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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时空下的文化记忆:《冥世之书》与奥塞里斯秘仪

2020-12-31颜海英

外国问题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多斯奥赛太阳神

颜海英

(北京大学 历史学系,北京 100871)

“就是在这片湖上,埃及人举行夜间的仪式,以表现他的苦难——他的姓名我不能透露。这种表现被他们称为神秘仪式。我清楚这些仪式的每一个细节,但它们绝不会由我之口说出……——我知道,却不说,以免有渎神之嫌。”(1)希罗多德:《历史》第2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171章。 “受苦”的那个“他”当指埃及传说中的神王奥赛里斯。

——希罗多德

奥赛里斯是古埃及的冥神,他死而复生的故事是古埃及王权理论的神学基础,是其文化记忆的奠基式神话。早在古王国时期的《金字塔铭文》中,就有了它的片段,其后经历几千年的流传,公元前2世纪普鲁塔克的《伊西斯与奥塞里斯》是最完整的叙述体版本。正如《荷马史诗》是古希腊戏剧与艺术的灵感源泉,奥塞里斯神话是古埃及众多仪式的核心。他的死神形象(包裹起来的木乃伊)在古埃及的艺术作品中高频出现,但是,他的死亡与复活的细节部分却是埃及宗教中最大的“神秘”,关于这段神话环节及相关仪式的文献资料极其罕见。对此,学者们的观点大致有如下两类:一种认为古埃及人宇宙观中的互渗感及他们对魔法的笃信使得表现死亡细节成为禁忌。(2)Geraldine Pinch, Magic in Ancient Egypt, London: British Museum Press, 1994, p.18.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古埃及的等级社会决定了知识也是有门槛的,存在着一个垄断知识的上层社会精英圈层,一些核心宗教经典和仪式只对圈内人公开,对外秘而不宣,这是社会上层的最高特权。

据此,本文拟从发现于帝王谷的新王国时期王室专用墓葬文献——《冥世之书》的分析入手,结合近年来在奥赛里斯崇拜中心——阿拜多斯的考古新发现,对奥赛里斯秘仪进行解读。

一、神秘知识传统与奥赛里斯秘仪

古埃及的神秘知识有着悠久的传统,古王国时期就有一种叫作“掌管秘密者”(Hry-sst3)的头衔,多为高级官员或祭司,如普塔祭司萨布(Sabu)等。中王国时期拥有这个头衔的官员自传中,有的提到神秘知识的内容,有的提到受国王委派到阿拜多斯参加奥赛里斯秘仪的过程。新王国时期的《亡灵书》里多次提到国王通晓一种别人都不知道的神秘文字,那种文字是东方神灵所说的话语。(3)J. Baines, “Restricted Knowledge, Hierarchy, and Decorum: Modern Perceptions and Ancient Institutions,”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Research Center in Egypt, Vol.27,1990, pp.1-23.在民间传说中,这些秘传知识被称为《图特之书》,共42卷,古典晚期作家中,不止一位作家提到过它,如普鲁塔克、著名的基督教学者亚历山大的克莱门特(Clement of Alexander)和亚历山大的西里尔(Cyril of Alexandria)等。后世的各种神秘思潮如赫尔墨斯主义、诺斯替等等,都与古埃及的神秘知识有着渊源关系。

在古埃及的观念中,宇宙的各种存在中有四种最为重要:神,阿胡(Ahw),死者,人。更重要的是,他们认为这四者之间没有不可跨越的鸿沟,对四者关系最好的描述是连续统一体,而不是本质不同的等级体。死亡将人转换到死去的状态中去,但人人都有希望从死去的状态转换到阿赫(Ah,复数是Ahw),某些阿赫可能成为神。最大的分界是死亡,死亡状态是生者与另外两种更高更有潜力的存在之间的阈限。

在这个连续统一体中,人与其他三种存在的关系是互相需要的,互惠原则起着重要的作用:人需要它们,它们也需要人类,因为神与阿赫并非绝对意义上的永生;他们的永生取决于他们在神庙、祠堂或者其他可以进行沟通的阈限中得到供品、仪式和符咒。其次,埃及人相信,通过话语和仪式行为,他们有能力影响自己与神的关系以及在宇宙中的处境。同时,这种互惠关系是要长期维持的,死后的存在并非一劳永逸,而是要依赖生者维持。因此,古埃及人格外强调仪式知识和符咒的力量,以实现神与人、生者与死者的互动与互惠。

托勒密埃及晚期的朱米哈克纸草文献(The Papyrus Jumihac)描述古埃及宗教仪式活动与宇宙秩序之间的紧密关系:“当祭坛上面包供品较少时,整个国家将陷入贫乏,不足以维持百姓的生计。当神庙浇祭仪式被打断时,尼罗河水的泛滥将减少,其源头乌龟的嘴被堵住。埃及大地饥荒遍野,生命之树没有果实。如果有人忽视神庙每年的奥赛里斯秘仪……则埃及大地将陷入无序的状态,下层人将赶走他们的主人,将不会再有命令……如果埃及人没有按照仪式要求杀死神像以及纸草和木板文献中描写的敌人,则异族将入侵埃及,整个国家陷入战争混乱之中。人们不再敬重王宫内的国王,则埃及大地将失去保护。”(4)J. Vandier, Le Papyrus Jumilhac, Paris: Centre National de la Recherche Scientifique, 1961, pp.129-130.

