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词语重叠形式及其修辞功能论

李蒙蒙,高 群

(阜阳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老舍善于描写市民生活，他在作品中描写思想保守落后的中下层人民的内容较多，同时在写作的过程中使用一些老北京的方言、口语，还经常会使用一些叠词，这些带有口语色彩的叠词运用，能够使读者带有亲切感的品读分析文章，同时也增加了文章的艺术感染力。

对于老舍先生的中篇小说《月牙儿》，学者们进行了多方面的研究探讨。有学者如陈俐、李家富[1]张爱兰[2]黄幼岚[3]从对旧社会造成女性悲惨命运的社会原因进行的探索，闫晓昀[4]夏运勤[5]李玲[6]从悲剧的叙事艺术角度描写对城市底层贫民的深切同情，易华[7]从互文叙事中的女性建构，在互文叙事中共同构建出作者所理解的“女性类型”与“女性世界”，陈璇[8]刘馨丹[9]贺昱[10]从男权社会中挖掘出女性意识觉醒的主题思想。以上这些角度是从文学方面对老舍先生的《月牙儿》进行主题的剖析。另一重要方面，是从语言学角度对《月牙儿》进行的探索，有学者从修辞艺术角度来解析《月牙儿》的艺术魅力，如孙文霞[11]从修辞义素分析的方法解读文本，王晓晨[12]、琚静斋[13]等大量论文是从比喻、暗示、拟人、象征等辞格的角度去分析小说的修辞艺术。虽然古往今来从不同方面研究《月牙儿》这部作品的学者往来不断，但是从《月牙儿》中的叠词来研究其修辞功能的并不多见，所以本文的写作角度是从老舍的作品《月牙儿》中出现的词语重叠现象以及不同词性叠词的修辞效果不同，进而分析《月牙儿》中叠词的整体修辞功能。

一、《月牙儿》中叠词数目分布的整体概况

老舍先生的《月牙儿》共43个章节，虽然每节字数都不多，但文字凝练简洁，意境幽远隽永，格调深沉凄婉，抒情色彩十分浓郁，文章中共出现叠词32个，其中AA式叠词最多，有21个。而且全篇中32个叠词分布的很有特色，其中前10个章节出现的叠词数量为24个，占全篇的三分之二，后33个章节共计出现8个叠词。文中叠词这样的分布规律《月牙》这部中篇小说的写作特色是分不开的。

本文在对重叠词进行词类判别和划分重叠的具体格式时，不只是依据该词重叠前的词性来进行判别，主要是看词语重叠后在具体语境中的运用情况来进行判定分类，同时还考虑到了该词的语义，语法功能等，力求做到准确无误。在分析每一类叠词特点时，并没有采取同一标准特点去分析，而是根据不同词性叠词的显著特点不同，选择有代表性的特点进行分析。

二、《月牙儿》重叠式形容词

(一)《月牙儿》重叠式形容词的具体格式

根据对《月牙儿》中重叠式形容词进行的统计发现，一共有13个重叠式形容词，占全篇叠词总数的40%。这些重叠式形容词，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单音的，共有9个，并且只有AA式一种。另外一种是双音节的，有4个，分为ABB式和AABB式两种形式。

(二)《月牙儿》ABB重叠式形容词的语义特点

1.具有类型化的特点

根据叠词词缀意义的不同，可以分为以下两类:

第一类:单音节语素A有实在的语义，叠音词缀也有实在的语义，但二者相比较，单音节语素A凸显了着整个语义的主要部分，是必不可少的，而叠音词缀只是起到了一个辅助的作用。如果把叠音词缀去掉，词语还可以保留基本的语义。但是前面的单音节语素如果被去除，那么整个词义将会发生变化。

例如：眼终日老那么湿润润的。[14]136

在上面例子中，出现的“湿润润”这一叠词，其单音节语素“湿”有具体实际的意义，表示经过水的浸泡，所呈现的一种湿的状态。重叠词缀“润润”也有一定实在的意义，表示有水在其中，润泽的状态。但“湿”承担着整个语义中的主要部分，即沾了水或者含的水分多，叠音词缀只起到辅助作用。如果把叠音词缀“润润”去掉，还可以表示沾了水或者含的水分多，但是如果去掉单音节语素“湿”变成润润，那么相比于原词意义就会发生变化。

