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情报思想研究
2021-01-02刘进有
刘进有
(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 北京 100872)
Research on the Intelligence Thought inMozi
Liu Jinyou
(School of Chinese Classics,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Abstract:[Purpose/Significance]As one of the classic works in the era of philosophers, "Mozi" has its special value and significance. The book contains rich intelligence thoughts. Through summarizing and mining its intelligence thoughts, it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expand the ideological theory of Mozi and the research of intelligence in pre Qin Dynasty.[Method/Process]This article focuses on systematically combing and summarizing the theoretical content of "Mo Zi", such as intelligence, intelligence collection, intelligence analysis, and counter intelligence.[Result/Conclusion]Mozi's information theory is an important clue in the theory of the whole book. Although its intelligence theory has some shortcomings, its unique intelligence cognition enriches and develops the intelligence thought of pre Qin Dynasty, which still has certain reference and enlightenment significance for modern information work.
Keywords:Mozi; intelligence thought; intelligence view; counter intelligence; spy
情报在国家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诸多活动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在新的形势下,情报工作的战略地位更加突显,迫切需要研究各领域情报工作的特性以及整体情报工作的共性”[1]。因此,情报研究也理应引起我们的重视。岑仲勉在《墨子城守各篇简注》自序中提出“《墨子》这几篇书,我以为在军事学中,应该与《孙子兵法》同当作重要资料,两者不可偏废的”[2]。可以说,作为传统经典的《墨子》,同《孙子兵法》一样,也蕴含着丰富的军事内容与情报思想,目前学界对其情报方面的研究与关注仍然不够。《墨子》一书中有许多篇章,尤其是涉及战争的城守诸章,对情报问题有着独到见解,因此我们有必要对其有关情报方面的内容进行挖掘与阐释。
1 《墨子》情报观的两个面向