从中王国时期开始,为追随奥赛里斯而前往阿拜多斯的朝圣活动日渐兴盛。中王国时期的国王们为加强自己的正统性而推动了“寻找奥赛里斯运动”,他们将乌姆-卡伯(Umm-el-Qab,意为陶罐之乡)的第一王朝王陵——杰尔墓认定为奥赛里斯葬身之处,在其周围兴建一系列的纪念奥赛里斯的神庙、祠堂。每年荷阿克月(11月),都有纪念奥赛里斯的仪式,参与者不仅限于主持仪式的祭司,还有全国各地的信徒,叫做“图特的追随者”(Followers of Thoth),暗指图特神在奥赛里斯复活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仪式分为几个层次,有一部分在神庙外的场地举行,供大众参与;而最神圣的部分,即用以确保奥赛里斯及其追随者重生的部分,则在神庙中一处隐秘的场所由特定的祭司来完成。(5)A. Rosalie David, The Ancient Egyptians: Religious Beliefs and Practices, London; Boston: Routledge & Kegan Paul, 1982, p.108.

有关仪式的描述,最长也最详细的文献是12王朝国王塞索斯特利斯三世(Sesostris III)时期大臣伊赫诺弗里特(Ikhernofret)在阿拜多斯的纪念碑,铭文描述了他受王命前往主持奥赛里斯仪式的具体过程。其中一段集中描写了他在仪式中所做的事情:

“我安排了应为荷鲁斯为父报仇的行程;我将反对者自奈什米特神圣船(nsmt)上赶下;我战胜了奥赛里斯的敌人;我庆贺伟大的仪式。我追随我的大神,令神船前行,由图特掌舵。我为船装点了一座神龛,确保(奥赛里斯)的派克尔(Pkr)之行体面风光。我为神前往佩卡前的墓地洒扫以待。我在那伟大的战斗中替温尼弗尔(Wennefer,指奥赛里斯)报了大仇;我在奈狄特(Nedyt)的沙岸上战胜了他所有的敌人;我令他顺利走入神船。这使他的美丽彰显,是我让东边沙漠中的人们/墓主开怀,给东边沙漠中的人们/墓主带来了欢愉;当船行至阿拜多斯时,他们见识了它的美丽;我随神来到他的居所,我主持了他的净化仪式,打开了他的座椅,安置了他的住所[……并且在]他的随从之间。”(6)James Henry Breasted, Ancient Records of Egypt, Vol.I, Urbana: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2001, pp.665-668.

另一个是18王朝国王图特摩斯三世时期大臣奈布瓦威(Nebwawy)在阿拜多斯的纪念碑,他的官衔之一是阿拜多斯奥赛里斯神庙的大祭司:

“我被任命为这个神庙(指奥赛里斯神庙)的主持,代理神庙事务。

一天,国王给我的委任到达,

我要在黄金之屋的仪式中扮演“他所爱之子”(指荷鲁斯),

在阿拜多斯之主的秘仪中。

我是那个双手纯洁的塞姆祭司,为神呈上供品。

我是这个完美之神所信赖之人,

因为我的指挥,每个船都顺利行进……

我没有出任何的差错……

作为见证奥赛里斯之人,达11年之久

陛下因此喜爱我,我被任命为奥赛里斯的大祭司,

主管神庙一切事务,以王室仆人的身份得到信任。

我再次得到信任,

去往阿赫米姆(Akhmim)的敏神(Min)神庙,

将他的父亲荷尔恩多提斯(Harendotes,敏神的另一个名字)带来……

我主持了奈什麦特圣船的修缮,击退了那些反叛陛下之人。”(7)Elizabeth Frood, “Ritual Function and Priestly Narrative: The Stelae of the High Priest of Osiris, Nebwawy,” Journal of Egyptian Archaeology, Vol.89,2003, pp.65-66.

综合这些自传中的描述,奥赛里斯秘仪的主要过程是:

1.将奥赛里斯的神像从神庙中抬出,放置奥赛里斯专用的奈什麦特圣船上,以各种宝石装饰船龛,极尽奢华。在奈布塔威碑中提到了敏神雕像从阿赫米姆抬来。

2.祭司们将船龛抬出,由开路者维普瓦维特(Wepwawet)开路,环绕神庙围墙一周后,游行队伍经过河谷前往派克尔,即乌姆·卡伯的奥赛里斯墓。(8)K. J. Eaton, “The Festivals of Osiris and Sokar in the Month of Khoiak: The Evidence from Nineteenth Dynasty Royal Monuments at Abydos,” Studien zur Altägyptischen Kultur, Bd. 35, 2006, pp.75-101.