第二类：单音节最前面的语素，有实际的词汇意义，重叠部分没有实际的词汇意义。这类词表义几乎都靠单音节语素A来承担，重叠式词缀只起到增添程度的作用。

例如：我的眼睛里老灰渌渌的带着血丝。[14]149

在上例中出现的“灰渌渌”这一叠词，“灰”有实在的意义，但词缀“渌渌”的语义已经虚化，没有实在的意义。最明显的标志是这些重叠词缀都不能独立成词，只能做词缀使用，“灰渌渌”的词义由单音节语素“灰”来承担，重叠的词缀只有语法意义，即给单音节语素增添程度。

2.ABB重叠式形容词表意细腻

由于重叠词缀的参与，ABB重叠式形容词表意很细腻，有具体性和形象性的特点，对于增强小说表现力起着极大的作用。王力先生指出：“重叠形式具有绘景法的功能，即要使所说的情景历历如绘。”[15]

例如：①我的眼睛里灰渌渌的带着血丝。[14]149

“渌”本意为湿润的意思，形容水清澈的样子。老舍先生的作品中不止一次的出现“渌渌”这个词语，但是并没有用它的本意来解释，“灰渌渌”一词在作品具体的语境中指的是主人公那灰蒙模糊、黯淡无光的眼神。眼神黯淡无光还带着血丝，形象生动的写出了现实生活对曾经如花似玉般的一种主人公的摧残程度，给读者看到了一个落魄、贫穷，但是还在努力挣扎、努力生活的主人公的形象。

三、《月牙儿》重叠式动词

(一)《月牙儿》重叠式动词的具体格式

《月牙儿》中重叠式动词共有7个，占全篇叠词总数的百分之二十一。这些动词重叠式，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单音的，共有4个，并且只有AA式一种。另外一种是双音节的，有2个，分为AAB式和AABB式两种形式。

(二)《月牙儿》重叠式动词的语法特点

1.表示动作“轻微”

丁声树[16]等著的《现代汉语语法讲话》，王力[17]的《中国语法理论》，张静[18]的《论汉语的动词重叠形式》,在这些专著或者论文都表达出了同样的观点。丁声树著作的观点是，动词一旦重叠后，就表示“稍微……一下”的意思；王力著作的观点是动词重叠，意义为“短时貌”；张静的论文中所表达出来的观点是，动词重叠的语法意义，概括为“轻微体”。这些语法特点在老舍先生的这篇小说中是有体现的。

例如：偷偷地走了。[14]147

“偷”这一词的重叠使用，形象生动的写出了这样一幅画面，妈妈后来又改嫁给的那个掌柜，要背着妈妈偷偷摸摸走的时候，害怕被妈妈发现的一种心理状态和偷走时那种轻微的，蹑手蹑脚的动作。他的这种行为描写也在一定上程度上暗示了我和妈妈这种不可逆转的悲惨命运。

2.表示尝试意义

赵元任[19]的《汉语口语语法》，朱德熙[20]的《现代汉语语法研究》，范方莲[21]的《试论所谓动词重叠》,这三位学者在自己的著作论文中表达了同样的观点。赵元任把动词重叠称为动词的尝试态；朱德熙在自己作品中的观点是：表示量小的动词重叠式，常表示尝试的意义；范方莲的论文中认为，动词重叠可以用于表示尝试的句子。

例如：再看看爸。[14]119

“看”这一动词的重叠使用，写出了小主人公在爸爸去世后用白布蒙着脸的时候，想要尝试着掀开脸上的布再去看爸爸一眼，哪怕只是仅仅看短暂的一眼，但是却不敢，体现出了小主人公渴望但又害怕的复杂的心理感受。

3.表示某种“量”