1.1得情:上下相通的前提墨子将“得情”看作是国家政治、军事运行的前提,《尚同中》载:“天子既以立矣,以为唯其耳目之请(情),不能独一同天下之义,是故选择天下赞阅贤良、圣知、辩慧之人”。墨子认为天下辽远广阔,四方难以达成统一,除了各种诸侯官员之外,“唯其耳目之请(情)”之法,也即以“耳目”了解四方之情,对治国理政与战争都是极为有利的。古代的圣王需要明白情报的重要性,通过秘密检察的方式,做到“上下情请(情)为通”,才能为下面的人提供便利,并消除各种怨恨;使君王提前知道四方的好事与坏事,并进行奖励与惩罚:“上有隐事遗利,下得而利之。下有蓄怨积害,上得而除之。是以数千万里之外,有为善者,其室人未遍知,乡里未遍闻,天子得而赏之。数千万里之外,有为不善者,其室人未遍知,乡里未遍闻,天子得而罚之。”《尚同下》记载“上之为政,得下之情则治,不得下之情则乱”“上之为政,得下之情,则是明于民之善非也”“上之为政也,不得下之情,则是不明于民之善非也”“故赏不得下之情,而不可不察者也”。居上位的人只有掌握下面的各种信息情况,才能实现治理,了解百姓的善与不善;反之,施政不得下面的实情则不能了解百姓的善与不善;赏罚不得下面实情,也是不可不加以考察的。
1.2先知:决策致胜的基础孙子所说的“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用间篇》)明确强调了“先知”,也即预知敌情的重要性。《尚同下》云:“外为之人,助之视听者众。故与人谋事,先人得之;与人举事,先人成之;光誉令闻,先人发之。”在外面做事的人帮助君王查看、听闻各种信息。只有提前掌握情报,在谋划事情时,才能预先布置妥当;在和别人办事时,才能比他人先成功;他的声誉才能比他人提前传播。《备城门》云:“客冯面而蛾傅之,主人则先之知,主人利,客适。”其意指当敌军大举进攻时,若守城一方能提前掌握各种情报信息,则战争会对守城方有利,对进攻方不利。当然,需要注意的是,墨子虽注意到了情报的重要性,却注重向鬼神祷告,预知吉凶。《明鬼下》载:“故于此乎天乃使武王至明罚焉……先庶国节窥戎,与殷人战乎牧之野。”墨子认为武王克商是上天之意,周人通过“窥戎”即搜集情报,终于在牧野大败商军。“祝、史乃告于四望、山川、社稷,先于戎”是说战前要向四方神灵祈祷,国君要“誓于太庙”(《迎敌祠》)。《号令》篇“望气者舍必近太守,巫舍必近公社,必敬神之”是说“望气”(预测气候或敌我吉凶)时必敬鬼神。可见,墨家的“得情”与“先知”在某种程度上讲,是建立在敬天帝、尊鬼神的基础上的。
2 《墨子》情报搜集手段的多样性
2.1使用密探之术墨子主张君王应设置耳目,“一目之视也,不若二目之视也;一耳之听也,不若二耳之听也;一手之操也,不若二手之强也”,通过这种通风报信的密探,达到“千里之外有贤人焉,其乡里之人皆未之均闻见也,圣王得而赏之。千里之内有暴人焉,其乡里未之均闻见也,圣王得而罚之”(《尚同下》)。而培植间谍、打入敌营内部也是获取情报的重要举措,《号令》云:“守入城,先以候为始……反,相参审信,厚赐之。候三发三信,重赐之……有能入深至主国者,问之审信,赏之倍他候。其不欲受赏而欲为吏者,许之三百石之吏。”岑仲勉言“此节言优待间谍之法。苏(时学)云‘候谓访知敌情者’”[2]。墨子主张重金培养谍报人员,厚待其家人。派出的间谍归国后,要将其搜集的情报同其他间谍的情报进行参照对比;若三次派出侦察,所获情报都无出入,则大力奖赏;对于深入敌方国都的侦察者,其情报可信,则要加倍赏赐。此外,墨子及其弟子奔走于列国,他们大都是战争中的身体力行者,宣传“非攻”主张,也有许多以密探身份分布于各国,以便搜集情报、保护弱国。通过“子墨子游公尚过于越”“子墨子出曹公子而于宋,三年而反”“子墨子使胜绰事项子牛”(《鲁问》)可以看出,此类墨家弟子应属分布于各国的密探,这为墨家提供了许多情报。墨子制止鲁阳文君攻郑、公输盘攻宋应借助了遍布列国的弟子所提供的情报,并从中找出了应对之策。