3.在游行途中,一群“奥赛里斯的敌人”会袭击圣船并杀死奥赛里斯,奥赛里斯的追随者一边保护着奥赛里斯,一边与奥赛里斯的敌人作战。参加节日的民众也参与进来。

4.游行队伍到达奥赛里斯墓,开始入葬仪式,包括洁净、防腐、复活等环节。这一阶段只有高级祭司在场,朝圣的民众都不能参与。节日的高潮是奥赛里斯的复活。奥赛里斯的新神像会在黄金之屋(House of the Gold)中准备好,由扮演九神的祭司抬回。

5.祭司向众人宣布奥赛里斯的复活。之后奥赛里斯神像离开帕克,再次登上奈沙麦特船,回到他的神庙,开始以盛宴和舞蹈为主的哈克节。(9)Lavier, Marie-Christine, “Les fêtes d’Osiris à Abydos au Moyen Empire et au Nouvel Empire,” Egypte Afrique & Orient, Vol.10, 1998, pp.27-38.

这些仪式过程的描述,缺少了很多奥赛里斯神话的关键情节,比如伊西斯的角色,特别是奥赛里斯如何被害,等等。而这些,在墓葬文献中有隐喻的表达,下文将展开讨论。

二、《冥世之书》中的神圣时空

太阳神拉与奥赛里斯的融合,是新王国时期来世信仰的最大特点,这个融合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有着漫长的演变过程,在各个时期的墓葬文献中可以发现一些轨迹。

早在古王国时期的《金字塔铭文》中,就有跟随太阳神到达来世的描述:“那个知晓这个拉神咒语的人,那个表演荷尔阿赫特(Harakhte)魔法咒语的人,他将成为知晓拉神者,他将成为荷尔阿赫特的同伴。”(10)J. Baines, “Restricted Knowledge, Hierarchy, and Decorum: Modern Perceptions and Ancient Institutions,” p.11.

关于末日审判的描述在中王国《石棺铭文》中已经出现,但天平称量心脏的环节最早是太阳神主导的,用象征玛阿特的羽毛来称量心脏等元素出现较晚,例如《石棺铭文》的第452节咒语:“哦,拉神!向您致敬!……因N是拉神用来称量真相的天平,N获得了永恒……”(11)R. Faulkner. The ancient Egyptian coffin texts, Warminster (England): Aris & Phillips, 1994, p.84.

《金字塔铭文》之后,至今没有发现中王国时期的王室墓葬文献,到了新王国时期,帝王谷的王陵中,除了绘有《亡灵书》之外,还有一系列叫作《冥世之书》的咒语,《天之书》《地之书》《门之书》《天牛之书》《洞之书》《来世之书》等,这些是王室专有的,连王后的墓中都不能使用。《亡灵书》并没有统一的版本,各个抄本选取咒语时会有自己的取舍,而《冥世之书》系列则有固定的内容,不管出现在哪个墓里哪个位置,其章节可能不完整,内容都是一致的。《冥世之书》没有《亡灵书》中那么具体的操作指南,内容晦涩隐秘,但却高度体系化,如其中的《来世之书》除了有题目、前言、结束语,还有个类似内容提要的简本(shwy),图特摩斯三世墓中的甚至还有神名索引。(12)Erik Hornung, The Ancient Egyptian Books of the Afterlife, translated from the German by David Lorton, Ithaca and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99, p.26.

《冥世之书》的主线就是太阳神在冥界巡行,到达最隐秘的罗塞陶之地与奥赛里斯结合,完成复活,继而唤醒冥世的亡灵,最后从东方地平线再现。

最早的《冥世之书》发现于18王朝国王图特摩斯一世墓中,21王朝后扩散到民间,载体也多样化,棺椁、纸草上都有。它一直流传到托勒密王朝。其中《来世之书》和《门之书》年代相对早,突出的特点是把太阳神在来世的旅程分为12个小时的阶段,相比之下,《来世之书》侧重神学知识,《门之书》侧重仪式,二者的内容是互补的。《门之书》最早出现于18王朝最后的国王赫伦布墓中,特别是某些场景表现亚洲人、利比亚人等外国人形象,年代应略晚于《来世之书》。(13)Erik Hornung, The Ancient Egyptian Books of the Afterlife, p.27.

下面将对《门之书》和《来世之书》中与奥赛里斯秘仪相关的隐喻画面进行分析。

《门之书》最大的特点是“来世之门”这一超级符号得到系统、抽象和准确的表现。早在《金字塔铭文》中,就有来世之门的意象,《来世之书》中设计了12个小时也即12道门的结构,但只是在第4、5小时表现出门的具体形象。在《门之书》中,每一道门上都有蛇形的门卫,进入之后有守门者,每个小时最后都有对门的描述。相比于《来世之书》,太阳神的船队更加抽象和写意,船上只有斯雅(Sia)和赫卡(Heka)两位神,Sia的象形文字含义是“觉知”,Heka的意思是魔法力量。《来世之书》中列出了每个神的名字,总数达700多。而《门之书》中尽管众神与死者的数量更多,达到上千,但不再列出具体名字。(14)Erik Hornung, The Ancient Egyptian Books of the Afterlife, p.57.

《门之书》是冥世之书中唯一表现末日审判的,而且其内容是用密码文字书写的。审判的场景出现在第6个小时之前,法官奥赛里斯坐在王座上,接受审判的死者依次站在台阶上,拟人化的天平站在奥赛里斯面前。没有通过审判的人被遣至“湮灭之地”,以猪的形象出现的敌对势力也被驱逐。《门之书》接下来的第6小时,就是太阳神的“巴”与他的尸体的结合,因此通过审判是复活的必要条件。而第8小时下部格层则描述了木乃伊在棺中翻转过来,准备复活的样子。在他们旁边,还有陪审团保护着。(15)Erik Hornung, The Ancient Egyptian Books of the Afterlife, p.58.