重叠式动词表示的意义不同，有表示量多和量少两种，不同的学者自己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对量多少的认识，我们还是需要结合具体的语境去分析。

例如：

①她叫我帮助文书写写字。[14]129

②帮校长抄抄写写些不要紧的东西。[14]130

在这个语境中，使用“写写字、“抄抄写写”这两个叠词表示的是量少的意义，因为在当时的学校里面，由于各种风气和社会条件的制约，上学的孩子本来就不多，学校里面的各个职务的工作量也不大，并不需要写太多的字，而且根据意义来说，“抄抄写写些不要紧的东西”，进一步表明了这一叠词表示量少的意义。

四、《月牙儿》重叠式拟声词

(一)《月牙儿》重叠式拟声词的具体格式

《月牙儿》中重叠式拟声词共有2个，均为双音节叠音词。

1.ABAB式

她还哼哧哼哧地洗。[14]122

2.AABB式

我抽抽搭搭地说。[14]120

(二)《月牙儿》重叠式拟声词的作用

1.使情节描写更加生动逼真

如“哼哧哼哧”这一拟声词能够很容易使读者想象出小主人公的母亲为生活所迫，艰辛的活着，母亲为了挣钱养活自己和孩子，没日没夜的为别人洗臭袜子所发出哼哧哼哧劳累声音的场景。“哼哧哼哧”这一拟声词，形象且生动的写出了母亲为生活所累的那副憔悴的模样，进一步突出了下层劳苦人民含辛茹苦的生活状态。

2.形象地描摹人物的内心情感

如“抽抽搭搭”这一拟声叠词，在阅读的过程中，叠音词的出现可以刺激到读者的听觉，因为叠词的音节带有一定的节奏感，这样听起来就像音乐一样美妙，进而使音乐美自然形成。通过叠词体现出来的音律美，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人物当时的心理状况，联想到人物的动作状态是怎样的，易于体会到作者想要表达的情感，深刻理解文章的中心思想。这些拟声叠词的使用，不仅准确的写出了儿童哭泣的特点，而且恰到好处的把主人公的生活状态以及内心的情感很好的表达了出来。

拟声词音乐性强，具体形象，极富表现力，能够将其特征明显地表现出来。而且多数拟声词的意义不够明确固定，所摹拟的声音要靠读者自己去想象，如此一来又给读者留下丰富的想象空间，可以让读者自己尽情地去添加自己心中所想，所以不同的读者从中读出的感受是不同的，正因为拟声词有这样的修辞作用，才被人们广泛的运用。

五、《月牙儿》中叠词的整体修辞功能

(一)儿童视角的体现

认真通读全文会发现两个特点，第一个特点是《月牙儿》中叠词的分布是有规律的，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月牙儿》共有43个章节，共出现叠词32个，其中前十个章节出现叠词共计24个，占全篇叠词数量的三分之二，后33个章节出现叠词共计8个，只占全篇叠词数量的三分之一。第二个特点是AA式叠词所占比例最多，占全文叠词总数的百分之六十五，作者在文中使用了这么多AA式的叠词，并不是随意使用的，每一个词语都是经过作者精心选出来的。

仔细研究我们会发现，出现叠词数量比较多的前十个章节是主人公还比较幼小的时期，而且AA式使用较多的也是主人公幼小的时期，这就体现出了一个特点，使用叠词较多且使用AA式形式较多的都是在小主人公的童年时期。这是文章的一个显著特点，即为儿童视角的体现，这样的语言表达适合儿童的年龄特征。依据主要有两点：一是因为儿童本身掌握的词汇量不够，很多词语不知道如何去表达只能使用一个字去代替，去重复，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在与儿童对话的时候，会明显的发现儿童说话的这一特点，这些特点通过作者的笔尖以文字的形式写在纸上，还原了这一说话的特点，毕竟文学作品就是人们日常生活的写照。二是因为单音节发音相对来说较为简单，孩童很容易说出来；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会出现这样一种现象，大人和小孩子说话的时候，为了适应孩子，和孩子有更好的交流，让孩子能够快速理解自己所表达的意思，也会使用一些AA式的叠词。《月牙儿》的前十章是主人公的孩童时期，小孩子根据自己懵懵懂懂的记忆在叙述着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运用了大量的叠词，而且主要是以AA式的叠词为主，这符合儿童的话语特点。