2.2相敌之法“相敌”主要是通过观察阵前敌军行动与状态来搜集情报,《杂守》提到侦察人员要在“距阜、山林、沟渎、丘陵、阡陌、郭门”处进行观察,“可以迹知往来者少多及所伏藏之处”,即通过敌军留下的踪迹估测对方人数的多少以及敌军埋伏的地方。《号令》载:“出候无过十里,居高便所树表,表三人守之,比至城者三表,与城上烽燧相望,昼则举烽,夜则举火。闻寇所从来,审知寇形必攻。”派出的警戒士卒,不超过十里之外,在地势高又方便的地方树立标志,派人看守。从遥远的地方到城邑树立三处标记,同城墙上的烽火遥遥相望。白天烧烟,晚上点火。警戒兵弄清敌人入侵的方向和时间后,详细周密地分析敌人进攻的方向、敌我形势以及可战与否。《备城门》篇总结了敌人行军的方阵布局,如果敌方以队进攻,十万之众,进攻不会超过四队,最大的排路五百步,中等三百步,下等五十步。各种不到一百五十步宽的,对主人有利而对客方不利:“客攻以遂,十万物之众,攻无过四队者。上术广五百步,中术三百步,下术五十步。诸不尽百五步者,主人利而客病。”
面对敌人挖隧道进攻的战术,墨子提出了掌握敌情的办法:“备穴者,城内为高楼,以谨候望适人。适人为变,筑垣聚土非常者,若彭有水浊非常者,此穴土也。”(《备穴》)即用修建的高楼观察敌军的行动,通过敌军四周的浑浊泥土来判断出敌军挖地道的情形及其挖掘地段。若想以隧道战应对敌军,就要准确判断敌军挖隧道的方位,此时要在靠近城墙地基的地方每隔五步挖井,“内新甀井中,伏而听之。审知穴之所在,穴而迎之”(《备穴》),即将蒙了皮的瓦坛放置井内,然后派听觉灵敏的人伏贴在坛口静听隧道中传来的声音,待确切弄清了敌人的隧道方位后,再挖隧道与敌对抗。墨子主张在隧道中建立“鼠穴”,并设置门与关锁的机关,让狗能自由行走,“穴垒之中各一狗,狗吠即有人也”(《备穴》),通过狗叫可提前知晓敌人通过隧道偷袭城内的方位等情报信息。
2.3技术侦察与媒介传递班固对兵技巧家的评价为:“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3]从这个角度看,墨家便是兵技巧家。显然,墨家在情报活动中善于使用技术,十分看重楼台、烽烟、旗帜、鼓等载体,也即技巧性的媒介。在日常的守城中,墨子主张用高楼侦察内外:“备穴者,城内为高楼,以谨候望适人”(《备穴》)。此处,谨候便是观察敌军、掌控敌情的侦察人员。《备城门》云:“ 城四面四隅,皆为高磨,使重室子居其上,候適,视其态状,与其进左右所移处。”这是说城墙周边和四角要修建瞭望的高楼,要查探敌人的姿态、进退与移动方位。同时,要监视城内城外所有人员,搜集一切相关情报信息。“守室下高楼,候者望见乘车若骑卒道外来者,及城中非常者,辄言之守”(《号令》),守城主将在高楼中安排候者,对于入城者与异常情况要及时报告。
墨家将鼓、烽烟与旗帜作为重要的情报传递媒介。《杂守》记载,当敌军从边境进犯,为确保情报快速传达国都,用“邮亭”来守望敌军情况。敌军若有行动,便利用各个相连的烽烟传递信息,“寇烽、惊烽、乱烽”代表不同的敌情,情况不一、依次快速传递,还要以烽烟来“言寇所从来者少多”。从初见敌军到敌军兵临城下,烽烟堆数各不相同,夜晚则以烽火代替烽烟。敌军由边境到城外,《旗帜篇》篇又有详细规定:攻到护城河外时,守军“鼓三,举一帜”;攻到藩篱,“鼓五,举三帜”;攻到城墙下,“鼓八,举六帜”;敌军爬上城墙一半时,“鼓无休”。夜晚以火把代替旗帜,同旗帜相同。敌军撤退,悬挂旗帜同进攻时的相同,“而无鼓”。在守城作战中,不同的旗帜代表着不同的情报信息,根据需要的器材、士兵举相应旗帜:木材举“苍旗”,烟火举“赤旗”,石头举“白旗”,死士举“仓英之旗”,劲卒举“雩旗”,弓弩为“狗旗”,车举“龙旗”,战马举“鸟旗”。
3 《墨子》情报分析思想的完整性与深刻性
