13]为号召的“治安强化运动”,并将青岛列为治安强化重点城市。日伪军队肆虐岛城,暴戾恣睢,倒行逆施,人民惶惶不可终日。
由于日本当局的严密控制,报纸充斥着反动新闻、虚假消息,惟有连载小说成为读者的聚焦点。王度庐的武侠言情小说在报纸上连载数篇后,“篇篇脍炙人口,远近交誉,……故虽饱学之士,极富人生阅历之久,对王君之著作亦莫不称誉,谓之为当代第一流小说家。”[14]有读者赞王度庐“能脱开普通武侠小说的旧套,写出一段侠骨柔情的旖旎故事,而不是像一般小说里,从头到尾都是硬性的描写,王先生的作品,是软性中之硬性。”[15]
青岛市外的《京报》[16]《力报》[17]《戏世界(上海)》[18]等报刊上亦有关于王度庐的广告与新小说身影。1945年抗战胜利后,他又在《民治报》《大中报》《青岛公报》《联青晚报》《青岛时报》《民言报》《民民民》等各类报刊上连载作品。各书报社兼售其此前成书之作,弥补了青岛民众在阅读、休闲及情感上的缺失。
对于《青岛新民报》,青岛文史专家鲁海曾经如此介绍:“彼时抗战时期,这张报纸是当时岛城老百姓惟一能公开买到的报纸,报纸的副刊上正在连载王度庐的武侠小说。其实老一辈人尤其老青岛人挺熟悉王度庐,他在报纸上写连载,人们那时看报就为看王度庐的小说,有‘满城皆看王度庐’的说法。”[19]叶克飞也谈道:“那时,王度庐的连载被认为是‘青岛沦陷区苦难人民的精神慰藉’,甚至有‘订报只为看王度庐’的说法,不少读者逐日剪报,将他的连载小说装订保存。”[20]在那兵戈扰攘的动荡岁月,王度庐的小说不仅满足了苦难的岛城人民最基本的阅读需求,提供了精神食粮,更如寒夜微光,点亮了人们心中的希望。
二、艺术价值:讴歌自由,诟龟呼天
1938年,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先后三次公开发表声明,为此前出台的《大东亚新秩序》宣言提供理论支撑,企图渐渐麻痹中国军民,形成文化入侵态势,声称“确立以日满华三国合作,建立政治、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互助关系,确立东亚的国际正义,实现共同防共,创造新文化,实现经济合作”[21]。为契合“大东亚共荣新秩序”的目标,日本政府牢牢控制了报纸、书局、出版社等信息媒体,致使新文学在青岛无立足之地,报纸上充斥着虚假、反动、蛊惑人心的汉奸文学。王度庐的通俗文学则有意地规避了历史政治,隐晦地唤醒群众的侠义意识、抗争精神,在读者中好评如潮,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抵制汉奸文学的效果。此外,在王度庐的武侠言情小说中蕴含着对“金钱”社会物欲横流的憎恶、对封建礼法的不满及对人性的赞美等观念,极富艺术价值。
(一)对侠义精神的宣扬
华北事变不久,日本帝国主义即策划了蓄谋已久的“五省三市自治”,涉及河北、山东、山西、察哈尔、绥远五省和北平、天津、青岛三市,青岛形势愈发紧迫。不久,王度庐的兄弟王探骊流亡到青岛。在与兄嫂商议后,王探骊前往上海,几经转折,到陕北安吴堡参加了抗日队伍。而王度庐因身体抱恙,不得已继续留在青岛。1938年6月2日,王度庐在报上发表散文《海滨忆写》,委婉地流露出对当时处境的感触:“命运,不久便发生时局的变化。把避暑变成了避难,快乐休养变成了忧患战亡,度了半载多的恐怖生活。”[22]在《烛边思绪》中,他又写道:“他夜读‘铁血’的书,不禁热血沸腾。国难当头,他感慨中国之安重根何在!出离悲愤,反观室内,一灯如豆,长夜漫漫,自己又体会到深切的孤独和无奈。”[23]王度庐对时局的感慨,正是沈阳事变和青岛沦陷后对其自身处境的苦闷与无奈。彼时身处沦陷区的文人,大都有如此感慨,如后来同列为“北派五大家”的天津作家白羽的心态一样:“为了吃饭,只得束手就擒,开始从事不愿做而又只得做的武侠小说写作生涯。这总比当汉奸强。”[24]白羽如此,度庐亦然。于是乎,“王霄羽就这样在沦陷区里,用自己创作的小说,搭建起一所小小的“度庐”,为自己遮蔽风雨,也给挣扎在铁蹄下的人们,提供一个可以寻求精神慰藉的处所。”[2]20