《门之书》另外一个突出的特点是对时间的描绘。有两个象征时间的符号:蛇和缠绕的绳索。在第4小时中,以缠绕在一起的大蛇象征时间,它的两旁各站着6个“小时女神”。在第5个小时中,出现了给死者分配空间和时间的主题,上部格层的神拿着测量绳准备给死者分配土地,而底部格层的神则托举着一条大蛇,旁边的象形文字写着“一生的时间”。第8小时再一次对时间进行描绘:象征时间的无尽的绳索缠绕着,像船上的缆绳,表现一个又一个小时不断涌现的意象,旁边的文字写着“产生神秘”。(16)Erik Hornung, The Ancient Egyptian Books of the Afterlife, pp.59-64.

按照出现的顺序,第4小时出现象征时间的大蛇及小时女神,第5小时为死者分配时间和空间、末日审判,第6小时复活,第9小时拯救溺水者,第10、11小时打败阿波菲斯(Apophis),第12小时太阳神跳出地平线,完成冥世巡行。

《门之书》明确地展现了末日审判的相关仪式在复活仪式之前。这为奥塞里斯秘仪的时间点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来世12小时的描述中,开始都是经过水域,然后进入广袤的沙漠之地,那里遍布黑暗,巨蛇盘踞。统领这片沙漠的神叫索克尔(Skr),该名字的意思是“在沙漠之上者”。在这里,太阳神的船只能拖曳而行。这是一片神秘的黑暗之地,即使是太阳神的光线也无法穿越它。《来世之书》第4小时的门上,写着这样一句话:“这道门的神是罗塞陶,这是他的密道,太阳神无法通过,虽然索克尔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在这个小时里,有这样一个画面:智慧神图特把荷鲁斯的眼睛交给他(在神话中,图特把荷鲁斯被赛特打瞎的那只眼治好交换给他),眼睛的上方,写着“索克尔”的名字。(17)Erik Hornung, The Ancient Egyptian Books of the Afterlife, p.45.

在《来世之书》的第5个小时中,最核心的画面是索克尔,他在象征大地的双头斯芬克斯阿克尔的椭圆形洞穴中张开双翼,洞穴上方是巨大的山丘,伊西斯张开双臂趴在山丘之上。在她的上方是奥赛里斯之墓,两侧各有一只鸟,代表哀悼的伊西斯和奈弗西丝,太阳神从这里以圣甲虫的样子出现并重生。(18)Erik Hornung, The Ancient Egyptian Books of the Afterlife, p.46.

这些画面中,表现了奥赛里斯仪式高潮发生的地点及其特征:黑暗的沙漠之中,死亡之地。这个地方同时也是蕴含着复活潜力的,正如索克尔名字下面,荷鲁斯之眼的复明,奥赛里斯墓中,圣甲虫形象的太阳神的重生。

笔者在之前发表的《来世之书与复活仪式》一文中已经论述了《来世之书》与葬礼相关仪式的关联。通过上述墓葬文献画面及其榜题的分析,对比前文大臣自传中对奥塞里斯秘仪的记述,我们可以再现自传中缺失的环节:在这个仪式中,奥赛里斯雕像在墓里度过一个夜晚,其间举办复活相关的仪式,内容包括末日审判,以及伊西斯与奥赛里斯的结合。 自传中提到的“向下朝我飞来”,听到欢呼声的人可以开始庆祝,等等。

《冥世之书》的主题是太阳神在冥世巡行、到达奥赛里斯之地、与之结合然后复活,这种设计的基本理念是古埃及人两种表示永恒的时间—nhh和dt的融合。古埃及人有两个表示永恒的时间概念,一个是nhh,是指一种周而复始的循环,由天体运行而形成的,以太阳为主导;另一个是dt,是指一种静止不变、恒久稳定的状态,它的象形文字是土地的符号,奥赛里斯是dt之主,而奥赛里斯的名字是“在完美中延续者”。在nhh的循环时间中,昨天与明天是相对的,生与死也是一体的。人类跟随太阳神完成这个融合的过程,就完成了生命的循环往复,融入了永恒的灵魂。(19)Jan Assmann, The Mind of Egypt, History and Meaning in the Time of the Pharaohs, New York: Metropolitan Books, 1997, p.18.