3.1备患:对战略情报要素的全方位分析墨子的国家战略要素首先通过考察“七患”的危害性表现出来:“以七患守城,敌至国倾。七患之所当,国必有殃。”(《七患》)七患涉及“城郭沟池”“四邻”“民力”“财宝”“君臣”“守备”“用人”“赏罚”等方面的问题,避免“七患”是保国安民、克敌制胜的法宝。《号令》也从战略角度综合分析了各方面情报因素:“安国之道,道任地始,地得其任则功成”是说地理条件的重要性;“备不先具者无以安主,吏卒民多心不一者皆在其将长”是说主帅、官吏、士兵和百姓同心的问题;“诸行赏罚及有治者,必出于王公”涉及赏罚;“赐守边城关塞、备蛮夷之劳苦者,举其守率之财用有余、不足”是说慰劳边关将士及询问军费问题;“少食”“少用桑”等尚俭问题;不同城池的“守城”策略。《孙子·计篇》中的“五事”“七计”是孙子战略情报要素的主要内容,该篇阐述了“道”“天”“地”“将”“法”等五个情报要素,同孙子的观念相似,墨子对战略情报要素的认识也比较全面,涉及政治、自然、经济、军事、国际环境等诸多方面,墨子通过对这些要素进行评估,对于能否开战以及战争胜负都作了较详细的分析。
第一,政治因素。墨子认为行宽仁之政,以公正督查别人,宽待民众,取信于军队,援助诸侯,便能无敌于天下:“人劳我逸,则我甲兵强,宽以惠,缓易急,民必移……督以正,义其名,必务宽吾众,信吾师,以此授诸侯之师,则天下无敌矣,其为下不可胜数也。”(《非攻下》)第二,自然因素。墨子十分重视地形的重要性,为防备敌人的水攻之法,“备水谨度四旁高下。城地中遍下,令耳其内”,即守城者要视查四周地势,城中低地要深挖渠道,“地深穿之,令漏泉”(《备水》)。《迎敌祠》云:“凡望气,有大将气,有小将气,有往气,有来气,有败气。能得明此者,可知成败、吉凶。”望军气是通过云气变化来预测战争成败吉凶,军中能测知云气者通过分析敌我之云气,判别双方军心、士气、纪律及驻地的各种气候环境,将帅据此作出相应的战略对策。气象观察不仅是影响作战的因素之一,而且也是先秦军事指挥员战前进行准备必不可少的步骤[4]。“巫祝史与望气者必以善言告民,以请上报守,守独知其请而已。无与望气妄为不善言惊恐民,断勿赦”(《迎敌祠》),望气者须将测卜的实情告知主将,只能告诉全城百姓吉利的话,勿令百姓惊惶,否则杀无赦。因此,“望气”既有预测天气的作用,又有鼓舞士气的功效。第三,经济因素。经济基础是战争的物质基础,墨子就其重要性提出“计军出”之说,也即计算军队出征所需的耗费。他认为战争中,“竹箭、羽旄、幄幕、甲盾、拨劫”“矛戟戈剑乘车”“牛马”“粮食”耗费以及“百姓死者”皆“不可胜数”(《非攻中》),这是执政者需要注意的。墨子认为只要做到“府库实满,足以待不然,兵革不顿,士民不劳”,则“足以征不服”、“霸王之业可行于天下矣”(《辞过》) 。第四,军事因素。战争成败的关键在于将帅和士兵,墨子对其才能、技术、品行等方面都提出了要求。《非攻下》言军队作战不利是因为“将不勇,士不分,兵不利,教不习,师不众,率不利和,威不圉,害之不久,争之不疾,孙之不强。植心不坚,与国诸侯疑”。此外,四门之将“必选择之有功劳之臣及死事之后重者”(《号令》),这是对四个守城将领战功、忠诚、荣誉、官职及军事才能等要素的要求。城门上侦察敌情的高楼中必须由“善射者”的贵家子弟守卫。守城用人方面,墨子强调“守着必善而君尊用之,然后可以守也”(《备城门》)。在墨子看来,将之才能、士之勇力、将帅关系、军队意志力对于战争的胜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些因素具备后,我军方能“先之知”,才能据此制敌。第五,国际环境因素。国际环境会对一个国家的战略实力产生重大影响。墨子认为莒国“为国甚小,间于大国之间,不敬事于大,大国亦弗之从而爱利”(《非攻中》),因不知处于大国之间的战略现状、不知结交四邻,使得强邻蚕食其国。在墨子看来,天下长久处于攻伐状态,若能以信义相交,利天下之人,面对大国不义之举,大家会共助小国:“大国之攻小国也,则同救之;小国城郭之不全也,必使修之;布粟之绝。则委之;币帛不足,则共之”( 《非攻下》),此时,同大国较量,小国也定会立于不败之地。