王度庐在沦陷区饮尽凄风苦雨,利用日伪文化禁锢的罅隙,在夹缝中求生存,塑造的许多形象都心怀理想,志存高远,彰显出其面对日寇侵扰内心激薄停浇的潜隐冲动。对于正义裹心、行侠仗义的人物的刻画,也正是作家本人鼓舞人们勇于反抗侵略压迫的政治历史意识的流露。通俗文学文体特征中蕴涵着浓郁的传统色彩,能为特殊时期身怀国恨家仇的沦陷区人民所倾心接纳,并推动深受压迫的大众觉醒。
(二)对“金钱”社会的憎恶
王度庐创作了一系列爱情被“金钱”玩弄而烟消云散的故事,悲剧源自于“金钱”社会的罪恶。作者希望引导人们对良知和清浊进行本质层面的探讨与思考。《古城新月》的男主人公柏骏青出身富足之家。面对父母的包办婚姻,他逃离家庭,与同样家境优越的祁丽雪成婚。然而,失去了物质基础之后,柏骏青逐渐无法容忍祁丽雪大把花钱的弊习,婚姻到头来终究成为一场空。历尽窘迫无奈的柏骏青感慨道:“恋爱,感情,全都是建筑在金钱上的,没有金钱便全都没有了!我现在感到最困难的就是经济,我现在是个穷人,假若一个月后再寻不着事做,我就连衣食都没有了;所以不但是女朋友,就连男朋友我都不愿交往。”[9]335《海上虹霞》刊登启事中称小说“由三十年前德管时代直说至最近,书中以二女性为主体,一如雨后晴虹,美丽而多幻想,一如天边晚霞,迟暮犹饶风韵……对于海滨风景亦多描绘”[25]。海滨的澄澈美好对应着青岛城市社会生活的芜杂。两位主人公是富商之女柳香蓉与苦妓的儿子高林。起初这对不同阶层的情侣每每在夜晚偷偷到青岛海滨公园的礁石边约会,互相倾诉着各自的理想与幻梦。当天真烂漫的柳香蓉逐渐因父亲的斥责干预而“清醒”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后,贫苦少男的美梦也随之搁浅。高林慨叹:“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场玩弄。”柳香蓉也在告别信中感慨:“人生原不似海水明月那样简单,爱情原来还需要身份与金钱!”[10]200这些悲剧的女主人公都企图以谋生自立为起点,向命运作斗争,追求个人应得的权利与自由。然而,直接或间接的“金钱诱惑”又使她们误入歧途,理想与美梦终究夭折,并陷入或情灭人亡或遗恨终身的结局。财富与财权所异化的人性在王度庐的笔下展现得淋漓尽致。
(三)对礼法约束的反思
王度庐作品中有不少礼法约束酿成的悲剧,体现了作者对于封建礼法、纲常伦理和婚姻观念的深刻反思。《鹤惊昆仑》中,江小鹤和鲍阿鸾情投意合,却因家族世仇不得已成为敌对关系。最终,鲍阿鸾情愿一死以偿还父辈所犯罪过,江小鹤也心灰意冷,含泪隐居九华深山,绝足江湖。他们“以不同的方式承担了祖辈、父辈的罪责和咎误,以致一个牺牲了年轻、美丽的生命,一个终生经受着啮心的煎熬”[2]16。“血亲复仇”“世仇必报”等社会心理由来已久。《后汉书·张敏列传》有言:“《春秋》之义,子不报仇,非子也。”《大戴礼·曾子制言》也曾提到:“父母之仇,不与同生。”《卧虎藏龙》中的社会背景与人物关系冲突表现得更为强烈,罗小虎和玉娇龙彼此爱慕,却为家庭出身、门第观念、社会地位的悬殊所阻。