在古埃及人的思维中,时间与空间是不可分离的、连续运动的。人与天地同参,与日月相应。正因为如此,帝王谷那些发现《冥世之书》的王陵,其结构和设计就是对文本最好的诠释。而对这种新型墓葬形制的追溯,把我们的目光引向进行奥塞里斯秘仪的阿拜多斯。

三、阿拜多斯的神庙墓

阿拜多斯的遗址最早可上溯到史前时期的涅伽达一期。这里是最早的王陵所在地。1900年就在这里发现了第1王朝的所有国王和第2王朝的两个国王(Peribsen,Khasekhemwy)的王陵。近年来又在这里发现了0王朝、00王朝的王陵。

阿拜多斯的地方神是墓地之神肯塔门提乌(Khentamentiu,意思是“西方最首者”)。在第5、6王朝时,肯塔门提乌开始与起源于下埃及的繁殖之神奥赛里斯结合,奥赛里斯成为人们普遍崇拜的冥世之神。到中王国时期,阿拜多斯成为民间信仰的主要中心,这里每年举行模仿奥赛里斯的死亡和复活的仪式,叫作“奥赛里斯的神秘”,这是当时最盛大的宗教节日之一,吸引了全国各地的信徒前来参加,成为古埃及最重要的朝圣之旅。人们在这里留下大量的纪念碑、祠堂,期望不错过任何一次的节日和庆典。

在阿拜多斯,有两个与奥赛里斯崇拜关系密切的墓,一个是12王朝国王塞索斯特里斯三世在阿拜多斯建造的衣冠冢,一个是19王朝国王塞提一世在其神庙后面建造的奥赛里斯墓。

塞索斯特里斯三世在阿拜多斯建造的衣冠冢在库姆-苏坦南边约3公里处,最早发现于1901年,2005开始,韦格纳(Josef Wegner)率领的宾夕法尼亚大学考古队打开了墓室内部,进行了系统的发掘。韦格纳对这座墓与帝王谷早期的墓进行比较研究,提出了“阿姆杜阿特墓”理论,认为塞索斯特里斯三世在阿拜多斯的这座墓是这个类型的先驱,其特点是将《来世之书》作为建筑粉本,墓的构造是《来世之书》里展现的。(21)原名《密室之书》(ss ny `t imnt),学者们通常用Amduat(m dw3t, 意为在来世之中),即《来世之书》。其革新之处在于:放弃了此前中王国国王沿用的金字塔墓,改建地下墓,而且陵墓与旁边的祭庙没有连接通道。此前塞索斯特里斯二世在拉洪(Lahun)的金字塔,就已经与祭庙各自独立。这为新王国时期王陵与祭庙分开的设计开了先河。另一个革新是,陵墓没有任何的地上建筑,但因为紧靠金字塔形状的峭壁,处在峭壁与平原的连接点,借用了天然金字塔的自然景观。新王国时期帝王谷也是在金字塔形状的山峰下面,二者异曲同工。韦格纳认为塞索斯特里斯三世这个墓是新王国时期帝王谷王陵的模板。因为墓的内部有多处封闭墓室的机关,他认为这不是之前学者认为的衣冠冢,而是实际上的王陵。(22)Josef Wegner, “The Tomb of Senwosret III at Abydos: Considerations on 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Royal Amduat-Tomb,” in Archaism and Innovation, Studies in the Culture of Middle Kingdom Egypt, eds. by D. Silverman, New Haven and Philadelphia: Sawyer Printers, 2009, pp.103-169.

在陵墓的围墙内,发现了刻有Dw-anubis字样的印章,意思是“阿努比斯之山”,说明了旁边的金字塔形状山丘的象征意义。墓室的结构也含义丰富:墓是东西方向展开的,入口在东,进去是下行通道,与《来世之书》描述的朝西进入冥界吻合。下行通道之后是一个前室,天花板以圆形石柱拼成,与乔塞尔金字塔入口处柱廊天花板一样,是一种复古风格。再向前,两个相连的竖井通向下面的一个墓室,这是象征奥赛里斯埋葬处的建筑,帝王谷的部分王陵有类似结构。最值得注意的是国王的墓室,它以红色石英岩建成,古埃及文献有明确的证据说明这是象征太阳神的石材,而且这个墓室就位于墓道的转折点上,墓道由此转变方向,以弧形展开,指向东方,正符合《来世之书》中太阳神船的巡行方向。(23)Josef Wegner, “The Tomb of Senwosret III at Abydos: Considerations on 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Royal Amduat-Tomb,” pp.103-169.

塞提一世的神庙结构很独特,整个建筑群呈L形,有两个塔门,每道塔门后都有一个庭院,再往里先后有两个立柱大厅,再后面是7个祠堂一字排开,从南边数起分别是供奉塞提一世、普塔、拉-荷尔阿赫提(Re-Harakhty)、阿蒙-拉、奥赛里斯、伊西斯和荷鲁斯的。其中奥赛里斯祠堂(第5个)后面连着一个很大的祠堂,宽度与神庙的宽度一样,这里是祭拜奥赛里斯的地方,有两个柱厅,两边还各有一套供奉奥赛里斯、伊西斯和荷鲁斯的三神祠。最奇特的是第二个柱厅,里面有两根柱子,有壁龛,以及一个从开始就设计成无法进入的小房间,有学者认为这是神庙内部的井,也有认为这是存放仪式用品的地方。这个柱厅的壁龛、冥世、位置等,非常像古埃及人传说中的“生命之屋”。至此我们描绘的是神庙的L结构的长端部分,从上述的7个祠堂向南就开始了L的短的部分,这里首先看到的是祭拜孟菲斯之神尼弗尔太姆(Nefertem) 和普塔-索克尔(Ptah—Sokar)的大厅,旁边是一个长廊,长廊一侧的浮雕是塞提一世和拉美西斯二世正在套牛的生动画面,另一面则是著名的阿拜多斯王表,是祭拜祖先用的。长廊通向一套仓房,在仓房的前面有一个泥砖造的王宫,里面有一些厢房,这大概是国王在节日期间到访这里时用的。神庙内部的浮雕是塞提一世时期完成的,外墙上包括第1个立柱大厅的浮雕,是拉美西斯二世时期完成的。(24)A. Rosalie David, A Guide to Religious Ritual at Abydos, pp.7-10.