(二)抒情诗化的艺术风格

《月牙儿》这部小说抒情的艺术风格非常显著，作品一开头就以回忆往事的方式展开小主人公这悲惨的一生，通篇充满着带有抒情诗意的语句。作品开篇就极尽描写，运用各种修辞手法为文章定下了忧伤、哀婉而又凄切的基调。文章中多处叠词的巧妙运用都体现出小主人公凄苦、孤独、绝望的情感状态，《月牙儿》 具有震人心魄的悲剧意蕴。整篇文章的气氛是悲伤的，故事是悲惨的，心境是孤独的。作者通过语言的表达为读者制造出了沉闷、压抑的阅读体验，文中的人物似乎总是在含着眼泪在哭泣，这也奠定了文章整体的感情基调。文章叠音词的使用增加了文章的抒情意味，作者用抒情流畅的笔调来讲述这样一个悲伤的故事，将故事之凄美凸显得淋漓尽致。抒情诗画的艺术风格能够更快将读者的感情带入到文章中去，也更能够使读者读懂作者想要表达的思想情感，更好完成一个表达与接受的过程。

(三)口语化风格的体现

作者在小说的整体设计过程中，选词炼字独具匠心，大量重叠词语的运用体现了作者自己独特的写作风格，而且在这些叠词的选用上，作者一定是下了很大功夫，通读全篇感受到作品整体的风格非常接地气，读着这些朴实无华的文字，可以迅速的拉近彼此的心理距离。读者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感觉，是因为作者在写作时选用词语的不同，文章中的叠词都是口语色彩相对浓厚的，例如“湿润润、灰渌渌”等叠词的使用，大多数地方想要表达潮湿意思的时候，通常都会说是“湿漉漉”，但不经常说“湿润润”一词，因为这些口语色彩比较重的方言词，只在特定的区域这样来表达。所以体现出口语化风格的特点，在《月牙儿》这篇文章中，方言、口语色彩都十分明显，这些词语的运用，增加了文章的艺术感染力。

(四)富有节奏感、增强韵律美

陈望道先生说：“叠字的用意不外借声音的繁复增进语感的繁复，或借声音的和谐张大语调的和谐。”[22]重叠词语的使用，使得音节得到一次次的强调，所以为整篇文章增强了节奏感，使得韵律美凸显出来。这就好比音乐创作上歌词的重复演唱，可以给读者留下余味悠长的情感体会。小说文章中重叠词语的多次使用，是很考验作者写作功底的，过多使用叠词，需要作者大脑中储存大量的词汇，同样的意思使用不同的词语去表达，否则叠词过多，会使文章的表达重复累赘，效果会适得其反。在《月牙儿》这篇小说中，作者叠词的使用拿捏得当，既很好表达出了作者的思想情感，也体现出文章与其他作品不同的语言特点。在阅读文章的同时，使读者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感人的故事情节，巧妙的修辞方法，独具创新的语言特色，同时读者也能得到韵律美的听觉盛宴。

总之，运用结构、语法特点、修辞功能相结合的研究视角，在对《月牙儿》中出现叠词逐个研究的基础上，将其类别归纳为五种形式：AA式、ABB式、AAB式、ABAB式、AABB式，根据定量穷尽式研究方法，发现文中量词章节的分布特点，在具体的语境中分析每一类叠词的结构和语法特点，不同词性的重叠方式呈现出迥异的修辞效果，从而构建出语篇的音律美、儿童叙述视角、口语化、抒情化的艺术风格。通过对语言形式运用的研究，挖掘文本的修辞功能，体现文章艺术特色，进一步体会作者的思想情感。对《月牙儿》的研究，通过运用叠词分析修辞效果方面的论文少之又少，希望此角度的分析可以给予后续研究者稍许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