即便最后玉娇龙割断了与原本身份的一切联系,终究也得受限于自己的“社会角色”。小说末尾写道:“玉娇龙既难忘爱人的痴情,又不能不守母亲未殁之时的遗言。总之,她虽已走出了侯门,究竟是侯门之女;罗小虎虽已改了盗行,可到底还是强盗出身,她决不能作强盗的妻子。”[26]爱情的赤诚在礼教、名分的现实中被击得一败涂地。玉娇龙的贵族身份、名门望族观念,上流社会对涅而不缁的平凡人的侵蚀,使得这次纯真的恋爱不得已以悲剧收场。此等爱情悲剧互有联系,相互承接,揭露了门第观念、包办婚姻、父母之命对爱情的摧残和歪曲。作者通过控诉指出了封建婚恋观的弊病,传递了婚姻自主、恋爱自由的现代婚恋观念,反思了人伦礼法约束下的社会态势,这也正是作者社会言情小说攻击时弊的矛头指向。
(四)对人性解放的赞美
在李丹荃女士的一份手稿中,记录了王度庐夫妇送走弟弟的老师和其他学生时的想法:“我们是多么羡慕他们!在我们的心目中,他们是飞向自由天空的小鸟,而想到我们自己的前途,却渺茫得很。”[27]王度庐夫妇发自肺腑地表达了对自由、解放生活的向往。他们深陷沦陷区,希望求得人身的解放,同时又表露了对平等、自由的赞美。“王度庐是五四时候的青年,他永远珍视他年轻时候的文学追求。”[28]王度庐的武侠小说,流露出浓浓的人道主义色彩。他的社会言情小说更是刻下了“五四”烙印。王度庐的通俗文学实际上也含有新文学、新思想的色彩,而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体现是他对女性权利的争取和对人性解放的歌颂。他笔下的女性人物,如范菊英、祁丽雪、柳香蓉、白月梅、虞婉兰,不囿于命运的束缚,勇往直前地追求个性解放。这也是作者对现实社会思考的真实写照。当祁丽雪为与柏骏青恋爱,几欲与家庭决裂时,她哀叹:“是的,你们是男子,环境不好,就可以随便出走;我们女子若是不愿在那混乱恶劣的大家庭里立足,就连出来也没有一个人肯帮助。是的,这个世界是你们男子的。”[9]259她向往独立,不屈于世俗礼法:“我明白,一切的男子都需要一种胜利的爱情,他们理想的爱人就是他们的俘虏,可惜我却是个自由的女性!”[9]424作者塑造了如此具有“五四精神”的女性形象,体现了新文学理念对他的熏陶,流露出他深沉的人文关怀。“侠妓”谢翠纤身世悲凄,沦落青楼,“却不失正义感和同情心”[29]。她为因高债而欲寻短见的妓女还清债务,让她脱离了苦海,读来亦可感慨王度庐不以出身论高低的道德观念和平民意识。在他的笔下,新时代的女性勇于打破“命运”的束缚,去争取自己的权利,以求得全身心的解放。这不仅打破了传统通俗文学中对伦理观念的恪守,而且和“五四”之后的“新文学”有所同步。王度庐的作品中充溢着强烈的现代意识,表达了对人物身世遭遇的行思坐忆,体现出急切为国救焚拯溺并于政治历史思深忧远的反省指向。
三、历史价值:侠坛遗梦,过化存神
王度庐开创了“悲剧侠情派”,也为后起的港台武侠小说的兴起与繁盛奠定了情感基调,展现出其专属的历史定位,彰示了它的历史存在和价值。王度庐“文学湛深,复精研心理学,对于社会人情,观察最深,国内足迹又广,生活经验极为丰富,并以其妙笔,参合新旧写法,清优流畅,细腻婉转,描写之人物皆跃跃如生,令人留下深深印象,其所选之故事,又皆可悲可喜,新颖而近情合理。”[14]是故一手写武侠,一手写言情,可谓“左右开弓”,甚至在解放前青岛报业困顿之际,他的言情与武侠小说仍以不同署名同时刊登于同一报纸的同一版面,可见其撰文功底之深及受观众喜爱之甚。武侠与言情交糅的底蕴使其能够将侠义色彩融入到言情小说,又将悲剧情节引入武侠作品,开辟独具风格的“悲剧侠情”格调。“从中国文学史的全局来看,王度庐的言情武侠小说大大超越了前人所达到的水平,是他创造了言情武侠小说的完善形态,在这方面,他是开山立派的一代宗师。”[28]王度庐的作品中富有民族传统精神,传承了古典文化,又融入新的表现形式,悲剧侠情特色独树一帜。