3.2察情:透过现象看本质在墨子看来,从宏观层面观察双方情况对预测战争走向具有重要意义,这一分析能透过敌方有利的表象,来抓住对方的劣势与不足。墨子认为“古有其术者”,也就是那些懂得守城之法的人,“内不亲民,外不约治,以少间众,以弱轻强”,自以为国无隐患,最后“身死国亡,为天下笑”(《备梯》),这就是没有看到自己的虚弱之处所导致的结果。墨子认为吴国破楚、败齐、攻越,东方各国无不降服,吴王“退不能赏孤,施舍群萌”,却“自恃其力,伐其功,誉其智,怠于教,遂筑姑苏之台,七年不成”(《非攻中》),吴王夫差自以为天下无敌,却不知国家“有离罢之心”,之后更不知越王句践探知吴国内部矛盾,“收其众以复其雠”,最终灭掉吴国。墨子又说晋国六将军中智伯最强,“计其土地之博,人徒之众,欲以抗诸侯,以为英名。功战之速,故差论其爪牙之士,皆列其舟车之众,以攻中行氏而有之。以其谋为既已足矣,又攻兹范氏而大败之。并三家以为一家而不止,又围赵襄子于晋阳”。晋阳大战,智伯自恃强大、胁迫韩魏,而不知监视韩魏及刺探军情,故不知韩魏私下有谋:“赵氏朝亡,我夕从之;赵氏夕亡,我朝从之。”最终,“韩魏自外,赵氏自内,击智伯,大败之”(《非攻中》)。在墨子看来,夫差北上争霸,竟不知越国已悄然崛起并积蓄力量蚕食吴国;智伯胁韩魏以伐赵氏,韩魏倒戈并私结赵氏而不知。夫差与智伯自恃强大,无视内部矛盾与恶劣的国际环境,蔑视对手使其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也就没能察觉敌我实力的转换,最终身死国灭。
墨子也注重对战场中的现象进行深度分析,以此来看清其本质,并找出敌军的漏洞。《备蛾傅》篇讲到“遂以傅城,后上先断”,这是说敌军十分强悍,踊跃攀爬城墙,将军对后上者当场斩首,势不可挡。墨子却认为这不过是敌将依据人多,强力攻城而已,是“将之忿者也”的表现,这种攻城之法是敌将在恼怒暴躁之下的不理智举措,反而是敌军的致命弱点。这与《孙子·火攻篇》所说的“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有异曲同工之妙。墨子分析敌军筑“羊坽”的攻城之法,此法表面上“客众而勇,轻意见威,以骇主人”,实际上“羊坽者攻之拙者也,足以劳卒,不足以害城”,对于此种只会劳累士兵的蠢办法,只要做到“远攻则远害,近城则近害”(《杂守》),敌军必定失败。面对云梯进攻,墨子提出“云梯者重器也,其动移甚难”(《备梯》),“重”“难”已经说明这种进攻的劣势了,在城墙筑起“行城”“杂楼”即可应对。墨子之所以能通过事物的表面现象,深入事物的本质内部,看清战场态势、敌方的实力变化以及真实意图,这与其自身的实践与经验是分不开的。墨子救宋应是通过情报分析公输班的造器之术、进攻之法,在双方的决斗中,以“战术模拟”的方式,止战于朝堂之上,达到了“察情”制敌的最高境界。
4 《墨子》反情报思想的独特性
先秦时期,同情报活动一样,反情报活动也大量出现于战争舞台中。反情报是对敌方情报活动采取的一种反制措施,墨子及其学派便极其重视反情报活动。《墨子》城守各篇从不同的角度强调了军事情报保密的重要性,并对防止情报外泄、间谍渗透等制订了一系列保障举措。可以说,墨家学派也一直将反情报作为守城中克敌制胜的重要举措。
4.1“拒止”的反情报思想拒止,即“防止敌对情报机构接触敏感信息,策反我方人员,渗透我方设施”[5]。为防止他人接近军机要地,墨子认为主将楼房应居高临下,布防周密,严加布防,以泥涂抹外墙,“令下无见上,上见下,下无知上有人无人”(《号令》);同时养吏检查守护各城门,防止敌方间谍刺探门禁、守卫情况:“门者及有守禁者皆无令无事者得稽留止其旁,不从令者戮”(《号令》);对于可疑之人,巡防的士兵可乱箭将其射杀:“池外廉有要有害,必为疑人,令往来行夜者射之”(《杂守》);战斗时期,老少组成的巡逻人员盘查行人,以便及时发现与捕捉间谍:“以苛往来不以时行、行而有他异者,以得其奸”(《号令》);为防止城内奸细出入,即便是将军出城,也须持有“明填”,将军带一百人以上出城,则千夫长以上的官员可以制止他。若放行,则要斩首,“此守城之重禁之,夫奸之所生也,不可不审也”(《备城门》),因为奸细极易产生于混乱的人群中。