在塞提一世神庙的后面,沿着同一轴线,是奥赛里斯墓的所在,这部分主要是国王美尼普塔(Merneptah)建造的。建筑结构模仿了新王国时期陵墓建筑,内部有甬道、葬室和石棺模型,石棺周围有象征原初之水的水渠。它的入口是在北边,有一道长长的下行通道,到尽头之后向左拐,分别是两个大厅,前边的大厅看起来像一个岛屿,另一个则建成外棺的样子,屋顶上是天象图案。岛屿状的大厅中间部分是露天的,它象征着创世之初的世界,岛屿是原初之山,周围是原初之水,岛中间曾种植大麦来象征奥赛里斯的复活。(25)A. Rosalie David, A Guide to Religious Ritual at Abydos, pp.7-10.

就在塞提一世神庙后面的奥赛里斯墓里发现了大量的《冥世之书》的浮雕,这是墓葬之外的建筑中出现最多的例子。入口处西墙的浮雕是《门之书》,东墙是《洞之书》,柱厅有《赞美西方的拉神》,柱厅后面的横向房间,形状是一个巨大的外棺,象征着太阳神拉与奥赛里斯结合之处,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上装饰着《努特之书》与《夜之书》,墙上是《创造日轮之书》。(26)John Coleman Darnell and Colleen Manassa, “The Ancient Egyptian Netherworld Books,” Writings from the Ancient World, Vol.39, 2018, pp.33-34.

在塞提一世神庙的西北,拉美西斯二世建造了一个小神庙,其浮雕保存得非常好,该神庙的结构与麦迪奈特·哈布(Medinet Habu)的神庙非常相似。在与神庙柱廊相连的一个祠堂里,发现了《赞美西方的拉神》中的“拉神之名”部分的简版。卡纳克神庙对应的位置也发现了相似的内容。

在麦迪奈特·哈布神庙的太阳神祠堂中,有著名的《作为太阳祭司的国王》,旁边就是《日之书》与《夜之书》,门楣上,国王跪着,与四个狒狒一起崇拜圣船上的太阳神,这个场景与《门之书》第12小时的画面非常相似。而这个神庙与上述阿拜多斯小神庙的结构非常相似。(27)John Coleman Darnell and Colleen Manassa, “The Ancient Egyptian Netherworld Books,” p.35.

奥赛里斯与塞提神庙在建筑上有惊人的相似之处:都是L形状的;奥赛里斯墓的下行通道的长度与神庙塔门到7个神祠的距离是一样,由此我们可以想象同样的仪式巡行道路。而两个建筑的L形状的短翼部分,总体面积、排列方向及内部比例,也是一致的。在神庙中,索克尔和尼弗尔太姆的祠堂是仪式的核心地点,而在对应的奥赛里斯墓中,这个位置是奥赛里斯的墓室,也就是索克尔之洞,太阳神复活之处。

《冥世之书》与帝王谷王陵在结构上有巧妙的对应之处,18王朝晚期到19王朝初(从图特摩斯三世到拉美西斯一世),墓室都是椭圆形的,如王名圈的形状,与《来世之书》第4小时索克尔隐身的椭圆墓穴一致。19王朝早期的王陵(从塞提到拉美西斯三世),下行通道到达两个竖井之间的墓室—象征奥赛里斯墓,对应《来世之书》的第4、5个小时中索克尔统领的罗塞陶。

四、神圣时空与文化记忆

自古王国时期开始,古埃及人就把陵墓想象成冥世(dw3t)本身,将陵墓当作另一个世界的小宇宙。最特别的是古埃及人同时赋予这个想象的冥世以时间的概念,时空的结合是古埃及人来世观念的最大特点。金字塔石的四面刻写着太阳神的四种形象,早晨的荷普尔(Hpr)、中午的拉、傍晚的荷尔阿赫提(Hr-Axty)和夜晚的阿蒙-拉,是在告诉我们:这个空间是以时间构成的,或者说,时间是我们可以看得见的天空。(28)Joshua Roberson, The Ancient Egyptian Books of the Earth, Wilbour Studies in Egypt and Ancient Western Asia 1. Atlanta: Lockwood Press, 2012, p.18.

这个观念到新王国时期有了更明确的表达。这个想象的冥世在帝王谷的《冥世之书》系列中,展现的是时间和空间的合体。首先,《来世之书》与《门之书》等都是把冥世划分为12个小时来描述的,而《来世之书》中有些小时会有具体的长度和宽度,比如第1个小时的长度是120伊特鲁(itrw,直译为河,约10.5公里),(29)Erik Hornung, The Egyptian Amduat The Book of the Hidden Chamber, translated by David Warburton, Zurich, Switzerland: Living Human Heritage Publications, 2007, p.28.而第2、第3小时的长度都是309伊特鲁,宽度是120伊特鲁。(30)Erik Hornung, The Egyptian Amduat The Book of the Hidden Chamber, p.38.

