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黄珍金

（本文责编：牟锋）

三十年前听语文老师讲朱自清先生的《背影》，虽然老师解读得声情并茂，情感和细节分析得像剥茧抽丝一样，而我却听得心不在焉，似懂未懂。因为那时候我还是一个无忧无虑不谙世事的15岁小丫头，父亲还正当年，腿脚利索，身体矫健，在工作和家庭中每一步都稳健有力。

今早上班路上，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喊我乳名，我停下来寻找，在马路对面发现了父亲。他站在马路对面，眼睛里汇聚了唯一的方向，我所在的方向。从去年起，父亲身体大不如从前，听力下降，眼神也不太好，走路迟缓，抬不起脚步，年前带他住院调理了一段时间，稍有好转。早上我戴着口罩，走得很快，没想到父亲隔着那么远还是在人群中认出了我。

他要过马路来找我，有车驶过，我着急摆手示意，等汽车过去后，他缓缓向我走来。我这才想起来，从儿时到现在，近50年我习惯了站在原地，等父亲过来找我，即使刚才，看见他脚步迟缓，我依然没有学会跑过去主动找他。

他过来后问我吃饭没有，然后告诉我，这几天早上有精神，出来转几圈，吃了他喜欢吃的老豆腐。我想起周日去看他，母亲念叨父亲老是觉得自己老了，状态不太好，每天总是倦怠多觉。我特别严肃地说父亲，不要觉得自己老，能走动就多运动，多帮着母亲做点小活儿，这样就不会觉得无聊了。和父亲说话的言语中我明显感觉出自己数落的味道。今天看到他又走出家门，心里颇觉安慰，父亲老了，还在努力汲取生命的力量。

我告诉他我要出趟门，他一如以往叮嘱我注意身体，别惦记家里。然后回头，往家的方向走。我看着他慢慢地行走，迈开步时脚步抬得很慢很慢，像初学走路的孩子一样，转弯的时候，左顾右看后，看不到车才敢迈开脚步。他曾经挺直的背终究也驼了，我无数次像当年他对我说的一样，让他直起腰走路，但是，他还是挺不回原来的样子。

父亲是体育老师，退休之前一直从事着他喜欢的体育运动，很小的时候早晨醒来从来看不到父亲，因为他每天要去学校带领学生们锻炼，参加了县里许多届运动会，认识全县许许多多体育同行，精神抖擞地活在自己对体育的热爱和坚守中。上世纪70年代，旧羊屯学校举办全省大课间观摩活动，父亲是主要策划和参与人，连很少夸父亲的母亲每一次说起来，也总是露出因父亲而骄傲的神情。退休后一段时间父亲还经常去打乒乓球，每天最爱看的节目就是体育频道，看到郎平和女排总是肃然起敬。偶尔他还要给侄子和儿子传授打篮球的技巧。他神采飞扬，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篮球场上生龙活虎的后生。父亲的抽屉里有特殊的收藏品——烟盒纸，别人收藏古玩，他没有那个经济条件也没有那种雅兴，便把平日自己抽的各种烟盒纸一张一张捋平放在抽屉里。工作后出差，每到一个城市，空闲之余，我第一件事就是为父亲寻找当地香烟，也不多买，每个种类各买几盒，每次看到我买的烟，他都会特别开心，然后放到一个小盒子珍藏好久才舍得抽。他的“收藏品”里便多了种类，海南、贵州、云南等地的烟盒陆续加入其中，他也越发当宝贝放起来。父亲不仅爱运动，还会做饭，拿手的是蒸糕，他还会帮母亲缝被子……而他最擅长的，还是对儿女的爱。

成家后，每次过节回去，返回时父母总是有东西要我带回，或是母亲蒸好的包子，或是自家地里种的瓜果蔬菜。有一次回去，早上醒来我看到外屋放着四个整齐的箱子，箱子上分别写着四个兄弟姐妹的名字，那是父亲的字迹，箱子里满满的都是爱的味道。

年少读不懂朱自清，读懂已是中年人。尽管我不肯也不愿承认父亲真的老了，但这个早上，看着82岁父亲的背影，我终于读懂了那年朱自清先生写下《背影》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