4.2“无形误敌”与“反诈”的反情报思想在用兵过程中,孙子主张采取严密的防间保密举措,把情报泄露的可能性降至最低,“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孙子·虚实篇》)。在战斗中,要根据不同情形,制造、释放虚假的情报,给敌人以假象,使其形成错误的情报分析结果。“无形”指令敌人难以看出我军形迹,墨家学派对此亦颇为重视,《杂守》曰:“ 候无过五十,寇至叶,随去之,唯弇逮。日暮出之,令皆为微职。距阜、山林皆令可以迹,平明而迹,无迹,各立其表,下城之应。候出置田表,斥坐郭内外,立旗帜,卒半在内,令多少无可知。”每次派出的哨兵不超过五十人,敌人到达外墙,天黑派兵出城,则必须佩戴区别身份的徽章。一切可以探查敌军踪迹的土山、山林等地必须在天亮时派人侦察,以防止敌人的哨兵。城内的警戒兵守在郭门内外,打出联络标记,一半留在郭门内,以此来迷惑敌人,使其无法得知人数的多少。在战斗中,敌人常散布虚假情报或以诈术迷惑本国军民,面对此种情形,墨家亦有对策:“誉敌少以为众,乱以为治,敌攻拙以为巧者,断。客、主人无得相与言及相藉,客射以书,无得誉,外示内以善,无得应,不从令者皆断。禁无得举矢书若以书射寇,犯令者父母、妻子皆断,身枭城上。有能捕告之者,赏之黄金二十斤。”(《号令》)对于美化敌人,将敌人少而说多、军纪混乱却说严整者,一律杀头。战斗中,敌军会向城内射来信物,这些信件实则是散布不利我方的欺诈情报,墨家主张严禁军民接触这些信物,面对敌人的虚假示好也不得响应,违反禁令者,父母与妻子儿女枭首示众;抓获者,则赏金二十斤。
4.3对间谍的使用与防范孙子在《用间篇》中强调了“五间俱起”的重要性,其中以“反间”为主,这也是应对敌方人员窃取情报的重要举措。墨子也认识到了厚养间谍的重要性,《号令》篇云:“守入城,先以候为始,得辄宫养之,勿令知吾守卫之备。候者为异宫,父母妻子皆同其宫,赐衣食酒肉,信吏善待之……遣他候,奉资之如前候,反,相参审信,厚赐之。候三发三信,重赐之。”主将入城要挑选间谍,将物色到的人选接到宫中厚养,不让他们知晓我方守备情况,侦探人员要相互隔离居住,给予其家人衣服、食物,并好生招待。挑选的侦探必须为乡中忠厚之人,回国要接受各种询问调查,其情报要反复对比审核。对间谍品行的要求、重金厚养的条件以及以其家人为人质可以防止间谍被敌国策反。对各个间谍进行隔离以及不让他们知晓我方城池守备情况是因为,一旦其中一人被敌俘虏,不会造成其他谍报人员陷落敌手,也不会泄露我方军情。间谍回国的反复审查以及情报的审核可以确保我方能取得真实的情报。
5 《墨子》情报思想的特点与现实意义
《墨子》一书以“非攻”为主导,其情报活动建立在以“守城”为基础上。同《孙子》等经典军事著作相比,《墨子》中的情报思想也有其独特的一面,其值得我们去深挖学习的地方就是墨家的“技巧”特性和反情报思想,这也是其他兵学理论所不具备的。
其一,军事情报搜集与传递中的技术理念。譬如,《杂守》篇中搜集情报的侦察兵以“微职”向城内传递情报,而城头则以“立旗帜”来指挥城外人员。《旗帜》篇中“男女皆辨异衣章徽”“五尺童子为童旗”便是墨家所主张的以旗帜为标识,这既有快速识别不同区域作战人员的作用,也有传递情报的功能。《备穴》篇所说“内新甀井中,伏而听之”则是以瓦坛放置井内来窃听隧道中敌军挖掘与行军的声音。“寇至,楼鼓五,有周鼓,杂小鼓乃应之”(《号令》)是说敌人突袭,以“鼓声”为情报传递信号,待部队集结之后发起反攻。
其二,反情报思想。《墨子》一书的保密观念与措施十分完善,且有相应的奖励与惩罚举措。在反情报方面,孙子强调反间,而墨子及其学派则强调加强内部监管。《号令》载:“守城之法,敌去邑百里以上,城将如今尽召五官及百长,以富人重室之亲,舍之官府,谨令信人守卫之,谨密为故。”敌军在百米之外,所有官吏、富人、贵戚的家眷集中到官府,谨慎保卫,如此才能将保密做得更好。对于通敌泄露情报者,灭三族:“其以城为外谋者,三族”(《号令》);对举报通敌者大加奖励:“能捕得谋反、卖城、逾城、敌者一人,以令为除死罪二人,城旦四人”(《号令》)。
就先秦情报理论来看,《孙子》在各个方面都稍胜一筹,《墨子》情报思想虽有其特殊的价值,但也不能过于拔高。同《孙子》等经典相比,其不足也是十分明显的。