前文论及自传描述的奥塞里斯秘仪与《冥世之书》第4、5小时内容的对应关系,恰恰从第4小时开始,就不再有长度和宽度的数字出现,恰恰在这个小时开始,太阳神的船队进入了黑暗的沙漠之中的罗塞陶,“拖曳之地的神秘道路”,也就是太阳神与奥赛里斯结合,复活进行的时空。

在拉美西斯二世王后尼弗尔塔丽的墓中,有一个墓室画面描绘了拉神与奥赛里斯的合体——羊头加木乃伊的身躯,旁边的铭文写道:“拉神在奥赛里斯之中,奥赛里斯在拉神之中”。(31)A. Piankoff and N. Rambova, The Tomb of Ramesses VI, New York: Bollingen Foundation, 1954, p.150.这个最精炼地表达了古埃及人来世信仰的核心:象征光明和时间的太阳与象征生命复活的奥赛里斯的结合,是到达永恒来世的希望。

塞索斯特里斯三世、塞提一世在阿拜多斯所建造的空墓,以建筑的形式表现了《冥世之书》描述的世界。最重要的是,塞提一世的奥赛里斯之墓与其毗邻的神庙一起构成一个完整的仪式空间:奥塞里斯秘仪的高潮部分,在奥赛里斯祠堂后面的第2个奥赛里斯厅及其左侧的索克尔和尼弗尔太姆厅,而这两个部分,正对着奥赛里斯墓的第2祠堂,也就是岛屿状地环绕着水的奥赛里斯外棺样子的建筑。

根据自传文献描述,奥赛里斯秘仪开始于神庙,神像抬出后巡行到奥赛里斯墓,在那里度过一个夜晚,第二天返回神庙。从塞提神庙与后面的奥赛里斯墓的位置关系、铭文内容来看,奥赛里斯墓就是这个夜间仪式进行的地方,也就是说,仪式中最神秘的环节就在此进行。塞提神庙的索克尔祠堂的对面是停放船形神轿的房间,这两个建筑的中间是上行的台阶,右侧墙上是著名的阿拜多斯王表,以及塞提带领拉美西斯二世套牛,台阶和奥赛里斯墓之间,还有围墙的残迹。祖先崇拜的浮雕内容,以及上行的台阶,围墙圈定的台阶后的道路方向,明确把神庙与后面的奥赛里斯墓联系起来。奥赛里斯仪式在神庙内部的过程,依次是前面7个祠堂的仪式之后,进入后面的奥赛里斯祠堂、第2奥赛里斯祠堂,最后进入索克尔和尼弗尔太普祠堂,然后奥赛里斯神像被放在台阶左侧房间的神轿上,由祭司抬着,拾阶而上,前往奥赛里斯墓。

进入奥赛里斯墓之后从入口到柱厅到第1祠堂也就是外棺形状建筑,依次出现的是《门之书》与《洞之书》《赞美西方的拉神》《努特之书》与《夜之书》《创造日轮之书》。在塞提一世的石棺上,《门之书》各个小时是按照连贯的顺序,从足挡外侧开始,到头挡内部结束,因此总结性的场景会直接出现在死者头部后方。而在奥赛里斯墓中,也是这样依序出现的。

罗马作家卢修斯的《金驴记》记载了古埃及人的伊西斯秘仪。卢修斯由驴变回人后,要求祭司让他体验伊西斯秘仪,沐浴净身之后,他等待夜晚的降临,仪式过程的描绘是文学化的:

“我进入了冥府,踏入冥府的门槛,我经历了所有种种,我返回人间。我在午夜时分看到闪耀的太阳,看到了天堂和地下的诸神,我与他们面对面,并向他们致意。”(32)Jan Assmann, Death and Salvation in Ancient Egypt, translated by D. Lorton, Ithaca and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1, pp.394-395.

这段描述完全符合进入奥赛里斯墓之后看到的铭文的内容。

塞索斯特里斯三世的金字塔在达舒尔(Dashur),塞提一世的墓在帝王谷,而他们都在阿拜多斯建造了规模巨大的“假墓”。在整个埃及历史上,衣冠冢只有这两个。

《来世之书》是《冥世之书》中唯一一种铭文以僧侣体呈现的,图特摩斯三世墓中的《来世之书》最为完整,看起来像纸草卷在墓室的四面墙上展开,甚至有的部分写着“此处纸草破损”,它最初的粉本是纸草文献是确定无疑的。从语法和词汇特点看,它也是古典中埃及语。中王国时期的王陵内部没有任何装饰,迄今为止,除了阿蒙涅姆赫特(Amenemhet)和肯杰尔(Khendjer)的金字塔石上有简短的咒语之外,没有发现中王国时期王陵所使用的墓葬文献,学者们推测这个时期王陵所使用的是纸草或者其他不易保存的载体。(33)Josef Wegner, “The Tomb of Senwosret III at Abydos: Considerations on 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the Royal Amduat-Tomb,” p.144.