另一方面,王度庐还对沦陷区文学群的形成起着推动作用。抗战爆发后,新文学阵营几乎全部转移到国统区和解放区,新文学在沦陷区一度衰落,而以武侠小说和言情小说为代表的通俗文学在沦陷区则获得了较大的发展空间。王度庐作品的社会效应使得其与北京的还珠楼主,天津的刘云若、白羽等形成了北派小说群。“真正写好侠客的儿女情,把所谓的侠情小说提高到一个新境界的,要从王度庐的《鹤惊昆仑》《宝剑金钗》算起。”[30]显而易见的是,王度庐是从民国旧派武侠向港台新派武侠过渡的代表人物。他笔下的侠客性格往往并不单一,甚至存在无法克服的缺陷。对于侠客性格上缺点的正视,彰显了王度庐对于人性弱点的包容,其所创造的“悲剧侠情”派风,流露出了浓浓的美学色彩,并以西洋描绘法为借鉴,启发了港台新派武侠小说的热潮。性格上不完美的侠客形象特色,对后起的武侠群体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王度庐作为“北派五大家”的“悲剧侠情”一派,是通俗文学领域一位“别开生面”式的人物,其武侠言情作品是作者人道主义意识和反抗精神最深刻的反映,也是民族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他的小说王国里,大多数主人公自立谋生,与命运抗争。一些悲剧透露出作者极强的正义感,对鼓舞人们挣脱封建礼教的束缚有着穿云裂石之效。不少作品反映出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青岛的社会世相,呼唤着人们的觉醒,即使在战乱中也不能泯灭一颗正义的心。王度庐及其作品与青岛的社会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对于传承通俗文学、弘扬民族精神以及考察近代城市社会风貌有重要意义。其独辟蹊径、自成一派的创作模式也对后起的港台武侠有“鸿蒙初辟”之功。侠坛遗梦,过化存神;寒夜微光,未易窥测。在那烽火连天的乱世,度庐先生依然能佳作不断,其所具的社会、艺术及历史价值值得我们细细推敲。
注释:
①伊筱农(1870—1946),北京人,《青岛白话报》《中国青岛报》创办者。王度庐一家来青时伊筱农已年近七旬。住宅遭日军盘剥后,伊筱农与王度庐一家迁居宁波路上的一幢二层小楼,共同生活近10年。详见王芹《王度庐为什么去了青岛》。
②在《青岛时报》上,蓬莱王梦渔从1932年11月9日开始连载《风尘双侠传》,倦民自1935年10月2日开始连载《波光剑影》。
③刘镜海,别号许清,生卒不详,王度庐少数好友之一,镜海美术社经理,青岛市油漆商业同业公会会员,漫画家,曾分别以刘镜海和许清之名为王度庐连载的武侠、言情小说配图。
④据初版单行本,王度庐于青岛所创武侠小说有《风雨双龙剑》《绣带银镖》《新血滴子》《洛阳豪客》《风尘四杰》《香山侠女》《金刚玉宝剑》《龙虎铁连环》《春秋戟》《紫凤镖》《紫电青霜》等,在青岛所创言情小说有《落絮飘香》《绮市芳葩》《粉墨婵娟》《虞美人》《古城新月》《海上虹霞》《寒梅曲》等。实际尚有许多于报上连载而未印单行本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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