其一,其情报思想系统性不强。中国古代兵家对情报的认识是相当完备的,《孙子》是古代兵书的集大成者,其情报理论尤为完善,以其情报分析理论而言,便具有明显的科学性与系统性:“注重整体的定性分析”“纲举目张的可操作性设计”“以实力为中心的定量分析”“分析方法和分析原则的制定”[6]。而《墨子》一书是墨子及其后学共同完成的,也并非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兵书,“城守诸篇论战略的内容不大集中而又缺乏条理;文字错乱极为严重,许多地方难得其解”[7],这就使得其情报思想的系统性不强。
其二,其情报思想横向性(空间性)不足。“非攻”是墨子军事思想的核心观念,《墨子间诂》序引俞樾语:“(墨子)惟非攻,是以讲求备御之法。”[8]这与《孙子·计篇》“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的论见完全相左。虽然墨家也主张培养间谍,但其根本仍在守备,多以间谍刺探侵略国的情报。因此,其间谍理论远远不能同《孙子》的“五间”(乡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相比。这就注定了墨子及其学派在情报观、情报搜集、情报分析与反情报方面带有明显的区域性,也即其情报的活动空间更多局促在城邑内部及其附近,尤其是敌人试图进攻的城邑内外。
其三,其情报思想带有明显的宗教迷信色彩。与孙子主张“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用间篇》)不同,墨家的“望气之法”虽有预测天气情况的成分,但其“敬鬼神”的思想十分强烈:“望气者舍必近太守,巫舍必近公社,必敬神之。”(《迎敌祠》)尽管墨家也在合理利用“望气”的神秘主义来提高士气,但其对鬼神的虔诚态度,不免使“天时”对“人事”产生了一些影响,这也是《墨子》情报思想的一个局限性。
《墨子》所蕴涵的军事理念与情报思想虽历经千年,却依旧闪烁着智慧的火花。岑仲勉认为抗战时期日寇挖的“狐穴”“完全脱胎于《墨子》”[2]。不独日寇的一些技术脱胎于《墨子》,我国近现代历史上的“地道战”,以及用“口号”“旗帜”“鼓号”等媒介传递情报的活动,有许多也是脱胎于《墨子》。《墨子》的反情报举措十分完善,其保密所涉人群不仅包括普通民众,也包括主将、官吏等权贵群体。《墨子》提及的保密思想将城邑中的所有人——从主将到普通人、从老人到小孩——全部纳入到保密网络中,这就形成了一种“全城戒严”的战时局面,这种举措使得间谍无处可钻,全民被组织起来参与守城,这也形成了一种“全民抗敌”的格局,这对战争的胜利具有重要意义。抗日战争便是一场全民参与的战争,全体中华儿女在探查日军敌情、保护我军情报方面都作出了重大努力与牺牲,这些精神有不少同《墨子》中所体现的思想是相一致的。民国初,面对军阀混战、列强欺凌的局面,新文化健将易白沙提出墨学是拯救中国的唯一良方,其谓“勇于救国,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精于制器,善于治守,以寡少之众,保弱小之邦,虽大国莫能破焉”[9]。其后,梁启超、胡适、毛泽东等人都称赞过墨学的伟大,并将墨学精神作为救国救民的一剂良方。近代学者将墨学研究作为“肩负救亡图存与思想启蒙的历史使命”,同时还“推动墨子思想的内容转换和现代化”[10]。显然,作为墨学内容之一的情报理念也对近现代中国产生了深远影响。
要之,先秦情报思想是我国情报思想的鼻祖,《墨子》同《孙子》《吴子》《六韬》等经典共同构成了先秦情报体系,规范了中国情报思想的面貌与特质,深刻影响了中国古代情报思想。尤其是在守备御敌方面,《墨子》的情报思想更是独树一帜。挖掘《墨子》情报思想不仅有利于弘扬中华民族的传统兵学文化,而且其情报侦察、情报传递的技巧性与反情报等保密举措仍够能为当代和未来的情报工作建设提供一些正反两方面的借鉴和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