对比之下,《来世之书》仿佛是把塞索斯特里斯三世在阿拜多斯的墓临摹到了纸草上,或者说,这个墓仿佛是以《来世之书》为图纸而建造的。其后18王朝的第一位国王阿赫摩斯也在阿拜多斯建造王陵,而且建造了一个金字塔形状的祭庙。整体的设计与塞索斯特里斯三世的极其相似。

因此,阿拜多斯成为理解奥赛里斯崇拜与太阳神崇拜结合的聚集点,奥赛里斯秘仪的神圣空间也得以完整展现。古王国末期是太阳神崇拜的一个高峰,第5王朝的太阳神庙即是证明,自中王国时期早期国王在阿拜多斯建造奥赛里斯神庙,开启围绕奥赛里斯仪式为中心的朝圣活动,到塞索斯特里斯三世以假墓的形式表现太阳神崇拜与奥赛里斯崇拜的融合——金字塔形状的山丘下面修建Amduat样式的陵墓,到19王朝塞提一世重返阿拜多斯,在此建造了神庙墓,成为太阳神与奥赛里斯神融合的纪念碑。

中王国时期和19王朝对阿拜多斯的回归,是以文化记忆巩固传统、修复政治创伤的成功案例。第一中间期之后,重新完成统一的底比斯王朝,始终面临地方离心力的挑战,进行行政改革、开发法雍、恢复商贸、在努比亚地区修建军事堡垒、迁都北方伊什塔维(it-t3wy)等一系列措施的同时,文化复兴的措施也逐步推行,阿拜多斯的奥赛里斯崇拜成为核心的举措。如前文所述,中王国时期的国王开始推动奥赛里斯和太阳神信仰的融合。人们在奥赛里斯身上寄托着复活和永生的希望,将国王死而复生的神话以更为具体的仪式和节日庆典来呈现,产生了巨大的凝聚力,成为国王合法性和正统性的有力支持。奥赛里斯仪式和庆典的部分环节的公开化,也推动了魔法的盛行。到场的普通人立下纪念碑,希望以此让仪式每年再现、实现不断重复参加的愿望,而更多身处远方不能到场的人则通过在阿拜多斯立碑、建祠堂来达成追随奥赛里斯的心愿。作为沟通神、人和冥界的魔法,有了更多的用途。神学理论和宗教实践两方面的发展,使得奥赛里斯信仰更加深入人心。

19王朝则面临着埃赫纳吞宗教改革留下的集体创伤,埃赫纳吞主张独尊太阳神阿吞,并破坏部分阿蒙神庙等纪念物,对传统的多神信仰体系造成巨大的冲击。虽然在埃赫纳吞去世后不久,传统宗教就得到恢复,但这场宗教改革触及的是神人关系中国王的角色和地位,国王作为神在人间的代理,维护神定秩序作为对神的回报,如果造成秩序混乱的是国王本身,人们对这个角色的信任就开始动摇。19王朝开始,神-国王-民众的模式发生了变化,人们普遍开始寻求与神的直接交流,虽然还有作为众神之王的国神阿蒙,但更多的人有自己的保护神,崇拜方式也更为多元化。

当塞提一世在阿拜多斯建造集神庙及奥赛里斯墓于一体的建筑时,始于中王国时期的奥赛里斯与太阳神的融合达到了顶点,可以说此时已经出现了一个更超然的新神:拉-奥赛里斯,太阳神与奥赛里斯神分享彼此的神格。

而就是在阿拜多斯的塞提神庙最深处的索克尔和尼弗尔柱厅的墙上,刻写着“诸神列表”,也就是前文提到的秘传知识的重要线索,这个列表最早出现在古王国时期两个大臣的自传里,即4王朝的普塔塞普西斯(Ptahshepses)和6王朝的萨布(Sabu),他们都有“掌握神秘知识者”这一头衔。阿拜多斯神庙浮雕的铭文中有很多对话,更像某种宗教戏剧,这个神表有可能作为仪式引导之用。(34)J. Baines, “Restricted Knowledge, Hierarchy, and Decorum: Modern Perceptions and Ancient Institutions,” pp.7-9.

如果把这些线索联系起来,在墓碑上展示“诸神列表”的古王国官员就是拥有“掌握神秘知识”头衔的人,本文列举的两个在自传中描述奥塞里斯秘仪的官员都是阿拜多斯奥赛里斯神庙的大祭司,其中伊赫诺弗里特生活在12王朝国王塞索斯特利斯三世(Sesostris III)统治时期,奈布瓦威生活在18王朝国王图特摩斯三世统治时期。塞索斯特利斯三世在阿拜多斯建造了奥赛里斯神庙以及纪念奥赛里斯的假墓,图特摩斯三世墓中发现了最完整的《来世之书》。

作为神秘知识和秘仪,本没有向外传播的渠道,之所以留下了这些线索,恰恰是因为阿拜多斯作为古埃及人打造文化记忆的圣地,留下了各个时代的宗教实践和仪式庆典的轨迹。

奥赛里斯及其相关仪式,是古埃及数千年文化记忆的符号。如果没有历代国王特别是中王国时期的塞索斯特里斯三世和新王国时期的塞提一世等对这个远古文化记忆的追溯、再造和传承,上述的各种线索不可能存在。奥赛里斯是一个传说,也是一段回忆,更是在这二者基础上一段真实的思想史。他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给人们带来相同的希望,这也是文化记忆对我们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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